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突变
这地主,有一块洁净大石!
这块洁净的大石,紧靠着长江岸边上。
右边,远望庐山,云封雾锁,难见真面目。
对面,江中內,一螺拥翠,大孤由近在目前。
夜深,人静,唯有这滚滚长江东逝⽔东流不息,不时地,响起一两声浪涛拍岸的哗哗之声。
除此,是难再听到一丝声息。
此时,在这块洁净大石之上,面对长江,着江风,却正对坐着两个黑黝黝的人影。
居左人影⾼大,长髯飘拂。
居右人影颀长,英脫拔。
是铁面神驼古寒月与慕容继承。
显然地,这老少两人,正在谈话。
江风颇大,站得远,听不清这老少二人是在谈些什么,站近一点就听得清清楚楚了。
听,是慕容继承的话声:“…家⺟以为恩叔当时已经遇害,十九的来每每悲痛不胜,负咎自责,认为恩叔要不是为了我慕容一家…”
古寒月截住了话头:“幼主万莫再作是语,老奴虽粉⾝碎骨也难报恩主大恩于万一,回想当年情况,主⺟似乎不应知道老奴挖目断脚…”
慕容继承“哦”了一声,道:“那是义⽗他老人家说的!他老人家当时站得太远,以为恩叔已然遇害,所以仅救去家⺟,恩叔是被哪位…”
古寒月道:“老奴是被一位隐世⾼人所救!”
慕容继承道:“这位隐世⾼人是…”
古寒月道:“便是老奴也不知他的名号!”
显然,老和尚曾待他暂勿透露。
慕容继承道:“那么,恩叔这挖目断脚之伤也是那位⾼人所疗治的了?”
古寒月道:“不错,脚因⾎脉已断,无法续接,只得装上两条木制假脚,但老奴这一对眼珠却仍是自己的,是由那位⾼人在现场拾得…”
慕容继承道:“这么看来,这位⾼人之⾼深精湛医术,称得上扁鹊再世,华陀重生!”
古寒月道:“幼主低估了他!”
慕容继承道:“怎么?”
古寒月道:“这位⾼人罗万有,学究天人,功参造化,老奴以为扁鹊、华陀也不及他十一!”
慕容继承道:“这位⾼人可谙武学?”
古寒月道:“修为之深,举世无双,为当今宇內第一人!”
慕容继承有点不服,道:“恩叔,当今宇內第一人,该是先⽗!”
古寒月道:“恕老奴丰直言,恩主之罗,或可与之互为伯仲,但恩主的武学,却难与之相颉颃!”
慕容继承挑眉道:“侄儿义⽗他老人家与他相比呢?”
古寒月道:“老奴不知幼主义⽗是哪位⾼人,未敢加以比较!”
慕容继承道:“现在可以禀告恩叔了,侄儿义⽗自号‘一缺老人’,号虽‘一缺’,但侄儿却深知他老人家无所不能,无所不精,一⾝修为,举世难有敌手,智慧、罗堪与先⽗并称!”
古寒月道:“那应该是毫无所缺了,他老人家名讳…”
慕容继承道:“他老人家姓‘乐’,单名一个‘全’字!”
古寒月脫口诧异说道:“这么说来,不是九妙秀士百里相…”
慕容继承顿然一怔,道:“恩叔这话…”
古寒月自知失言,忙截口说道:“没什么,老奴以为幼主艺出九妙秀士百里相!”
慕容继承惑然说道:“恩叔为什么以为侄儿艺出九妙秀士百里相?”
古寒月道:“这个,这个,老奴只是由幼主所学路数推测,适才折剑庄上,幼主所使掌力是何名称?”
慕容继承道:“义⽗他老人家所处创,名唤‘恨天掌’!”
古寒月道:“那么老奴看错了,不是九妙秀士百里相那独步宇內的‘天绝掌’。‘恨天掌’,这名儿取得怪!”
慕容继承道:“何止这掌名怪,举凡他老人家命名的东西,样样名儿都怪,譬如,所居名‘愤世小筑’,书房名‘怨天轩’…”
古寒月道皱了皱眉说道:“这位老人家,似是对天上人间两皆不満!”
慕容继承皱眉说道:“恩叔说得一点不错,他老人家极湍地怨天愤世!”
古寒月皱眉说道:“幼主可知为什么?”
慕容继承头摇说道:“不知道,他老人家虽然最为钟爱侄儿,但对于这件事,却绝不许侄儿提起,不许侄儿问!”
古寒月道:“皱想必在什么隐衰!”
慕容继承道:“侄儿也这么想。”
古寒月略一沉昑,道:“乐老人家现在隐居何处”
慕容继承道:“侄儿也不知道那地方叫什么,只知道那地方在长⽩深处。”
古寒月道:“长⽩终年积雪,那地方。想必冷得很!”
慕容继承道:“可不是,侄儿起初真有点受不了,⽇子一久,慢慢的也就习惯了,十九年下来,也本也不觉得冷了”
古寒月略一沉昑,突然改口问道:“那位乐老人家既称‘一缺老人’,想必年事相当的⾼了!”
慕容继承道:“不错,他老人家今年⾼龄八十,须发已霜!”
这就更不对了,看来,那老和尚这次是走了眼,料错了。
古寒月沉默了一会儿,道:“幼主十九年来,一直未离开过长⽩?”
慕容继承道:“没有,学未成,年未长,他老人家不准远离!”
古寒月道:“主⺟呢?”
慕容继承道:“也没有,怎么?”
“老奴问问!”古寒月道:“这么说来,主⺟跟幼主这十九年来是一丝儿不知仇家动静了?”
慕容继承头摇说道;“不,知道,但知道得不多!”
古寒月一怔,惑然说道:“幼主如何知道的?”
墓容继承道:“义⽗他老人家说的。”
古寒月道:“乐老人家常下长⽩?”
慕容继承道:“他老人家常来中原!”
至此,古寒月是越发地诧异,越发地困惑,越发地不解了。铁面神驼见闻渊博,凭他,却就想不起武林中何时有过这么一位“一缺老人”乐全?
而慕容继承口气,这位“一缺老人”乐全还是位罗渊博,智慧⾼深,武学旷绝,昔年也曾是纵横四海,睥睨八荒的成名人物。
可是,他十多年来几已踏遍宇內,穷搜武林,不仅没遇到过,甚至听都没听说过有这么一位人物现迹过中原。
诧异归诧异、困惑归困惑,他如今却不便追问,更不便说破,只得暂时蔵在心底让它诧异、困惑下去。
想了一想,道:“乐老人家都说了些什么?”
慕容继承可没留心古寒月那长眉频皱的异样神⾊,道:“他老人家说,昔年仇家都已隐姓埋名,销声匿迹,分散各处,很不容易找到他们!”
古寒月点头说道;“乐老人家说得不错,事实上,的确如此!”
慕容继承目中寒芒突闪,冷然说道:“就是他们躲到天涯海角,我也要一个一个地把他们找出来,恩叔追查了十多年,难道也未…”
古寒月道:“老奴最近才找到了两个!”
慕容继承目中寒芒再闪,道:“哪两个?”
古寒月道:“⾎盟十友第九、第十,司徒文与冷如冰!”
慕容继承道:“这两个匹夫现在何处?”
古寒月道:“原隐君山轩辕庙,冷如冰被老奴点了残⽳,废去一⾝功力,司徒文狡猾奷诈,被他逃脫了!”
慕容继承道:“仅点残⽳,恩叔何太心慈手软?”
这还叫心慈手软?
古寒月心头一震,道:“幼主错怪老奴了,老奴平生嫉恶如仇,下手向不留情,所以这么做,只是为了留待幼主!”
慕容继承忙敛态改颜,道:“侄儿无状,恩叔见谅!”
古寒月长眉一轩,真诚之情形之于⾊,道:“幼主何出此言!幼主就是对老奴施以打骂,老奴也不敢有半点怨怪之心,主仆有别,幼主以后万莫再这么说话!”
慕容继承道;“侄儿何来天胆,恩叔这话岂不折煞侄儿?恩叔与先⽗兄弟论,情逾手⾜,多少年,先⽗家⺟对恩叔始终钦敬有加,尊为兄长,这次侄儿离开长⽩时,家⺟犹一再晓谕叔对慕容一家大恩大义,不许有一⽇或忘!故此敢请愿叔从此莫再主仆互称,否则侄儿罪…”
古寒月一脸动,正⾊截口说道:“幼主出⾝武林世家,当知武林中最重誓言,主仆之份,岂可轻改?老奴为报恩主大恩,今生永为奴仆,听凭驱策,任何人无从改变,幼主若是有异议,下一辈子再说!”
神威毕现,隐隐慑人,慕容继承一时还真不敢多说。
仰望満天星斗,长夜已后四更。
半响,古寒月打破沉默,道:“幼主离开九江后,将往何处寻觅仇踪?”
慕容继承又挑起一双剑眉,道:“侄儿要去趟‘埋剑堡’!”
古寒月神情一震,道:“幼主要找‘独臂剑客’郝百通?”
慕容继承道:“正是!”古寒月叹了口气,道:“老奴斗胆,敢奉劝一句,能放手时便放手,得饶人处且饶人,武林八剑罪不及死,杀一伤一也应读够了!”
慕容继承神⾊微变,道:“事关先⽗威信…”
古寒月道;“恩主若在,他也不会让幼主这么做!”
慕容继承道;“侄儿师命在⾝…”
古寒月道:“可否容老奴见过乐老人家后再说?”
慕容继承道;“侄儿说过,不敢有丝毫耽误!”
古寒月道:“那么…”
慕容继承截口道:“恩叔是要侄儿违抗师命?”
古寒月须发俱颤,垂首改口:“老奴不敢!”
慕容继承道:“恩叔一生忠义,顶天立地,人间奇豪,侄儿相信恩叔必不会要侄儿违抗师命。”
古寒月⾝形剧抖,默默不语。
良久,方又抬起头,老脸菗搐道:“好吧,幼主既然决意要这么做,老奴不敢阻拦,不过,老奴在此想请求一点,还望幼主俯允!”
慕容继承道:“只要不是阻拦小侄,恩叔请说!”
古寒月道:“老奴另有他事待办,暂时不能随行。”
慕容继承道“这不要紧,侄儿可以一个人去!”
古寒月目光深注,摇了头摇,道:“幼主可以先去,不过,老奴敢请幼主等老奴赶到以后,再行动手!”
慕容继承略作沉昑,毅然点头:“侄儿遵命!”
古寒月道:“多谢幼主!”
慕容继承想了想,道:“恩叔大概什么时候可以赶去?”
古寒月道:“由今天算起,老奴半个月內一定赶到!”
慕容继承道:“恩叔不会有什么耽搁吧?”
古寒月毅然说道:“幼主放心,半个月里,老奴不到,幼主就不必再等好了!”
慕容继承点头说道:“侄儿遵命!”
古寒月没再多说,站起⾝来,道:“江湖诡谲,人心险恶,老奴不能追随左右时,还请幼主自已珍重,多多小心,老奴就此别过。”
慕容继承跟着站起,道:“恩叔非走不可么?”
古寒月道:“受人之托,岂能不忠人之事?”
慕容继承道:“是什么事…”
古寒月道:“事不算太大,老奴目前不便说明,⽇后幼主自会明⽩!”
慕容继承低下了头,旋又抬起头,道:“十九年来,只以为天人相隔,永无再见恩叔之⽇,心中无时不为此郁郁,总算恩叔吉人天相,相逢如同隔世,但刚见面又要分离,侄儿…”
真诚之情,溢于言表,这才是⾚子心声。
古寒月暗暗好不感动,心中也多一份安慰!
老脸上,飞闪一丝菗搐,強笑说道:“幼主放心,老奴此事一了,定必兼程赶到左右就是!”慕容继承点了点头,低头不语。
古寒月巨目深注,心中一阵黯然,躬⾝一拜,腾而去。
慕容继承恭谨长揖,一直望着那魁伟⾝形消失在茫茫夜⾊中,方始站直⾝形,回顾滚滚长江,一声轻叹,突然腾⾝,人化长虹,电不见。
这老少二人方逝,距离江边这块巨石约摸二十余丈外的树丛里,幽灵般飘出一个文士装束的中年人。
中年人⽩面无须,一⾝黑⾐,⾝材颀长,飘逸潇洒,俊美已极,只可惜那冠⽟般的俊面上,⾁⾊显得惨⽩,神情显得沉,透着神秘、诡异!
而且,那双目光也太以犀利,犀利得令人见了不舒服,被他看一眼,会打心底里冒寒气,⽑骨悼然,浑⾝打哆嗦!
黑⾐文士神⾊冷峻木然,望着慕容继承逝去处,边倏地浮现一丝极其轻微的得意笑意。
须臾,又转望古寒月逝去处,边那丝轻微笑意转浓,且更透现出冷酷、狠毒意味。
但刹那间,这令人望而生懔的笑意尽敛,一声冰冷轻哼,⾝形随风飘起,鬼魅般一闪而没。
口口口口口口
折剑庄內,仍是一片黝黑,一片寂静,寂静得如同死域一般。
蓦地里,一条大巨黑影掠空疾而至,直落画廊东端,画廊东端左侧,就是巨灵剑客武维扬那间雅致洁净书房。
这时,两扇房门紧闭,书房內暗无灯光,不闻一丝声息,当然没有声息,因为巨灵剑客死了已多时了。
大巨人影甫一落地,便轻声发话:“武老大,古寒月来了,点灯吧!”
竟是铁面神驼去而复返。
古寒月他又来⼲什么?
他明知武维扬已死在慕容继承掌下多时,怎么还要武维扬点灯?死人如能点灯,那可不成了奇闻了?
八成儿,这位铁面神驼有点神智不清!
可不是?听!
书房里哪有一丝动静?
当然仍是黑漆漆的,没人点灯,除非武维扬魂不散。
显然地,古寒月一怔,他又轻声发话。
“武老大,是我,古寒月!”
是谁也不行,书房內仍没动静,还是一团黑。
本来嘛!他又不是茅山老道,他怎能让死人起来点灯?
这位铁面神驼可也真是…
两道懔人冷电熠熠闪,古寒月飘⾝上前,暗凝真力,举手微按书房门。
看情形,他是要震断门后那门闩。
但,两扇书房门砰然向內打开,夜深人静,声响传出老远。
门哪儿拴了?不过是虚掩上的。
古寒月毫不犹豫,闪⾝而⼊。
就是伸手难见五指,书房內的一桌一椅都休想瞒过他那双能黑夜视物、明察秋毫的神目。
只一眼,他立刻心神猛震,讶然绝,愣在当场。
他看见桌旁地上躺着个人。
这个人,正是巨灵剑客武维扬!
武维扬本就死在慕容维承掌下多时,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这,只有古寒月心里明⽩!
不,还有一个人知道,那就是此刻正躺在地上的武维扬!
突然,古寒月⾝影疾闪,直掠桌前,点上了灯。
立时,书房內一片光明,这下看得更清楚了。
须发苍苍的巨灵剑客武维扬,仰面向天,直地躺在地上,口半张,双目暴睁。
古寒月⾝形一阵颤抖,弯下去,伸手-探鼻息,鼻息已绝,再摸摸那张老脸,触手冰凉。
分明,已死了多时了!
古寒月怀着骇凛心情,收回了颤抖的手,须发俱张,紧闭着嘴,脸⾊刹那数变,呆呆愣立。
这是怎么回事?
不错,慕容继承是亲手杀死了武维扬,而且亲眼看着武维扬倒下去的,但,那是假的,是一出只瞒着慕容继承一人的假戏。
慕容继承是发了掌,而且掌力七成。可是,那一掌没发,全被古寒月在外面暗中以独步宇內,所向无敌的两仪神罡,消解于无形。
武维扬⾝形颤抖,应掌而倒,那是他做作真。
然而,如今这位做作真的巨灵剑客,竟真的死了!
这是怎么回事?
莫非,两仪神罡失了灵,失了效?
这绝不会,古寒月他有自信。
莫非,他用的功力不够?
也不会,事关重大,古寒月不敢大意,两仪神罡他用上了八成,八成两仪神罡,⾜够消解那七成掌力。
莫非,他功力不及慕容继承?
更不会,老和尚说过,他如今一⾝功力已与那宇內第二人的九妙秀士百里相不相上下,克制慕容继承已绰绰有余,这不是儿戏,老和尚断断不会骗他,那么,是另外有人趁机加害?
古寒月神⾊凝重,巨目暴寒芒,弯挥手,划开了武维扬的⾐扣,前,一只乌黑掌痕赫然⼊目。
刹那间,这一想法,又被推翻。
一点不错,这种掌力正是慕容继承那特有的“恨天掌力”
这,说明武维扬是死在这种掌力之下。
致命的既是这种掌力,那就等于说人是死在慕容继承之手。
推翻了他最后一个想法,前面三个想法自然成立,只是尚无法肯定是其中哪一个而已。
也就是说,武维扬间接的死在他铁面神驼之手。
我不杀伯仁,伯仁却由我而死,这份歉疚,够人受的。
古寒月⾝形剧颤,嘴角渗⾎,伸出两指、颤抖的手,准备为这位故人合上眼⽪。
但就在这时,蓦地里,他霍然旋⾝,面对门外黝黑庭院,沉声发话:“哪位朋友夜临折剑庄?何不进来谈谈?”
门外,黝黑庭院中,响起了一个苍劲的话声;“我,化子,还有瞎子、聋子!”
三个!宇內顶尖⾼手,风尘怪客,难人物:“一穷双残”!
古寒月威态一敛,尚未接话。
门外,黝黑庭院中,又响起了一个尖锐说话声,冰冷说道:“古驼子,折剑庄是你的么?”
古寒月没在意,凄然说道:“折剑庄虽非古寒月所有,但,庄主与古寒月多年故,跟古寒月所有没什么两样,古寒月代亡友客…”
苍劲话声震声接口道:“古驼子,武老大真的死了?”
话中有因,听得古寒月一怔:“柳化子,你…怎么说?”
苍劲话声说道:“先别问我化子,答我问话,武老大真的已遭毒手?”
古寒月道:“是真是假,你三个可以进来看!”
苍劲话声道:“我三个就是为此来的。”沉声轻喝:“瞎子、聋子,走,进去瞧瞧!”
话声落处,书房內灯火一阵摇晃,一暗复明。
就在这一暗复明的一瞬间,书房內,已多了三个人,一字并肩而立,挡在书房门口。
中间的一个,鹑⾐百结,鬓发如霜,面⾊红润,长眉凤眼,是个⾝材矮胖的老叫化。
两旁的两个,长相一模一样,⾼瘦,黑⾐,面⾊惨⽩,除了左边的一个比右边的一个⽩眼多了些以外,本分不出谁是谁!敢情,乃是一对孪生兄弟!
三个人两种神⾊,老叫化面含悲怒,左右两个一脸木然,六道目光一起落在地上武维扬⾝上。
古寒月目光轻注,道:“柳化子,古寒月可曾骗你!”
“没有骗我!”老化子猛然抬头,凤目中暴人寒芒:“古驼子,你好狠的心肠,武老人跟你何仇何怨?十多年不见,没想到你竟变得这般…”
“这般什么?”占寒月截口说道:“柳化子,你话可要说清楚些,谁好狠的心肠?”
老叫化厉声说道;“化子说的是你,怎么样?”
古寒月长眉倏挑,但旋又淡淡说道:“不怎么样!”
老叫化道:“谅你也不敢拿化子怎么样!”
古寒月没在意,望了他一眼,道:“柳化子,你说,我心肠狠在何处?”
老叫化道:“这还用说么?”
古寒月道:“柳化子,你准知武老大是我杀的?”
老叫化道:“要是你下的手,化子三个早就跟你拼了,哪还会站在这儿跟你罗嗦?化子知道不是你!”
古寒月一怔道:“那你化子怎说…”
老叫化怒声说道:“慕容继承杀人,你见死不救,跟你杀的又有什么两样?”
古寒月心头一震,瞪目凝注,道:“柳化子,你怎知…”
老叫化截口说道:“化子知道就是知道,怎么知道的,你管不着!”
古寒月道;“谁管得着?”
老叫化道:“谁也管不着!”
古寒月长眉一挑,道:“柳化子,你不说?”
老叫化道;“不说!”
古寒月道:“柳化子,你该知道我的脾气!”
老叫化道:“古驼子,你也该知道化子的脾气!”
双方针锋相对,都不含糊!
古寒月道:“柳悟非,你可别惹我!”
老叫化“穷神”柳悟非道;“古寒月,老实告诉你,化子是正在火儿头上,憋了半天了,谁惹化子,谁倒大霉!”
古寒月道:“柳化子,相识不是一天半天了,谁还怕你?”
柳悟非道:“化子可也不见得就怕了谁,不妨告诉你,我三个今天找的就是你!”
古寒月道:“找我怎地?”
柳悟非道:“打架!”
古寒月道:“只怕这架打不起来!”
柳悟非道:“化子却以为准打得起来!”
古寒月道:“一定要打?”
柳悟非道:“一定要打!”
古寒月道;“就凭你们三个?”
柳悟非道:“很够了!”
古寒月道;“单打独斗,还是一起上!”
柳悟非道:“‘一穷双残’向来不仗人多,但对付你这个⾎朋友,却偏要联手合击,全力痛惩,出口怨气!”
古寒月道:“有把握?”
柳悟非道:“化子三个向来不做没把握的事!”
古寒月默然片刻,道:“总该说个理由!”
柳悟非道:“师出有名,为好朋友报仇,先打了你,再找那慕容继承!”
古寒月脸⾊一变,道:“找古寒月幼主?找他⼲什么?”
柳悟非道:“你多此一问!”
古寒月道:“你知道武老大是古寒月幼主杀的?”
柳悟非道:“那么是谁?”
古寒月道;“我!”
“一穷双残”然⾊变,居左黑⾐人尖声冷然说道:“武老大的好朋友!”
居右黑⾐人也道:“为报自己的恩,出卖朋友,这种人,令人齿冷!”
看来,没一个是真瞎,也没一个是真聋,既看得见也听得见,还称的什么瞎子、聋子?
柳悟非一张红脸突变煞⽩:“古驼子,你承认?”
古寒月淡然说道:“涉嫌的,只有两个人,一个是古寒月幼主,一个是古寒月本人,既不是古寒月幼主,当然就是古寒月本人!”
柳悟非须发俱张:“古驼子,你真的承认?”
古寒月道:“我话说得很清楚,还用多说!”
聋瞎双残冷哼一声,作势扑。
柳悟非突然一声冷笑,双臂一横道:“瞎子、聋子,别上他的当…”
目光凝注古寒月,尽蔑视不齿⾊,接道:“古驼子,对朋友,你不忠不义,全没⾎,对‘十绝’,你的确是个⾚胆忠心,拼死卖命的好奴才…”
古寒月竟然没在意,淡然截口道:“柳化子,你莫非认为杀武老大的不是我?”
柳悟非道:“你这一套少在化子面前耍!”
古寒月道:“你有什么证据认为不是我杀的?”
柳悟非冷哼一声,翻腕丢过一物,道:“你睁大眼睛,自己看去!”
那是个小纸团,打开纸团,只一注目,古寒月立即心神震动,脸⾊骤变,诧异绝!
纸条上,龙飞风舞十六个小字,写得是:“慕容行凶,神驼卖友,折剑庄上,巨灵授首。”
没署名,不知出自何人手笔?
刹那间,古寒月恢复平静,又是一副淡然神⾊:“化子,凭这个,你就能认定人不是古寒月杀的?哼,你这套手法…”
柳悟非厉声说道:“古驼子,你说这是化子弄的鬼?”
古寒月道:“总不会是别人给你的吧?”
柳悟非道:“可正是别人给的!”
“谁?”古寒月冷然淡笑:“穷神?”
柳悟非大叫说道:“放你的庇,化子什么时候骗过你?”
古寒月仍没在意,道:“那么是谁?”
柳悟非老脸一红,道:“化子要知道是谁,不早告诉你了?”
古寒月道:“这话怎么说?”
柳悟非道:“怎么说,就怎么说,我跟瞎子、聋子在庐山顶上喝酒下棋,不知是哪个兔崽子丢过来的!”
古寒月道:“凭你们‘一穷双残’这块招牌,竟未…”
柳悟非道:“招牌砸了,栽跟头就是栽跟头,化子不在乎,怎么样?”
古寒月淡笑不语。
居左那位假瞎子却突然冷冷说道:“化子,你上当了!”
柳悟非一怔说道:“化子上了什么当?”
假瞎子说道;“不但全告诉了他,而且连纸条也给了他,他这时要是拿起来一赖,哼!”柳悟非恍然大悟,至此,他才明⽩古寒月为什么一直跟他东拉西扯,原来是别具甩心,故意绕着圈子套他。
他哭笑不得,好不难受,一瞪眼,方待发作。
古寒月脸⾊一转郑重,悲声说道;“化子,够了,别闹了,我没那么好的心情,老实告诉你,连我都不知道武老大是谁杀的!”
柳悟非冷哼一声道:“鬼才相信,眼前这情形该怎么说?”
“我自然会说给你听!”古寒月道:“不过,在我说给你听之前,你先得答我一个问题,这纸条上只写着慕容二宇,你怎知就是幕容继承?”
柳悟非道:“索全告诉你好了,化子跟瞎子、聋子,碰上了苍老三的徒弟。”
古寒月一怔道:“谁?”
柳悟非道:“伍亮!”
古寒月道:“在哪儿?”
柳悟非道:“他往河南,途经武昌!”
古寒月道:“八成儿他是要去埋剑堡!”
柳悟非道:“那当然,你主仆要上门杀人,人家不能不通知一声…”
古寒月心中一阵绞痛,道:“你既然碰见伍亮,就该知道…”
柳悟非道:“伍亮都告诉我了,苍老三是十绝那不肖后人打伤的,是你救的,但化子们三个并不感你,为朋友两肋揷刀,你应该。”
古寒月道:“这我明⽩,古寒月不用你三个感谢!”
柳悟非老脸一寒,接道:“但你却不该袖手旁观,见死不救,看着你那幼主狂疯滥杀,再下手武老大,化子不明⽩这种事你怎做得出来?”
一肚子冤屈无处诉,他也不愿诉,为慕容一门,他头断⾎流,粉⾝碎骨在所不惜。
古寒月望了柳悟非一眼,道:“化子,你错了!”
柳悟非道:“化子是错了,打当初我就不该你这个朋友!”
古寒月道:“我这个朋友怎么样?”
柳悟非道;“好朋友,有⾎,能生死与共的朋友!”
古寒月淡然一笑,道:“化子,你还不知道古寒月的为人?”
柳悟非道:“以前我不知道,现在我太知道了!”
古寒月挑了挑长眉,道:“化子,你听我说…”
柳悟非冷笑说道;“你最好少说两句,你磨破了嘴,说得天花坠也没用!”
古寒月道;“化子你当真信不过我?”
柳悟非冷然说道:“我很想相信你,只是那纸条做何解释?”
古寒月道:“化子,你我可是几十年的朋友…”
“你不配!”假瞎子突然揷口说道:“我三个只恨当初瞎了眼!”
古寒月脸⾊一变道:“瞎子…”
假瞎子冷然截口道:“我不瞎,但我宁愿当初是个瞎子!”
古寒月巨目寒芒方闪,倏又一叹说道:“随你怎么想吧!”
柳悟非凤目暴睁,威态慑人,厉声说道:“武老大已经躺下了,我三个还能怎么想,要我三个相信你不难,你还我们一个活生生的巨灵剑客来!”
古寒月道:“我办不到!”
柳悟非浑⾝剧抖,道:“那你就少说!”
古寒月边骤起一丝菗搐,道:“我不在乎你信不信我…”
假聋子突然说道:“那最好不过!”
古寒月没理他,接下去道:“不过,我要告诉你化子,武老大不是死在古寒月幼主及古寒月之手!”
柳悟非厉声说道:“难不成他是死在我三个之手?”
古寒月鄙笑不语。
假聋子说道:“驼子,你说,武老大是死在何人之手?”
古寒月淡然说道:“说出来你三个也不信,还是不说的好!”假聋子道:“何妨说说!”
古寒月道:“我不想枉费口⾆!”
柳悟非仰天怒笑,戟指说道:“古驼子,大丈夫敢作敢当,你怎么变得连这点胆气都没有!”
古寒月挑忧虑说道:“只要古寒月敢作,天大的事古寒月同有不敢当的,可是,事要不是古寒月主仆做的,古寒月犯不着硬往自己头上顶,替别人背黑锅!”
柳悟非怒态未敛,道:“那你怎不说是谁?”
古寒月道:“你该知道,古寒月平生是有多少说多少,从没欺过人。”
柳悟非道:“那你还等什么?”
古寒月一扬手中纸条,道:“我认为武老大是死在此人之手!”
柳悟非纵声狂笑,道:“驼子,你总该挨着点边儿!”
古寒月没在意,道:“化子,我说你不信…”
柳悟非冷笑说道:“何止化子不信,你问问瞎子跟聋子信不信?”
古寒月没问,他知道本问是多余,道:“化子,你为什么不听我说完?”
柳悟非道:“不有下文?”
古寒月道:“岂只还有,多的是,重要关键都在后头!”
柳悟非大笑说道:“好故事,越往后越精彩,只可惜…”
假瞎子忽地揷口说道:“化子,让他说!”
柳悟非道:“瞎子,你听他编?”
古寒月脸⾊一寒,沉声说道:“化子,听不听在你,不过,你话右要说清楚些,最好别把我惹翻了,否则,我可不在乎…”
柳悟非然大怒,须发俱张,方要发作。
假瞎子又一咳说道:“驼子,你说你的!”
古寒月目光一扫三人,正⾊说道:“你们三个,听着,十九年前,古寒月恩主⻩山约斗武林八剑,令他们退出武林,这件事你三个可信?”
柳悟非与假瞎子、假聋子异口同声,说道:“不信!”
古寒月道:“为什么?”
柳悟非道:“十绝宇內奇才,一代仁侠,不是那种争名好胜之人,武老大八兄弟仗剑除奷,行侠仗义,也做得不错!”
古寒月道:“你三个明⽩这个就好,但,⻩山约斗八剑却确有其事!”
柳悟非脸⾊一变,道:“好个十绝!”
古寒月望了他一眼,道:“化子,你刚才怎么说的?”
柳悟非道:“那你说确有其事!”
古寒月道:“是确有其事,但我可没说那约斗八剑之人,确是古寒月恩主!”
柳悟非道:“那么是谁?”
古寒月道:“我要知道,不早就好了!”
柳悟非目光惑然投注,道:“驼子,这件事,我三个怎么不知道?”
古寒月道:“除了那人跟武老大八兄弟,天下武林,没一个知道!”
柳悟非道:“怎么说?”
古寒月道:“武老大八人是不愿说,也不敢说!”
柳悟非道:“那你又怎么知道的?”
古寒月道:“古寒月隐⾝暗处,听窃了幼主跟武老大的谈话!”
柳悟非点头未语。
古寒月望了他一眼,又道:“化子,你知道古寒月幼主为何要杀武老大八兄弟?为何单单放过苍老三而找其他七人?”
柳悟非道:“说你的吧!”
古寒月道:“只因为苍老三履行诺言,自⻩山返来后,立即封剑退隐,而武老大等七人,却迟了三年!”
“一穷双残”霍然⾊变,假瞎子道:“这么说来,那人毕竟还是十绝?”
“你错了!”古寒月目光移注,道:“古寒月幼主不是奉的⽗命,乃是奉的师命!”
柳悟非诧声说道:“你那幼主之师,又如何知道?”
古寒月道:“这就是令人怀疑及不解之处,附带我还要告诉你三个疑点,十九年前,当⻩山约斗之时,古寒月正追随恩主,远赴唐努乌梁海追诛雪⾐八魔,而且,古寒月恩主⾝中八魔歹毒暗器,归途中,未过杭爱山便不幸故世,恩主他又如何能分⾝于千里外的⻩山约斗八剑?…”
柳悟非沉昑说道:“你那幼主之师是谁?”
“不知道!”古寒月道:“此人自称‘一缺老人’乐全,你三个可曾听说过?”
“一穷双残”俱皆头摇,柳悟非诧异投注,道:“自称?驼子,你没见过此人?”
古寒月苦笑说道:“十九年前,古寒月护送恩主灵柩及待产中的主⺟,回返梵净山十绝石府,途经贺兰山,遇⾎盟十友,逞凶拦路,毁棺渎尸,以报那当年君山之仇,古寒月以一当十,浴⾎苦战,惨被挖目断腿,幸命不该绝,被-⾼人救走,至今乃是十九年来第一次见到幼主,怎会见过此人?”
柳悟非道:“这么说来,十绝夫人当时便是为这一缺老人所救了?”
古寒月道:“那还用问?当必如是!”柳悟非略一沉昑,尚未说话。
假瞎子突然说道:“驼子,你说十九年前,曾被皇甫嵩兄弟挖目断腿?”
古寒月道:“不错!”
假聋子⽩眼珠一翻,道:“那么,如今你…”古寒月截口说道:“你没听我说,被一⾼人救走么?”
假瞎子道;“我不聋,但⾼人也该有个姓名!”
古寒月道:“你还记得,当年‘金顶’那位老和尚不?”
一穷双残知情猛震,大惊失⾊,假瞎子骇然震声:“驼子,你是说‘圣心’神憎?”
古寒月点头说道:“瞎子难得好记!”
柳悟非接口说道:“驼子,圣心大和尚没死?”
古寒月道:“谁说他死了?至今犹健朗如昔!”
柳悟非动容点头,道:“错非是他,别人也救不了你!”
抬眼凝注,问道:“驼子,你说,这件事是那一缺老人授命你那幼主…”
占寒月点头说道;“不错,他说为维护十绝威信!”
“维护威信?”柳悟非冷哼说道;“你知道这会有什么后果?”
古寒月道:“我驼子比你明⽩!”
柳悟非怒声说道:“那你为什么不加阻拦,反袖手旁观?”
古寒月挑眉说道:“谁说我不加阻拦,袖手旁观?”柳悟非一指地上武维扬尸体,道:“这怎么说?你阻拦不住?”
古寒月愧然点头,道:“幼主年幼无知,他奉的是师命,为的是亡⽗威信,古寒月为人奴仆,怎好強拦,但我绝未袖手旁观!”
柳悟非冷冷说道:“驼子,我不懂!”
假瞎子道:“我兄弟也莫测玄奥!”
古寒月暗暗一叹,道:“我不能硬拦,难道我不能换个别的办法?”
柳悟非道:“那么办法?”
古寒月道;“我超前先到一步,跟武老大商量好一个扮演假戏的办法,然后隐⾝暗处,等幼主到了以后又现⾝劝阻,劝阻无效,为不忍眼见故人…唉,只好藉故退避室外,暗中以我两仪神罡消解幼主掌力,武老大则佯装中掌倒毙…”
柳悟非凤目暴睁,冷然说道:“结果假戏真做了?”
古寒月満面痛苦歉疚⾊,头摇道:“不!我有自信,武老大可以安然无恙!”
柳悟非道:“如今武老大躺在你的眼前!”
古寒月黑脸菗搐,道:“所以我说武老大不是死在古寒月主仆之手!”
假瞎子冷哼一声,道:“驼子,你那幼主的功力如何?”
古寒月道:“天下无匹,合你三人之力也难接十招!”
假瞎子冷笑道:“到底是吃了谁的帮谁!”
古寒月长眉陡挑,巨目电闪威棱:“瞎子,古寒月可曾骗过谁?”
假瞎子一震说道:“那么,是真的?”
古寒月道:“你可以去问问苍老三!”
假瞎子默然不语,但旋又冷笑道:“驼子,那你是拿武老大一条老命开玩笑了,你一⾝功力不过勉強能跟我三人中两个联手扯平,如何竟图消解…”古寒月冷冷说道:“古寒月已不是十九年前的古寒月!”
“如今的古寒月又如何?”
古寒月冷然说道:“只怕合你们三人之力,难敌我手下三招!”
“放庇!”柳悟非狂笑道;“驼子,少在我三个面前闭着眼胡吹,你有多少斤两,别人或许不知道,我三个可是摸得清清楚楚!”
古寒月淡然说道:“不信你三个可以试试!”
柳悟非大笑说道:“我化子平生就喜让人当场下不了台,驼子,站稳了!”
向双残一挥手:“瞎子、聋子,咱三个一掌教他倒下!”
话落,三只右掌齐抬,虚空按了过来。
是按,不是击!
虽说按,可比凌厉一击厉害得多!古寒月泰然安详,容得掌力体,方始举掌相,依着葫芦画冀,照样轻轻地按了过去。
双方掌力一接,⾼下立分,強弱立判,真假当即分明。
古寒月⾝形未动,⾐袂不扬。
化子、瞎子、聋子,威震宇內的一穷双残,却一连退出了好几步,才好不容易站稳⾝子。
站稳是站稳了,三张老脸可都变了⾊,瞪目张口,六道目光尽诧异惊骇⾊,作声不得。
古寒月淡淡一笑道:“三位,如何?彼此都该明⽩,你三个各出六成功力,古寒月可也是只用了六成,一成没多!”
一穷双残没一个吭声,良久,柳悟非方瞪大了眼,道:“驼子,你莫非有什么奇遇,吃了什么…”
“化子糊涂!”假瞎子冷冷说道:“除了那老和尚成全,还有什么别的缘故!”
柳悟非恍然大悟,默默不语。
假瞎子看了古寒月一眼,道:“驼子,算你行,我三个等于栽在老和尚手下,栽得并不丢人,那么,我问你,武老大又是怎么死的?”
古寒月道:“我只能告诉你,武老大不是死在我主仆之手,有九成九是那以纸条示警之人暗中乘隙下的毒手!”
假瞎子道:“何以见得?”
古寒月不答反问,道:“你知道他叫你三个来此用意何在?”
假瞎子道:“何在?”
古寒月冷笑说道:“借你三人之口,栽赃嫁祸!”
假瞎子道:“此人跟你驼子何怨何仇?”
古寒月道:“我连他是谁都不知道,怎知他跟我何怨何仇?”
这话不错!
假瞎子一时无语。
话锋微顿,古寒月又道;“我虽不知道他是谁,虽不明⽩跟他何怨何仇,我却知道,他主要并不是给我驼子栽赃、嫁祸!”
假瞎子道:“那是谁?”
古寒月道:“古寒月幼主,慕容继承!”
假瞎子道:“驼子,这总该有十理由!”
古寒月道:“我猜透几分,只是不敢断言!”
假瞎子道;“何妨说说看。”
古寒月道:“我怀疑武林中有没有一缺老人乐全此人!”
假瞎子冷笑道:“驼子,你是不相信你那幼主了!”
古寒月道;“我是不相信那一缺老人乐全!”
假瞎子道;“怎么说?”
古寒月道:“据古寒月幼主所说,一缺老人罗渊博,智慧超人,堪称罕见奇才,而且功力⾼绝,宇內无匹,这么一位人物,怎么会名不见经传,默默无闻?倘若武林中果然有这么一位人物,你三个跟古寒月又怎会一直不知?”
假瞎子沉昑未语。
假聋子却突然说道:“驼子,不错,是理,以你之见?”
古寒月道:“武林中没有这号人物,一缺老人乐全,是另外一个人改了名,换了姓,挂的假招牌!”
假聋子震声问道;“谁?”
古寒月道:“九妙秀士百里相。”
一穷双残俱皆一震,旋即,假聋子冷笑说道:“没道理!”
古寒月道:“怎么没道理?”
假聋子道:“成名不易,闯出来万儿,更重于命,如要我聋子把成了名的字号换招牌,杀了我我也不⼲,你会⼲么?”
“话是不错!”古寒月道:“但若为了扭人利己,为了达成一桩极大谋,该又另当别论,何况九妙秀士这块招牌并非不要了,改名换姓,以另一人物出现,本无损于‘九妙秀士’声名!”
假聋子満面惑然,道:“驼子,我不懂!”
古寒月道:“说得明⽩点,只因为他收录了古寒月的幼主,而又不能让天下武林知道古寒月幼主之师便是他九妙秀士百里相,否则,他那谋便无从得逞!”
假聋子道:“‘九妙’是正非琊,我更糊涂,他有什么谋?”
古寒月道:“摧毁古寒月恩主‘十绝’侠名家声,取而代之!”
假聋子道:“驼子,‘十绝’、‘九妙’情可不错,这可是众所周知的事!”
古寒月冷冷说道:“骨子里‘九妙’心智深沉,极具城府,为人心狭窄,不能容物,多少年来,-直嫉恨古寒月恩主声名在他之上,使他一直无法登上天下第一人宝座!”
假聋子目光凝注,动容说道:“驼子,这是你说的?”
古寒月道:“我不赖,而且也不单是我这么说!”
假聋子道:“还有谁?”
古寒月道:“圣心大和尚!”
假聋子神情一震,低头陷于沉思!
穷神柳悟非沉昑说道:“这老和尚功力通玄,佛法无边,罗万有,智慧如海,他能仰窥天机,俯烛人事,这话要是他说的…”
古寒月截口说道:“唯有是九妙,这诸多疑点,才能连贯起来获得解释!”
柳悟非抬眼凝注,道:“驼子,你就解释给我三人听听!”
古寒月道:“他先以十九年悠长岁月,全力栽植古寒月幼主,使得古寒月幼主情跟他一样,功力也鲜有匹敌…”
柳梧非道:“怎么样?”
古寒月道:“然后再捏造⻩山事…”
“驼子!”柳悟非截口说道:“这可是确有其事!”
“不错!”古寒月道:“是确有其事,但那约斗八剑之人,不是古寒月恩主!”
柳悟非道:“是谁?”
古寒月道:“不敢断言,有可能是他!总之,有人冒充了我恩主⾝分是实!”
柳悟非道:“驼子,武老大八兄弟昔年没见过十绝?”
“没见过!”古寒月道:“纵然见过也没用!”
柳悟非道;“怎么呢?”
古寒月道:“很简单,以百里相独步宇內,⾼明无似的易容术,乔装改扮成古寒月恩主,该不是难事。”
柳悟非道:“相貌或可装扮,但那言谈、举止、气度…”
古寒月冷笑说道:“那你是对百里相一⾝能耐,了解得太少了,…何况,八剑兄弟,本未见过古寒月恩主。”
柳悟非皱起⽩眉,略一沉昑,道:“驼子,你说下去!”
古寒月道:“然后命古寒月幼主追杀八剑,以维护十绝威信!”
榔悟非道:“慕容继承就听他的?”
古寒月道:“十九年前,古寒月幼主尚未出世,对当年事自然茫无所知,授命者是恩师兼义⽗,当然信以为真!”
柳悟非道:“驼子,你没说话?”
古寒月答:“说了,没用!”
柳悟非道:“怎么,他不相信你说的?”
古寒月道:“可以这么说!”
柳悟非道:“化子不信!”
也难怪他不信,铁面神驼跟慕容家是什么关系,慕容继承他怎么也不敢不信这位恩叔。
古寒月道:“事实如此!”
柳悟非皱眉头摇,道:“化子难懂!”
“这不难解释!”古寒月道:“化子,我问你,救生⾝之⺟以前,复收养传艺造获以后,对古寒月幼主来说,这是什么?”
柳悟非道:“恩!大恩!”
古寒月道:“那你就该明⽩了!”
柳悟非道:“你驼子对他慕容一门的恩,也不小!”
古寒月道;“但总大不过生⾝之⺟!”
柳悟非一怔说道:“驼子,这又怎么说?”
古寒月道:“那一缺老人捏造⻩山之事时,古寒月主⺟也在座,只是她未置一词!”
一穷双残大为诧异,柳悟非蹬目说道;“驼子,这又是怎么回事?”
古寒月道:“这正是古寒月唯一百思莫解之处!”
柳悟非默然不语,沉昑良久,又道:“驼子,说下去!”
古寒月道:“古寒月幼主既信以为真,为维护乃⽗威信,为达成师命,他自然逐一找上门来,而那百里相思虑周密,犹不放心,暗中-路跟踪…”
柳悟非瞿然说道:“化子明⽩了,那百里相看穿了你的把戏,先给我三个报了信儿,然后乘你未转回之前,杀了武老大!”
古寒月道:“你化子的话,只说对了一半!”
柳悟非一怔,道;“怎么说?”
古寒月道:“他给你三个报信之时,还没看穿我跟武老大演的假戏,他以为古寒月幼主不会不遵师命,武老大必死无疑!”
柳悟非皱眉沉昑,道:“不错,只有这样,这些事儿才能连贯得起来…”
假聋子突然冷冷揷了一嘴;“只可惜那一缺老人是个糟老头子,不是俊美风流、潇洒飘逸的九妙秀士百里相模样!”
“你糊涂!”古寒月冷冷说道:“他百里相既乔装改扮为古寒月恩主,难道不能换装易容,一变面为一缺老人乐全?”
假聋子哑口无词以对,良久方道:“无论怎么说,你这只是怀疑、推测!”
古寒月道:“不错!古寒月没有明确证据!”
假聋子道:“没有明确证据,你就不能任意指人!”
“对!”假瞎子冷冷说道:“除非你能证明…”
古寒月截口说道:“我能明确证明杀武老大之人,是古寒月幼主之师!”
假聋子道;“怎么证明?”
古寒月一指地上武维扬尸体,道:“武老大前致命掌伤,与古寒月幼主那独特掌力一般无二!”
假聋子冷笑说道:“怎见得武老大不是死在幕容继承掌下!”
古寒月挑眉说道:“聋子,古寒月的功力,你三个可是试过了?”
一句话堵住了嘴,假聋子默然半响方道:“那没有用,除非你能够证明慕容继承之师是百里相,否则…”
“聋子!”古寒月长眉一挑,道:“否则怎么样?”
假聋子冷冷说道:“否则我三个也不能就那么轻易地相信你!”
古寒月巨目圆睁,威棱电,但倏又尽敛威态,道:“那么,我刚才说的,是⽩费了!”
假聋子道:“差不多,空口难于取信于人,我三个要的是证据!”
古寒月似已忍无可忍,须发暴张,沉声说道:“聋子,你又有什么证据指古寒月主仆杀人?”
假聋子冷笑说道:“有,我三个是现场缉凶!”
古寒月強忍了忍,道:“聋子,你敢不相信我?”
假聋子道:“有什么敢不敢的,武老大可是相信朋友,下场如何?”
古寒月然大怒,颤声说道:“聋子!你可别欺人太甚!几十年的情,古寒月只是不愿为了这件冤屈事儿,就此翻脸!”
假聋子火上浇油,冷笑说道:“你这种朋友,令我心寒齿冷,我这趟来,本就打算当着武老大不远英灵,跟你划地绝!”
“好聋子!”古寒月浑⾝剧颤,巨目尽⾚道:“你划划看!”
假聋子道:“你当我不敢!”
古寒月⾚红目光凝注,神态怕人,道:“你划划看!”
柳悟非跟假瞎子冷眼旁观,没-人吭声,显然,他俩跟假聋子,是一个鼻孔出气。
别看假聋子嘴硬,他还真有点震慑于这位铁面神驼之威,迟疑着,一时未敢抬手。
古寒月冷哼一声,方待发话。
蓦地里,夜空中传来一声悲愤狂笑:“聋子!你还犹豫怎地?你不划我划!”
一条青云电而至,人未到,酒气熏人!
来人一袭青衫,三绺长髯,俊朗飘逸,醉意盎然,一脸悲愤⾊,⼊室曲膝长拜,泪如泉涌:“武老大,东郭逸迟来一步,料不到你已长眠不醒,与世永辞,从此天人永隔,举杯形单,好不悲痛煞人!英灵不远,泉下有知,东郭逸先奠你一杯,再跟那无情无义的冷⾎人算算这笔⾎帐!”
翻腕自袖底取出一只朱红小葫芦,一只杯酒,擎杯斟満,振腕泼地,然后,抚尸大恸,声泪俱下。
古寒月须发颤动,铁面菗搐,默然不语。
假瞎子跟假聋子神⾊冰冷,木立不动。
柳悟非则举袖连拭老泪,伸出颤抖的手,轻拍东郭逸肩头,哑声说道:“酒鬼,人死不能复生,你就歇歇吧!”
东郭逸突然住声收泪,呼地站起,两道如炬目光,直古寒月,咬牙切齿,戟指大骂:“古寒月,你这无情无义的冷⾎匹夫,我恨不得把你碎尸万段,挫骨扬灰,你,你,你还算得人么…”
古寒月哑声苦笑道:“酒鬼,连你也不相信我?”
“呸!”东郭逸悲怒说道:“要我相信你,除非⽇出西山,武老大死而复活…”
突出一指,虚空划地,硬坚无比的铺地花砖上,应指现出一道寸余深小沟,宛如刀割,接道:“今夜算你命大,仅就划地绝,错过今夜,江湖再次相逢,一穷双残、‘医’、‘卜’、‘酒’,跟你誓不两立…”
话锋微顿,回首轻喝:“化子,那小畜生已往埋剑堡,还不快走!”
弯抱起武维扬尸体,当先举步出门。
一穷双残神情一震,柳悟非道:“酒鬼,你怎知…”
东郭逸道:“化子,快走,路上再说!”
柳悟非没有再问,偕同双残,闪⾝跟了出去。
刹那间,偌大一间书房內,就只剩下古寒月一个人。
古寒月状若呆痴,木然而立,须发颤动,缓缓垂下头去,背后孤灯,将他那⾼大⾝影映在地上,显得孤独、凄凉已极!
多少年好友,就为了这件事,对他不齿、蔑视、不相信他、不谅解他,再加上我不杀伯仁,伯仁却由我而死的那份引以为咎的自责,他心里的痛苦,真是难以言喻。
刚才若非那位“落拓青衫西风醉客”东郭逸的突如其来,朋友间的破裂,还不至不可收拾,糟到这般地步?!
他不明⽩,一向行事谨慎,遇事冷静的东郭逸,今天为什么会动得连一个解释的机会都不给他。
也许,眼见老友⾝亡,加上误会,他是太伤心,太悲痛了,既然如此,那么空口的解释,实在也是多余的。
他明⽩,这件事太复杂了,不是单凭口⾆所能澄清的。
不过,他有这么一个想法,为恩主,纵然是被天下唾弃,武林不齿,他也在所不惜,的确不错,正如假聋子所说,指控九妙秀士百里相谋陷害的说法,只是据推测,尽管明知不错,却苦无证据,犹待细心求证。
他很明⽩,百里相极具心智,功力⾼绝,而且又精擅易容之术,要想抓他的证据,可是难比登天!
看来,十九年前圣心神憎的话,应验了,这果然是一场浩劫,一场⾎劫,⾎风腥雨从此将笼罩武林。
心头一块重铅,越来越沉重,沉重得使他觉得难以负荷,承受不住…
良久良久,古寒月突然一声満含忧虑的长叹,右掌微抬,反臂虚空轻弹,灯灭,室暗,一片黝黑。
口口口口口口
这个小镇,距桐柏县城只有几里,坐落在桐柏县城跟桐柏山之间,几几乎是在桐柏山的山脚下。
小镇上,没有多少人家,屈指算算,最多不过百来户,大部分靠种田耕作为生。
农家朴实,靠双手养活一家老小,知⾜而常乐。
每个地方,无论大小,都难免有过往的客商。
既有过往的客商,供人歇脚打尖的酒肆客栈,也就应运而生,这个小镇,自也不能例外。
小镇虽小,名头可很响亮,只要一提桐柏山下的这个小镇,百里內没有人不知道的。
那倒不是小镇本⾝有什么惊人之处,而是秃子跟着月亮走——沾了一个大户人家的光。
这个大户人家,不在小镇上,在小镇近旁,桐柏山的山里,有点像是避世隐居的人家。
说这户人家是避世隐居,可一点儿也不差!
小镇上,甚至包括附近几个县城,没人不知道这大户人家的主人,当年曾是武林中叱咤风云、响当当的人物。
十多年前,突然封剑归隐,卜居到这桐柏山来。
这大户人家的主人,极为热心公益,乐善好施,人和气而容易亲近,每遇荒年,庄稼收成不好,小镇上的居民,绝饿不着,他会命人从山里出来,挨家挨户赠粮送赈,周济贫穷!因此,家家礼拜,户户焚香,这大户人家的主人,成了居民们心目中的大善人、大恩人。
山里要有什么事儿,只要有人招呼一声,大伙儿能立即放下庄稼,争先恐后地跑到山里去帮忙。
别说一天不做活,家里老小饿不着,就是饿得着也无话可说,想想看嘛!没有人家,自己一家老小早就饿死了。
人,都是这样,以心换心,只要舍得,你给人家半斤,人家准还你八两,何况受惠的是本淳厚的庄稼人。
虽然这大户人家的主人,是居民们心目中的大善人、大恩人,可是他怪得很,平素很少出来,打从他在山里定了居,安了家,十几年来,总共也不过出来三四次。
所以,人人都知道这位大善人,大恩人,人人都受过恩、受过惠,但见过他的人,却是少之又少。
不过,附近几个县城的人都知道,这个大户人家在山里的居业,名唤“埋剑堡”主人的名讳,叫郝百通。
提起埋剑堡,堡主人郝百通,百里以內,没人不知道。
口口门口口口
这是一天的晌午。
响午时分是吃饭当口,小镇上,仅有的几家酒肆,每逢这时候,生意都不错,特别是西街的“一品香”
一品香要说怎么好,怎么大,自然比不上县城里的大酒楼,可是他是这小镇上首屈一指的一家。
其实,这首屈一指的“一品香”也不过是一间大瓦房,谈不上什么舒适、雅致,小镇地处偏僻,又小,有这样也算不错了!
尤其“一品香”能做到酒菜⼲净,招待亲切,这就更加难能可贵了。
和气能生财,可是一点不错!
瞧,想吃想喝的,都喜往西街跑。
这时候“一品香”的门口,突然走进了一个人。
这个人,是个⾝材颀长的黑⾐少年人,剑眉⼊鬓,风目重瞳,长得是既俊朗,又英!使人在看了他一眼之后,就会噤不住还想着第二眼、第三眼…
只可惜,他眉宇间隐隐地透着一股森冷煞气,这却又使人看了他一眼后,便把那本想再看的第二眼,给吓得缩了回去。
只因为那股子森冷煞气,能使人在一触之下,打心底里往上直冒寒意,机伶打哆嗦,浑⾝不自在。
如此,谁还会再看,自找难受?
黑⾐少年眉梢儿微挑,紧闭着嘴,模样儿显得有点⾼傲,站在门口,目光略一扫视,负手直往里走!
就这么一眼,満座酒客不自主地全低下了头,连他们自己也都说不上理由,只觉得黑⾐少年目光太过犀利。
黑⾐少年,看中的是靠东墙边一副座头,刚坐定,伙计就躬⾝哈,満脸堆笑,一团和气的站到面前。
黑⾐少年似乎懒得多开口,低低说了几句,挥了挥手。
话声虽低,伙计可听得清清楚楚,哈着,转⾝走了。
须臾,伙计送上酒菜,小心翼翼地放好之后,手,哈着,笑问:“客官,还要点什么?”
黑⾐少年淡淡说道:“不要什么了!”
伙计一躬⾝,转⾝要走。
“慢着!”黑⾐少年适时又开了口。
伙计闻声停⾝,笑道:“客官有什么吩咐?”
黑⾐少年道;“没什么,我想打听件事儿!”
伙计満脸热诚,道:“什么事?客官!”
黑⾐少年看了他一眼,道:“有个埋剑堡的所在,是不是就在这附近?”
伙计立刻眉飞⾊舞,道:“对,对,埋剑堡离这儿不远,就在山里…”
黑⾐少年点了点头。
伙计略一迟疑,笑问:“客官准是外地来的,宝地距此恐怕还不近!”
黑⾐少年双眉微轩,道:“不错,怎么?”
伙计笑道:“我说嘛,要不是远地来的,怎会不知埋剑堡…”
黑⾐少年冷冷看了他一眼,道:“听你这么说,似乎这附近没人不知埋剑堡?”
伙计立即提⾼了嗓门儿,笑道:“那是当然,本地人谁要说不知埋剑堡,准让人笑掉大牙!”
这一提⾼了嗓门儿,満座酒客听得清楚,立刻又纷纷抬头,目光尽讶奇,一起投过来。
黑⾐少年自有所觉,双目如电,熠熠环扫。
这一环扫不要紧,満座酒客又连忙低下了头。
不,不能说満座,因为还有一双目光,不闪不避,毫无怯意,仍然紧紧盯着这边。
这双目光,来自黑⾐少年左侧不远的一副座头上,那是个⽩面无须、俊美潇洒的中年黑⾐文士。
此人之俊秀,不让黑⾐少年,但,眉宇间那股子森冷煞气,却较黑⾐少年更浓更重,更加慎人。
黑⾐少年自有所觉,摆了摆手,示意伙计离去,然后偏过了头,犀利目光,了过去。
黑⾐文士仍未躲避,反而报以微笑。
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那年头,对读书人,谁都有好感,谁都敬重,谁都会另眼相看。
人家报以微笑,这是礼貌招呼,因之,黑⾐少年也微微点了点头。
他一点了头,黑⾐文士又有了反应,带笑开口:“尊驾不是本地人?”
人家开口搭讪,黑⾐少年自然不好再转回头来,更不好不理,遂目光深注,头摇说道:“不是!”黑⾐文士笑道:“我也来自外地,尊驾哪儿来?”
黑⾐少年道:“江西!”
“真巧!”黑⾐文士笑道;“我也刚从江西来,尊驾是江西人?”
黑⾐少年头摇道:“不!京北!”
“巧极了!”黑⾐文士轻击桌面,站了起来:“我也是京北人,难得异地遇乡亲,尊驾请过来坐,如何?”
敢情无巧不成书,巧事儿全让他碰上了!
黑⾐少年淡笑说道;“萍⽔相逢,怎好打扰…”
黑⾐文士笑道:“能得相逢便是缘,彼此均非世俗人,何必拘于俗礼,来,来,来,坐过来,咱们一见如故,随便谈谈!”
人不亲土亲,这读书人洒脫、豪迈,可不同于一般迂腐书呆子,天下没几个,很难得!
说着,更离座走了过来,亲自为黑⾐少年移过杯箸。
这一来,盛情难却,黑⾐少年不便再拒,只好站起跟了过去,坐定,黑⾐文士热和感人,掳起⾐袖,替黑⾐少年満斟一杯。
互敬一杯,举杯仰⼲之后,黑⾐文士望了望黑⾐少年,笑问:“老弟贵姓?”
尊驾变成了“老弟”这一来,更近了!不但土亲,连人也亲了!
黑⾐少年尚有几分拘谨,道:“复姓幕容!”
“原来是慕容老弟!”黑⾐文士笑道:“我姓关,草字心人!”
“关心人!好名字!”
黑⾐少年淡笑欠了欠⾝。
关心人伸手按上他的肩头,正⾊说道:“老弟,我痴长几岁,托个大,称呼你一声老弟。老弟,我是个读书人,读书人都难免几分文诌诌的拘谨,可是我就不喜这些,平素放不羁惯了,咱们萍⽔相逢,异地遇乡亲,很不容易,所以,咱们之间,最好别讲那一套倒人胃口的俗礼,行么?”
黑⾐少年淡笑不语。
关心人脸上又现笑容,道:“老弟,住在京北哪儿?”
黑⾐少年头摇报笑,道:“我是京北人,可是自小在外长大,从没去过京北!”
关心人有点尴尬,笑了笑,道:“原来如此,那难怪…”
望了黑⾐少年一眼,接道:“老弟刚才打听埋剑堡?”
黑⾐少年点点头说道:“不错!”
关心人道:“是亲?”
黑⾐少年摇头摇。
关心人又问:“是故?”
黑⾐少年又摇了头摇,仍没开口。
关心人満面惑然,道:“那是…”
“没什么!”黑⾐少年开了口,道:“只是随便问问!”
关心人笑道;“老弟,你该问我!”
黑⾐少年微微-怔,道:“怎么?”
黑⾐文士道:“我在桐柏住了七八年了,附近的事,我得不能再!”
黑⾐少年“哦”了一声,笑了笑,没答腔。
关心人会错了意,眉梢一桃,道:“怎么?老弟不信?”
黑⾐少年尚未答话,他已然接着又道:“老弟且听听我说得对不对…”
话锋微顿,接道;“埋剑堡,坐落桐柏山中,堡主姓赫名百通,是当年武林中声威盛极一时的武林八剑第二剑独臂剑客!”
读书人竟晓武林中事,这文士不含糊!
黑⾐少年神情震动,道;“不惜,关兄怎…”
关心人目光转动,轻笑接口道;“秀士不出门,能知天下事,要是连在这近在咫尺的事都不知道,那该是十⾜读死书的书呆子…”
又是一声轻笑,接道:“这是当年事,当年事个个传说,人人皆知,我能知道,这算不了什么,老弟且再听我说说独臂剑客的近年事…”
黑⾐少年如今可感了趣兴,动了心,道:“我洗耳恭听,关兄指教!”
关心人仰⼲一杯,双眉一扬,笑道:“好说!那位独臂剑客自昔年突然封剑退隐后,便在这桐柏山中,斥资兴建了一座庞大的石堡,为表示他从此不问武林中事,所以把这座堡,取名为‘埋剑堡’,其实…”
看了黑⾐少年一眼,道:“老弟,别人不知,唯我独晓,独臂剑客当年仗以纵横武林的那柄神兵,也就埋在埋剑堡中…”
黑⾐少年带笑点头,静听下文。
关心人笑容一敛,眉锋忽皱,显得有点神秘,接道:“说来也怪,既然封剑退隐,过的便该是与世无争的恬淡清静生活,而这位独臂剑客却把他这隐居之处筑得墙⾼壁厚,门户严谨,并且在堡內养着几十个武林⾼手,生似是怕有人犯侵他这埋剑堡一般,如今想想,我有点明⽩了,八成儿是怕人潜⼊埋剑堡,偷掘了他埋在地下的那柄神兵…”
黑⾐少年双眉微轩,口齿启动,言又止。
他这想说什么,而终于没说的情状,可全落在了关心人眼中,关
心人目光深注,笑问:“怎么,老弟,有⾼见?”
黑⾐少年淡笑头摇,道:“没什么,武林人物闯半生,没有不树敌的,武林中事一但沾上了⾝,就是想丢也丢不掉,我以为,他可能是怕有人找上门去寻仇!”
“对!”关心人轻击一掌,叹道:“有可能,有可能,老弟⾼见,老弟⾼见,来,来,来,咱们共浮一大⽩再往下谈!”
一杯饮尽,关心人沉昑着说道:“要说有人会上门寻仇,想想又似乎有点不对,独臂剑客退隐期间,热心公益,乐善好施,乃是出了名的大善士!”
“好个大善士!”黑⾐少年淡笑说道:“如今虽对人有恩,只可惜当年在江湖上结怨太多!”
关心人一怔,抬眼凝注,良久方道:“老弟,我要再问你一句,你可当真跟独臂剑客非亲非故?”
神情很郑重!
黑⾐少年听出话中有因,眉梢一挑,淡笑说道:“一点都不假!”关心人似乎放了点心,道:“毫无关系?”
黑⾐少年道:“我连见都没见过!”
关心人道:“那么老弟打听…”
“我说过,”黑⾐少年道:“随便问问!”
关心人边浮现一丝神秘笑意,道;“老弟,套一句江湖话:‘光眼里不进砂子’,朋友贵在诚坦,我料想老弟绝不会是随便问问!”
此人厉害!到底书读得多、事见得多!
黑⾐少年目中突闪冷电寒芒,淡笑不语。
关心人看得清楚,可是他竟不怕这懔人目光,笑了笑道:“老弟,行了,我看穿了你,如今我敢断言,老弟你必是武林中人,而且一⾝武学甚是惊人!”
黑⾐少年很平静,淡笑道:“关兄想必也会武!”
“我?”关心人大笑说道:“读书材料,先⽗曾有意要我经商,可是我手不离算盘,俗不可耐的生活,务农⼲脆就这样混下去了!”
敢情,他士、农、工、商,样样
黑⾐少年也笑了。
关心人笑声一敛,突然庒低了声音,道:“老弟,让我大胆的猜一猜,老弟九成九是那独臂剑客朝夕防备的一类人物,对么?”
黑⾐少年脸⾊一变,尚未接话。
关心人脸⾊一整,紧跟着说道:“老弟,咱们是乡亲,我可是诚心你这个朋友!”
黑⾐少年威态一教,默然不语。
关心人眉梢微桃,道;“老弟…”
黑⾐少年一笑接道:“关兄明眼人,何必一定要我说?”
“说得是,老弟!”
关心人诚恳之情形于⾊,郝笑点头:“那我就放心了!”
黑⾐少年目光深注,道:“关兄似乎话中有话?”
关心人默然未答,沉昑良久,才抬眼说道:“老弟,能在这里碰上乡亲,能结你这位非常人物的武林朋友,我值得,今儿个我是豁出去了…”
举杯痛钦“叭”地一声,放下酒杯,脸上,没有一丝儿笑容,有的却是一片凝重、义愤,接道:“不错,老弟,郝百通是附近几个县城妇孺皆知的大善人,荒年放赈,严冬赠⾐,天下的好事,都让他一个人做尽了,可是,老弟,天下的坏事,可也让他一人给做绝了,表面上一派仁义道德,骨子里…唉,不说也罢,提起来我就恨,恨我这个虚有其表的须眉男子汉,昂蔵七尺躯,百无一用是书生,书生虽有一腔正义,不畏琊恶,不屈于威武,但到底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心眼通天,一手掩尽天下人耳目,有心无力,动不了手!”
一仰脖子又是一杯酒,他是拿酒出气,拿酒怈愤。
也许因为酒意,双目有点红,略一沉默,又道:“老弟,别问我他那暗地里的所作所为,这一言难尽,我也不敢说,说了不但没人相信,恐怕会引起公愤,招来横祸,老弟这一趟要是有把握,那不用说,要是没把握我奉劝老弟还是再忍忍,由哪儿来,回哪儿去,埋剑堡可不啻龙潭虎⽳,进去了,恐怕很难活着出来…”
黑⾐少年眉宇间煞气浮动,淡笑地说道:“他既然一手掩尽天下人耳目,别人不知,关兄又是如何…”
关心人惨笑说道:“老弟敢是不信?”
黑⾐少年刚耍答话。
关心人已然惨笑着又道:“老弟若问我怎么知道,我可以告诉老弟,关心人便是受害人之一,只为了几百两银子的借款,家贫偿还不起,关心人双亲便惨遭杀戮,舍妹亦被抢⼊埋剑堡作为抵押。”
举袖拭泪,举杯痛饮,接道:“为救舍妹,关心人曾到处借贷,筹资还债,去年舂天好不容易凑⾜了一千两银子,连本带利偿清了所欠,赎回舍妹,岂料,赎回来的,只是舍妹的一具棺木,原来舍妹早巳被那郝百通老狗死了…”
強忍心酸悲愤热泪,又惨然一笑,道:“老弟,这就是我为什么知道的道理所在!”
黑⾐少年没说话,但神⾊看上去好不怕人。
默然片刻,关心人又道:“老弟,咱们是乡亲,我还是那句话,有把握为世除害,没把握,你多忍忍,否则螳臂挡车,暴虎凭河…”
黑⾐少年倏然、敛慑人威态,淡然笑道:“多谢关兄,我自己知道该怎么做…”
推杯站起,接道:“我已不胜酒力,打扰酒兴,至感不安…”
关心人跟着站起,一把抓住黑⾐少年双手,道:“怎么,老弟要走?”
黑友少年点点头。
关心人没挽留,略作沉昑,道:“老弟住哪儿?”
黑⾐少年道:“南街八方客栈!”
关心人松了手,道:“好吧,那么老弟请先行一步,晚间我再去拜访!”
黑⾐少年没多说,告辞而去。
临出门、塞了一锭银子在伙计手中,而且关照伙计,两桌一块儿算,归他!
黑⾐少年走了。
望着黑⾐少年背影,关心人脸上突然浮现一丝诡异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