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回 须防丞相嗔 坠钿遗珠不可拾 谁为京国守
人去之后,一般游人和当地附近土人満地乱找,不肯离开。原来这五家随行的姬侍都是満头珠翠、遍体香花,所遗过的簪环首饰、流苏瑟瑟之类时有发现。众人正抢着去拾,孙宰忽然走向前去,向众劝告道:“莫看这东西是他们遗留之物,少时他们发觉,派人回来查看,如被查出,你们都不得了。方才在轩外有人因为多看了两眼,你们就挨了打骂,还差点被捉去。这是何苦呢!”
原来杨国忠虽然荒淫无聇,毫不避讳,当他同了唬国夫人等同游之时,却最厌恨外人窥看。所到之处都有军校在旁看守。有人窥探,轻者打骂一顿,重者捉到牢里,还要问罪。方才便因几个窥探虢国夫人,往轩內多看了几眼,便被毒打了一顿。孙宰、王倚久居当地,那些乡民非亲即故,惟恐他们无知受害,故此上前劝阻,并说:“方才听杨国忠口气,恐怕曰內还要来游,最好到时连热闹都不要看,免得自找无趣!”劝走众人之后,又把杜甫夫妻邀到土坡上面开怀畅饮。谈到当天所见之事,全都愤慨非常,等到吃完,曰⾊业已西沉,又送杜甫夫妻回去,在杜家烹茶闲谈。杨氏又去备了酒菜出来,请大家小饮消夜,大家谈到半夜,定了后约,才行分手。
第二曰早起,郑虔首先由城里赶来报信,说:“方才在朝房闻得急报,范阳军心不稳,番将又有寇边之意。如今城里好些华门贵族纷纷准备逃难,埋蔵金银细软,谣言甚多。照此形势,大乱将起,我们必须早作准备。”
杜甫笑道:“此事关系家国存亡,我们个人有什么相⼲?再说,如今哪儿都是一样,往哪里逃是好?”
郑虔知他舅父崔顼现任白水县令,內兄杨衍也在白水作事,相隔都只百里之遥,力劝杜甫说:“番兵凶野异常,京城无险可守,又无兵将,加上去年荒旱,民不聊生,米珠薪桂,我们度曰艰难,最好还是暂避一时,等躲过这场大难你再回来也是一样。”
话刚说完,门外忽然跑进两个省吏,说:“杜甫因为献赋之后又在集贤院应试。宰相把文章呈给天子,看了大为称赞。当时下令,叫宰相给杜甫事作。现已任他为河西尉,十天之內就要上任。特来道喜,并请早作准备。”
杜甫见十载长安,连不得意,好容易有这么一个进⾝机会,朝廷并没有丝毫看重,结果只给一个风尘俗吏,老大不喜,便和杨氏、郑虔商量了一阵,决计把公事退还,不受这个官职,给了来人一点酒钱。刚打发走,孙宰、王倚相继赶来,说的话大同小异,都说边关烽火已起,潼关已被安禄山攻破,正往东都犯侵。并且安禄山还分兵一支,准备攻打西京,人心惶惶,谣言四起,劝杜甫早作打算。杨氏听了觉着可虑,也在一旁劝解。杜甫这才答应先往白水、奉先投亲避难,过上些时再作道理。夫妻二人匆匆商计,便把家事稍微安排,并托王倚就便照看。夫妻二人带了宗文。宗武两个儿子,准备曰內同往奉先赶去。
杜甫因崔家并非富有,随⾝衣物必须多带,以免到后又扰别人。当天晚上把客送走之后,便把大门紧闭,收拾行李。杨氏因这一路都是步行,自家又没车马,特地往厨下做了一些⼲粮,准备路上食用。等做好包扎停当,又把年下腌的风鸡、腊⾁扎了一包,准备带去送礼。一切停当,天已深夜,全家上床安歇。半夜里听得外面有人叩门和人语哗噪、往来奔走之声。杜甫两次想要出看,都被杨氏拉住。跟着便听邻妇叩门相唤说:“番兵业已攻破东都洛阳,正往长安杀来。目前四方百姓都在逃反,城里的人们不惜重价雇用民夫车马,装运家眷行李,到处一片混乱。有的地方还有前方溃退下来的残兵溃卒趁火打劫,到处都在起火。要杜甫夫妻赶紧起来作一准备。”
杜甫听了,略一转念,也就放开,并未十分在意。哪知天刚一亮,便见一个壮汉撞开篱门,跑了进来。杜甫一看,正是上次咸阳桥巧遇⾼适以前所遇那个被官军強行抓走、后被他妻赶来拼命抢救才得无事的那个刘壮。知他为人诚朴,性情忠厚。因自己常时周济他家,便感恩戴德,曰常赶到田间相助,最能吃苦耐劳。料他清早赶来必有事故,便把他让到堂屋落坐,询问来意,才知军情紧急!长安不久恐也难保。并且城中没有兵将防守,也无粮草,形势十分危急。当今天子昨晚下令西行,天明前便征集了大批车马丁壮,带了三宮六院、皇亲国戚,连同杨国忠兄弟姊妹全家眷属一同起⾝,不等天明,便开了延秋门,往陇西一带逃去。杜甫心想:“天子若是不走,还可紧守京城,等待各路勤王兵马。这一仓皇逃走,敌兵定必乘虚而入,京城沦陷只在旦夕之间了。”和杨氏谈起,正在愤慨,先是孙宰、王倚同时赶来,跟着郑虔也由城里赶到,说的都是不好的消息。杜甫实在无心在家中等待,便和几个好朋友匆匆谈了几句,趁着刘壮可以帮忙,便找他挑了行李,老少四人绕道金光门出城,往奉先赶去。
新任奉先县尉杨衍乃是杨氏的堂兄。杨氏幼时曾在他家住过几年,与杨⺟情分甚厚。杨衍知道⺟亲喜爱这位堂妹,正和崔顼商量,再过些曰派人到杜曲去接杜甫夫妻到奉先、白水欢度些曰,见他夫妻来投,非常⾼兴。当时安排宿处,相待甚优。
杜甫见內兄仗义好客,对人情热。舅父崔顼对他夫妻也颇看重。当地风光又好,正想找个地方住上些曰,等乱定之后再回长安。不料当天⻩昏郑虔忽然骑马寻来,说:“朝廷因他不肯做河西尉,业已改任右卫率府胄曹参军,朝命已下。宮虽不大,但是职务清闲,比当河西尉好得多。并且天子既已垂青,将来必有发展。劝杜甫搬回长安,不必在外逃反。”
杜甫问知各路勤王兵马纷纷赶来,內中最主要的是朔方军节度使郭子仪。还有哥舒翰手下的一些旧部,都是有名的勇将,兵也不少。觉着国事大有可为,不由起了还乡之想。
第二曰崔顼、杨衍备酒接风,并与郑虔相见。席间商计前事,杨衍首先说:“这些勤王兵马听去人多,是否一举便可扫荡強寇尚还难料。妹夫回京供职虽是正事,带着这几个妇幼仍是可虑。”
崔顼便劝杜甫孤⾝回朝供职,不要辜负天子盛意。杨氏⺟子四人最好仍留在奉先杨衍衙內,这样全安得多,也免得心悬两地。杜甫还想辞谢,无奈崔、杨二人盛意殷勤,情不可却,只得应了。
当晚本来议定把杨氏⺟子留在奉先,杜甫自己回京供职。不料第二曰午前,好友孙宰忽然寻来,说起长安自被贼兵侵入之后,全城大乱。城郊各地到处都是番兵骚扰,好些皇亲国戚、公于王孙都被贼兵所杀,横尸道路,无人掩埋。最可恨是安禄山強迫朝官投降,刑杀甚惨。并且听说安禄山党羽史思明和贼子安庆绪均带重兵往两京一带杀来。休说长安回去不得,连白水、奉先也非安居之地。孙宰此来也是为了兵荒马乱,无处避难,想起三川、鹿阝州两地注有几家亲友。同家洼还有父亲在曰留下的几问房舍和几亩薄田,特地来此避难。因知杜甫来此投亲,特意相访,力劝杜甫万万回京不得。否则,要被贼兵捉去,強任伪官,还要受上许多刑辱,实在冤枉。崔顼、杨衍也说:“别的无妨,如若被迫降敌,将来关系甚大,最好慎重一些!”
杜甫问知孙宰此次逃反,连妻子家眷也都搬了来,便托他在鹿阝州找上几间房子,再买几亩薄田,准备全家寄居些时,等乱平之后再行回去。孙宰笑说:“此事容易!”说罢作别辞去。
过了几天孙宰回信说:“房子和田均代买妥,就在梆州羌村。当地有山有水,风景甚好。并且同村的人都是孙家戚友,不是外
杜甫见信大喜,便把杨氏⺟子全搬了去,见田只四亩,有刘壮一人足可帮着耕种。跟着又得消息,贼兵正往白水、奉先一带杀来,越发不敢轻举妄动。把家安顿之后,便在羌村住了下来。
过了三月,听说新天子业已即位于灵武,几次想往朝见,都因道路不大安靖,敌寇之外还有一些盗贼出没无常。跟着三川山洪暴发,越发不能上路,只得又回奉先暂候。想等水退,道路稍微安靖,再往灵武朝见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