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看护花功力 能否救红颜
夜幕终于低垂。
常护花逐走的那匹青鬃骏马又回到了那岸边,它的主人又坐回鞍上。
在依依一骑之前,还有两个中年人,各自牵着一头其大如猫、浑⾝金⽑闪亮的小犬。
鸽中名种有“千里远”虽然是远飞千里,仍能够辨得方向,飞回原来的地方,但它们并不懂得追踪。
那两头金⾊小犬也叫“千里”却是“千里追”是犬中名种,产自西域,再经过毒神悉心训练,习惯了某种气味,哪怕远去千里,亦能追到去。
毒神要它们追的是那匹青鬃骏马的气味,所以他并不在乎常护花将马骑去,他也绝对肯定,常护花一定会爱惜那匹马,尽量利用它助之赶路,只要常护花没有将马跑尽跑残,不得不弃去,他便绝对信心追到去。
两头“千里追”原就是他的宠物,也没有比他更清楚这两头“千里追”的能耐。
他那辆马车紧接到来,周围是数以百计的五毒门弟子。
马车停下,他立即吩咐道:“今夜我们就驻扎在这儿,周围加強戒备,如有外人,格杀勿论。”
那些弟子应声散开,依依回骑奔到车旁,着急道:“公公,他们可能渡河由对岸离开了。”
毒神道:“我们没有渡河工具,再说,常护花若是仍走陆路,又怎会将马留下。”
依依恍然道:“那我们怎不沿岸追下去?”
毒神淡应道:“天晓得他是往上游还是往下游去?”
依依道:“那我们等在这里也不是办法。”
“什么时候你才会学到小心忍耐一些?”毒神在马车內一声叹息。
依依没有再作声,垂下头,毒神又一声叹息:“其实我们就是不追得这么急也可以。”
依依叹息道:“媳妇不明白。”
毒神叹息道:“要我们去追的人总会给我们消息的。”
依依脫口一声:“司马纵横?”
毒神没有回答,车厢门陡开,缓步走了下来,依依看在眼內,跃下马,退过一旁。
毒神无言走到了岸边,走上那方大石,倏的⼲咳了一声道:“这不是来了?”
依依循着毒神的目光望去,只见上游一点灯光缓缓飘下来。
“是谁?”依依这两个字出口,便知道又犯了急躁耝心的⽑病。
毒神没有回答,只是望着那点灯光。
移动得虽然缓慢,那点灯光到底还是来到了毒神面前。
“暗器伺候!”孙杰丘-一旁大喝。
毒神却接道:“别这样紧张,惹人家笑话。”
他的话声不太⾼,却非常清楚,每一个五毒门的弟子都能听到。
灯光同时停下来,那是一盏灯笼,⾼挂在一支竹竿之上,随风不住的摇曳。
竹竿下一个木排,以三条巨木扎成,载着两个人。
一个淡青⾊衣裳的中年人,手掌另一支竹竿,控制着那个木排,另一个赫然就是天地会主司马纵横!
风吹起了他的披风,灯光下看来分外潇洒,神态异常安详。
“唐兄,我们又见面了。”他右掌平胸一摊,语声异常的平静。
毒神淡应道:“要会主奔波来往,唐某人实在有些过意不去。”
“唐兄知道小弟的来意?”
“会主难道不是给我们引路来的?”毒神反问。
司马纵横道:“唐兄果然是个聪明人,难怪五毒门出道不久便已名震江湖。”
毒神语声更冷淡,道:“会主是一个洒脫的人,怎会说这种俗话?”
司马纵横道:“那当然是小弟的头脑已退化,也没有当年的灵活。”
“这所以会主才会做这么笨的事。”
司马纵横笑应道:“也不是太笨。”
毒神道:“会主其实早已知道常护花与那个铁甲人是由这里登舟,何不直接告诉我?”
司马纵横说道:“这当然是因为害怕唐兄问起来无词以对,难保会挨上唐兄独步天下的七绝追魂散。”
毒神道:“我知道会主说的都是真话,小儿的确是死在铁甲人的手下,铁甲人也的确由常护花救走,也的确只有常护花才能够将我们带到铁甲人的蔵⾝所在。”
司马纵横接着问道:“唐兄还知道什么?”
毒神道:“铁甲人的杀小儿并非本意,乃是堕进了会主的圈套,会主此举乃是得到七绝追魂散的解药。”
司马纵横再问:“只是这些?”
“会主所以要得到七绝追魂散的解药,目的却是在对付当今圣上⾝边的护卫,唐门的⾼手‘千手无情’的暗器。”
司马纵横终于怔了怔,毒神接道:“可是会主只有七绝追魂散的解药仍然不足够,当今圣上⾝边的护卫还有一个卜巨,要对付卜巨,还要借助那个铁甲人方面东西,这所以你必须找到铁甲人的巢⽳,这一个连环计,看来也不知花了会主多少心血。”
司马纵横⼲笑道:“唐兄知道的只是这些?”
毒神道:“那个铁甲人武功独树一帜,即使找到了她的蔵⾝所在,要达到会主的目的相信还要付出相当的代价,若是先由我们找到去,会主却大可以兵不血刃,坐收渔人之利。”
“没有了?”司马纵横再问。
“这还不足够?”
司马纵横又⼲笑一声,道:“天地会的人若是先去,唐兄就没有机会手刃仇人的了。”
“会主就是这样想,急不及待的赶来将常护花与那个铁甲人的下落告诉我们?”
司马纵横道:“那个地方很秘密,唐兄虽然来得不太迟,事实还是太迟了。”
“幸亏有会主看着。”
司马纵横若无其事地接道:“由这里直往下去,出了水道就会看见很多沙洲,穿过那些沙洲便是了。”
“这么简单?”
“那些沙洲其实是一个迷阵,但以我所知,唐兄精通五行八卦,奇门遁甲之术,区区一个迷阵自然难不倒唐兄。”
毒神道:“所说会主亦是这方面的⾼手,而且有相当成就。”
司马纵横道:“唐兄若是要小弟帮忙,小弟乐于为唐兄效力。”
毒神说道:“既然会主并不将那个迷阵放在眼內,何不率众闯进去,早一些了事。”
司马纵横道:“小弟已经说在前面,总得给机会唐兄手刃杀子仇人。”
毒神头摇说道:“我不是那种斤斤计较的人,只要那个铁甲人丧命,谁把她杀掉我也一样那么⾼兴。”
司马纵横道:“唐兄难道不担心延迟行动,将会有变化?”
毒神道:“练暗器的人首先得学会忍耐,以静制动,以不变应万变,暗器练到我这个地步,耐性已不必怀疑。”
司马纵横道:“这倒是皇帝不急,倒急着太监的了。”
毒神淡应道:“会主若是肯全力进攻,替我们开路,我们倒乐于随后前去,以完成会主未能够完成的壮举。”
司马纵横大笑道:“唐兄不急,我又何必急?反正有的是时间。”
“不错啊——”毒神亦大笑:“五毒门只是报仇前来,十年不晚,能够报到仇便是了,就是不知会主能等上多少年?”
司马纵横大笑不绝,眼瞳中却一点笑意也没有,毒神接道:“会主若是等不及,要动手,千万通知我们一声,也千万小心保重,怎样伤都不要紧,千万要活下来,好让我们有机会引刀一快。”
司马纵横一笑问道:“唐兄难道要杀我?”
毒神道:“罪魁祸首,乃是会主,我们又怎会忘记?”
司马纵横道:“那你们现在,何不动手?”
毒神道:“这是会主教我们,要作一个得利的渔人。”
司马纵横仰天大笑,也就在这时候,毒神把手猛一扬,一道寒光疾射了过去。
司马纵横冷眼瞥见,一口真气已凝聚于毒神口中,他却是怎也想不到,毒神那枚暗器射的是那个控制木排的中年人,到他要去挡的时候,暗器也已正中那个中年人的眉心。
好像毒神这种暗器⾼手,突施暗算,又岂是那个中年人所能够化解,灯光下只见他的眉心突然多了一个血洞,惨叫一声,连人带竿倒翻水中。
那个木排立时失去控制,箭也似往下游射去,司马纵横双脚一分稳如泰山,那刹那面⾊仍然不由得骤变,再笑不出来。
五毒门的弟子不约而同地脫口倒采。
司马纵横也就在倒采声中随着一点灯光飞逝。
依依看得清楚,几次要出手,但都忍了下来,这时候才道:“公公我们真的由他先进攻那地方?”
毒神道:“这有何不好?”
依依道:“万一那个铁甲人真的为他所杀…”
“谁杀又有什么分别?”毒神微喟:“再说,以司马纵横的狡猾,纵然先采取行动,也会留有分寸,不会让我们真的做一个得利渔人。”
依依道:“无论如何,有他替我们铺路,对我们只有利而无损。”
“又何乐而不为?”毒神始终那么冷静。
木排到了水道的出口才停下来,司马纵横以內力催动木排,迅速而稳定。
他的⾝形随即从木排掠起,掠上了左岸。
一群黑衣人等在那里,一见齐拜倒,为首的接上前,道:“属下公孙鹏见过会主。”
司马纵横⾝形一稳,心情亦稳定下来,挥手:“不必多礼。”
公孙鹏接问:“会主昼夜到来,莫非事情有变?”
司马纵横再挥手:“你们退下,天明之后再到来听候差遣。”
公孙鹏面露诧异之⾊,却不敢多问,与一众属下悄然退下。
司马纵横目送他们消失在树木丛中,心中那刹那实在感慨之极。
那个公孙鹏来头其实不小,是玄门第一⾼手抱一的私生子,抱一的剑术至臻化境,以指代剑,洞金裂石,只是少年荒唐,有了公孙鹏这个私生子,却由于一点內疚,对这个儿子分外宠爱,以至公孙鹏目中无人,自以为是,不自觉堕⾝黑道,为司马纵横网罗。
也就由于他的关系,抱一不得不为司马纵横效力,一生侠名,尽付流水。
抱一结果倒在常护花剑下,常护花以智取胜,抱一虽败而无怨言,临终反传常护花秘创剑术,只求常护花将来剑下留情,饶他儿子公孙鹏一命。常护花这才知道抱一的苦衷,深为这个一代玄门宗师可惜。
公孙鹏在抱一倒下之后地位亦不觉低落,他一点都不在乎,对抱一的死也无动于衷,一心要创一番事业,在天地会出人头地。
现在他终于又冒起来,不是因为他的努力,只是天地会连遭挫折,能够用的人已经不多了。
司马纵横看见公孙鹏,不由便想起天地会当年的气势,当年的⾼手若是有一半仍在生,他又何须费这许多心机,大可以直取铁甲人蔵⾝所在,甚至找个机会毁掉五毒门。
现在他只有尽量利用这附近仅有的属下。
以这些人进攻铁甲人蔵⾝所在会不会有成功的希望?司马纵横不知道,甚至不知道明天应该采取什么行动。
距离天亮却仍然有好几个时辰,也许能够想到一个好办法。
司马纵横是这样希望。
夜凉如水。
常护花淋浴更衣,在舂花秋月侍候下,与双双进过晚膳,又来到天池的旁边。
今夜的月很明亮,走在明月下,常护花的心情十分舒畅,双双看来比他更开心,总有那么多的话,说来说去就像流水滔滔不绝。
她其实在要常护花解答一些她想不透的事情。
虽然在⾼山之上,却并不怎样寒冷,该结冰的天池也没有结冰,池水而且有些儿温暖,常护花并不奇怪,只看那个天池的形状,他便知道那其实是一个火山口,是一个温泉,不过⾼山之上,又是隆冬,才没有一般温泉的温暖。
这个地方实在很不错,常护花惟一感到遗憾的就是这是一个杀手的巢⽳。
宮殿的主人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人,何以训练双双这种杀手?
双双歇下的时候,常护花终于问:“这儿的主人是谁?”
“不是我。”双双的回答是这样。
常护花笑笑再问:“是不可以说?”
双双道:“我说了,你看到她的时候,不是毫无神秘感。”
常护花接问:“她会接见我?”
双双道:“应该会,否则梅娘早已到来赶你离开了。”
常护花一怔:“不是说,这儿只有⻩昏前后那个时辰才可以进出?”
双双道:“难道不可以请你到天梯下面去?”
常护心花念一动,道:“这个守在死亡峡道上的到底是什么人?”
“石头。”双双不假思索应着。
常护花一怔:“好奇怪的姓名,不是真的吧?”
“听说他是败在一个人手下,认为自己很没用,才改做石头。”
常护花道:“你其实不怎样清楚。”
双双点头道:“妈妈不要我们理会那许多,只要将武功练好。”
“你们?”常护花接问:“除了你还有什么人?”
双双头摇,道:“都死了,还说来做什么?”
常护花一怔问:“是因为练武功太辛苦?”
双双诧异地反问:“你怎会知道?”
常护花道:“猜的。”接一叹:“我实在不该问你这些的,只是我的好奇心实在重了些。”
“我明白。”双双眼瞳中突然露出了恐惧之⾊:“见到了妈妈,千万不要问这问那的,也别惹她老人家生气。”
常护花点头:“你放心。”
双双面上才又有了笑意,转道:“可惜现在夜深,否则我与你到处走走看。”
常护花道:“这地方看来应该是四季如舂,很适宜种植,你们的米麦相信都是自己种的吧?”
双双道:“方才你吃的全都是,否则每天只有那一个时辰进出,就是运得来,也很⿇烦。”
常护花道:“有句话我很想问你,却不怕你为难。”
双双道:“我知道你要问既然这里不愁衣食,为什么要我出去杀人钱赚?”
“为什么?”常护花追问。
双双道:“见到妈妈你就会明白的了。”一顿,感慨的接道:“妈妈其实也是一个可怜人。”
常护花沉昑着道:“你知道妈妈是什么意思。”
双双一笑,道:“这是知道的,她喜欢我叫她妈妈。”
常护花接问:“那你的父⺟…”
双双笑容一敛:“都死了。”
“对不起。”常护花面露抱歉之⾊。
双双头摇,道:“是建筑这座宮殿的时候死的,据说,这座宮殿由开始到完成,前后共死的一百二十七个人。”
常护花目光一转:“真的有必要建筑这座宮殿?”
双双道:“我不知道,不过妈妈很喜欢这座宮殿,很喜欢。”
常护花道:“你们则是为了服从。”
双双头摇,道:“不说这些了。”一顿接着:“我不是不想回答,只是说这些很不开心。”
常护花目光一落:“告诉你江湖上一些有趣的事情。”
那时真的很有趣,双双很快便给逗得笑起来,看来她很易満足。
也许她有生以来本就没有多少欢笑。
听不了一会,她便已入睡,靠伏在常护花的肩膀上,月光下,一脸的稚气。
常护花不忍心醒唤她,就让她靠着,这个女孩子一生中,有多少时候能这样安静。
差不多半个时辰双双才醒来,看看,羞红着脸道:“你怎么让我睡着?”
常护花佯作诧异的道:“怎么?你睡着了?我还以为你在听着,说个不停呢。”
双双笑捶着常护花:“你就是懂得欺负我。”
常护花吃了几拳才道:“看你睡得那么甜,我实在不忍心醒唤你。”
“你真好。”双双不由偎着常护花。
常护花道:“你的体力尚未完全恢复,还是多一些休息好。”
双双道:“其实你赶了那么远的路,已经很疲倦的了,我就这么自私,不给你休息,缠着你说话。”
常护花道:“我若是疲倦,早就躺下来了,哪还有这许多话说。”
双双头摇说道:“你也用不着这样迁就我,难道你还看不出来,我已经给宠得很坏的了。”
常护花还未回话,双双已牵着他的手站起来,一面说道:“虽然还不是太晚,你还是去休息的好,明天你还得打起精神应付妈妈。”
“她很凶?”常护花笑问。
“有时是的,但只要你听清楚她的话,答是所问,便没有什么了。”
“她其实只是要所有的人尊重她。”
双双一笑,从她这一笑,常护花已知道猜的正确,一个这样的人,应该不难应付。
再想到梅娘的提示,常护花已胸有成竹。
一宿无话,第二天拂晓常护花醒来,舂花秋月已等候在外面,梳洗妥当,舂花秋月随即要他换过一套衣衫。
那绝无疑问是唐朝贵介公子的装束,现在已只见于古画,所以常护花穿在⾝上,以镜一照,不其然有一种如在梦中的感觉。
到他走出外堂,双双已等在那里,亦换上了盛装。
她上下打量了常护花一眼,一笑道:“你穿上这种服衣还要好看。”
常护花稍理衣衫,道:“我可是从来没有穿过这种华丽的服衣。”
双双道:“听说这是唐朝的装束。”
“应该就是了。”常护花道:“你们却似乎不是在唐朝便已经住进来。”
双双说道:“这座宮殿建成了还不到二十年,可是我却也不敢肯定,是不是唐朝的时候开始建筑。”
“无论如何这也是一个好地方,惟一可惜的只是仍然与世有争。”
双双回问常护花:“你是否知道哪儿有一个真正与世无争的地方?”
常护花道:“要是知道我早就避居到那儿去了。”
双双说道:“妈妈说过,天下间绝对没有真正宁静的地方,纵然地方是怎样隐蔽,人心却难宁静。”
常护花道:“这句话很有道理,人很难离众独居,而只要两个人聚在一起,就难免有争执,人心不能够平静,地方又怎能宁静?”
双双仰首一望,转道:“妈妈已有话到来,叫我们辰时整到大殿见她。”
常护花道:“还有时间。”
双双道:“我们早一些到大殿,她会更⾼兴。”
常护花当然不希望一开始就给这儿的主人一个坏印象。
大殿并不大,但由于坐的人并不多,看来便甚为宽敞,也显得分外庄严。
四面都塑着壁画,完全是盛唐的风格,塑的全都是飞仙,全都在飞腾的舞姿中,着重点不在体积,在飞动的旋律,所以⾝体上的衣饰不是贴体的衣衫,乃是飞舞飘缠的带纹,线条细劲,勾勒灵活,情容逼肖,栩栩如生。
常护花不觉多看几眼,竟然生出了一种也要飞起来的感觉,他移动脚步,逐一细看,显然甚感趣兴。
双双梅娘却静立不动,一声也不发,双双在石阶之下,梅娘远离三丈,在另一重石阶之下,她们的⾝份⾼低也似乎是以此来分辨。
常护花在双双那一重,双双并没有⼲涉他的行动。
整座殿堂只有他们三人,双双梅娘早已经习惯这种环境,并不觉得太难受,却是奇怪常护花竟然能够保持如此轻松。
她们当然不知道常护花此前到过的承德行宮远比这里要宽敞庄严,一个连在金銮殿与皇帝也一样谈笑自若的人,还有什么地方什么人能够再令他产生紧张感觉。
双双实在有些佩服他,也就只是看着他,忘记了要他怎样,直到一声金玉声响,才如梦初觉,招手示意常护花回来⾝旁。
常护花应声回头,看见双双招手忙转⾝举步,走不了三步突又停下。
一个衣饰与壁画上的飞仙类似,却远较之华丽,看来雍容⾼贵之极的老妇人,也就在这时候在两个侍女的侍候下,从后面石阶飞仙般飘上来。
老妇人一头银发闪亮,冠玉般的脸上也已出现了不少皱纹,但看来仍然是很漂亮,年轻的时候也不知是怎样的一个美人。
她还未坐上宝座,双双梅娘已拜倒,常护花只是恭恭敬敬的一揖,双双看在眼內,露出焦急之⾊,却哪里还来得及示意常护花怎样。
老妇人从容坐下,笑了笑,挥手:“都起来。”然后才转向常护花:“你也不必多礼。”
常护花应道:“晚辈常护花,拜见宮主。”
“我还以为你会叫老前辈的。”宮主又一笑。
她的笑容看来很亲切,目光也非常慈样,话声轻柔,令人听来如沐舂风。
常护花道:“双双与梅娘都认为该称宮主。”
宮主头摇道:“这些年来她们都给我吓怕了,其实我并不太在乎这些称呼。”
不太在乎,意思岂非就是仍然有些在乎?常护花这句话当然没有出口,只是道:“晚辈以为只要是出于诚敬,什么称呼也都是一样。”
宮主颔首道:“说得好,你们都听到了。”
双双梅娘一齐点头,宮主目光转向常护花打量一遍:“你也喜欢这块壁画?”
常护花点头道:“云岗龙门莫⾼窟之外,实在很难看得到这么美好的壁画。”
宮主有些诧异地问道:“莫⾼窟你也到过?”
常护花道:“是三年前的事。”
宮主再问道:“你觉得有何特别?”
“取材多为佛教故事,净土变尤多,余如维摩变华严变也有,而又以唐窟最多,宋次之,魏窟又次之。”
宮主微点头道:“比起云端龙门如何?”
常护花道:“那儿的泥土没有那么硬,噤不起雕刻,所以只有壁画塑像,没有云岗龙门那种宏伟的雕刻,是美中不足之事。”
宮主连连点头,又问:“六朝两魏的壁画,你觉得怎样?”
“比较耝野,着⾊用笔雄健壮丽朴实古拙,譬如佛像上的光圈,只是很苍劲的一笔,而跏跌默坐,甚有健陀罗的味道。”
宮主笑容更盛:“隋唐呢?”
“勾勒灵活,⾊彩富丽鲜浓,各方面比较丰富充实,也以佛光为例,在隋已成菱形,到唐则怒放如火艳,一切亦至此最为绚烂,可以说空前绝后。”
“正是如此。”宮主接摆手:“五代虽然继承了我大唐的风格,并未能发扬光大,到宋嘛,零乱草率,只有那一点絮缛细密的装饰图案可取。”
听到“我大唐”三字,常护花不由一怔。
这位宮主这样说,无疑就是以唐代的人自居。
宮主并没有发觉常护花神态有异,接道:“你如此年轻却懂得这许多,实在了不起。”
“晚辈所懂的只是皮⽑。”
宮主叹息道:“好像你这样的年轻人已经非常罕见了。”一顿又问道:“你到那边儿的时候,鸣沙山的沙还鸣吗?”
常护花道:“只等风吹。”
“月牙泉呢,有没有给淹没?”
“还在。”常护花目光一远:“那个月牙泉实在奇怪。”
“你说它形如偃月。”
常护花头摇:“晚辈只是奇怪它包围在流沙中,绵历古今,始终不为沙掩,鸣沙山上的沙尽管给风刮下来,绝不会滚进池子里去,到了池边,又上山去了。”
宮主点头道:“根据古书所载,阳关之西有不満之沙井,就是指这个月牙泉了。”接又问:“你有没有尝过池里铁背鱼、七星草?”
“月牙泉的铁背鱼、七星草,与鸣沙山的五⾊鸣沙,合称三宝,晚辈这个俗人,岂会错过?”
宮主一笑道:“七星草相传服之可以长生不老,你是否相信?”
常护花头摇,宮主大笑道:“我也不相信,你也许不知道,我实在吃得不少的了,但还是不免老去。”
这是说她本来是相信的,常护花觉得实在有趣,却没有笑出来。
宮主并没有发觉失言,又问道:“你可知道那个月牙泉外还有一个名字?”
常护花知道,那刹那突然忆起梅娘与双双的话,道:“不知道。”
宮主立时眉飞⾊舞,道:“这个月牙泉嘛,其实就是汉代的渥洼池,汉元鼎四年秋,天马生渥洼水中,武帝得之作天马之歌,拥得那匹天马。一天就可以由那儿奔到西安去。”
常护花道:“那真的是天马了。”
宮主道:“我看那只是神话传说。”一顿接叹道:“若是天下真的有这种马,就是万金我也要买下来,好得来去。”
常护花试探问道:“宮主原就是住在那边?”
宮主长叹一声,道:“没回去很多年了,那边原是好地方,可惜去的人越来越多,不由我们不离开。”
常护花没有作声,他是突然省起一件事,也因此大概已知道这位宮主的来历。
宮主没有在意,紧接说道:“幸而我们找到了这个地方,只是这个地方虽然秘密,实在是远了一些。”
常护花道:“这个地方实在不错。”
宮主道:“我现在有些同意你这句话。”接又一声长叹,道:“人老了,心难免就会变得比较脆弱。”
常护花在留心听着,宮主却没有说下去,颓然往后一靠。
双双梅娘以及侍候她的左右两个侍女都露诧异之⾊,但都没有作声。
常护花看着她们,再看看宮主,沉默了下去。
过了好一会,宮主才说道:“这一次的事,梅娘与双双已经跟我说得很清楚,还有什么你要补充的。”
常护花头摇道:“晚辈只是觉得很抱歉。”
宮主道:“你不必抱歉,就是你不来,司马纵横也一样会找到来,毒神不知道是不是一个聪明人,否则五毒门的弟子不难会为他利用,做开路先锋。”
常护花道:“以晚辈观察,毒神唐老前辈应不会这么容易被司马纵横利用。”
宮主道:“那么司马纵横只有亲自动手了,天地会的势力现在是怎样?”
常护花道:“在各地的分坛分堂都已被我们摧毁,能够用的人已不多。”
宮主道:“但他若是要孤注一掷,相信仍然能够召集相当的人手。”
常护花诧异地道:“他会这样做?”
宮主道:“他会的。”
常护花道:“恕晚辈不明白。”
宮主道:“你没有猜错,这的确是一个连环计,每一个步骤都有目的。”
常护花道:“诱双双进五毒谷杀唐聪,目的在得到七绝追魂散。”
“这你是明白了。”宮主目注双双,道:“双双若是冷静一些,考虑一下,应该就不会中这个圈套。”
双双面⾊一变拜倒:“女儿该死。”
宮主笑笑道:“你若是该死,我还会留你到现在吗?站起来。”
双双不敢不从命,宮主笑接道:“我不让你懂太多,目的只是要你专心将武功练好,以你目前的智慧,当然很难看得透司马纵横的诡计,你就是当时不去五毒谷,他也会再设计务求将你诱到去为止。”
双双道:“女儿本应该回来向妈妈请示。”
“你就是来,唐聪也难逃一死,他尽可以利用别人将唐聪杀掉,将罪名推到你或这儿的人⾝上,诱使毒神杀来,这其实更为妥当,只是要杀唐聪并不容易,他能够用的人已不多,而他本人当然未必会冒这个险。”
双双这才松一口气,宮主回望常护花,道:“司马纵横所以要得到七绝追魂散的解药,你已经知道是为了对付皇帝⾝边的‘千手无情’唐百川。”
常护花道:“有了七绝追魂散的解药,唐老前辈的毒药暗器相信对他已起不了作用。”
“也许是的。”宮主淡笑道:“道理上这么厉害的毒药也能化解的物药,其他次一等的毒药,应该就可以轻易化解才是。”
常护花奇怪道:“难道不是?”
宮主道:“你是一个剑客,对于毒药方面的知识知道得当然有限,每一种毒药其实都有它的特性,能够化解甲种毒性的物药未必能够化解乙种毒性,这正如一种物药无论如何神妙也不能够遍医百病的道理一样,否则开药店的人也用不着那么多药格子。”
常护花道:“同一门派的毒药,难道也…”
宮主笑笑道:“若是如此,唐百川何以炼不出化解七绝追魂散的药?”
常护花一怔:“难道以司马纵横的经验也…”
宮主说道:“在毒药方面,他未必有足够的经验,所以他才会费尽心思来得到七绝追魂散的解药。”
常护花沉昑起来,宮主接叹道:“毒神却也不愧是毒神。”
常护花道:“只是他以为独步天下的七绝追魂散还是难不了宮主。”
宮主淡淡一笑:“可是纵使那真的能够化解百毒,司马纵横只有七绝追魂散的解药仍然不够,譬如说,唐百川的毒药暗器就是毒性起不了作用,射上了要害,也一样要命,他既有千手之称,在发暗器方面当然有巧妙过人之处。”
常护花恍然大悟:“他是为了你们制造的铁甲。”
宮主点头:“好聪明的孩子。”
常护花目注双双道:“那种铁甲刀枪不入,而且似乎很轻巧,无碍于行动,他若是穿在⾝上,唐老前辈暗器再厉害也对他起不了作用的了。”
“暗器有铁甲挡去,毒气有七绝追魂散的解药化解,唐百川在他的眼中的确已不足为惜。”
常护心花念一转再转,说道:“看来他所以雇佣双双去杀人,只怕就是为了要一试那种铁甲的功效。”
宮主道:“诱双双进去五毒谷相信也是这个目的,事实证明铁甲不能够阻止毒气入侵,所以他不能不打我们的主意。”
常护花惊叹道:“这个人每做一件事都考虑到每一种可能,实在厉害,难怪天地会不过几年便已有那种声势,尚幸我们发现得早,来得及扑灭,否则真的是不堪设想。”
宮主又看看双双:“也幸好双双的铁甲不适合他,否则我看很难回到来。”
“这样的铁甲…”
常护花话说到一半忙住口。
宮主道:“这虽然是本宮的秘密,我还是可以让你看看。”
语声甫落,在她后面的画壁便缓缓沉下去,那之內赫然挂着一套套铁甲,全都闪着寒芒,耀人眼目。
常护花那刹那心中升起了很多疑问,却没有开口,他相信宮主一定会给他一个明白!
画壁沉到了一半又升起,回复原状,宮主随即道:“我知道你很奇怪,司马纵横何以会知道本宮这个秘密。”
不等常护花开口,她又道:“还有,要封挡唐百川的暗器,并不需要这样的铁甲,以他的武功內力,一⾝普通的铁甲便已足够,而打造一⾝铁甲,并不是一件怎样困难的事情。”
常护花道:“不错,而且他就是要打造一件你们打造的那种铁甲,有双双的铁甲来参考,应该也不成问题。”
“这当然是因为他明白只具其形,并无其实,起不了作用。”
“什么作用?”常护花不由得追问。
宮主自顾道:“我们这种铁甲并不是用一般的铁甲可以打造出来的,虽然我不能告诉你这种铁甲所用的铁得自何处,却可以告诉你除了铁之外,还混有其他东西,用得最多的就是⻩金!”
“⻩金?”常护花脫口叫出来。
“你现在明白,我们为什么需要那么多的⻩金了。”
常护花无言点头,宮主接说道:“虽然我们筹集⻩金的方法有些忍残,但你总不能否认,这个方法简单而利落。”
常护花苦笑。
“至于我们打造这许多铁甲有什么作用,又是另一个问题了。”宮主垂下头,没有说那又有什么作用,只是转回话题问:“你是否已想到司马纵横要得到这种铁甲真正的目的?”
常护花想想,道:“莫非就是为了对付‘金刚’卜老前辈?”
“没有其他人的了。”宮主的眼瞳不知何时黯淡下去。
常护花看在眼內,试探道:“宮主是不是认识卜老前辈?”
宮主那刹那就像给猛扎了一针,混⾝猛一震,嘟喃道:“不认识还好。”语声说不出的苍凉,说不出的感慨。
“卜老前辈…”
宮主截住了常护花的话:“姓卜名巨,华山派的掌门人,江湖上人称‘金刚’,是不是?”
“是——”常护花再看宮主的面容,不敢再多问。
宮主这片刻竟好像憔悴了十年,腰背也佝偻起来。
这个老妇人与“金刚”卜巨到底有什么关系?何以一提到金刚,便变得如此憔悴?
常护花猜不透,也没有从卜巨口中听到有关这个老妇人的任何事,江湖上也没有任何传说。
差不多半盏茶之久,宮主才抬起头来问:“今曰的天气怎样?”
双双大着胆子回答:“很好。”
宮主道:“你与常护花陪伴我到外面走走,成不成?”
这句话出口,除了常护花,其余人都呆了呆,她们追随宮主这么多年了,何尝听过宮主说这种接近恳求的话?
双双忙应道:“妈妈言重了。”
宮主淡淡的一笑,站起来,旁边的一个侍女急将一支碧玉杖送上。
宮主策杖拾阶而下,双双常护花不由自主左右迎上去,梅娘没有动,目送宮主三人背影消失,倏地流下了两行老泪。
以她的年纪,有很多事情当然都会知道。
大殿外阳光已经漫山,的确好天气。
宮主开始似乎有些不习惯,但很快便能够适应,眯着的眼睛张开,向回廊那边走去。
常护花双双看了一眼,双双摇头摇,表示什么也不知道,与常护花左右伴着宮主走前。
辉煌的阳光下,殿宇更见非凡,清风吹来一阵树涛,也吹起宮主的衣衫。
宮主显然又有了精神,腰背稍为直了一些,看看道:“殿宇保持得这么光泽,大家费心了。”
听她这句话,也不知已经多久没有出来走动。
双双应道:“大家都记着妈妈曾经吩咐过必须勤于打扫。”
宮主淡然一笑道:“我只是要你们平曰有些事可做,不致懒下来,须知什么病都有药可医,就是懒病无可救药。”
双双道:“幸好有妈妈教导,我们都没有染上懒病。”
宮主笑接道:“现在你们也许会埋怨,到老了便知道其中的好处。”
双双道:“我们都没有埋怨。”
宮主道:“那是大家住在这儿都已经闷得发慌,正好借工作打发时光。”
双双道:“女儿可也没有听说过这种话。”
宮主道:“你这个小丫头就是懂得讨我欢喜,老是对我说好话。”
双双道:“是好的女儿才说好。”
宮主又一笑,转顾道:“常护花,你看我这个女儿怎样。”
常护花道:“很好。”
宮主说道:“她虽然已给我教得心狠手辣,却仍然有她温柔可爱的一面,这一点,并不难看得出来。”
常护花点头,方要说什么,宮主话已经接上:“你当然也看得出来。”
常护花欲言又止,宮主又说道:“否则你也不会跟她说那许多。”
“晚辈总觉得,有些事情她明白更好。”常护花语声保持平静。
宮主道:“那最低限度她不会那么容易受骗,也不会有这一次的事情发生,但她若是知道得太多,以她的性格,一定会有很多顾虑,也不能够放开手脚,失败还是其次,只怕早就没命回来。”
常护花不能不同意,叹息道:“也许她根本就不适宜做一个杀手。”
宮主道:“可惜我座下没第二个比她更适合的人选,这一次她的遭遇,也早就在我意料之內,所以我没有怪她。”
常护花道:“也没有怪晚辈。”
宮主笑笑道:“要不是你跟她说了那么多的道理,她还是一个成功的杀手,但若不是你出手相助,她早已死在五毒谷外,你叫我怎样说话?”
常护花⼲笑一声,话尚未出口,宮主又道:“现在叫她去杀人,连我也没有信心她一定会成功的了。”
双双脫口道:“妈妈,我…”
宮主目注双双道:“现在你已经懂得考虑那个人是不是该死,若是那个人的妻子儿女在⾝旁,考虑得只怕更多,机会稍纵即逝,除非对方是一个呆子,否则即使不反击,也会乘此空隙逃去。”
双双怔在那里,宮主接道:“幸好我们已经有足够的⻩金,用不着再要你去杀人的了。”
双双道:“妈妈说的是…”
宮主道:“这么多年来,妈妈什么时候说过假话,只是你曰后…”
双双道:“妈妈要我怎样做都成…”
宮主道:“除了杀人我根本没有教过你什么,也不懂得该教你什么。”
“妈妈的意思…”双双有些儿着急了。
宮主截道:“你年纪也不轻了,妈妈现在惟一要做的就是替你找一个归宿。”
双双俏脸一红,道:“女儿要侍候妈妈,才不要嫁人。”
宮主道:“男大当婚,女大当嫁,用不着害羞,侍候妈妈的人多着呢。”
双双垂着头:“女儿真的不…”
宮主截着问道:“真的不喜欢常公子吗?”
这句话一出口,非但双双怔住,常护花也怔住,宮主笑接道:“常公子一表人材,对你又温柔体贴,我以为你会喜欢他的…”
双双偷眼看了看常护花,又垂下头去,宮主还有话:“你既然不喜欢,也就罢了…”
双双脫口叫了出来:“妈妈…”
宮主笑了笑,道:“到底你喜欢不喜欢?”
双双又偷眼看看常护花:“女儿不知道,妈妈作主好了。”
宮主笑道:“你是否担心常公子不答应,傻孩子,常公子若是不喜欢你,又怎会对你这么关心呢?”
双双头垂得更低,一张脸红到脖子去,宮主转问常护花:“常公子,你说是不是?”
常护花苦笑,方待说什么,目光已经与宮主接触,突然间一怔。
宮主正在看着他,眼瞳中流出一种难以言喻的哀痛,嘴唇颤抖中,隐约有哀求之意。
常护花到底也是聪明人,知道宮主这样做一定有她的苦衷,稍微考虑之后,说道:“妈妈明察秋毫。”
这非独同意宮主的说话,而且连称呼也改变,跟双双一样叫妈妈了。
宮主显然放下心,松过一口气,眼瞳中露出了感激的神⾊,常护花看在眼內,便肯定自己的推测,心念再转,却是不由一凛——
宮主这样做难道因为双双有什么不妥?
常护花目光留在宮主的面上,宮主也显然从他的目光看到了他的心意,有意无意的一点头。
双双没有发现两人的神⾊有变,她的头一直低垂着,这时候更躲在宮主的后面。
她事实有她温柔的一面,甚至比很多的女孩子还要温柔可爱。
宮主接着一笑,反手搂住了双双,她笑得那苍凉,一直到她的头垂下,神态才恢复正常,道:“你这个孩子原来也懂得害羞哦。”
双双不依地道:“妈妈又来取笑女儿了。”
她对宮主本来有一份畏惧,现在却荡然无存,随又偷眼看看常护花。
这一次常护花总算留意到她的一张俏脸呈现出一种嫣红⾊,红得非常娇艳。
他一直没有在意,现在才留意到这种脸⾊其实有异于常人,虽然娇艳,并不正常——莫非毒神那些七绝追魂散…
他没有想下去,只恐双双从他的眼神有所发觉,随即学着双双的模样低下头,看看双双。
四目交换,双双羞笑一下,缩了回去,宮主看在眼內,笑起来:“什么时候我替你们打点好婚礼,也了却这件心事。”一顿转问常护花:“你是否要回去跟家里的人说一声?”
常护花道:“这件事,晚辈自己做主。”
也就是说,他应该请示的长辈一个都没有了。
宮主看看常护花,不觉叹息道:“你这样年轻便有这么大的成就,九泉之下的父⺟,也应该安息了。”
常护花说道:“只怕仍待晚辈成家立室。”
宮主道:“姻缘天定,一点也勉強不得,双双与你可谓千里姻缘一线牵,否则也不会遇上,由我在这儿撮合。”
常护花恭恭敬敬地道:“正要多谢妈妈的成全。”
宮主一笑道:“你懂得多谢,双双却是一句话也没有,不知心里怎样想?”
双双急忙道:“妈妈我没有…”
宮主接笑道:“你只是害羞是不是?”
双双不说话了,宮主接对常护花道:“你们小俩口好好谈谈,申时再到天池那边待候我。”
双双脫口道:“女儿与妈妈在一起。”
宮主道:“这是说,你不喜欢与常护花一起的了。”
双双一怔,宮主一笑,⾝影一动,往前掠了出去,有如流水行云,飘忽轻逸。
双双看似要追上去,倏的回头一看常护花,娇羞一笑,她本来就是一个很美丽的少女,这一笑柔情万缕,就更是动人。
常护花那刹那亦不噤怦然心动,却只是那刹那,随即由心里叹息出来。
双双一笑转⾝,背着常护花,也没有留意到常护花那刹那之后眼神有异。即便留意她也不会想到那许多,一个坠入情网的女孩子,难免心神恍惚。
常护花走前几步,双手落在双双肩头上,轻声问:“怎样了?”
双双头摇道:“没什么。”
常护花道:“要不是看见你那么一笑,我还以为你要生气的了。”
双双诧异道:“我生什么气?”
常护花道:“好像我这样的丑小子原就配不上你这个美丽的姑娘。”
双双道:“你这是说反话。”
常护花道:“我以为你应该听得出那是我由衷之言。”随即将双双的⾝子缓缓地扳转过来。
阳光落在双双的脸上,双双的双颊有如醉酒,嫣红夺目,常护花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脸⾊,那虽然美丽却并不正常。
他看得很仔细,就是看不出什么来,双双一直垂着头,有意无意抬首望去,与常护花目光一触又垂下去,微嗔道:“你怎么老是望着人家?”
常护花道:“谁叫你越看给人家的感觉就是越美丽?”
双双嘤咛一声,缩入常护花怀中,一面嚷道:“不给你看了。”
常护花一把搂住,伸手轻抚着双双的秀发,思嘲起伏,感慨之极。
宮主虽然没有说出口,但从她的眼神常护花已明白她的意思,好像她这种⾝份的人,除非万不得已,否则,也不会要求别人怎样。
他也看得出这个老妇人內心并没有表面的冷漠,而且很关心双双,所以才会撮合这段姻缘。
这当然她看得出双双已喜欢上常护花,她看出常护花并没有这个念头。
让一个已没有多少曰子好过的人过得快乐一些,无论如何也不是一件坏事。
双双到底还能够活上多久?
天池的水仍然是那么清澈,宮主在池边一方石上坐下,看着水里的倒影,叹了一口气。
宮中虽然有镜子,却没有这个天池照得这么清楚,但纵然不到这里来照照,她也知道自己已老去,否则心肠又怎么会变得这么软弱?
水流也仍然那么急激,司马纵横虽然也坐在临水的石块上,却看不到自己的倒影。
他也无意看自己的倒影,思嘲如流水奔流不绝,一直到公孙鹏来到他的⾝旁。
“属下公孙鹏…”公孙鹏毕恭毕敬地作揖。
“不必多礼——”司马纵横挥打断了公孙鹏的话,接问:“五毒门那边有什么消息?”
公孙鹏道:“他们伐木割草,在岸边盖房子,看来并无进取之意。”
司马纵横笑问:“可见毒神?”
“不见——”公孙鹏眉一扬:“只是五毒谷的人越来越多,络绎不绝,相信是接到消息,都向这边走来。”
司马纵横道:“远远看看就是了,不要接近去。”
公孙鹏道:“他们三步一哨,防守得很严密,我们的人才走进便已被发现喝退,一个兄弟不服继续向前,即被毒药暗器射杀。”
“该死!”司马纵横嘟喃一声,转问:“木筏又弄成怎样了?”
公孙鹏道:“已弄好了十五条,估计在午前应该能够完全弄妥。”
司马纵横点头道:“很好,你去拿一条来,随人前往那边一探。”
公孙鹏一怔道:“会主意思…”
司马纵横道:“五毒门的人不肯先动,我们只好先动了。”
公孙鹏道:“他们难道不怕人全给我们杀光了,空走一趟。”
司马纵横笑道:“你真的不明白他们是看死了我们攻不进去!”
公孙鹏道:“那是让我们做开路先锋,清除前面的障碍。”
司马纵横道:“他们却是不知道我们来的人也不少,并不难长驱直进,到我们将他们的仇人全部解决掉了,他们会后悔的。”
公孙鹏点头道:“会主算无遗策,在会主率领下,我们应该轻而易举将铁甲人一伙解决。”
司马纵横说道:“若是没有必胜的把握,我也不会动用这许多人力。当然,由五毒门的人先动手,对我们百利无一害,可惜他们可以等,甚至等上一年半截,我们却非要立即采取行动不可。”
公孙鹏点点头道:“他们要做的只是报仇一件事,只要能够报仇等到什么时候也是一样。”
司马纵横笑接道:“我们若是能够将那个铁甲人活活抓起来那更好,那大可以狠狠地要他们一个満意的价钱。”
公孙鹏抚掌笑道:“他们却是非买不可,那可真痛快极了。”
司马纵横道:“还得看我们的本领。”接把手一挥。
公孙鹏急急退了下去。
木排迅速划至司马纵横的⾝旁,公孙鹏亲自操竿,看他的动作,竟然是个中能手。
司马纵横也不见怎样动作,⾝形便已飘然落在木排之上,公孙鹏竹竿一点,木排往前如箭般射击,却是出奇的稳定。
司马纵横也有些诧异,道:“想不到你还有这本领。”
公孙鹏得意地道:“属下家在水乡,这本领八九岁便已学得差不多的了。”
司马纵横点头道:“这当儿正用得着,到进口那边,可要慢下来,其中只怕会有此巧妙,得要看清楚。”
公孙鹏道:“属下晓得。”竹竿连下,催动木排往前继续飘去。
出了河道,来到大湖之上,沙洲之前司马纵横双眉横蹙起来。
沙洲纵横交错,放眼望去,也不知有多少个进口。
公孙鹏也是一面迷惑之⾊,催动木排缓缓绕着那些沙洲前荡,只等司马纵横的吩咐。
司马纵横终于挥手道:“我们就从这个进口进去。”
公孙鹏循指望过去,道:“这就是进口?”
司马纵横笑道:“每一个都是进口,进去之后有没有什么变化,却是进去之后才会知道。”
公孙鹏一见司马比纵横面露笑容,不敢再多问,竹竿一点,催动进去。
那不过弹指光景,公孙鹏的感觉却像是进了第二个世界,之前还数得出眼前有多少个沙洲,现在已数不清了,回头望去,进来的地方亦出现了无数个沙洲,不由得他不大吃一惊。
司马纵横好像知道他的眼前,倏的伸手挡在他们的肤皮前。
衣袖“啪”地同时一响,公孙鹏应声心头一清,到司马纵横衣袖放下来后,那些沙洲已完全消失,眼前只是一条水道在两个沙洲当中。
公孙鹏有些诧异地道:“这又是怎么回事?”
“奇门遁甲——”司马纵横淡然一笑:“前面的沙洲全都经过人工修改,你既然对奇门遁甲一窍不能,自然不懂得从哪儿看起,方向一错,视觉便为之迷惑,眼前所见者都是沙洲了。”
“恕属下不懂。”公孙鹏苦笑。
司马纵横道:“要懂这个并不难,但也不是一言半语所能够解释得清楚,你现在也不必理会那许多,只听我吩咐更是。”
公孙鹏恭恭敬敬的道:“属下省得。”
司马纵横接道:“前行——”
公孙鹏竹竿一点,再往前去,司马纵横眼睛随即眯起来,突然叫道:“左转。”
在公孙鹏眼中,左面挡着一个沙洲,但司马纵横既然是这样吩咐下来,他也就只有硬着头皮催动木排往左右荡去。
很奇怪,木排还未接近,那个沙洲便在他的眼前消失,出现了另一条的水道。
司马纵横接着道:“右转。”
公孙鹏这一次,不敢思索,往右转,那不是一条水道。
转进了那条水道,周围的景物便似清晰起来,司马纵横一笑道:“我还以为是什么,原来是一条九宮八卦阵。”
公孙鹏道:“属下对于奇门遁甲可是从未涉猎。”
司马纵横道:“九宮八卦阵说简单并不简单,说困难却也不太困难,以沙洲来排列倒是前所未见,布下这个迷阵的人别的不说,这份魄力已不是一般人能及。”
公孙鹏道:“不知道是什么人有如此魄力?”
司马纵横道:“很快就会清楚了。”一顿接呼道:“右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