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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二、岳阳搂上的遇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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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鸿、姜飞起⾝时早用易容丸把貌相改变。上岸之后,各带着一个小包,照着路上编好的话,假装由四川回来,寻亲到此,还不知人在何处。因慕岳楼盛名,往登临饮食,吃再去访问,一面故意说些练武的话。初意贼耳目甚多,只要被其听去,定必有人跟来。谁知吃了年轻的亏,姜飞更未成年,一路谈说,并无什人理会。到了楼上,生意萧条,想起途中所遇,无论肩挑负贩、往来行人,多半面带愁容,心生慨叹,以为楼上茶酒客必不会多。刚挑了一个可以凭栏远望的好茶座,放下包裹,喊来伙计,要了一些茶酒食物,忽见陆续上来了好些客人。正当方才料错,当地⽔陆要冲,商客游人还是不少,及至细一窥探,才知午饭已过,正上茶座。这些都是各地贩货的客商,十九想用金银货物去向君山和钱、王两家恶霸买那信旗。为了年景荒,财货不能流通,一向这些恶贼行贿买路,便可通行无阻。许多资本短少的商民无力把⾎汗的钱送与恶贼,只得冒险拼命,谋取升斗之利,一个不巧便是人亡财尽,无奈全家老少要吃饭,只是咬牙忍受,忍痛苦熬。而沿湖种田的人因田主必须向贼进贡送礼才保平安,非但把这些里外费用放在农民头上,并还倚仗贼势,巧立名目,加倍庒榨。谁要不听,不是勾结贪官污吏敲骨昅髓,便是引贼残杀,奷烧抢,无所不至。大片鱼米之乡被这班恶贼搜刮得民穷财尽,不保朝夕。人说⽝不安已到极点,有那最穷苦地方竟连⽝之声都无,因此四野只管都是悲苦怨叹之声。

  城市之中,尤其酒楼茶馆,因有这许多好商土豪和贼勾结利用,因缘为好,一面还要巴结恶霸⽔寇去欺庒善良,巧取豪夺,无论大小头目、爪牙鹰⽝都各有各的应酬,互相酒⾊征逐,殆无虚⽇,所以显得格外繁华热闹。每⽇只二人初到楼上午后片刻之间人少清静,一至未申之人便越来越多,比上半⽇反更热闹。到了深宵还是灯火通明,湖上照样游艇花船笙萧不断。这些都是与恶霸贼沾亲带故,和他的爪牙亲戚,以及与之勾结受到保护的另一等有钱人。本分商民、贫苦百姓休说湖上逍遥,随意取乐,这大一片湖面除却那些每月均向恶霸⽔寇纳税的小渔船外,连想通行都是很难。偶然冒险,撞上一次运气,或是船小破旧,拼冒风涛之险,和沈、姜二人所坐小船一样,因未走近⽔寨噤地,看去又不起眼,或者无事而外,否则连船带人休想保全。就这样,遇见出巡的贼船一时⾼兴上前盘问,也是凶多吉少。

  整座洞庭湖固早成了奈何地狱。近年便是沿湖各地也都同处⽔火之中,并无例外。

  官府非但明知不问,反而借此粉饰他们,说湖湘一带商民殷富,对于君山⽔寇固是讳莫如深;对于和⽔寇勾结、朝中又有大官的两个恶霸更当他祖宗一样看待。本人生杀任,绅权之重固是骇人听闻,便是手下爪牙,甚而一个寻常恶奴也是倚势横行,为所为。

  ‮民人‬处此膏腴之地,终岁勤劳不得一。这千万人的仇敌夺去他们的膏⾎所积,穷奢极,还要随时加以鞭打危害。百姓虽然苦透恨毒,一则呼告无门,二则当地鱼米之乡,只管受尽苦痛,还不舍得抛弃,不得不強忍苦难,挣扎残。官吏却以此居功,认为‮民人‬逃亡较少,年景又极丰登,自鸣得意,决不说那年景越好庒榨越重,方圆数百里內多少万农民早被那大小土豪恶霸逞強霸占,将田侵夺了去,只有以多并少,以大吃小,富者越富,穷者越穷,所有田产全都逐年加增,被几个贪无止境的恶人呑去,谁也没有一块自耕之地,端的苦痛到了极点。

  沈、姜二人偷听了些时,见茶酒客越来越多,都是与贼勾结买路之事。另外还有一等中间拉纤的无业游民,专代那些没有门路或是迫于无奈想谋⾐食的商民去向相识的贼拉拢,代为买路,于中取利,索讨酬谢。因是官府放任,商民怯于威不敢控告,十九成习,非但在此酒楼茶馆之中互相谈论讲价钱,⾼声说笑争论认为当然,肆无忌惮,內有两桌竟成固定行业,公然易,也无什人奇怪。因那两个主持的一个生得樟头鼠目,驼背躬,像个恶讼师,口才甚好,情面也宽,人都称他姚三太爷,求教的人最多,忙得不可开。有那初次求教的,当时由他写好书信,便可亲往君山去向贼议价,并还自称公平易,不论我往你去,言无二价,只菗一成佣金,决不多取分文,出了事由我三太爷赔还等语。气焰虽盛,话却动人,表面无什虚假,实则正是贼恶霸的亲信,所取比谁都多。

  二人方想,这个老贼定是吴枭恶霸耳目,少时用什方法与之兜搭。见楼上客越来越多,店伙早因二人饮食甚简,饭后泡了一壶茶久坐不去,又无什易,估计没有油⽔,虽不便下逐客之令,早已露出烦厌之容。二人只装不知,正等机会,忽见上来一个华服少年和三个壮汉,満堂茶酒客倒有一多半纷纷让座。来人有的把头微点,有的理都不理,自往栏边走来。旁边本有一桌客人与,来人相识,恰巧要走,业已慌忙起⾝让开。內一伙计因恨二人不知趣,寒着张脸转过来冷笑问道:“你们吃完了么?”姜飞先还不想计较,后见少年那等气焰,心疑与恶霸有关,想起来路所见纸条,店伙实在可恶,同时瞥见姚三不时朝自己这面打量,似甚留意,暗忖:此时尚无近⾝之机,何不假装糊涂,试他一试,就便给这小人一个警告,笑答:“我们不是⽩吃,你问此言则甚?”店伙早当二人是外乡来的贫苦过客,恶习又深,厉声答道:“我们这里客多,你没有包下,吃下就请上路,不要耽搁我们生意。”姜飞见他声⾊俱厉,正要发作,见沈鸿暗使眼⾊,从旁笑劝:“有话好说,最好和气一点,我们还没有吃完;再说此是游观之所,也无吃两口茶就走之理。大家如此,我们也无话说,你不应专对付我们外乡人,要多加钱可以商量,何必这样凶恶?”姜飞方想,这类无知的人不值计较,此时文做也好。伙计已朝沈鸿怒道:“你有钱么?拿出二两银子,到半夜走,哪怕你把夜来酒饭省下,饿着肚⽪争气也无人问。”姜飞笑道:“这个容易,这块银子大约是够二两,你拿去吧。”说时,已将问碎银取出一块,朝桌角木厚之处用两指一按,滋的一声深⼊寸许。店伙还不知趣,正要开口。双方一吵,旁坐的人纷纷侧顾,內有数人已围将过来。对桌四人中的少年恰巧看到,将手微点,伙计立转笑容,恭恭敬敬赶将过去。

  二人隐闻⾝后赞好之声,回顾⾝后好几桌人都坐満,不知何人所发。姚三正对二人注视,伙计似被少年低声骂了几句,红着一只脸,诺诺连声,也未来取银子,自往姚三桌上耳语了几句,不知说些什么。跟着便见另一伙计赔笑脸过来冲茶,送上⼲果点心,都是别桌上应有之物,也未多说。刚走,姜飞又听⾝后低语:“这厮以为此楼是王家的买卖,不论生随便得罪,今天被他主人看见,总要吃苦头呢。”语声极低,有的话只能意会。二人才知连岳楼也被恶霸占去,难怪伙计如此骄横,楼上客人公然与贼勾通,无人敢问。料知还有下文,故意把投亲不遇,当夜只得宿店,明⽇如再寻访不到必是事隔多年业已迁往别处,再过两⽇只好学做小本营生另谋生路,免得无家可归,还要流落在外,更是冤枉等语说了一遍。随又商量争论,仿佛两个不知世事初出远门的少年,到此地步无可奈何。想要卖拳,又因师长嘱咐,恐遇能手丢人;想做小本营生,不知做哪样好。一面故意把语声放低,凭在栏上悄声谈论,仿佛怕人听去情景。转眼天近⻩昏,尚无动静,心虽失望,表面上却不露出,直装到底。那块银子早经姜飞用两指夹将出来,放在桌上,又要了些东西,吃完算账;告知后来伙计,损坏桌子照价赔偿,我们要走了。

  伙计笑说:“今夜月⾊正好,游湖人多,别人抢这位子还难得手。尊客⽇里实是来得凑巧,下去游湖赏月更加热闹,好时候刚刚开头,如何就走?”姜飞故意叹了口气,装着言又止,沈鸿接口说道:“我们还要去寻宿处,又在船上多⽇,人太疲倦。明天如寻到人再来照顾你们吧。”姜飞眼尖,见夜来楼上酒客越多,乌烟瘴气闹作一团。姚三业已收起笔砚,摆上一桌。客还未到,人却掩在沈鸿⾝旁楼柱之后,知其偷听,仍装不晓。

  因伙计不肯要赔,所算酒饭账也颇价廉,又多给了点酒钱,然后从容起⾝,往楼下走去。

  岳楼本在城上,二人城里还未到过,先去转了一转,然后出城。估计⾝后有人跟踪,也不回顾,随意闲谈,观赏街景,特意走到湖边僻静之处,商量此后谋生之法,互相怨命叹苦。并说,武艺学成也好,偏是学了不到一半,便因犯规被师逐出。从小在外,亲友多不相识,就能寻到,世态炎凉,也恐不讲情。姜飞越说越有气,最后方装愤极,劝沈鸿不要发愁,真个不行,好在师⽗已不要我们,索就吃绿林饭,过一天是一天吧。

  沈鸿假装劝勉,说这碗饭不好吃,我们江湖上事都不明⽩,強中更有強中手,没有依靠,许多可虑;不如还做小本营生,把这点本钱用完再说。姜飞早就看出附近树下有人影闪动,正要回答,忽听⾝后有人招呼,正是方才楼上所见姚三。树后也有一人闪出,双方各自一打手势,便同走近。姚三首先开口说:“因请客晚来一步,树后那人名叫赵德⽟,乃少庄主手下教师。方才二位老弟和伙计争论,钱家少主曾在一旁,一面责罚伙计,一面命人吩咐,说他专喜结少年英雄,二位如其远来初到,不妨请到庄中下榻,命我接待。偏巧我今⽇请有君山两位头领,生人不便同席,诸多失礼。二位走后,小庄主又命赵兄探询前事。我实在分⾝不开,只得托他先来等候,仗着所请均是至好弟兄,无须客套,我只敬完了三次酒,便托别位作陪,匆匆赶来。没料到赵兄心眼太实,少主又有一点脾气,素昧平生,不肯冒失请教,尚未和二位老弟对面。如不嫌弃,请随赵兄同往庄中客馆下榻,等上两⽇,少主菗空相见,看完二位本领,再向老庄主引见如何?”

  二人假装事出意外,不知如何回答。姜飞更看透姚贼狡猾,明已奉了小贼之命,不看准虚实,连酒饭账都不舍得代会,直到几次暗中窥探,命人尾随,以为实是投亲不遇,方始出面‮引勾‬,心中暗笑,越发小心。见沈鸿已在故意推辞,也跟着婉言辞谢,再说上一些未经世故的话。姚三连说:“诸位老少庄主知道天下将。到处物⾊英雄豪杰保家保产;平⽇挥金如土,并有专人接待来客。按照各人本领⾼下,分作三等待承,便最下一等的也是⾐食用度随意款待。平⽇难得有事,偶然出去不过壮壮声威,或往君山拜客,用不着卖什力气。他家有财有势,官私两面都是一句话。二位年纪这轻,单凭那点硬功已是⾜够,再要本领⾼強,做了头等上宾,更是无穷享受,并有美貌妇女服侍陪伴,样样随意。这类良机千载难逢,就此放过岂不可惜?如说素昧平生,不愿打扰,此话不然。

  休说少主人最四海,便是我辈也有江湖义气。主人诚意结,受之无愧,何必分什彼此?”沈、姜二人又装面嫰,不好意思,互相商谈了一阵,经姚、赵二贼再三劝说,方始带着惊疑之容喜谢答应。姚三便说:“二位老弟果是我辈中人,可告少主业已仔细谈过,你先来此也必知道,请赵兄引往大宾馆款待,等他休息两天,换好新的⾐履,随时请见。我连⽇事情太忙,岳楼上客还未散,只好偏劳,不同去了。”赵德⽟外表人较忠厚,对于姚贼也颇恭敬,诺诺连声,四人随即分手。沈、姜二人随着赵贼沿湖走去。

  所行之处比较偏僻,相隔数里的近⽔之处突出一大块陆地,上面灯火通明,花木楼台隐约可见,看去甚是热闹。另一面湖中游艇也正缓缓出发。一轮明月已快升起,⽔面上时有笙萧之声远近相应。单看表面,谁也想不到大好湖山只有这些少数恶人盘踞作乐。

  那四面田野中一样明月,却笼罩着无穷痛苦。二人方料前途那块陆地定是湖心洲无疑,赵贼忽然笑说:“乡下人大懒,这条路不大好走,相隔还有好几里,我们平⽇往来难得步行,还是坐船去罢。”随即曝口一声呼哨。岸旁本有许多小船,有的人己走开,有的正吃晚饭,船上人穿得全是破破烂烂,吃得更苦,闻声立有五六个抢上。赵贼不等近前,把手连摇,喝道:“今天不要你们当差,有船在此。”活未说完,旁边明月柳荫之下停着一只孤船,上坐两人正在说笑。內中一人业已闻声赶到,是个三十来岁的壮汉,穿得十分华丽。赵贼未等行礼,便指二人令其礼见,一同走到船上。二人方觉船虽不大,甚是讲究⼲净,忽然看出另外一人正是前在孔家湾月下相遇的小⽩条汪二。双方先装不相识,等赵贼引见,途中一谈,才知汪二也算是个小头目,因往城內寻人,知道赵贼奉命接客,湖边留有快船,来此等候,并非一路。

  沈、姜二人遇见旧友心中一喜,便连赵贼一起敷衍,作为一见如故,以便⽇后常时来往。后又间出湖心洲相隔尚远,前途有灯火的陆地乃是小贼钱维山霸占的大片湖田,取名富贵庄。小贼年纪虽轻,比老贼还要凶強暴,喜和盗贼来往,但最爱才好。钱、王诸老贼大设宾馆,专一招纳流亡和有本领的人物,便是他的主意。自称小孟尝,表面对人最会做作,装得礼贤下士,谦和已极;实则凶贪狡,无所不为,便是受他豢养的爪牙鹰⽝也分好几等待承,等第甚严,各不相混。因其本⾝好武,颇有一点门道,功力不济,人却聪明,样样多不外行,又喜使用权诈,难于驾驭。除却本领真⾼,当面显出,还要善于奉,否则休想提升上去。一到头等待承,便按上宾之理,连声⾊享受都可和他同样。第三等客照样丰⾐⾜食,还有月俸。这班无聇贼全都把他奉若神明,无一敢強。新近又和吴枭之女发生苟且,已将原配子休弃,不久就要正式成婚。恶霸和恶贼联成一片,多此靠山,越发势盛。可是小贼与别的纨绔‮弟子‬不同,比乃⽗还要心野。

  自己随意作恶,一面却要装腔作态,表示他礼贤下士,真有侠义之风,能够主张公道,人却喜怒无常。有时带了许多羽大举出发,穷奢极,豪华不可一世;忽又穿了寻常武士装束,随便带上两三人出来走动,一面物⾊能人,察看市面,一面表示他能够约束手下恶奴,没有架子,能屈能伸,什么事都晓得。又最任护短,成见甚深。如非当⽇酒楼巧遇沈、姜二人,想要深⼊虎⽳真非容易。姚三便是他的耳目,也最机警得宠。沈、姜二人虽被看中,因不深知来历,又嫌穿得大穷,暂时放在大宾馆內,须经过一番比试,真有本领,才能升往群英馆做那上宾,但是极难。二人本也不作此想,借着闲谈,由汪二口中探出许多事情。有的话不便深问,且待⽇后见面再说。赵贼招待却极殷勤。

  小船轻快,几里路的⽔面一晃到达。

  庄上势派豪华已极,当初本是湖边淤起来的一块沙地,经狗子钱维山倚仗官势暴力硬说是他领来的官地,把洲上耕种的一二‮家百‬农民全数赶掉,房舍烧去,所剩农具用物全都抵作官租,強行夺去。那些以前凭着劳力自开滩田,勉強能够⾐食的耕农,十九逃出光人。因钱贼用心毒,带了大群爪牙,联合君山贼和几名官差,公私暴力同时并用,先将当地四面包围,下手极辣。休说别的财物,连⽝都未带出一只。甚至为了打鱼方便,寄居在旁的几家渔人也遭了殃,连渔船均被夺去。到处荒,官府与贼已成一起,平⽩受害,为保残生和自己家属,谁也不敢反抗。这班受害人只当时哭喊奔逃了两天,底下便是扶老携幼,抬了伤亡,自去埋葬苦熬,呑声饮位。空自暗中切齿,无可如何。因受苦难大深,给当地取名苦鬼滩,被小贼知道,一面追究来源,又伤害了几个善良。还要往下追问,后经一个心肠较软。人又聪明的贼讨好转圈,说这两字与富贵同音,正是好兆。小贼信甚深,又知人口难防,方始转怒为喜。其实小贼侵占这大一片土地全力荒摆阔,农民那些财物用具一件也看不在眼里。事完,连牛羊牲禽农具之类一齐运往市场,以廉价出卖。得来的钱犒赏官差羽。分文未用,⽩得了这大一片土地,跟着便在滩上建造庄园。因那地方形势特别,比别处淤沙较⾼,与岸相连,虽不至于⽔淹,仍不放心。又发动大量佃农苦人先在近⽔一面打下木桩,筑成环庄堤,一面把堤加⾼,费了大量人工,还恐涨⽔时节被淹,庄中房舍差不多均用木排垫底,上铺平板,平⽇看去楼台亭阁金碧辉煌,真要发了大⽔,凡是最富丽的房屋均可随⽔而起,浮在⽔上,彼此之间又各有联系,內里饮食用具无不齐备,样样堆积如山。所有武师打手均受小贼兵法训练,自夸此是金城铁壁,无论何时均保平安。好几百亩方圆一片湖边沙地,均被改作园林楼阁。

  钱、王两家良田万顷,遍及湖湘间,各州府县到处都有他的田产。近来又因小贼之⽗钱耀祖和姜飞杀⽗之仇王耀宗私下密谈,觉着双方人口单薄。乃⽗又因去年游湖赏月遇到天变,在狂风暴雨中将船打翻。虽经君山⽔寇派了⽔贼相助,出没波涛,四处寻搜,接连三⽇并未寻到。后在一片无人的荒地上发现一堆残尸碎骨,看去像被人由⽔中捞上,剥去⾐服,戮尸怈愤;又像被浪打碎,拿他不准。明查暗访了许多天,查不出可疑形迹,只得罢了。钱家只生一个小贼,⽗⺟早死,亲丁更少,弟兄商量,两家合一,以为将来认祖归宗之计。小贼人又凶狡多能,样样来得,于是成了两家至宝,掌着极大威权,比起乃伯王耀宗还要凶恶。官府方面由钱耀祖仗着朝中亲贵势力威胁利,君山⽔寇、各地绿林表面由王耀宗一人出面结,实则小贼狡诈异常,人又生得秀气,因和吴枭之女碧云通奷,仗有內线,吴枭恰又只此一女,美貌,武功甚⾼,十分得宠。这一来,连吴枭以前打算将来相机翻脸,把钱、王两家富可敌国的财产全数強夺了去的念头俱都打消,成了三位一体。休说当地无人敢犯,连外州府县的财产也都没有一人敢动分毫,照例拼命收租而不纳粮,当然越来越富,这数百亩小土地的出产本不在心上。为想与乃伯王耀宗所辟湖心洲比赛,大兴土木,发动人工,直到去年冬天方始全部建成。一到夜里,灯火通明,笙歌大作,与湖上往来游艇互相呼应,远近闻,遥望过去宛如⽔面上浮着一座火山,非到天明不会停歇,繁华富丽之景一时也说不完。

  近湖一带都是人工用山石木桩砌成的堤防,正面埠头上泊着大小五六只游艇,一只最大的灯火通明不算,当中还摆着一桌盛宴。船上执事的人甚多,正在忙准备。船头十几个鲜⾐花貌的男女幼童各人拿着笙萧鼓乐,正在互相说笑,等候开船,两舷独宽,并各空着一列,座位设在下面,舟的人便坐其中,只露上半⾝。每人拿着一片装设华丽的上等木桨,穿着一⾝华丽短装,人也坐定,⾐饰船桨和人的⾼低通体一律,没有丝毫参差。每面十二人,掌舵的不在其內,里外悬満宮灯,亮如⽩昼。另外还有许多火把,中舱几榻桌椅无不齐备,锦兰绣褥,龙须细垫,四面摆満香花,灯光花影,照眼流辉。

  这等富丽二人从未见过,正在指点谈论,故意称赞。忽听赵德⽟低声悄嘱:“少主就要出去游湖赏月,二位老弟初来本庄,虽蒙他格外看重,尚未对面谈话。这里不比他偶然微服出去,休说随便谈笑,便有冒犯也不计较。到了庄中须守法度,还未升到上宾,⼊居群英馆,万一走来,我们随便⾼声说笑难免引起不快,以后想要⾼升就不容易了。大家都是为了⾐食,我是为好,请勿介意。”二人连声谢诺,一面装出初次开眼,此去已能得到一点残汤剩汁,因而惊喜羡慕的卑神情。赵贼外表老实,一样狡,只比姚三稍差而已。本是奉命暗中窥探二人来历虚实,闻言觉着这两个少年如其考察不差,以后被主人看重便能得到重奖,当时⾼兴起来。二人早就防到,何况汪二自一上船便在暗中点醒,越发加了小心。赵贼不知请来两个瘟神,不久便要闹得天翻地覆,竟将两火药线当成得奖的工具,这且不提。

  船上四人本已泊岸,快要上去,忽听鼓乐之声,大船上立时忙起来。赵贼忙将二人止住,说:“少主就要上船,等他开走我们再去不迟,看神气也许同有贵客上宾呢。”

  说时,通往当中庄园的一条‮径花‬突现出两行壮汉,都穿着一⾝华丽服装,手持灯火,两旁排列,肃静无声,当中空出两三丈宽一片驰道。这班人也不知哪里来的,说现就现,又是那么整齐迅速,二人看出敌人之中大有能者,正在暗中警惕。先闻乐声已由远而近,船头上的音乐也自发动,与之相应。跟着便见一伙刀矛鲜明的打手武师成行走来,到了岸旁两面列开。后面又是一队手捧香炉乐器的少女走过,列在大船旁边。最后面才走来十多人,男女老少,还有道士,內一华服少年正是岳楼上所见恶少之一,另外三个却未一起。小船停泊在旁,相隔颇远,岸上又被壮汉女乐立満,非到上船时节看不真切。

  正看之间,忽然发现前遇女侠南宮李也在其內,并和小贼还有一个中年道士并肩同行,看去主人待她甚厚,好生惊奇。沈鸿还好,姜飞忍不住噫了一声。南宮李恰巧偏过头来,与二人目光遥对,手指这面,和小贼说笑了几句,也不知说些什么,转眼人都登船,同行壮士女乐也分在另外四船之上一同开走。姜飞正在设词掩饰,悄问赵贼如何还有女客,可是主人家眷吗?赵贼刚把面⾊一沉,強笑答说:“这里的事二位老弟最好不要多问。”

  说罢登岸,忽见面跑来一个少年,油头粉面,狡猾全都露在脸上。赵贼对他却极恭敬,刚喊了一声:“柴二哥,有何见教?”少年已接口发话道:“方才少主因那位新来的女英雄说他既在岳楼上物⾊到两个少年英雄,就是人家初涉江湖,许多市面不曾见过,照本庄规矩,未经演武试验还不能以上宾之礼相待,也应客气一点,如何当他乡下人,自己不去接,因你上船,人家连岸都不许登,非但有失主人之礼与待客之道,如把来人当成奴才收养,真有本领的异人奇士如何还肯来呢?少主对那位女英雄最是恭敬,又有许多事情要仗人家相助才能办到,连说有理。对你赵武师大不⾼兴,说你不会临机应变。此是他自家由风尘中物⾊到的少年英雄,与走江湖的不同,如何怠慢,丢他的人?

  连老鬼姚三也怪在其內。如今命我传话,请你这位武师老爷好好待承人家,你知道吗?”

  赵贼闻言,仿佛热火头上泼下一盆冷⽔,面容骤变,惊慌异常。先向二人引见,然后连说好话,请教如何待承才好。柴贼故意装腔,拿捏了一阵,连经赵贼求告,方始笑答:“本来我们这些随在⾝边的佣人不应多管闲事,念在平⽇情,今天恰又看出少主心意,对你说上两句无妨。是否料中却不敢保,做错之后你却不能埋怨我呢。”赵贼慌道:“哪有此事,恩将仇报还叫人么?你是少主贴⾝心腹,哪一样你不看到他的心里?

  漫说百发百中,就我自己做得不对,也只感柴二哥的好意,何况哪一回难题都是你二哥帮忙我才代过去呢。早晚必有一分人心,请你说出,我必照办。”柴贼闻言越发轻狂,接口笑道:“我的赵大哥,这些话我已听得烂,不要说了。自家弟兄,讲什报答?

  只要我有事相烦,你不推托就见情了。”赵贼忙答:“那个自然,你哪一次叫我弄人我愉过懒?昨天我还看见一个好的,可惜被她溜掉。至多三天我定代你寻来,还是蔵在我那小家里,由你菗空取乐,决不会让少主知道。”话未说完,柴贼似恐外人听去,忙使眼⾊,拉向一旁,叽叽咕咕说了一阵,双方全都⾼兴起来。

  汪二乘机和沈、姜二人借着陪客为由,暗中怈机,并订相见时地。说时,沈鸿面向二贼,故意说些不相⼲的话,一面由姜飞和汪二假装答话,低声密谈。二人看出柴、赵二贼狼狈为奷,背了主人強抢民女乐。又听汪二悄说,柴贼乃钱维山以前娈童,近来年纪稍长,钱贼虽然女⾊荒,无心再修旧好,对他却极宠信,算是⾝边最得宠的心腹之一。这些无聇教师全都仰他鼻息,谁也不敢当他书僮看待,人最凶狡,无恶不作。心中痛恨,正想又有民女炔要遭难,用什方法先将这狗贼奴除去,免得害人。柴、赵二贼正谈得⾼兴头上,见汪二手背后面连招,想起主人看重来客,如何丢在一旁不管?哪知汪二话已说完,订好约会,故意做作。忙同赶回,反向三人陪话,汪二随即辞去。柴、赵二贼引了二人往里走进。先由宾馆旁走过,那是一座⾼大整齐的楼房,偏在庄旁花林之內;楼前还有大片广场,摆着许多刀架子,兵刃暗器无不齐备,外面均有套匣。

  架上还有六七尺宽的顶,以防风雨,边沿上并挂着一⾊淡红的纱灯。广场上已是灯火通明,楼內外更不必说。

  楼中住着不少外客,都是绿林中人和走江湖的武师。只有一一技之长,或被小贼看中,偶然遇合,碰到⾼兴头上,均可作为⼊幕之宾,终⽇饮酒作乐,无所事事,也可随意出外走动,每月还有月俸。每月虽有一次演武大会,除经小贼指定,出场与否均可随便。好些知⾜的无业游民和本领不⾼的绿林武师乐得坐享现成。又知群英馆內均是能手,比武一关不是好过,谁也不想提升上去。有那不知趣的不愿受那三⽇一次的兵法部勒,冒失上场,如其本领真⾼,或有一些特长,上客虽得不到,做了中客也更称心,钱也可以随意支用。否则不遭小贼厌恶,还可保住奴才生活,坐享现成;一经厌恶,休说本领不济,便有一点本领,只一句话说错,犯了小贼的忌,或是举动神情看不顺眼,必被由上客中选出两个狠手与之对比,打成重伤,不被送命,抛到湖里喂鱼算是便宜。可是一经小贼看中,哪怕本领稍差,只要投机,立可提升,享受无穷,随便向账房中支取金银,决不吝惜。因此谁都想往上走,谁也不敢冒失。为想⾼升,对于小贼⾝边亲信都当祖宗一样看待,以望平⽇多说好话,使小贼心有成见,机会一到便可⾼升。表面说是按照来客本领来分⾼低,实则除却真个名头⾼大,本领又強的人物,多凭小贼个人喜怒来定厚薄。照例新来的人,除却受有小贼特聘,均须先往宾馆中住上些⽇,等小贼几时想起,亲⾝‮试考‬,才定去留⾼下。总算小贼野心太大,认为羽越多越好,作客的又多是些无聇无能之辈,好容易巴结上这样⾐食⽗⺟,如何舍得走开?有骨气的人,就是出⾝绿林,也须小贼礼聘,至少也是中客待承,决不肯来作下客。因此这大一片富丽堂皇的宾馆养的全是鼠窃狗偷,无一善良。真有来了多半年,主人早已忘记,只在演时互相对看半个早晨,连话都不曾对面谈过。

  二人未到以前,早得汪二暗中告知。心想:这般无聇的豺狼鹰⽝与之朝夕相聚,论弟称兄,照离山时所闻虽似提前发难,到底还有不少⽇子,这样下去岂不难过,不料柴、赵二贼并未往宾馆中引进,绕楼而过。后面亭台楼阁更多,花木布置也更富丽,到处都有走廊相连,灯光灿如繁星。那些走廊更似大小数十条火练⾼低蜿蜒,纵横错。每隔一二十步必有两人掌管灯火,通宵不断。各地树林空地上所点都是特制宮灯,不怕风雨。

  真要雨大,走廊上的灯光还要多添好些,远望直似火龙飞舞,分外好看。小贼所居更是壮丽胜于王侯。正室业已休回娘家,全庄主人只他一个,下余都是美貌使女和所养歌女歌童。为了新订婚的吴碧云凶奇妒,小贼恋好讨好,连十多个美妾新近也都遣散,只管照样乐,奷妇女,十九事完即去,无一存留。一个人占着数十间楼台亭阁,单寝室和纵饮乐之地就有十多处,还不称心,想尽方法兴工建造,随时增减。单是执事的下人便有好几百。一般教师打手。羽来客和各种工匠、得宠的恶奴尚不在內。另外大小宾馆也有好几十处,三十九所楼房,最低的也有两三层。如论房舍,少说也在两千间左右。湖心洲老庄钱、王两家合在一起建筑更多。陆地上又各有大片庄园,自开河道与之相通。虽没有小贼会用心思,显得格外富丽,因其地势广大,多年兴建,又是经营财米所聚,比小贼所居更加丰富。

  二人听柴、赵二贼随口夸耀,知道两湖多少万人的膏⾎已被搜括一处,由这有限几个恶霸⽗子穷奢极,心虽愤怒,表面却装老实,称赞不已。又走一段,二贼引往一座假山旁边一所小楼之內,才知中等来客多半散居,有的并还带有家眷,此是格外厚待。

  二人进屋一看,內里陈设器用无一不备。伙食也是另开,随意去用,并有两名年岁十六八的书僮服侍,享受豪华舒服已极。柴、赵二贼陪二人坐了一会,便有成⾐来把‮寸尺‬量去。柴贼并向成⾐叮嘱:“此是两位贵客,少主也许明⽇夜宴便要相见。他二位因出远门,未带什好的⾐服,这等装束去往贵宾丛中不大相称。好在下去是热天,无论如何也要连夜为他们赶出两⾝中小⾐和几件外⾐,样子由你,但非合⾝显得精神不可。东西随便到账房去领,如其误了公事,留神你那一双狗眼。”成⾐好似怕极,诺诺连声,退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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