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大 漠 行
何九如⽗女俩走了,中年美妇人突然低下了头,人象脫了力,微微一晃,坐在了椅子上。
⽩秋霞既惊又急,忙拉着这中年美妇人的手叫道:“娘,娘,你是怎么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呀?”
中年美妇人微一头摇,脸上掠过一丝苦笑说道:“霞儿,不要紧,娘只觉得有点累了…”
⽩秋霞道:“那么娘回楼歇歇去吧…”
中年美妇人头摇说道:“不,霞儿,娘该说的还没有说呢,娘把它深埋心中十几年,今天瞒不住了,娘认为该让你知道一下,你跟这位姑娘都坐下,对了,这位姑娘是…”
⽩秋霞道:“娘,她叫温娃娜,是我的朋友。”
中年美妇人微愕说道:“怎么会是你的朋友,这位姑娘不是跟…”
温娃娜截了口,道:“夫人,我跟何伯伯是在府外才认识的。”
中年美妇人道:“是的,九如也是这么说,可是姑娘跟秋霞是…”
温娃娜道:“我跟霞姑娘咋晚在城外邂逅,就这么成了朋友。”
中年美妇人没有多问,点了点头,一边抬手让坐,一边说道:“我听九如说,姑娘已经知道了我的过去。”
温娃娜道:“是的,夫人,我听见了何伯伯跟凤姑姐姐的谈话。”
中年美妇人苦笑了一下,道:“我是够愧羞的,象我这么一个女人…一个女人犯了这种错,是最可聇,最不能原谅的,年轻我糊涂,十多年来我虽然锦⾐⽟食,可是心里总是不安的,其实我又得到了什么呢?怪谁?只有怪自己了…一失⾜成千古恨,再回头已百年⾝,真是一点也不错,我又有什么脸回头?九如他原谅了我,凤姑也认了我,可是我配吗…”
⽩秋霞忍不住叫了声:“娘…”
“听我说,霞儿!”中年美妇人抬手拦住了她,接着就把她的往事说了一遍。
听毕,⽩秋霞⽩了脸,道:“娘,我不管您的过去,可是我对爹又认识了一层。”
中年美妇人道:“霞儿,千不是,万不是,可是他总是你的爹。”
⽩秋霞道:“我并不以有这么一个爹而感到骄傲。”
中年美妇人脸⾊一变,旋即悲笑说道:“你有一个不能让你感到骄傲的爹,你那同⺟异⽗的姐姐却有一个让她引为聇辱的娘,这能怪谁,能怪孩子吗?该只有怪自己了。”
⽩秋霞道:“娘,不管您有着怎么样的一段过去,那只是过去,而如今你是我的娘,在我的心目里,您丝毫没有改变…”
中年美妇人⾝躯倏颤,道:“娘谢谢你,霞儿,对你爹…”
⽩秋霞扬眉说道:“我只敢批评他个不该,别的我不敢说什中年美妇人道“霞儿,娘不忍怪你,可是他总是…唉,不提他了,真要说起来,也是他害了我一辈子,霞儿,娘的过去你已经知道了,十多年埋蔵在心里的,今天终于吐了出来,娘觉得很舒服,可是还有一件事娘不能放心,这件事你爹告诉过我,你何伯伯刚才也跟我说了,那就是关于你跟那个姓韦的年轻人…”
⽩秋霞娇靥一红,道“娘,您别说了…”
“不,霞儿!”中年美妇人道:“娘不能不说,也不能看着你这么自苦下去,霞儿,听娘说,让娘把话说完,你知道他是谁么?”
⽩秋霞点了点头,道:“娘,我知道,爹告诉过我了。”
中年美妇人微愕说道;“怎么,你爹告诉过你了?”
⽩秋霞点了点头。
中年美妇人道:“那就好,既然这样,你就该知道这件事绝不可能,霞儿,你要及早收心,要是不听娘的话再这样自苦下去,那后果…悲惨的是你自己,说来这又怪你爹了,他早年作的孽,如今却要儿女辈来承担…”
⽩秋霞头摇说道:“娘,您别再说了,娃娜姐姐今天来就是为了这件事,她说她有办法化解这段怨仇的,促成…”
娇靥一红,倏地住口不言。
中年美妇人一怔,讶然说道:“怎么,姑娘今天来就是…”
温娃娜忙把刚才跟⽩秋霞所说的话又说了一遍。
静静听毕,中年美妇人脸上流露着诧异的神⾊,凝望着温娃娜久久方道:“姑娘⾼智,这的确是个好办法,也是唯一可消除仇怨的办法,只是姑娘为什么要帮助秋霞…”
温娃娜娇靥微酡,又把原因说了一遍。
听毕,中年美妇人叹道:“姓韦的年轻人好大的福份,原来如此…”
目光-凝,道:“姑娘,这种事恐怕得先征得他那位未婚的首肯。”
温娃娜点头说道:“是的,夫人,我也这么想。”
中年美妇人道:“姑娘见过那位姑娘吗?”
温娃娜头摇说道:“没有,夫人。”
中年美妇人道:“知道她是谁吗?”
温娃娜道:“也不知道。”
中年美妇人想了想,道:“姑娘,你对我那个女儿的印象如何?”
温娃娜道:“我跟云凤姐姐一见如故,进而惺惺相惜…”
中年美妇人点了点头,转望爱女问道:“霞儿,你呢?”
⽩秋霞道:“我也一样。”
中年美妇人道:“依我看,她对你两个也很有好感,是不是?”
温娃娜跟⽩秋霞都点了头。
中年美妇人香边浮起了一丝笑意,道:“那你两个已经得到那位姑娘的一半首肯了。”
温娃娜一怔,美目中陡现异采,她急道:“夫人,难道说…”
⽩秋霞也急道:“娘,您是说姐姐就是…”
中年美妇人点头说道:“是的,她就是那姓韦的年轻人的未婚。”
温娃娜娇靥上的神⾊异样,她象在想些什么,没说话。
⽩秋霞怔住了,半晌才跺脚说道:“娘,您怎么不早说呀…”
中年美妇人含笑说道:“傻孩子,现在说迟了吗?”
⽩秋霞道:“怎么不迟,姐姐已经走了。”
中年美妇人道:“不走又怎么样,你能当面求她?霞儿,别那么不害臊,也别这么急,这种事是要慢慢地来的,不能之过急。”
⽩秋霞羞红了娇靥,没再说话。
中年美妇人却转望温娃娜道:“姑娘。”
温娃娜道:“夫人。”
中年美妇人道:“姑娘推测的没有错?据我所知,霞儿的爹是骗了霞儿,也骗了那姓韦年轻人,在当时那位姑娘并没有死…”
⽩秋霞忍不住一声喜呼。温娃娜娇靥上也有了惊喜⾊。
中年美妇人接着说道:“可是后来以及事隔这多年后的今天,她是否犹健在,我可就不敢说了。”
温娃娜道;“夫人,只能知道她当时没死也就够了。”
⽩秋霞道:“娘,她…她在什么地方?”
中年美妇人摇了头摇,道:“我仍是那句话,我只知道当年她被送往了那地方,可是以后以及事隔多年后的今天她是否仍在那儿,我也不敢说。”
⽩秋霞道:“我知道,娘,她是否还活着,是不是能找到她,那全靠天意了,您说吧,她被送到哪儿去了?”中年美妇人道:“关外。”
温娃娜跟⽩秋霞都一怔,齐道:“关外?”
中年美妇人道:“所谓她死了,那是瞒骗金主的,事实上她仍被送往关外去和好蒙古人去了。”
⽩秋霞道:“娘怎么知道,是爹告…”
中年美妇人道:“这种事他怎会告诉我?那还是有一次他和莫沧江在书房谈这件事的时候,无意中被我听见的。”
⽩秋霞道:“那就不会错了…”
温娃娜道:“夫人,关外那么大,可知道那位姑娘被送往哪一个蒙族…”
中年美妇人头摇说道:“这个我就不知道了。”
温娃娜道:“那也不要紧,既知道她被送往了关外,只要到关外去打听、打听,谅必不难找到她,夫人可知道那位姑娘姓什么?叫什么吗?”
中年美妇人道:“我只知道她姓谢,至于叫什么…”
温娃娜目光一凝,道:“夫人,她姓谢?”
中年美妇人道:“是的,姑娘,莫非姑娘知道…”
温娃娜微一头摇,道:“不,夫人,我只是没听清楚,所以问了一声。”
中年美妇人释然地“哦”了一声。
温娃娜随又问道:“夫人可知道那姓韦的年轻人的义⽗是…”
中年美妇人道:“是近百年武林之最,南⽟、北粉中的南⽟、⽟书生韦志远。”
温娃娜脸⾊陡然一变,道:“原来他就是⽟书生韦志远的义子,这…这…”中年美妇人道:“怎么了,姑娘,有什么不对吗?”
温娃娜娇靥上倏现笑容,微微头摇说道:“没有,夫人,我是说难怪他处处过人…”
中年美妇人道:“也难怪他让人倾心。”
温娃娜娇靥微微一红,站了起来,道:“夫人,我要告辞了。”
中年美妇人道:“怎么,姑娘要走?”
⽩秋霞忙跟着站起,道:“你,你要上哪儿去?”
温娃娜道:“如今我已经知道了那位姑娘姓什么,当年被送往了何处,我是个关外人,让我到关外蒙旗中去找寻她,该比任何人都容易,所以我预备这就回关外去…”
⽩秋霞道:“那…我跟你一起去。”
温娃娜微一头摇道:“霞姑娘,那不太好,一则姑娘娇生惯养,吃不了风霜之苦,过不惯关外生活,二:则令堂一人在家缺人陪伴…”
中年美妇人道“我倒不要紧…”
温娃娜美目一转,道:“夫人何忍,我以为霞姑娘该跟夫人在一起。”
中年美妇人一惊道:“姑娘,你知道…”倏地住口不言。
温娃娜道:“夫人,我是以常情常理推测,我认为夫人只有这条路好走,可是,夫人,霞姑娘总是你的亲生,假如要她选择的话,她会毫不犹豫地选您。”
中年美妇人默然不语。
⽩秋霞讶然说道:“娘,您跟她在说什么啊?”
中年美妇人没有说话。
温娃娜道:“我认为夫人该让霞姑娘知道一下。”
中年美妇人点头叹道:“姑娘天人,我听姑娘的…”
抬眼望向⽩秋霞,接道:“霞儿,你已经知道了娘的过去,破镜难圆,覆⽔难收,即使是你何伯伯原谅了我,我也没有脸再回到他⾝边去了,如今,我更觉得不该在这儿再待下去,所以我打算离开这儿,一个人找一个远离尘世的地方…”
“娘。”⽩秋霞扬起眉道:“您别说了,我明⽩了,您该这么做,也只有这么做,我跟您走,咱们马上离开这儿…”
“孩子!”中年美妇人道:“他总是你的爹…”
⽩秋霞道:“可是您是我的娘,一旦要我在爹娘之间选择,我只有选择您。”
中年美妇人道:“孩子,你让我一个人走,他也许不会再找我…”
⽩秋霞道:“我要跟着您,我不能让您-个人受苦受难,担惊受怕,让他去找好了,我看看谁敢把您怎么样。”
中年美妇人道:“孩子,话不是这么说…”
“娘,”⽩秋霞道:“您就忍心甩下霞儿一个人走?”
中年美妇人⾝躯倏颤,久久方道:“虽然情形不同,可是我不能.再一次地狠起心肠了…”
温娃娜道:“夫人,霞姑娘唯有跟着您,她才有幸福可言。”
中年美妇人头摇说道:“姑娘不知道他的为人,我怕他迁怒霞儿…”
温娃娜道:“夫人,虎毒不食子,霞姑娘总是他的亲骨⾁。”
中年美妇人口齿启动一下,终于她只叹了口气,没有说什么。
温娃娜道:“假如夫人打算走,最好快走,否则等他回来…”
中年美妇人头摇说道:“姑娘,这倒可以放心,他短期间內回不来的,除非他能顺利地找到莫沧江,从莫沧江手中夺回那片紫贝叶…”
温娃娜目光一凝,道:“夫人,紫贝叶?”
“是的,姑娘。”中年美妇人遂把紫贝叶的来龙去脉说了一遍。
听毕,温娃娜明⽩了,韦慕岚也是去追回那片紫贝叶的,当即说道:“这府里总还有很多⾼手…”
中年美妇人头摇说道:“这倒不要紧,他们总不会想到我跟霞儿会走的,到要走的时候,我随便说个去处,谅他们也不敢阻拦。”
温娃娜道:“既然这样,那我就先走一步了。”
中年美妇人道:“姑娘请吧,我不敢多留…”
⽩秋霞忙道:“娃娜姐,咱们何时再见面?”
温娃娜想了想,望着中年美妇人道:“夫人预备往哪里去?”
中年美妇人头摇说道:“姑娘,连我自己也不知道,目前我还没办法决定。”
温娃娜道:“那就这样吧,我这趟回关外去找寻谢姑娘,加上在路上走的天数,有半年工夫该够了,那么明年正月十五咱们在洛⽩马寺前见面,到时候请姑娘菗空去一趟洛,我自有佳音相报。”
⽩秋霞道:“就这么说定了,明年正月十五,洛⽩马寺前,咱们不见不散,娃娜姐,你可别让我空等啊。”
温娃娜道:“不会的,姑娘,我绝不会慡约的。”
⽩秋霞没再多说,温娃娜说完了这句话后,向着中年美妇人微一裣衽,转⾝袅袅行了出去。⽩秋霞美目中突现泪光,道:“娃娜姐,你要保重。”
温娃娜回眸微笑,道:“谢谢姑娘,夫人跟姑娘也请保重。”
她走了,中年美妇人呆坐良久始道:“霞儿,我还没有见过这么美、这么聪明的姑娘,她到底是…”
⽩秋霞头摇说道:“我也只知道她是关外人,别的就不知道了。”
中年美妇人叹了口气,道:“但愿她这一趟能顺利找到谢姑娘,霞儿,走,跟娘到后面去收拾收拾去吧。”
拉着⽩秋霞行向了厅后…
这里是陕西米脂。
米脂是个县城,紧挨着无定河“可怜无定河边骨,犹是深闺梦里人”中的无定河,指的就是这条无定河。
无定河一带,是古场战,地近万里长城,所以在古时这一带一直是锋战斗的所在。
当年⾎流成渠,尸横遍地,原野中弥漫着⾎腥的悲惨,而曾几何时,⾎⼲骨枯,古场战成了陈迹。
在米脂县一条大街上,有爿三间店面的房子,一进这房子你就可以听见阵阵的马嘶,门口随时停放著两辆马车,车上全是草料跟一包包的⻩⾖。
门前另有两排拴马桩,每一排拴马桩上都拴着二三十匹蒙古健骑。
这两排拴马桩上拴着的马匹,任何人一眼就可看出不同,左边那排拴马桩上的马匹,看上去很疲累,鞍斜带松,马⾝上也都是风尘。
右边那排拴马桩上拴着的马匹,就绝然不同了,鞍正正的,肚带勒得紧紧的,马⾝上很光很亮,可以说是匹匹神骏,匹匹精神。
再看这三间店面的门口上方,悬挂着一块大招牌,上面写着三个大字:“米脂驿”旁边的一盏大灯上面也写着这么三个字,敢情这儿是官家的驿站,是往来远近歇息换马的地方,事不急嘛,停下来歇歇,然后骑马上路,继续传达号令,递送公文去,事急嘛,这边下了马,那边走两步再拉过一匹早就准备好的健骑,翻⾝上鞍,挥鞭就走,至于吃喝,那就只有在鞍上办了。
这时候,那三间房打通来用的当街店面里,坐満了人,有的是黑⾐壮汉,有的是穿着⻩⾐的碧眼⻩须大汉,一个个満⾝风尘,里都带着兵刃。
虽然大碗喝酒,大块⾁的在吃着,可没一人说话,看样子象为了急着赶路,埋头于吃喝中,没工夫说话。
在这驿站对面,另有一家酒肆,那是百姓的去处,邀三五知己朋友,闲来聚聚喝上两杯,所费不多,但却是人生一大快事。
进出酒肆的人,以及街上来往的行人,无不对那三间店面里的人跟那些马匹投过诧异还带着点仇恨的-瞥。
然而你看你的,他们却是吃喝他们的,连眼⽪也不抬一下,本来嘛!急着赶路,哪会有工夫管别的。
突然,-名⻩须大汉站起来摆了手,大声说:“够了,别吃喝太多,吃喝多了会懒得不想动,大伙儿上路吧,天黑以前赶出长城去。”
他这里说了话,众汉子有的举杯喝了最后-口酒,有的拿筷子吃下最后-块⾁,抹抹嘴,站起来一拥而出。
在右边拴马桩上各拣了-匹神骏精神的健骑,呼叫一声翻⾝便要上马,蓦地一-一一阵急促蹄声由远而近,一匹健马上驮着一名黑⾐汉子飞驰而至,近前跃下马来,抢近一名⻩须大汉⾝边低低说了两句。
⻩须大汉脸⾊一变,道:“大人知道了吗?”
那黑⾐汉子道:“大人现在正在那儿,大人派我来通知一声,今天不走了,都住在驿站里,看看情形明天再说。”
听了这句话,众汉子莫不雀跃,一拥又进了那三间店面內,猜拳行令地又吃喝了起来。
那报信传话汉子说完话,又翻⾝上马驰回了来路。
这里,那⻩须大汉站在那儿发了愣,半晌突向⾝边几名⻩须大汉挥了手,沉声说道:
“妈的个巴子,这才是怪事,咱们好不容易追到了这儿,那老东西怎会…走,咱几个瞧瞧去。”
一拍坐骑率先绝尘驰去。
这时候有个人摇了头,这个人是个瘦削老头儿,穿着一⾝破号⾐,站在那两排拴马桩前。
也就在这时候,酒肆里走出了个人,他,⾝材颀长,着黑⾐,头戴一顶宽沿大帽,遮住了大半张脸,臼那露在外面的一小半看,此人很俊美,也很英,的确,任何人看他一眼就会觉得他超拔不凡,可不是吗,他跟来往的行人一比,如鹤立群,自有一种慑人深度。
这黑⾐客出了酒肆后没往别处走,直奔对街驿站前那两排拴马桩行去,到了拴马桩前,他往那儿一站,手往后一背,站在那儿打量上了那些蒙古种健骑,着实地评头论⾜起来,只见他摇了头,只听他开了口:“好马呀好马…”
他这一说话,那穿号⾐的瘦老头留意,转过头去一望,立即迈步走了过去,老眼打量着,道:“年轻人,你是⼲什么的?”
黑⾐客移目转注,笑道:“老人家,我刚才在对街那家酒肆里,因为看见这拴马桩上拴着一匹好马,故而情不自噤走过来看看。”
瘦老头儿“哦”地一声道:“年轻人,你也懂吗?”
黑⾐客道:“略知一二,不瞒老人家说,我是个马贩子,见过的马多了,说不定这驿站上的马有不少是从我手里转过来的。”
瘦老头儿一声“哦”拖得长长的,道:“原来你老弟是…那怪不得,做这行生意吃这碗饭的人当然懂马,不然非赔不可…”
黑⾐客笑道:“老人家说得不错,不经一事,不长一智,马贩子不能不懂马,要不然就别想做这门生意吃这碗饭,看马要凭眼光,靠经验,这二者缺一不可…”
瘦老头儿道:“说得是,说得是,你老弟刚才是说哪一匹…”
黑⾐客抬手一指眼前一匹⽑⾊发灰的⾼头健骑,道:“我说的就是这一匹。”
瘦老头侧首打量一眼道:“你老弟看它好在哪儿?”
黑⾐客道:“这匹马的骨架好,该是匹战马,您瞧它的多多直,⾝上不肥不瘦,四蹄圆浑有力,别几撮⽑更长得出奇,这种马善走,快捷而平稳,耐力大…”
瘦老头叹道:“老弟好眼光,这匹马确是匹战马,它能跑,跑个千儿八百里的连一点汗都不出,可是就…”
微微一顿,接道:“可是这匹马懂马的人谁都不愿骑它,因为它有一宗坏处,也可说是一宗恶相!”
黑⾐客笑道:“老人家敢情是位伯乐。”
瘦老头颇为得意地笑道:“伯乐我可不敢当,倒是我见过的多,骑过的也不少,多少有点经验,勉強算得上內行。”
黑⾐客笑道:“老人家过谦了,老人家刚才那恶相两个字,可是指这匹马眼有泪痕,有妨主之相?”
瘦老头“叭”地拍了一巴掌,道:“不错,你老弟说着了,它就跟三国刘玄德骑着跳过檀溪的那匹一样,是匹妨主的马。”
黑⾐客道:“三国时那一匹救了刘备。”
瘦老头道:“而这一匹却折过不少骑它上阵的大将。”
黑⾐客头摇说道:“同是一种马,何有幸与不幸…”
瘦老头道:“你老弟经常在哪条路上…”
黑⾐客道:“我经常来往张家口,这条路还是头一遭儿来。”
瘦老头道:“那怪不得,我说嘛,你老弟面生得很,我以前没瞧见过,不瞒你老弟说,经常来往这一带的马贩子,我没有不认识的,都有可以过命的情,我这个人生平无大志,就喜朋友…”
黑⾐客捧了他一句:“那是老人家随和,豪迈。”
瘦老头乐了,咧着嘴直笑,道:“豪迈我可称不上,要比起老跑江湖道的马贩朋友,我可差得多了,要说随和…倒有那么一点儿,我这个人有一宗好处,跟什么人都谈得来。”
说着他又乐了一阵。
笑声中,黑⾐客忽道:“我还没请教,老人家是…”
瘦老头道:“我姓赵,三国里那位救阿斗的常山将军赵子龙的赵,年轻时候也闯过-阵,如今年纪大了,胳膊腿儿硬了,不中用了,只有在官家这驿站里吃粮拿俸混混饭,这儿的马全归我管,不是我姓赵的翘着胡子吹,瞪着眼议瞎话,这米脂驿的马匹,比天下各处驿站的马匹都照顾得好,没别的,我懂马!”
“那是!”黑⾐客顺⽔人情又捧了他-句:“瞧这些马,任何人一眼都能看得出,能有老人家在这儿这是这些马匹之福,也是那些官差之福。”
瘦老头更乐了,简直合不拢嘴,道:“福不敢说,倒是这米脂驿的马能跑,也从来没误过事…”
黑⾐客道:“那只因为米脂驿有老人家在…老人家,你这差事忙吧,每天总有十几趟官差…”
“忙啊!”瘦老头道:“忙得不得了,有时候连吃口饭,打个盹的工夫都没有,不过还好,⽇子…久也就习惯了,吃的是⼲饭嘛,再怎么委屈自己,也不能耽误公事,你老弟知道,有些事是万不能耽误的,象边关向京里告急,那要是耽搁了那还得了,不但地方被占了,便连人也不知道要死多少。”
黑⾐客连连点头说道:“确是,确是,平常已经够忙的了,只怕这两天老人家更要忙些吧。”
瘦老头微愕说道:“怎么?”
黑⾐客向他⾝后努了努嘴。
瘦老头明⽩了“哦”地--声道:“这-伙不是,是由开封来这儿办案的,他们在这儿待不了多久,本来吃喝歇息过后就要走的,不料临时发生了事故,他们只好在这儿待-晚上了。”
黑⾐客道:“原来是来办案的,老人家,发生了什么事故?”
瘦老头目光四下一扪,凑近了些,庒低了话声道:“听说河南总管府的总管大人家里遭了贼,他们是来追贼的,原说贼出长城了,他们要追出去,谁知道那贼死在了无定河边,被人宰了,依我看八成是黑吃黑,贼遇上了盗了。”
黑⾐客⾝形为之一震,道:“原来如此,那怪不得刚才…老人家是怎么知道的?”
瘦老头道:“刚才有人来报告,我站在旁边听见了。”
黑⾐客点了点头,道:“嗯,那就不会错了,老人家可知道那位总管大人丢了什么吗?”
瘦老头道:“没听说,不过想想也知道…定然是值钱的金银珠宝,总管府里还能没有值钱的稀奇玩艺儿?这一下便宜那黑吃黑的家伙了,⼲了这-票⾜够吃喝大半辈子了。”
黑⾐客点头说道:“说得是…说得是…”
只听蹄声响动,远远有几匹马驰了过来。
黑⾐客忙道:“老人家,又有事上门了,我不打扰了,你忙吧。”
微一抱拳,悄悄行了开去。
片刻之后,黑⾐客到了城外无定河边。
无定河是⻩河的一个支流,由“延⽔关”分岔,一直延伸到长城边上,⽔流很急,浊浪滚滚,在这大旷野里显得雄浑、凄,而悲怆,站在这“无定河”边,很容易让人想起这古场战当年的情况。可怜无定河边骨,犹是深闺梦里人。是多悲痛的句子!
黑⾐客站在这“无定河”边,举目四下搜索眺望,四下里静寂空,毫无人烟,可是他很容易地在近河边处看见了一滩已凝固了的⾎,跟一具仰面向上的弃尸。
他快步走了过去,没错,是莫沧江。尸⾝上不见刀痕,只有前心处有个拇指般大小的⾎洞。
⾎洞已经不再流⾎了,地上的⾎也已⾊呈褐紫凝固了。
由这一点判断,莫沧江遭毒手遇害的时候,距现在很有一段工夫了。
看情形莫沧江是被搜过⾝了,因为他的⾐衫都敞开着,便连鞋袜绑腿都没放过。
他明⽩,搜莫沧江的人,也许是杀莫沧江的人,也有可能是那一帮的人,不管是谁,总之莫沧江⾝-亡的东西是被搜去了,没有留下一丁点儿。
那么,那片紫贝叶落在了谁手?
杀莫沧江的人?还是那一帮?
这,一时他无法确定。
那么,杀莫沧江的人又是谁?该绝不会是⽩⽟堂那一帮,因为⽩⽟堂那帮人是在要追出长城的时候才发现莫沧江死在这儿的。
那人杀害莫沧江的动机又是什么?是谋财,是害命,还是为那片“紫贝叶”?后者似乎不可能,因为知道莫沧江⾝怀一片“紫贝叶”的人只有他跟⽩⽟堂,那么该是前二者。
谋财,莫沧江⾝上另有引人觊觎的东西。
害命,除了仇杀外,别的没理由。
最重要的一点是莫沧江为什么带着那片“紫贝叶”往关外跑,是不是谢兰馨的墓在关外,或者是谢兰馨本没死,现在在关外?这些事困扰了这位黑⾐客。
他没在“无定河”县城,七八匹健骑由城里象一阵风般卷向城外,黑⾐客看得清楚,为首那匹马上正是总管大人⽩⽟堂,他⾝边是清一⾊的蒙古⾼手。
黑⾐客头一低,那七八匹健骑擦⾝而过,驰上城外官道往西绝尘而去。紧接着,蹄声大动,二三十匹健骑跟着出了城门追了上去。
那是歇在驿站里的那一帮人。
这些人不是歇息夜一的吗?怎么又走了?难道说⽩⽟堂已经拿到了那片“紫贝叶”?不对啊,要是他拿到了那片“紫贝叶”他该回头,而不该再往西去,不,也许他也要去找谢兰馨的墓,或者是谢兰馨本人,再不然就是他已经知道杀莫沧江的人是谁了,如此是带人去找那人的。
不管什么原因,他总该跟下去看看。
于是,他没再往里走,转头跟出了米脂县城。
他跟着⾼起的尘头往西疾行。
⽩⽟堂那些人是沿着无定河往西去的,黑⾐客再经过莫沧江尸处时,莫沧江的尸⾝已经不见了。
那有可能是被⽩⽟堂一伙带走了。
这段路不短不近,⽇头快偏西的时候,⽩⽟堂那些人停在无定河边的一座石堡前。
这石堡很雄伟,很大,再往远处看,长城就在眼前,这座堡座落在这儿,就等于在长城下。
黑⾐客看得清楚,⽩⽟堂指派四骑驰进了堡门,进去得很容易,因为堡门大开着,堡前横七竖八躺了一地,算算共有十六具尸体。
转眼间,那四骑又从堡里驰了出来,近前向⽩⽟堂低低禀报了一阵,只听⽩⽟堂震怒地大声说道:“好,我倒要看看这是谁,谁这么大胆敢揷手我的事,先让他在中原逍遥-阵子好了,那没有用的,除非他也知道…走,跟我出长城去。”
一挥手,带着几十匹健骑折向西驰去。
很显然地,⽩⽟堂没得着那-片紫贝叶,那一片紫贝叶原落在这座石堡里,等⽩⽟堂闻讯赶来时,这座石堡已遭了劫,紫贝叶又不知落进谁手里了。
那么,他还要出长城⼲什么?该是去找谢兰馨的墓,或谢兰馨本人去了。
衡量轻重,黑⾐客他还该跟下去。
于是,他又折向了西。
他跟在⽩⽟堂那帮人之后,由榆林出了长城。
一城之隔,城里城外景象大不相同。
城外触目旷野风沙大,⻩⻩的-一片,令人顿有置⾝胡地之感。
几天之后,他听见了驼铃。
几天之后,他听见了胡笳。
几天之后,他听见了…
最后,风更大,他看见了那一望无垠,遍地⻩沙的大漠。
他明⽩,这儿不是大戈壁,而是居延海的边区。
他眼看着⽩⽟堂那些人拉着马,步行到一个山坳里去,又眼见他们片刻之后从那山坳里走出来远去。
随即,他也进了那处山坳。
甫人山坳,他一怔,眼前満目青翠,美景一片,有⽔、有草,是一个很大的⾕地,跟外面那遍地⻩沙绝然不同。
⽩⽟堂带着人进这儿一趟⼲什么?饮⽔?让马吃点草?不对,看蹄痕,那些马本没踏进草地。
那么他们进这儿一趟来⼲什么?看着,看着,他看出了端倪。
那⾕地两旁的山壁上,有很多黝黑的痕迹。看样子那是火烤烟熏留下来的。
再看山壁下,更有不少人工凿成的洞⽳,洞⽳里,⽩骨成堆,那是马骨,牛羊骨。
这够了,他明⽩了,这⾕地,以前有人住过,曾几何时在这儿住的那些人它迁了。
于是,他推测⽩⽟堂知道这个地方,他来这儿是为找那些人,可是那些人已经它迁了,迁到一个-他也不知道的所在地方去了。
这是否表示⽩⽟堂原知道谢兰馨在这儿,所以直接找到了这儿来?是了,该是。
黑⾐客心里一阵跳动,接着他想,真要是这样的话,那谢兰馨当年就仍是被送到了关外。
⽩⽟堂只找人而不找墓,那也该表示他知道谢兰馨还活着。
想到了这儿,他跳了起来,闪⾝出了山坳。
⽩⽟堂走了,他也走了,可是,那山堡下最中间的一个洞⽳里,却突然探出了个脑袋,钻出了个人来。
这个人既瘦又小,穿的是⽪袄,头上还带着风帽,満脸的⻩胡子,看上去象只猴子。
他钻出洞来,朝⾕口望了望之后,转⾝往⾕底奔去,脚下奇快,转眼间没了影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