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宗达仁终于睁开眼睛了。
宗明慧和连丝藕也放下一颗忐忑不安的心了。
“抱歉!”宗达仁愧然道:“宗某无能,给二位少主添⿇烦了。”
“没那话儿!”邢伯英欣悦于⾊:“宗前辈到底內力深厚,总算有惊无险的安渡危关了”
连丝藕来到宗达仁的前面“噗”地一声,长跪在地。
“做什么?丝藕!”
“对不起,达仁伯,丝藕不谙轻重,差点儿铸下了大错。”
“胡说,是我自个儿定力不⾜,分心岔气,与你无关,你不许自责。”
宗明慧陪跪道:“丝藕妹妹,这件事是我不对,是我一味发怈,忽略了老⽗的心情,要怪,怪我不懂事。”
“你们通通给我站起来。”
宗达仁沉重的道:“这怎么能怪你们?老夫练气数十年,竟会在要紧时刻杂念难除,若不是两位少主出手及时,保住我这⾝所学,我个人这一⾝武功俱废尚不打紧,倘使拖累了二少跟着岔气,教找地下如何面对故人!”
“达仁伯,您这么说让千帆何堪?”
展千帆沙哑的道:“芷芳死得冤,达仁伯悲痛逾恒,而千帆不肖,还让您为我心,二伯,千帆连累了您。”
宗达仁掩不住痛楚,他头摇说道:“别为我圆词了,千帆,如果今儿早上我不曾骂芷芳,得那丫头忿然出门,也不会害得她遭人毒手,死得这么冤了。”
“达仁伯,我们都很清楚,由于展出事才会造成你们祖孙口角争执,所以追究底,罪魁祸首还是我展家船坞。”
“二位无需争拦孙姐小⾝故的责任。”邢伯英旋接口道:“追究芷芳姑娘的死,我绿衫会难解其咎。”
展千帆皱起双眉:“伯英。”
“请听我说完,千帆。”
邢伯英用力昅一口气站起⾝来,他走向一株桃木,以手攀抚枝桠,此刻,晚风瑟瑟撩动每一个人的⾐袂,邢伯英沉窒的声音混浊在风里,飘送至每个人的耳中,道:“虽然一般的人并不知道展邢两家情谊深厚,然而千帆这儿,他可以为我今⽇的这一番话做证。”
邢伯英转⾝望向相对盘坐的展千帆和宗达仁。
月光下,展千帆的眸子异常的清澈,他缓站起来,同时也扶起宗达仁。
“家⽗与展叔一向惺惺相惜,私底下,家⽗曾经说过,长江四霸中,唯有展叔才配称铮铮铁汉,一代豪杰,而且也只有展家船坞的⽗子三雄,才值得教人剖心坦腹,刎颈攀…”
展千帆蹙顿道:“邢大哥,你要我如何自处?”
“请直呼我的名字,也请让我把话说完。”邢伯英表情认真:“我这个马不停蹄由九江赶至鄂城,就是为了向宗总领阐明你我两家不为人知的谊,同时也要向宗总领解释此番你我两家船帮发生争端的真正原因。”
邢伯英转望宗达仁又道:“宗前辈,我能不能像千帆一样,换您达仁伯?”
“你为小孙之死,指点冤情,大恩在宗家,我能得邢大少这一声“伯”是沾千帆之光,也是无上荣幸。”
“达仁伯请别这么说,即使没有伯英多嘴,以伯⽗和千帆的能力必然也能洞悉孙姐小死得不⽩,伯英之所以揷口,完全是因为小侄好管闲事。”
“你这种调调儿,与千舫千帆他们兄弟俩儿的口吻倒很相近。”
邢伯英不噤露齿一笑。
“达仁伯,你这是把小侄捧上⾼空了,倒令小侄有飘飘然的感觉,在这位“江右才子”
面前,小侄差远了。”
展千帆淡淡的说道:“你这样抬举我,何妨送我一程?”
邢伯英以猜疑的语气道:“送你到何处?”
“⽩虎节堂,阎魔十殿,随大哥⾼兴将小弟往哪儿送,小弟便往那儿走。”
邢伯英搔一搔耳朵:“我说吧,虎须捋不得,更遑论扳虎牙了。”
宗达仁虽然明了邢伯英的斗嘴与展千帆的抢⽩正暗示他们之间不平凡的情谊,然而宗达仁还是忍不住提醒展千帆,道:“收一点儿,千帆,多学学你哥哥的厚道!”
展千帆的心口菗痛一下,他肃声低应。
邢伯英于心不安,同宗达仁解释道:“达仁伯,我和千舫打从多年前在一场狂风暴雨中结识之后,知己相酬,义气相投,连带对千帆说话也随便惯了。”
“我了解,也很欣慰邢展两家在你们这一代能建立这段坚固的友谊,只是千帆才⾼气傲,如果不多加庒制,恐怕他得意忘形,变得目中无人了!”
邢伯笑道:“达仁伯,我想您是过虑了。”
“总瓢把子过世之前,我也认为故主多虑了,而今兄弟弃世,我这个做伯⽗的,却不敢冒险将爱侄的未来拿来当赌注了。”
这下子,连邢伯英也不敢再应腔了。
“方才你提到和小舫的往是在二十多年前的风雨中,我能够知道你们结识的经过吗?”
宗达仁望着邢伯英。
展千帆则凝视宗达仁。
印象里的宗达仁是个宠爱他的长辈,而今,宗达仁的长者风范仍在,展千帆却另外在宗达仁的⾝上嗅出一种如⽗亲般的气韵,那是一种混合的情愫,有关怀之情,有督导之责,还有保护的意味。
邢伯英似乎也感到那股威严的气氛,他的神态带着敬畏。
于是,邢伯英尾尾的道出与展千舫的一段过去“第一次见到千舫,是在我十岁的那一年,当时家⽗带我到九江巡视帮务,并且学习江上的买卖,没想到我们的船尚未到达码头,却遇着了一场暴风雨,江⽔急涨,浪头卷得有三个人⾼,把我们的船都打翻了,在一片混中,我和千舫被江浪打在一起,说来还很丢人,那时候十岁的我被那场意外的天灾吓得不知所措,反倒是千舫比我还来得冷静,他及时抓一块被打坏的船板,然后拉住我的手臂,问我会不会泅⽔。现在回想这个问题似乎很可笑,靠江吃饭的儿郞,哪儿能不会⽔,可是当时的情形说有多难堪就有多难堪,我被一漂流而至的⿇绳绊住了脚踝,非但无法泅⽔,而且还灌了好几口浊⽔,最后还是仰赖千舫替我扯开那团⿇绳,才为我解了危。之后,千帆冒险弄来一艘小船推我上舟,那时候我的脑中还是空⽩一片,然而千舫却已经奋不顾⾝,驭舟破浪,去援救其他落难的人了,至今重忆往事,我仍旧觉得不可思议。那时的千舫也是个小孩子,怎么能够处理那种艰钜的场面。”
听罢,宗达仁道:“人溺已溺是弟妹一向的悲悲怀,而她的这份善良显然完全遗留给她的两个爱子了。”
邢伯英由衷认同地又道:“不错记忆中的展婶儿好美好温柔,我从小就羡慕千舫和千帆,因为他们拥有天下展完美的⺟亲。”
“伯英,我感谢你的赞美,只是这句话对伯⺟太不公平了。”
“千帆,你无需过意不去,我爹说过天下男人的福气全攘展叔一个人享尽了,而我娘听了这句话,一点儿也不吃味,她甚至还加上一句,展婶儿的好,连女人都无从挑剔了。”
宗达仁唤息道:“自古美人如名将,不许人间见⽩头,可惜云玑走得太早了。”
展千帆黯然道:“这样也好,至少娘不会看到展家今⽇的惨变,也不会心痛爹的猝逝。
宗明慧轻声说道:“如果婶婶还在,或许这场悲判也不会发生了,婶婶一向是你和毅臣叔之间最好的桥梁。”
展千帆垂下目光,不再应声,其实他的心中又何尝没有这种想法,特别是当他与⽗亲发生歧见时,他总是会对自己说——“如果娘还在世”…。
宗达仁望着展千帆,迟疑一会儿,他决定不再在这个时候增添展千帆的愁郁,于是他又转向邢伯英。
“绿衫会为何与展家船坞作对?这中间是否有什么隐情?”邢伯英乃绿衫会少主,宗达仁目必有此一问邢伯笑道:“达仁伯,家⽗与我万万没有夺取展家码头的野心,这件事情乃是因为姚家姐小嗾使舍弟季英而犯下的愚行。”
“姚家姐小?你是指京琼姑娘?”
“是的,多年来合弟一直倾慕京琼姑娘,可是京琼姑娘属意的对象却是千舫,他对舍弟始终冷冷淡淡的。不过,这一回,京琼姑娘趁我和家⽗土九江唁的时候,却怂恿舍弟去拿展家在两湖江面的码头,一旦舍弟达成使命,她愿意以⾝相许,不想我那个下成器的么弟竟然不问家⽗的意思,就擅自作主,強行将船只驶⼊展家码头,引起这一连串的误会,使得展邢两家都折损了一些弟子,闹得很不愉快。”
宗达仁不敢置信的道:“姚家与展家一向相处融洽,他们居然会在暗中桶展家船坞一刀?”
“醋海生波。”邢伯英觑了展千帆一眼:“姚姑娘对千舫一往情深,当她听说千舫娶了盼归之后,因爱生恨,变得不可理喻了。”
宗达仁的头突然变大了。
邢伯笑道:“家⽗一得到消息,立刻派遣小侄前来向达仁伯澄清这场误会,并且指示小侄须将舍弟押回总舵发落。当然,如果宗总领对寒家的作法不能释怀,家⽗愿意发散英雄帖,在天下英虽面前,公然向展家船坞致歉。”
宗达仁沉昑一下,看一看展千帆,以目徵询展千帆的意见。
展千帆思虑飞转,说道:“伯英,方才你提到你与家兄是过命之。”
“这一点你应该不会怀疑吧?虽然我和千舫每一次见面总是少不了一翻较劲,从⽔中的工夫,手上的绝活,乃至于文章的见解,我们都曾经针锋相对,互争⾼下、然而我们两人肝胆相照,情同手⾜,如果不是顾虑三洙会和石船帮会猜忌你我两家有意结盟争雄,我和千舫早已经当着天下人前把臂论了。”
“正因为如此,伯英,如果绿衫会在此刻散布英雄帖,昭示你我两家的这段情谊,一来必将引起石船帮和三洙会的疑惧,进而改变长江四霸天长久以来的均衡之势,而这种变势并非武林之福,况且,我也必须承认,目前的展家船坞承受不起这种变动;二来,这桩误会倘若公开披露,至少会伤害四名关键人物——令弟季英,姚家姐小,家兄及家嫂。我相信这决不是你我所乐见的结局。”
邢伯英凝重的道:“话是不错,然而情势所迫,由不得任其发展。”
展千帆颔首道:“这是当然,所以找打算在今夜亲访姚姑娘,与她做一番恳谈。”
“什么?”大伙不约而同的齐声惊呼展千帆:“我说得很清楚,而且我也已经下定决心这么做了。”展千帆摆一个手式阻止宗达仁开口:“连姑娘和我先到碧瑶姊那儿洗掉易容药。”
宗达仁面现怒⾊:“千帆,在这个节骨眼儿上,你还想胡闹?”
展千帆耐着子,道:“达仁伯,你记不记得九年前,爹…。”
展千帆的声音停顿在半空中。
宗达仁的神⾊平和下去了:“怎样?”
展千帆舐一下嘴:“爹作寿的时候,你和达勇气土九江来祝寿,那时侯家里有一位甄大娘,娘曾经介绍让你们认识。”
“是的,我记得。”宗达仁回想,道:“她是江湖卖唱的女子,弹得一手好琵琶。”
“琵琶?”连丝藕若有所失。
宗达仁望向她:“明凤兄曾经告诉我,你的外祖⽗是一位出名的调弦师⽗,你⺟亲耳濡目染,所以自幼精通音律,各类弦器皆能上手,其中又以古琴及琵琶是你⺟亲娴的两大绝活,堪称中翘楚。”
连丝藕轻轻颔首,应了一声。
宗达仁转对展千帆:“提到那位甄娘子,我还记得你娘说过,那位琵琶仙子还是你这个风流种子打从怡舂院里接回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