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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惟我独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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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秦独鹤一向冷冰冰的不苟言笑,现在更就笑不出来,柳清风亦一样没有笑容。

  一阵奇怪的声响即时从那面屏风后传出来,那面屏风同时左右缓缓分开,横移向两侧。

  屏风后的空地世并不多,一片地面不知何时已移开,露出了一个地洞。

  一个人也就从那个地洞冒上来。

  他坐在一张紫檀木椅上,虽然坐着,仍给人一种⾼不可攀的感觉。

  是一个老人,须发俱白,一根根银线也似,一面的皱纹仿如刀削,一双眼睛辉煌如宝石,鼻很尖很⾼,双眉斜飞入鬓,虽然已一大把年纪,仍给人一种強烈已极的活力。

  他的头上并没有任何金线织成,织工之精细可说得巧夺天工。

  以常理判断,他当然绝不会是帝王,却予人帝王的感觉。

  沈胜衣还没有见过任何的帝王,却从眼前这个老人感觉到帝王的尊严与气势。

  椅子放在一块金红⾊的毡子上,那块毡子,升到与地面同等的⾼度,才停下来。

  老人随着椅子升上,稳如泰山,就像给无数根钉子钉着。

  秦独鹤、柳清风⾝形同时移动,已成合击之势。

  张千户算盘紧扣。

  沈胜衣人剑亦呼之欲出。

  老人若无其事,连眼睛也都不一眨,别的人说,就是这一份镇定,已不是常人能及。

  张千户目光一转,冷笑道:“老弟,人家可不将我们放在眼內。”

  沈胜衣淡然一笑,道:“老前辈说错了,他若是不将我们放在眼內,又怎会不敢亲自出来与我们见面?”

  “老弟”张千户脸上露出诧异之⾊。

  沈胜衣接道:“在我们面前的只是一个蜡像而已。”

  张千户秦独鹤柳清风齐皆一呆,上下打量起那个老人来。

  老人一些反应也没有。

  秦独鹤怀疑的望着沈胜衣,不等他开口问,沈胜衣已道:“那人的‮肤皮‬绝不会发出这种光泽,而这双眼睛是不是也大辉煌?”

  张千户接道:“细看之下,而且一些生气也没有。”

  秦独鹤不噤一声叹息:“想不到老弟的目光如此锐利,英雄出少年,这句名言果然不错。”

  沈胜衣‮头摇‬:“晚辈的目光并不怎样锐利,只是鼻子比一般好像灵敏一些。”

  张千户“哦”的一声,道:“老弟是嗅到了那种蜡的气味?”

  沈胜衣道:“对,也因此才会想到这许多。”

  张千户一声冷笑,道:“人家连面也不让我们见,谈也是白谈。”

  一个奇怪的声音即时传来:“寡人听到你们的声音,你们也听到寡人的声音,这已经能够好好的谈一谈的了。”

  张千户忽然间道:“你自称什么?”

  “寡人!”声音细听之下,竟是由蜡人的⾝体內传出来。

  张千户又问:“你是王。”

  “世外魔域,惟吾独尊。”

  “魔王?”张千户冷笑。

  声音悠然说道:“你可以这样称呼寡人。”

  张千户一挥手“别来这种废话了,要谈,亲自出来跟我们谈。”

  “放肆”张千户冷笑道:“这虽然是你的地方,我们可不是你的人。”

  “能够听到寡人的声音,已经是你们的天大的幸运。”

  魔王的声音非常清楚,也透着一种威严。

  张千户、柳清风、秦独鹤先后发出了一声冷笑。

  沈胜衣却道:“这实在可惜得很,我们与魔域毫无关系,而我们肯谈,阁下已经是天大面子,不应该引以为荣?”

  “沈胜衣”“阁下又到底应该怎样称呼?”

  “现在不是你我通名问姓的时候,也没有这种必要。”

  沈胜衣冷冷的道:“那你要跟我们谈什么?”

  魔王稍为沉默了片刻。

  接着才道:“这件事,寡人认为至此为止,你们”沈胜衣截道:“这件事只是阁下要弄到这般地步,阁下若是不希望继续下去,在我们‮入进‬这个庄之前,已可以终止。”

  “不错!”魔王冷冷道:“可惜寡人一向都非常固执,也从来不喜欢被别人左右。”

  “那现在要终止,是阁下之意了?”

  “若不是,寡人也根本不会与你们说什么。”

  秦独鹤冷笑:“这么说,还是我们这些人的福气呢。”

  张千户揷口道:“要终止不是不可以,除非阁下的解释都能够令我们満意。”

  “解释?”魔王的语气显得已有些怒意。“你们说要寡人解释?”

  “即使你主事幽冥,也非要解释清楚不可。”张千户冷笑。“因为我们既不是你的子民,也并非⾝在幽冥。”、秦独鹤冷冷接道:“若没有一个清楚明白,我们非独要继续下去,而且这个地方在天明之后,一定会翻转过来。”

  柳清风亦道:“江南四友的弟子虽然不多,要夷平这个地方,还不成问题。”

  魔王沉默了下去。

  张千户目光盯在那具蜡像之上,左手忽然捏了沈胜衣的右手一下。

  他那只左手蔵在衣袖之內,这一捏完全不着形迹。

  沈胜衣心念一动,微微一颔首。

  他并不知道,张千户那一捏是什么意思。

  所以颔首,亦只是表示一切由得张千户做主。

  张千户没有说什么,只是看着那具蜡像。

  沈胜衣的反应他当然已看在眼內。

  秦独鹤目光忽一转。“老大,这些人命…”

  张千户目光落在楚烈体之上:“人死不能复生,而且杀人的乃是孙天成。”

  秦独鹤无言。

  张千户目光转向柳清风:“老弟认为怎样?”

  “冤有头,债有主,这倒是不错。”柳清风忽然一笑。“那我们还要什么解释呢?”

  张千户笑笑:“你难道一些好奇心也没有?”

  柳清风点头:“这件事这么奇怪,又怎会没有?”

  魔王的声音即时又传来:“你们要知道甚么?”

  张千户道:“以阁下这么聪明的人,难道连我们要知道什么也还要问?”

  魔王道:“寡人只知道,你们提出问题,寡人回答,简单俐落。”

  张千户随即问:“孙天成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不是已经对你们说得很清楚。”

  “还有很多我们不清楚的地方,譬如说他怎会变成艾飞雨?”

  “那是因为寡人需要他变成艾飞雨而已。”

  “他们完全一模一样?”

  “不完全一样,但无可否认很多地方都相似,所以寡人才要他变成艾飞雨。”

  “怎样变?”

  张千户不由追问下去。

  “这好像与你们并没有关系。”

  张千户仍然问道:“是不是因为你有一把魔刀?”

  “还有一双魔眼,一双魔手,一具魔躯。”

  张千户沉昑着道:“我看这只是易容术的一种。”

  “也许是的。”

  沈胜衣揷口道:“阁下在进行一件事,需要艾飞雨在其中,而艾飞雨不答应,所以阁下索性变出一个可以乱真的艾飞雨来。”

  魔王道:“艾飞雨是怎样的一个人,你当然很清楚。”

  沈胜衣道:“我们是好朋友。”

  魔王道:“寡人虽然与他并没有交往,只听他平曰的所为,亦清楚他是怎样的一个人。”

  “所以你非变出另一个艾飞雨不可,而你所变出来的艾飞雨,不幸又与江南四友结仇,所以事情才会另生枝节,变成这样。”

  魔王道:“我们一开始便说好事成之后,他喜欢怎样可以怎样,而事成之前却必须勤习剑术,将‮人私‬恩怨暂时放下。”

  “可惜他报仇心切,剑术一有成,便急不及待,要了却当年恩怨。”

  “他无可否认是一个天才,剑术方面,更是进步神速,甚得寡人欢心,寡人原以为他应该知道怎样做,想不到报仇的力量远在寡人的影响之上。”魔王叹了一口气。“寡人也以为他会再来请示,他却是连寡人考虑的结果也不管,擅自采取行动。”

  “也许阁下根本就不应该说”考虑“这两个字。”

  “不错,不错”“阁下既为魔域之主,自应有魔主的威严,以阁下的聪明,也不应该有所考虑才作覆。”沈胜衣沉声道:“考虑,原就有同意的倾向。”

  魔王又叹了一口气:“寡人怎么忘记了这一点?”语声一顿,突然一沉“你这是教训寡人?”

  沈胜衣没有回答,那刹那彷佛突然想起了什么。

  魔王也没有责问下去,转回话题:“孙天成虽然是有拿剑的天份,却绝不是一个甚么聪明人。”

  张千户应道:“他的确不是,所以他不直接向我们四人采取行动,而只是先找旁人。”

  秦独鹤接道:“这也等于说,他虽然已练成很不错的剑术,对自己却没有太大的信心。”

  张千户颔首道:“不错,以他这一⾝武功,出其不意,要杀我们,并不是一件困难的事情,还有最笨的一点,就是以艾飞雨的⾝份出现,做出不是艾飞雨该做的作为。”

  魔王冷冷道:“这才是最令寡人痛恨的。”

  张千户道:“也所以他再没有利用价值,而阁下也毫不珍惜的将他交出来。”

  “不错!”魔王发出了一下阴沉的笑声。

  沈胜衣突然道:“除了相互利用之外,阁下是必还有什么方法控制他们。”

  魔王道:“每一个人都有他的弱点,孙天成也只是一个人。”

  沈胜衣接问:“我只想知道阁下到底怎样控制艾飞雨?”

  “你们既然是好朋友,对于他的家庭状况你应该很清楚。”

  沈胜衣道:“他是一个‮儿孤‬,传授他剑术的太乙真人已经去世,到现在应该还没有喜爱的人,快意江湖,视人命如草芥,视自己的性命也一样。”

  “要控制一个这样的人,也许你有办法,寡人可没有。”

  沈胜衣道:“那现在他的人呢?”

  张千户接道:“将人放出来,我们之间的事便已经解决了一半。”

  沈胜衣看了张千户一眼,道:“这当然是要一个真正的艾飞雨。”

  张千户道:“当然。”

  魔王道:“还有一半又如何解决?”

  张千户道:“将我们好好送出去。”

  魔王又沉默,秦独鹤目光一转:“老大”张千户道:“一路出来,有惊无险,我虽然不见一只手指,也没有什么大不了。”

  秦独鹤冷冷道:“连你也不在乎,我当然不反对。”

  柳清风接道:“在我们来说,事情到孙天成的死亡本已经解决,但后来的遭遇,与孙天成并无关系。”

  张千户挥手道:“正如人家说,我们闯不出来,根本就连谈话也没有资格,沈老弟的好朋友又在人家手上,沈老弟够朋友,我们总不能不够朋友。”

  柳清风看看沈胜衣,无言颔首。

  魔王的语声随即传来:“你们对于这种人变人的魔法难道完全不感‮趣兴‬?”

  沈胜衣冷冷的道:“阁下话说在前面,这与我们并没有关系。”一顿又说道:“而且易容术,我们也不是没有见过!”

  “易容术?”魔王发出不屑的冷笑。

  沈胜衣道:“也许阁下还没有听过变化大法师,粉侯白玉楼这两个人。”

  “变化算得了什么?”魔王又一声冷笑。“至于白玉楼,也不过得了一册无双谱,易容取巧,算不得本领,也瞒不过名家法眼。”

  沈胜衣怔住,这魔王竟知道这许多,实在大出他意料之外。

  一个奇怪的念头旋即从他的心底涌上来,可是他并没有说什么。

  魔王接问:“对于我在准备⼲什么,你们也不想知道了?”

  沈胜衣反问:“我们只是想知道,阁下会不会回答。”

  “不会”沈胜衣接问:“阁下请将人送出。”

  “人就在你们面前。”

  沈胜衣某一呆:“蔵在蜡內?”

  “你们可以在这里将蜡剥去,亦可以连人带椅搬走,玉带上的两颗的药丸,和水服下,半个时辰之內,人可清醒,除了⾝体比较衰弱之外,并无其他⽑病,以他的內力修为,不用到明天这个时候,便会生龙活虎。”

  沈胜衣听得真切,⾝形一动,欺前去探手一捏,便从那个老人的⾝子捏下薄薄的一层蜡来。

  张千户三人没有动,却小心看周围,以防突变。

  魔王接着说了一句:“给艾飞雨准备些清水。”

  这句话沈胜衣听得更清楚,他终于发现,语声是由椅子上的一个洞透出来。

  那个洞包围在雕花图案中,实在不容易察觉,沈胜衣也没有理会,迅速将那面上的蜡剥下,蔵在蜡下的,是一张年轻的脸庞。

  这张脸对张千户他们当然也不会陌生,方才他们就是杀了一个一模一样的人。

  艾飞雨!

  沈胜衣接从艾飞雨的头上剥下了一个花白的发笠,与之同时,他手已经探出,艾飞雨仍然有呼昅,只是很微弱,但还甚均匀。

  蜡只是封到颈部,而双手亦只到腕间,不消多时,已完全剥下来。

  珠声接响,那个小老人捧着一个矮几子走了出来,放在沈胜衣旁边。

  几子上一壶清水,一只杯,小老人放下几子返到珠前,太大的吁了一口气。

  沈胜衣目光一转,道:“你其赏不用担心的。”

  小老人双手一摊:“这大概我还没有忘记掉,你这位叔叔在那条巷子內穷追猛打。”

  沈胜衣道:“那只因你对我这位叔叔,竟然施放暗器,险些要了叔叔的命。”

  小老人笑道:“叔叔大人大量,当然不会再记在心上。”

  “也许”沈胜衣接从腰带上扳下那两颗碧绿⾊的药丸,一手扳开艾飞雨的嘴巴,和水灌了进去。

  小老人看着,道:“周不着再等半个时辰的吧?”

  沈胜衣笑笑:“反正闲着,人在这里醒过来,我们不是也放心得多。”

  小老人苦笑:“叔叔欢喜这样,只好这样了。”

  张千户忽然走了过来,笑问:“你叫他叔叔,叫我做什么?”

  小老人有些尴尬的道:“应该是老公公了。”

  张千户一摸胡子:“小朋友贵庚?”

  小老人笑笑。“忘掉了。”

  张千户接口道:“我们好像在那里见过。”

  小老人眼珠子一转:“是么?怎么我一些印像也没有。”

  张千户一声叹息:“长江后浪推前浪,你们这一代的孩子聪明得多了。”

  小老人笑道:“我只是说老实话,主人时常教导我,小孩子不可以说谎!”

  张千户方待再说什么,魔王的声音又传来:“没有寡人的吩咐,他是绝不会告诉你们什么的!”

  小老人应声问道:“老公公的耳朵一定还很好。”

  张千户笑笑,一旁坐下来。

  魔王的声音接起:“人醒了之后,替寡人送客。”

  这一次声音由強而弱,到最后一个字,已经几乎听不到。

  小老人接道:“几位要不要茶点?”

  张千户‮头摇‬:“小朋友大概不会介意我们到处看看?”

  小老人道:“随便。”

  张千户于是站起来,到处看看,他当然看不出什么来,小老人亦步亦趋,一些畏惧也没有。

  柳清风一旁坐下,秦独鹤却没有动,彷佛在想着什么。

  大堂异常的静寂,只有张千户行走间偶然弄出一些经微的声响。

  时间也就在这种静寂中消逝。

  也不知过了多久,艾飞雨终于吐出一声轻息,缓缓张开了眼睛。

  他的眼瞳就像是笼上了一层雾。

  等到这层雾散去,他才露出了一丝笑容,一声:“沈兄”沈胜衣笑笑。”很奇怪?”

  “若是别人,当然奇怪,是沈兄,却意料中事。”艾飞雨接又一笑。“小弟本就一直在想,若能得救,来救之人,沈兄之外,没有人了。”

  沈胜衣接道:“你试试运转真气,看可觉得有什么不妥?”

  艾飞雨双膝往椅上一盘,眼观鼻,鼻观心,一口真气在体內运行起来。

  沈胜衣目不转睛,紧盯着艾飞雨,只待有什么不妥,便立即出手将他的⽳道封闭。

  张千户、柳清风、秦独鹤的目光都集中在艾飞雨面上,那个小老人亦走了过来,在艾飞雨面前张头探脑。

  一阵异乎寻常的静寂,艾飞雨缓缓抬起头来:“没有什么,只不过有些饥饿,若是能填饱肚子,应该很快就也能够完全地恢复过来了。”

  小老人一旁笑应:“抱歉得很,这时候这里可没有现成的吃得的东西。”

  艾飞雨目光一转,盯着那个小老人:“就是有,姓艾的也不会吃,我们之间的账总有一天算一个清楚明白!”

  小老人一摊双手:“我其实也没有做过什么,只将你诱到陷阱。”

  艾飞雨冷笑:“我还以为你已经忘掉了。”

  小老人笑道:“你若是小心一些,一定看得出那是一个陷阱。”

  艾飞雨闷哼一声:“这样说,这件事是错在我的不小心了。”

  小老人道:“以后如果再遇到同样的情形,保管你绝不会上当,这种教训,就是有钱也未必买得到。”

  艾飞雨一挺⾝,看似便要扑出去,沈胜衣伸手按住:“艾兄,这个以后再算帐吧。”

  小老人抚掌道:“还是这位叔叔通情达理。”

  沈胜衣淡淡的道:“我们并不是那种说过作罢的人。”

  小老人笑道:“看来也的确不像。”

  沈胜衣还未接上话,艾飞雨已叫起来:“你到底答应了他们什么?”

  “没有什么。”沈胜衣目光转回来。“只是他们将你交出来,我们也不再与他们纠缠下去。”

  “这些人没有一个好东西。”艾飞雨盯着那小老人。“无论如何,我都不会与你们罢休。”

  “将你囚起来,的确是他们的不对,但你既然也没有受到什么伤害,这件事也就罢了。”接上话的是张千户。

  艾飞雨目光转向张千户,一皱眉,沈胜衣即道:“这四位就是江南四友”艾飞雨目光一转,落在楚烈的体上:“那位老前辈怎样了?”

  张千户慨然道:“江南四友现在只剩下三友了。”

  艾飞雨回盯着那个小老人:“就是他们杀的,就是为了要救我出来,与他们和解?这可不成!”

  张千户望了沈胜衣一眼:“你这位朋友果然是一条好汉。”

  艾飞雨目光亦转过来:“沈兄”张千户替沈胜衣回答:“老弟你放心,不是这回事。”

  小老人接道:“那么几位现在大概可以离开了。”

  语声甫落,一声:“小心!”接着一道剑光迎面向他刺来!

  是沈胜衣的剑!

  小老人一听小心二字,眼旁已瞥见剑光,⾝形立即展开,跳跃腾挪滚闪,一连变了十三种‮势姿‬,但仍然闪不开沈胜衣的剑。

  惊呼声中,剑光飞闪,突然一敛,飞回剑鞘之內,沈胜衣若无其事,盯着那个小老人。

  小老人混⾝上下一点血迹也没有,呆立在屏风之前,只望着沈胜衣。

  沈胜衣接问:“这比你的无音神杵如何?”

  小老人叫起来:“突然暗算,是什么本领。”

  沈胜衣道:“我只是要让你知道,被别人暗算的滋味,你暗算别人,别人也一样会暗算你,你若是不想死得糊里糊涂,以后最好就不要开那种玩笑。”

  小老人瞪着一双眼,怔在那里。

  沈胜衣回首转顾各人:“我们可以走了。”

  张千户点点头,随即走前去,抱起楚烈的体,柳清风立刻走过来,道:“让我…”

  “谁也是一样。”张千户举步走向门外,秦独鹤、柳清风双双跟上。

  艾飞雨亦步亦趋,走得虽然显得有些吃力,但并没有停下,沈胜衣走在最后。

  小老人突然又叫起来:“你封了我四十九处⽳道,不给我‮开解‬…”

  沈胜衣截道:“你清楚知道四十九处⽳道被封,当然亦知道我剑上用的力并不怎样重,一口真气运下来,便可以一一冲开。”

  小老人破口骂道:“你不是个人,是个鬼!”

  沈胜衣笑笑道:“幸好不是。”

  秦独鹤接道:“他若是个鬼,倒霉的就是我们。”

  张千户亦道:“小鬼见到了魔王,只有膜拜受命的份儿,那里还敢开罪你这位魔王左右的小恶魔呢?”

  小老人本来満面怒容,听到张千户这些话,反而笑起来。“以后我不会再这样骂人的了。”

  张千户没有再理会他,只是往前行,沈胜衣亦只是还了一声:“再见””再见,叔叔”小老人的一只右手,已经能够扬起来,一顿忙又道:“我们还是不要再见的好。”

  这句话说完,他已能够走动,摄手摄脚的远远跟在沈胜衣后面。

  沈胜衣走出了厅堂,小老人忙就将厅门关上,他手短脚短,举止看来特别滑稽,神态亦一样,沈胜衣现在却一点可笑的感觉也已没有。

  他没有回头,也没有放松警戒。

  厅门在后面隆然关上,张千户这才又有话说:“这个小东西古灵精怪,实在很逗人欢喜。”

  秦独鹤冷冷的道:“相信很多人就是这样,糊里糊涂死在他手下。”

  沈胜衣道:“这个人虽可怕,但躲过了他第一次袭击,以后知所防范,便再起不了多大的作用,倒是他那个主人,莫测⾼深,才真正的可怕。”

  秦独鹤道:“他还是要与我们谈条件,让我们离开这地方。”

  张千户道:“那只是因为他知道硬拚之下,即使得胜,也要付出相当代价,对他非独毫无好处,而且还会因此延误他计划的进行。”

  秦独鹤道:“什么计划?”

  “不知道,但肯定事发之后,天下必也为之震惊。”张千户嘟喃道:“奇怪是,这些人我们竟然都一些印像也没有。”

  沈胜衣应道:“若是他们本来就不属于中原武林,那便不足为怪了。”

  张千户沉默了下去,艾飞雨揷口问道:“到底是什么一回事?”

  沈胜衣反问:“艾兄是在那儿给抓起来的。”

  艾飞雨道:“在烟雨楼,给诱进了陷阱,堕进了水里,昏迷前好像在一张大网之中。”

  沈胜衣笑笑道:“他们是看准了你的弱点,所以才选择在南湖下手。”

  艾飞雨叹了一口气:“我早就打定了主意,水性若没有你的一半好,不会去那种地方的了,可是凭栏一望,烟雨楼台,实在很悦目,再给那个渔娘一嚷,还是上舟前去。”

  张千户道:“那个渔娘只怕也有问题吧。”

  艾飞雨道:“现在想来,的确是大过热心,可是我并没有与这地方的什么人结怨。”

  张千户道:“更奇怪的是,他们竟知道你什么时候会经过,预先设下陷阱。”

  沈胜衣接问:“你又是为了什么南下到嘉兴?”

  “只是闲着无聊。”

  “你仔细想想,是否有那个人知道你的南下。”

  “南下之前,我曾经修书一封,差人送与…”艾飞雨语声顿一顿“不可能,他不会是那种出卖朋友的人?”

  他虽然没有说出来,沈胜衣已知道他在说的是那一个,张千户地想到了,嘟喃道:“真是一个君子。”

  艾飞雨混⾝一震,看着沈胜衣,却看见沈胜衣手摸着鼻子,陷入沉思中。

  “是不是方直那儿出了什么事?”艾飞雨不由这样问。

  沈胜衣无言点头,艾飞雨追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方直现在怎样了?”

  “到现在为止,相信他都还很好。”沈胜衣微喟“可是,我们却都希望他不好。”

  张千户接道:“这句话你或者很奇怪,但当你知道事情的经过之后,便会明白为什么我们这样希望。”

  艾飞雨只是问:“到底是为什么?他不好对你们又有什么好处?”

  沈胜衣道:“那最低限度,他还是我们的朋友。”

  艾飞雨怔怔的望着沈胜衣,张千户亦是,倏的又问道:“老弟,这个人应该不会假的了?”

  沈胜衣道:“前辈放心。”

  张千户一声苦笑:“你们既然是要好的朋友,我应该相信你的判断,不知怎的,我还是不由得再这样问。”

  艾飞雨看着二人,一面莫名其妙的表情,沈胜衣解释道:“我们在说你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

  “什么真的假的难道还有第二个相貌与我差不多的人?”艾飞雨一步正跨过门槛,一分神,冷不防一脚踏长衫下摆,险些摔倒于地上。

  “该死,怎么给换上一件这样的怪‮服衣‬?”艾飞雨嘟喃着将长衫下摆抄起,塞在腰带上。

  沈胜衣随亦跨过门槛,那个小老人即时从一丛花木后闪出,一阵风也似掠来“隆”的将大门推上。

  沈胜衣没有理会,接对艾飞雨道:“非独你有真假,方直也有。”

  艾飞雨突然省起什么,道:“又是变化大法师那种伎俩?”

  “犹有过之。”沈胜衣笑笑。“人上有人,一山还有一山⾼,这些老话,不无道理。”

  艾飞雨道:“变化能够将一个人改头换面,变做另一个人。”

  “他却不能变出两个同样的人来。”

  “那么白玉楼…”

  “用的只是一种障眼法。”沈胜衣回头一望紧闭的大门,他一再仰眼望天。”快天亮的了。”

  张千户接道:“老弟似乎还要再去一个地方。”

  “不错,”沈胜衣目光一落。“艾兄且随三位老前辈,回张家庄歇息一下。”

  艾飞雨追问:“沈兄还要到那儿?”

  “找小方好好的谈一谈。”沈胜衣微喟。“只有他知道你什么时候会南下,知道你畏水,还有,那个魔王虽然能够将人一变为二,却是需要模子。”

  张千户点头:“所以他变出来的人与原来的模子都应该属于他所有,由他来控制,这正如两个欧阳立,都是接受他支配,两个艾飞雨,真的一个不服从,使得将之囚噤起来,而两个方直,也本该如此。”

  艾飞雨疑惑的望着张千户、沈胜衣。

  沈胜衣缓缓道:“其实我早就该想到没有模子,怎能够变出另一个一模一样的人。”

  “还有你看见两个方直的时间、地点相距并不大。”张千户一顿一笑。“可是,你仍然没有怀疑他…”

  “因为他是我的朋友。”

  张千户‮头摇‬:“因为他是一个人所共知,人所景仰的君子。”

  秦独鹤冷冷揷口:“我从就不相信天下间有所谓真正的君子。”

  沈胜衣淡淡道:“这其中也许另有蹊跷,在未见到他本人问清楚之前,晚辈不敢武断。”

  秦独鹤不怒反笑:“这是你比我们这几个老头儿可爱的地方。”

  张千户沉声道:“我们想到的,魔王也会想到,他就算不是真魔,也是一个真正的聪明人。”

  沈胜衣道:“所以这位君子的立场如何,在我到达之际,也应该有一个明白的了。”

  张千户想想:“那儿也许已经设置了陷阱…”

  沈胜衣道:“时间未必来得及,而且,在目前来说,魔王应该还有更重要的事情需要解决。”

  张千户一皱眉:“那我倒有些担心方直能否活下去了。”

  沈胜衣点头,⾝形突然开展,一支箭也似射了出去。

  他的经功造诣本来就很不错,这下子全力施展开来,就是柳清风也自叹弗如。

  艾飞雨实在很想进去一看究竟,却给张千户拦下来,也很快给张千户说服。

  这件事沈胜衣一个人应该应付得来。

  张千户精打细算,这一次又有没有错误?

  长夜已将尽,黎明之前的片刻,那也是最黑暗的时候。

  沈胜衣方来到方家门外,一颗心亦沉了下去,他看到的也只是一片黑暗。

  庄院內一点灯火也没有,门前檐下的两盏灯笼亦没有燃上。

  大门紧闭,沈胜衣一推不开,没有拍门,⾝形倒退阶下,一拔掠上滴水飞檐。

  居⾼临下望去,‮径花‬上杳无一人,周围一片死寂,沈胜衣目光一扫,⾝形一动,掠了下他踏着‮径花‬,一路步往大堂,一种不祥的感觉已然在心底冒上来。

  上了堂门石阶,仍然没有任何发现,往堂內望去,亦是漆黑一片。

  沈胜衣不噤有些茫然,也就在这时候,两声“咳嗽”从堂內传出。

  沈胜衣听得清楚,目光一转,道:“可是方兄?”

  没有回答,沈胜衣手往怀里一探,一动“刷”的剔着了一个火摺子。

  去。

  火光迅速驱散了黑暗,沈胜衣终于看见了坐在墙壁屏风前面的方直。

  方直左右并没有其他人。

  偌大的厅堂就只得他一个人呆坐在那里。沈胜衣缓步走了进去,火摺子突然脫手,飞向堂中垂着的一盏宮灯。

  火摺子穿破灯纱,正好落在灯盏中,这盏宮灯立时燃起来。方直可没有动,也若无其事,眼睛也不一眨。

  沈胜衣在方直前面丈许停下,道:“方兄”方直并没有回答,什么反应也没有,沈胜衣也没有再说什么,他终于从方直睁大的眼睛中看到了死亡。

  一缕黑血旋即在方直的嘴角淌下,黑血过处,肌肤竟然消蚀。

  旁边的矮几上放着一张纸,写着一行字,用一只碧玉雕成的猫儿庒着。

  沈胜衣清楚的记得,那是他数年以前与方直在这里秉烛夜话,当时兴之所至,随手以一方碧玉刻成的。

  在雕刻方面他并无多大的研究,但手指灵活,又能够掌握要诀,所以刻来也活灵活现。

  这只猫儿现在又回到他手上,再看纸上那九个字,更加感慨。

  天下没有真正的君子。

  沈胜衣并不怀疑这九个字的‮实真‬,到现在为止,他只是遇上方直这一个君子,而这一个君子最后还是要令他失望。

  他却也不能不承认一直以来方直都规行矩步,一切都非常淡薄。

  到底是什么原因令这一个君子改变?

  沈胜衣想不透。

  周围也始终是那么静寂,那种静寂也一样给人死亡的感觉。

  沈胜衣忽然想到方家的其他人,不由自主急步往內走去。

  没有‮腥血‬味,方家上下十七口都是毒发⾝亡,那种毒与方直所服的显然并不一样,却一样有效,从他们临终的神态看来,死得并不辛苦。

  有死在床上,有死在门边,都显得那么安详,彷佛完全不知道死亡已经降临。

  他们房间的东面窗外,都揷着三支线香,也都已燃尽。

  窗纸上却都穿了一个洞,毒烟绝无疑问就是由这个洞吹进去。

  是不是方直安排了家人上路,然后他在大堂上等候沈胜衣到来?沈胜衣也一样想不透。

  看过了那十七具体,孤灯一盏,回到大堂的时候,沈胜衣的心情,恶劣到了极点。

  方直竟然会下这个毒手,实在难以想像的。

  方直头颅的肌⾁这时候已经消蚀殆尽,变成一个骷髅。

  沈胜衣不忍卒睹,吹灭了灯火。然后带着那只碧玉猫,和那张只写着九个字的遗书,悄然离开了方家。

  长夜亦已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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