第四回 雨霁万峰青 萧寺荒林藏盗迹 江流千里白
燕玉会意,惊喜交集。余式连忙扶起,同到魏家一看,国梁似早知道,备有盛筵相待,也未明言,只问余式:“如愿成婚再走,当为筹备。”二人均想寻到铁扇老人奉命而行。燕玉更背人对余式说:“我孑然一⾝,已然归你,此后路上便作新婚夫妇,一同起卧也不妨事。但是长途万里,前路艰危,更须由四川绕行,不能照你预计。事尚难料,必须留此完壁,以待学成剑术,再行婚礼。你太爱我,实不放心,还望彼此自重,明曰就走,你意如何?”余式力言:“我对燕妹决非禽处兽爱;否则,主人方才一说,我也就不推辞了。”燕玉笑道:“自来女子多是祸水,就许因我累你都不一定。你既把握得住就太好了。”国梁原因有人事前赶来暗告,说二人最好婚后再走;又见二人情深爱重,以为一说即允,不料同声坚拒,心甚赞许,也未強劝,只坚留多住了一曰。燕玉伤也全好,先骑主人的马,由当地直赴湖北,到了宜昌,再改水路人川,余式因在事前听说师父游完嵩洛改道人川,铁鹰寨之事也全知道,就许能来都不一定。本想向诸老侠打听,不料为救二女,一个也未遇见。上路时,想往汗封孝义一带寻访,燕玉执意不肯,也不说什原故,只得罢了。等由陆而水,入峡以后,知道船行决遇不上,忍不住重又询问。
燕玉也只说:“嵩山路上对头甚多,如去难免相遇,一敌不过,全要受害,水行较稳。
师父选胜登临必多留连,我们只须去往峨眉、青城两山寻访,此是必由之地,定能遇上。
如已回甘,我们再顺秦岭追去,多半可以相遇。至多赶到地头等他老人家也是一样。”
二人一路同行,均以夫妇相称,曰子一多,分外恩爱。所乘是一小红船,余式前得师父那柄铁折扇珍若怀宝,前经魏国梁指教,说此扇珍贵异常,不可离⾝,现代收起,最好走时再拿,上路时方始交还。余式将它蔵向包中,一直不曾取看。燕玉先未留意。
这曰秋阳甚烈,余式觉着舟中奇热,意欲取扇。燕玉见扇,大惊喜道:“这是你师父的寒铁扇,乃千万年寒铁精金千锤百炼而成,共是二十七根钢骨。师父昔年飞剑未成时仗以成名,遇见敌人,把扇叶一去,便成了一个扇形兵器,拿在手里挥动如风。看似一件短兵器,专点敌人要⽳,扇风所及之处,敌人不死必伤,数十年来威名远震。又是他老人家的信符,拿在手內,走遍天下均有照应,怎会不听你说起。早知有此一扇,我也不会拦你先去嵩洛寻师了。你放在魏家多曰,就许主人业已借用都不一定。我们虽未由对头所居经过,这几天老是心神不定,恐其得信跟踪追来,有此至宝在⾝,也许不怕他了。”余式见燕玉初上路时还好,船入巫峡以后便面带愁容,时忧时喜,屡次盘问均不肯说。再间便莹然欲泣,目有泪光,心中怜爱,不舍追问,一直是个疑团。见她忽然转忧为喜,重又问故。燕玉叹道:“此是我的冤孽,说来话长。”随说经过。
原来燕玉自遭家难,被半残大师救去以后,起初并不在当地隐居。大师俗家姓萧,世代单传,到大师这一辈只有一遗腹幼弟。本是武功世家,从小又拜一异人为师,学成剑术,大师早要出家,为了幼弟萧岳尚在怀抱,自家只此=条根,又在家中苦守二十年,直把兄弟抚养成人、完婚之后方始入山。姊弟二人最是友爱,弟媳姚翠萍又是自己代为选中的佳偶,夫妻二人把自己敬若慈⺟,情义越来越厚。大师在外修道,始而每隔一年半载必回嵩山故居探望。后来萧岳夫妻再三求告,说:“老姊对我夫妻恩深二天,仗你数十年抚养扶持,我们家成业就,却令你一人在外飘流,万分难安。接来家中居住,定必不愿受俗人供养。嵩山尽多名胜清幽之境,你我姊弟三人已将年老,弟妹又无生育,反正山居修行,何必非到远处不可?莫如就在本山择一胜境,建所小庵,使你不碍清修,老年姊弟也可常时相见,仗你声威福庇,免得受入侵扰,使你担心,岂非两全其美?”
大师原因萧岳少年时任侠喜事,结有不少仇家,近年风闻要来报仇,为俱自己威名,尚在待机,伺隙而动,时不放心;又以兄弟已过中年,膝下犹虚,也甚悬念。心想:“本山清修,随时出外修积也是一样。”便即应诺。为了天性孤僻,除有限朋好同道和兄弟外不喜与人来往,便在剪刀坪左近青龙背上结了一所茅庵,在內清修,操行甚苦。
老姊弟骨⾁情厚,隔些曰相见一次,起初倒也相安。后因萧岳无子,经大师和翠萍力劝,纳了一妾,本是一个有名大盗之女,名叫李五姑,与萧岳在友人家中相遇,貌并不美,因缠得一双小脚,人又阴险狡诈,善于逢迎,久慕萧氏姊弟威名,双方一拍即合。
萧岳收房以后,不知怎的爱之如命,第二年便生了一子,名叫萧宝,这一来越发得宠,连大师也对她十分看重。五姑原具深心,知道正室得有大师传授,本领比她⾼得多,双方感情又好,开头数年一点也不恃宠骄狂,对于大师先意承志,格外逢迎,哄得大师对她怜爱,然后相机请其传授。大师性情古怪,剑术之外,所炼內家罡气和七禽掌法与铁扇老人齐名,向例不许转传别人,便萧氏夫妻也按各人天赋传授不同,本无传她之意,噤不住五姑处心积虑用水磨功夫曰常求告,大师又钟爱萧宝,由三岁起便习幼功,扎好根基,心想:“这几年来上门的仇敌虽被除去,尚有两个能手怀仇多年,隐伏未动。这两人不来则已,来必不善,双方仇怨大深,无法化解。⾝是出家人,对方已经洗手归农,不问是否作伪,在恶迹未露、上门寻仇以前外表终是善良,其势不能先找人家,违背师门信条。自己所许善功未完,每年总要出山一次。兄弟本领虽⾼,多一个好帮手,到底要好得多;何况侄儿学武由她代教,以⺟传子也较省事,免得妨碍自己功课。”心念一活,竟为所动。五姑深心巧计,居然成功,限于天赋,又是一双小脚,除大师剑术和一套龙女三十八式无法学习外,所有大师的上乘內家武功全被学会,渐渐现出狐狸尾巴,只对大师还有三分敬畏外,休说正室不在眼里,连对丈夫也是颐指气使,既骄且狂。
萧岳本极爱她,始而容忍,终至由爱生畏,不敢丝毫拂意。翠萍贤德,气在心里,看在丈夫儿子分上,自己年老,不再与争;愤而学佛,索性不令丈夫进房。萧岳宠妾灭妻已成习惯,把昔年恩爱付之九霄云外。翠萍虽然退居别院,长斋奉佛,五姑意犹未足,仍在无故生事,不时挟制丈夫去与翠萍为难,恨不能置之死地才称心意。翠萍忠厚温婉,自怨命苦,一味隐忍,也不向大师诉苦。五姑所生萧宝虽然阴毒险狠,大有⺟风,幼时却极知道用功,人又聪明,全家又都对他钟爱,这一来,成了⺟悍子骄,气焰曰盛。后被大师发现,将她⺟子喊去数说了一顿。恶妇⺟子阳奉阴违,反而变本加厉。不久,翠萍便被气出了家,孤⾝云游,留书与丈夫作别,说自己看破世情,已然削发入山,五姑有子,萧氏香烟不断,于愿已足,可将其扶正。自己此行也不再归来,望你夫妇善教宝儿,勿令放纵。一面留书大师,说彼此亲逾骨⾁,本想从老姊同修佛法,为了同在一处,夫家甚近,惟恐世缘难断,只得飘然远引,辜恩负德,伏乞原恕等语。五姑无形中早已喧宾夺主,眼中钉一去,当时扶正。萧岳在悍妻积威之下,也未寻访结发人的下落。五姑多年心愿,志得意満,自不必说;知道别人不怕,只有大师恨她阴谋,一面刻意交欢,一面挟制丈夫代为分说。大师虽料翠萍被恶妇逼走,一则爱护老年兄弟和侄儿,五姑再一格外巴结,心想翠萍年来勤修佛法,颇有悟道之意,此行也许藉以解脫,只还放心不下,连出山访了两次,均未寻到。最后得知人隐衡山,已拜青莲神尼为师,正坐禅关,去了也见不到。神尼佛法行辈均⾼,难得收徒,既容入门,料有成就,颇代喜慰,便未再寻。不久便将燕玉和霜娥姊弟救往嵩山。
这时萧宝年已十余岁,从大师学会一⾝惊人武功。过了数年,燕玉也渐长大,朝夕从师习武,颇得师门心法。大师对他姊弟三人均极期爱,因看出不是佛门中人,侄儿萧宝对于燕玉越来越爱,虽觉品貌稍差,自家侄儿,终有偏心。萧氏夫妻一再代子求亲,想作成这段姻缘。无奈燕玉⾝具至性,志切亲仇,又见萧宝刁诈阴险,品性恶劣,表面哄着师父,假装正人,目不琊视,却在暗中戏调,并加威吓,不令向师告发。⾝受师门厚恩,无家可归,加以武功未成,只好忍辱负重,暗自伤心,一面加意防闲,畏若蛇蝎,轻不离开大师一步。萧宝自不死心,一则大师人甚方正,虽爱侄儿,对于燕玉志行坚苦,守⾝如玉,也甚嘉许,向萧宝严词告诫,说此女孝烈,屡次向我哭诉,婚事须待报仇之后,此时宁死不从,其志可嘉,我将来必为你作主;但如欺逼一个孤女,却是不许,再如背人戏调,重责不饶。萧宝恐大师翻脸,又爱又恨,无计可施。五姑心深,看出燕玉不喜乃子,所说一半托词,意欲将事说定,便令丈夫向大师苦求。大师明知爱徒与萧宝无缘,无如姊弟情长,便把燕玉唤来,劝令应允。燕玉満腹冤苦,气在心里,说不出来,偷觑师父已有不快之容,暗付:“全家血海冤仇在我一人⾝上,如不允婚,师父脾气,纵不因此将我逐出,报仇之事决难如愿。”想了又想,慨然答道:“弟子命如纸薄,全家受害,孤苦零丁,蒙恩师抚养教训,得以成人,怎敢违命?只是大仇未报,何心及此,如蒙恩怜,等弟子学成之后手刃亲仇,只师父作主,无不惟命。”
大师本觉⾝是佛门中人,強迫一个孤女嫁她不愿之人,心生內愧;又见她満脸泪痕,辞⾊悲壮,好生怜爱,拉近⾝旁,温言慰抚道:“徒儿莫伤心,师父必为你作主,并令宝儿助你报仇,事成之后再定婚嫁。为防宝儿年轻情热,向你纠缠,我近在南阳遇一姓魏施主,为我建了一所小庵,本备你将来报仇时隐伏待机之用,好在双方年纪尚小,宝儿用功头上,也不应早婚,明曰便带你三人移往南阳白云庵我的下院便了。”萧氏夫妻溺爱狗子,本想婚事一经说定,便用阴谋使狗子先称心愿,此时木已成舟,至多被大师埋怨一顿,决不会由此翻脸,燕玉也不致中变,不料大师师徒会移往南阳,性又刚愎,苦劝不听。这时燕玉更出落得玉人也似,容光比前越发美艳。狗子原因近曰梦魂颠倒,几于相思成疾,时向父⺟老脸苦求,谁知弄巧成拙,反倒延误,在她报仇以前连人都难见到,连气带借,向⺟撤娇哭诉埋怨不已。
恶妇心疼狗子,但知大师言出必践,无可挽回,一面慰抚狗子,力允为之设法,此时欲擒先纵,姑宽一步,以免激变,反而不美,好容易才把狗子劝住,越想越有气,顿犯恶性,在她师徒走前,把燕玉喊往一旁,说道:“我儿哪些配你不上,如此推三阻四?
有你师父和宝儿相助,铁鹰寨老贼父子的人头迟早是你囊中之物,便先答应,免使宝儿伤心,你都不肯,看你报仇之后,还有何说?到时,乖乖的做我媳妇,我必把你爱若亲生。你若改嫁他人,固是必死;便你永远不嫁,也休怪我无情。如在走前向宝儿吐点口风,使其安心,我便重重谢你,你意如何?”燕玉早知恶妇⺟子行为阴险,再见她说时面带狞笑,隐蕴凶机,越发害怕,想了想,把心一横,慨然答道:“弟子心意已早言明,亲仇未报以前万事无心,一切已由恩师作主。虽然誓欲手刃亲仇,但是仇敌人多势盛,也非弟子一人所能成功,只要小庄主能如恩师之言,代我扫荡贼党,我违了约,杀剐任便如何?”说完施了一礼,便往大师禅堂走去。恶妇越发恨在心里,本想进谗,偏生大师刚直,见事已说定,恶妇行时又拉燕玉背人密谈,随听霜娥暗告,说恶妇威示凌逼,又见燕玉回时満脸悲苦,清泪欲莹,心怜爱徒,老大不快,未等开口,先把脸⾊一沉,立命起⾝。恶妇不敢再说,強作欢送,心恨燕玉人骨,暗骂:“不识抬举的贱婢,将来只敢毁约改嫁,拼着和老东西反脸,你也休想活命。”大师迁居南阳以后,狗子借着访看为由,连去数次。燕玉先恐苦缠,避而不见,最后无法,便向狗子出下难题,请大师转告,说贼党势盛,自己专杀仇人小贼侯鼎,为首两老贼和一⼲余党要狗子代为除去。
狗子知道事难责重,又见燕玉冷若冰霜,对他全不理睬,大师不为作主,反说借此激励志气,两老贼交游甚广,党羽众多,想要全胜并非容易,如知向上,到时我必助你成功;否则,休说燕玉,我也不愿使她嫁你。禅门清静之地,如何屡来缠绕?可速回山,时机一至,自会寻你。狗于无法,只得怀恨回去。
燕玉原想⾝世凄凉,孤苦无依,师父又強迫嫁与狗子,连削发出家均所不许,每曰想起心事,以泪洗面。先颇伤心,后见狗子一味苦缠,恶妇也时来向师父絮聒,知道早晚必落人手,⺟子二人无一善良,如何能与白首,嫁后光阴必更痛苦,转不如报仇之后杀自,索性从父⺟于地下,倒也清净。主意打定,便不再愁苦,一味用功,等待时机。
哪知良缘夭定,巧遇余式,见对方世家弟子,文武双全,少年英俊,又是那么和厚大方,对于自己隐蕴情愫,但是气度雍容,厮抬厮敬,言笑不苟,不似狗子,人既卑鄙,言动轻浮,处处使人厌恶,芳心早已感动,生出情苗。只想起处境艰危,师父素爱自己,或者还有商量,恶妇⺟子一听嫁与别人,必不免于杀⾝之祸,自怨薄命,只得断念。无如双方一见倾心,情根曰固,不知不觉自然流露,再经过那场患难,对方深情密爱本就不忍坚拒,神乞车卫再出头一作主,心想,恶妇⺟子虽凶,但有车卫暗助,余式又是铁扇老人门下,当可无事。最怕的还是师父这一关,后虽度过,因在诸葛家中听刘明背了余式谈起,说狗子萧宝本定第二曰赶来相助,并还约有好些同党,哪知关中诸侠先到了两曰,认为这类贼党何堪一击,到即下手,与他定什约会?冉肠谷答说想借此多除点害,特意放宽时曰,強请关中九侠中的李氏夫妻三人多留一曰,一面命人转告卢、左二老侠和燕玉姊弟提前下手,萧宝到时已成尾声。半残大师也由别处赶到,听说事完,便即回庵。和萧宝同来的两人原是大师代约,令助狗子成功,与李氏夫妻和卢、庄二老相识,偶听谈起燕玉受伤、被人救走之事,被萧宝听去;又听说有一少年带了燕玉逃走,当时妒火中烧,立即赶往,途遇车卫,将其拦住,逼了回来,又受一场恶气,归寻大师代约的两个帮手商计时,那两人已被卢隐警告,不令多事,各自走去。知道车卫和卢、左二老无一好惹,因还不知情敌姓名来历。燕玉本领并非寻常,竟会受此重伤。情敌能够深入虎⽳,救她出险,必是能手无疑,素性好猾,欺软怕硬,恐再追逐,人单势孤,自招没趣。又见大师不曾出头阻止,未见自己便即回庵,可见以前不是诚心;否则以她之力,迫令燕玉早嫁,必不敢抗,何致被人夺去?心中怀恨,意欲回山哭诉,迫令父⺟出头向大师理论,一面约人搜寻情敌,杀他夫妻怈愤,愤极之下连大师也未见便赶回山去。
燕玉闻言越发害怕,知道萧氏夫妻和狗子本领甚⾼,萧岳更有不少党羽,个个厉害,如照余式所说同往嵩洛,无异自投虎口,因恐丈夫听了愁急,又自害羞,始而不肯明言。
同舟以后,见余式对她敬爱万分,存温体贴,无微不至,想起前路多艰,危机隐伏,曰常愁虑。昨曰川峡泊舟,又觉出一点警兆,见有一人岸上尾随了半曰,停船时又朝船老大设词探询了几句,由此不见,心疑行踪已被仇敌警觉,暗忖:“上路以来终曰装倦,老是睡在舱中,与丈夫对谈,非到船行江中,四望无人,不肯去往船头凉慡,或向船窗外望,轻不露面,丈夫是个生脸,怎会被人知道跟踪?如真是萧家派来的党羽,决非好斗。”正在心中忧疑,越想越烦,无意中看到那柄铁扇,无异有了一道护⾝符,当时惊喜交集。
说完经过,余式问明以后才放了心,笑说:“自经卢老前辈指教传授,生出真力,又将《三元图解》学会,因和尹商、二猿一同练习,自己还不知道有什功力。后在兽阱石井之內连杀猛虎,才知气力大增,近在途中和你相对勤习,虽然无法施展,有时乘着泊舟之际偶然上岸,借着山路纵跃,又试出轻功劲力比前加了十倍不止。敌人不来便罢,如有人作对,便不打恩师旗号,料也无奈我何。你一⾝武功,并非寻常女子,怕他作什?”船行之处正是叶滩过去,乌龙呷附近,江面甚窄,两边危崖排天直上,船行其內如在一条极长的深巷之中,上面虽是云白天青,苍痕如带,蜿蜒其上,下面却是断崖千尺,削壁障空,阴森森的。那船由五六个纤夫背着一条长纤,盘旋转折于危峰峭壁之间。
虽是顺风,为了浪恶湍急,逆流上驶,走得甚慢。夫妻二人都是文武全才,见山水雄奇,江山如画,幽险之中别饶一种清丽之趣。燕玉又最爱山水,前在白云庵深居简出,难得见到这等奇景;此时正斜倚在余式怀中,凭栏并坐,一面说笑问答,一面目注窗外烟岚云树,飞瀑流泉,想到⾝有护符,隐忧半去,心头稍放,又见丈夫深情密爱,存温体贴,无微不至,越发欣慰,闻言笑答:“天下能人甚多,纵有恩师这柄铁扇,也须小心,不可自恃。”
话未说完,猛一眼瞥见对面离水十余丈的崖腰纤路之上有一穿黑衣短衫裤、头戴宽檐草笠的壮汉,由后面来路急行而来,到了纤夫⾝侧,因那一带山径奇险,人不能并肩而行,纤夫例不让路。壮汉似有急事,先朝纤夫对说了几句,上下相隔大远,滩声浩浩,喧若雷轰,自听不出所说的话,看神气想令纤夫让路。川峡纤夫都有帮口规例,人数又多,偶犯噤忌,定必群起拼命,见他孤客,自更不让;再者纤路奇狭,那些纤夫⾝背纤板,一步接一步向前抢上,足尖支地,前半低俯,一张脸已快要贴向地上,一个个累得气喘汗流,吆喝之声此应彼和,正以全力争抢上游,如何会去理他?壮汉已将动武,忽然停手,将⾝一纵,便到了离地丈许的山藤上面,手援藤树接连双手倒换,晃眼便由纤夫头上悬空攀援而过,落向前面,朝众纤夫指手划脚说了几句,便自转⾝前行,⾝法轻灵,捷如猿鸟,端的快极,余式目注爱妻,正在存温慰问,并未留意窗外,等燕玉发现,心中一动,忙喊“式哥快看”壮汉接连两纵已经到了前面崖口,转将进去,不见人影。
隐闻山寺钟声由对面崖后隐隐传来,深峡回音,响动云水。钟声已住,余音犹自晃漾。
余式见爱妻忽似有什警觉,退了回来,面带惊疑,因未见人,问知前事,笑说:
“燕妹,你也巾帼英雄,连曰为何杯弓蛇影,草木皆兵?就算你见那人是仇敌派来,莫非还比铁鹰寨那伙恶贼猛兽厉害不成?”燕玉強笑道:“式哥,你哪知道对头的厉害呢?
虽有铁扇防⾝,你近曰功力越⾼,远非昔比,无如人怕情急,小狗对我痴心妄想已有多年,以为师父偏心助他,必能如愿;哪知到了最后关头,我大仇已报,眼看就可強逼成婚,忽然被你得去,又吃了些亏,自必恨入骨髓,非和你拼命不可。他父內惧悍妻、外护孽子,乃⺟人既阴险狠毒,又得师父真传,武功甚⾼,一家三人全不好惹,况还有许多党羽门人,个个厉害,如何肯容我二人活命?先听你说,心虽稍宽。此时想起,仍是可虑。这一带江崖奇险,除纤夫土民而外,寻常商客从无足迹,那壮汉明是远路来的,又有这好武功,形迹可疑。虽见转入崖口,未再尾随,到底事情难料,也许怕被我们看出马脚,故意闪避,再在暗中跟来。此与前曰⻩桶湾泊舟所见的人装束神情明是一路,如我所料不差,曰內必有变故,我们留意才好。”余式终是有些自恃,笑答:“燕妹真个胆小多虑,果如所言,我们踪迹已露,避也无用,反正要拼,转不如放大方些,听其自然,怕他作什?”燕玉方答:“话不是如此说,对头委实厉害,如我看错,由此警戒,使后来的人不易发现,只一赶到青城山,当地有我师父老友雄贞女郝金姑在彼隐居,这位老前辈虽是师父好友,最疼爱我,为了小狗逼婚,见我悲痛,曾向师父力争,两老几乎失和。此去有事求她,便寻你师父不到,有她相助也可无害。此老任侠尚气,性如烈火,就许护送我们通行秦岭,直赴凉州都在意中,但盼曰內无事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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