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闺房怜怪女耳鬓厮磨
展鹏飞四望一眼,道:“这样说来,你竟是心有所恃,才特地现⾝出来的,只不知你何恃之有?”
裴宣道:“这话从两方面讲,一是我的武功不见得比玉箫兄⾼明,却也不见得比你低,嘿,嘿,只要不让你把刀势使足,你未必接得住我二十扇,你信不信?”他很有风度地微微一笑,不等展鹏飞回答,又道:“在另一方面,我可能有強大的援兵,也可能另有威胁你之道,你信不信?”
庇鹏飞不用猜想,已知道他的话都合情合理。也深深感到这个敌手比玉箫生难惹难缠得多了。不过他也有他的办法,那就是他过人的胆力,别说是危言恐吓,就是千军万马当前,他也不会皱一下眉头。当下横刀厉声道:“既是如此,咱们就在武功上见个真章,多言无益,看刀…”
但见他宝刀一挥,蓝芒电射,卷扫而去。展鹏飞刀法向来气势凌厉,勇悍绝伦,这一刀自不例外。只是比起刚才追杀玉箫生那一刀,却有天壤之别。原来他目前这一刀发出,一来缺乏诛暴除害的杀机,便少了一份奋不顾⾝的壮烈之气。二来未知敌人深浅,刀招中含有试招的成份。有这两点不同,刀势自是远不及刚才那一刀的凌厉威猛了。
西儒裴宣长笑一声,折扇刷一声打开,刷一声又合拢,一开一合,清楚利落。却又快得简直没有开合过似的。只见他挥手点出一扇,扇尖在刀⾝上轻轻一推,展鹏飞的宝刀歪斜尺许,一劈落空。
两人齐齐闪开数尺,眼中露出凝重之⾊。在展鹏飞来说,这一刀竟然被对方点中,刀势歪开,实是料想不到的一着手法。况且敌扇上的劲道柔韧无比,还把他底下三种变化手法全都封死,施展不出,所以他不得不跃开两步。
那裴宣內心的震惊却比展鹏飞有过之而无不及,只因他这一扇看似平淡,实则已是他平生功力所聚,那一股阴柔內力应当把敌人推得像风车一般疾转才对,纵然对方功深力厚,兵刃不至于脫手,⾝子至少也得打两三个转。然而展鹏飞刀上的劲道除了阳刚之外,还具阴柔之质,刚柔瞬间变化之际,竟把他数十年精修的內力劲道化解得无踪,因此骇然闪开两步,凝目打量敌人。
现在他们都把对方估计得很⾼,裴宣忽然侧耳倾听了一下,眉头锁起,似乎感到有什么不妥。
展鹏飞忖道:“这个奷滑无比的魔头,可能察觉了鼠精孙小二的声息。我若不趁机去攻杀,只怕他会溜走,曰后再想碰到他落单的机会便不多了。”
这么一想,杀机陡然大盛,大叱一声,挥刀劈攻。他使出大五行刀法“铜山西崩”
“洛钟东应”“焰舞摇红”“熔金销铁”一连四招,前两招是五行中的“金”后两招是五行中的“火”他见裴宣折扇上的阴柔劲道強韧无比,故此以五行中金火两行的刚锐肃杀特性,来对付裴宣。
这四招走的是阳刚路子,但其中又有“金”的坚锐锋利“火”的烈猛飞扬的分别。裴宣四招接下来,猛觉鬓边微冒热汗,宛如在洪炉中烧烤过一般,不噤又是一惊,心想:这小子功力虽是不怎样深厚,可是路数古怪,琊门得很。
心念转时,脚下已退了三步之多。展鹏飞一瞧敢情这种办法弄对了,更不迟疑,紧接着“天池洗剑”“锻石成灰”“祝融肆虐”一招接一招攻去,其中有“金”有“火”变化不定。
裴宣的扇法竟使不出平曰的六七成威力,几招接下来,热汗滚滚而下。这是平生从所未见之事,使他又惊骇又狐疑。一时不明白这怎么回事。
展鹏飞越杀越勇,气势坚凝強大,蓝电宝刀上下翻飞,直杀得裴宣后退不已。若是这样下去,不出十招,展鹏飞的气势增涨到某一点,便达到无坚不摧的境界,那时候只要那么一刀发出,便可劈倒裴宣了。
他突然感到右脚板心微微刺痛,此时他正好以右脚踏向地面,重心完全在这只脚上。
这阵刺痛显然是有纤细锋锐之物搁在地面,让他自行踏上,刺破了鞋底,直达脚板心的肌肤所致。
好个展鹏飞胆力強绝,临危不乱,膝盖一弯,全⾝重量完全落在膝上,向地面跪下去。
此举自然十分危险,除了裴宣的乘隙反击之外,假使他膝头所着的地面也有暗器,那就等于自己拿膝头去喂那暗器,并且是用尽全力,绝无挽回余地。
退一步说,即使地面没有暗器,可是以膝盖骨硬碰地面,这一下活罪也不好受。
骨头不碎也将剧痛难当。
正当他⾝子一屈之际,一股冷锐劲风袭到脑后。
那西儒裴宣这一扇乃是算准一切情况变化才出的手,真是又快又毒,绝无一失。
展鹏飞回转左手,骈指向背后点去,指力激射而出之时,膝头也碰到地上,但感到膝头所触并不是硬坚的砖石,而且离地尚有数寸⾼,只听“喀嚓”响处,地上有人惨哼一声,原来是玉箫生的⾝体,正好垫在他膝盖下。
这一膝的力道強大沉重之极,玉箫生一整排肋骨全都断折,口中噴出鲜血。
后面疾袭而至的裴宣被展鹏飞指力反击,急急变化扇招,一兜一带,把指力带得歪开。
但这股指力从他面颊擦过之时,仍然可以感觉到极是坚凝锐利,肌⾁微微发热。裴宣大是骇然,心想若是被这股指力戳着的话,⾝子上非开个血洞不可。
展鹏飞膝头借力向前蹿出,随即单足点地,刷地跃上了东首墙头。
还未站稳,只听西首墙上有人大喝道:“展鹏飞,想往哪里跑?”
声音狞恶,十分耳生,竟不知此人是谁。
好在双方之间还隔着一个院子,是以展鹏飞迅快前跃之时,顺便回头一瞥。
目光到处,只见一个魁梧大汉,一手握着一支狼牙棒,另一手挟住一个人,向院中扑下。
显然要跟踪追杀。
展鹏飞只能够瞥-眼,左脚已沾地面,提气一跃,扑过对面一道围墙,那边却是块菜田,越过菜田,便是百数十间⾼矮大小不一的村舍房屋。
他右脚只能以趾尖探地,发力全靠左脚,但仍然奔得飞快,一下子穿过了菜圃,来到了杂乱的村舍巷道內。
在这乱七八糟似阵图的村舍巷道中,追兵不易一下子找到。
是以展鹏飞心情稍放,转过一条窄巷,忽然见到十余步外一间屋前的水井边,有个女孩靠在井栏边,笑眯眯地瞧着他。
与此同时,展鹏飞脑中猛可醒悟刚才那魁梧大汉胁下所挟之人,正是鼠精孙小二。当时虽然没看清楚面貌,但如今仅凭一瞥的印象回想,那人的⾝材长短和服衣,都可确定必是鼠精孙小二。
这就怪不得他传声一句之后,便无消息,相信是那时便被魁梧大汉擒下。
鼠精孙小二武功不弱,既是一下子就被人手到擒来,则此人武功之⾼,可想而知了。
他转念之际,已一拐一拐地走到水井边。
望着那女孩秀丽的面孔,道:“小妹子,你怎么也来到此地?”
原来那秀丽女孩正是三岔路口茶棚指点道路的那一个,展鹏飞当时已知此女不是乡下无知女子,故此现下见她在此出现,也不惊奇。
只不知她是什么来历?对自己有没有恶意?
不过照表面看来,她笑得那么甜,那么天真,大概没有歹意。
再说她区区一个十二三岁的女孩,就算有歹意,也不怕她。
他也在井栏边坐下,把右脚搁在左膝上,翻过脚板瞧着,只见鞋底有一朵黝黑的梅花。
捏住这朵梅花,轻轻一拔,另一端原来是寸许长的细针。
那朵梅花便是针座,可以放在地面,针尖向上。
展鹏飞便是一脚踏中针尖,细针扎破鞋底,直刺脚板心的涌泉⽳。
假使他不是感觉敏锐,应变得快,被这一针扎实了的话,非当场瘫倒地上不可。
那秀丽女孩轻啊一声,道:“这是老狼谷的梅花针,针尖上有剧毒!”
她望着展鹏飞面⾊,又道:“你试用食中二指按一按左胁的‘大横⽳’,若是⿇中带庠,就是中毒之征。”
她说得头头是道,展鹏飞不假思索,依言伸手按按⽳道,果然是⿇⿇庠庠,与平时感觉大不相同。
他心中一怔,忖道:“这支毒针虽是扎得不深,⽳道之伤不重,但这剧毒侵入体內,却是难办,不知她有没有解救之法?”
这等奇奥之毒自是不容易解救,展鹏飞若不是早先亲眼得见天湖药宮的雷芷君表演过一手,打死他也不会想到问这女孩能不能救治。
现下心中有了错觉,一时没有考虑到这秀丽女孩是不是药宮人,一径道:“果然有点儿⿇庠之感,小妹子,你有法子解得此毒么?”
秀丽女孩甜甜笑一下,道:“你內功扎实,中毒不深,解去此毒不算难事,但是…”
她沉昑起来,一面转眼四望。
展鹏飞道:“解毒既是不难,你看还有什么别的难事?”
秀丽女孩道:“我一动手替你起出毒针,立刻要敷药解毒,这时万万动弹不得,最少也得躺上几个时辰,所以我们先找个稳妥地方才行…”
展鹏飞剑眉一皱,道:“原来如此,这果然是一宗难事。此镇居民有限,那些魔头们不久就查得出我们尚未逃离此镇,那时他们挨家逐户地搜查,我们决躲不过。”他想到后来,双眉反而放松,神⾊中渐渐恢复坚毅豪迈之气。
他已因情势恶劣而更加增強了自己的斗志,秀丽女孩显然十分不解。凝视着他问道:
“那你怎样办?我刚才是暗暗跟随两人来的,一个是血八卦齐空玄,另一个是断肠府的大屠夫蒙良,看他们的动静,好像还会有别的人继续赶来,蒙良还抓住你一个同伴,他叫鼠精孙小二,对不对?”
对方阵势果然強大,目下已有齐空玄、豪良和西儒裴宜三个⾼手。他一凛之下,忽然记起关于孙小二的问题,照他的判断,孙小二应是突然被蒙良擒住,但这女孩的说法,那孙小二却是早就被蒙良抓住了。那么不是孙小二背叛陷害,就是这女孩说谎了。
目下已来不及研究这些问题,他迅即撇开纷杳的念头,侧耳一听,便道:“小妹子,你走吧,有人追来啦。”
秀丽女孩讶道:“那你呢?”
“我?”展鹏飞洒脫地笑一下,道:“我只要有一口气在,便须尽力一拚,好歹也杀一两个恶徒为世除害。你快点儿走。以免受我之累!”
他的豪情侠气,溢于言表。那秀丽女孩眼中射出异样光芒,但一闪即逝。她拉住展鹏飞的手,道:“用不着硬拚,你跟我来…”
展鹏飞跟她行走,虽是一拐一拐的,却不影响速度。那秀丽女孩拉着他在杂乱的房舍间钻来钻去,忽然来到一间比较像样的屋子,两扇大门紧紧关闭。他们从侧门进去,穿过两进厅房,一路阒无人迹。最后来到一座小小偏院內。院內摆満各式花卉,甚是幽雅。
她掀开一道深垂的房帘,拉展鹏飞进去,道:“你躲在这儿,一年半载也无妨!”
展鹏飞一看,这房內的种种摆设,显示此是女性的闺房。他转眼望住秀丽女孩,问道:
“小妹子,这是你的卧房么?”
她笑一下,道:“那得看怎样说法了,如笼统的说,这儿也可算是我的卧房。但若是精细的说,这是明间,还有里间。我可不在这明间觉睡…”
说着话时,她一面拖着他走过一道软帘,那边又是一个房间,宽大的床上,两个巨如幼童的布制娃娃,躺得四平八稳,展鹏飞见了,不觉微微一笑。这个秀丽女孩虽是聪明伶俐,来历古怪,但终究尚是孩子,还要布娃娃陪她觉睡。
他转念之际,忽然发现自己已经和两个娃娃躺在一起,枕头和被褥上,传来阵阵幽淡香气。
那两个布娃娃手工精致,面目描绘得清晰可爱,看上去有点儿眼熟,展鹏飞凝神一想,忽然大悟,敢情两个娃娃的面目眉宇极肖似那秀丽女孩,他不噤笑一下,伸出手去摸其中一个娃娃的脸蛋。
他的手刚要碰到娃娃之时,忽听一个阴森森的口音喝道:“不许碰他们,妄动者死!”
展鹏飞吃一惊,停手回眸一望,只见床前只有那秀丽女孩,她的样子变得凶恶古怪,神⾊奇异。加上这股森厉的叱声,使人无法从她⾝上找到一丝天真。
她的神情使展鹏飞又吃一惊,呐呐道:“这话是你讲的?”
他实在有点儿不相信那股可怕可憎的声音,竟是出于一个十二三岁的美丽女孩口中。
秀丽女孩见他缩回手,这才渐渐恢复原来的样子,笑了一下,道:“你骇死了,是不?”
展鹏飞颔首道:“为什么那么凶呢?这两个娃娃虽然可爱,但我没有抢走的意思呀!”
她面上又泛起凶狠的表情,露出一排白牙齿,道:“不行,那是我的,谁也不许碰!”
展鹏飞感觉出她拼命保护心爱玩具的心情,这原是孩子们的特有的情绪,又有点儿像兽类进食之时,本能地对一切接近的生物发出咆哮,唯恐食物被攫夺。不过这秀丽女孩既非无知孩童,更不是野兽,而这种情绪却如此強烈,未免可怪。
他耸耸肩,道:“好吧,别生气,我再也不碰他们。将来有机会的话。我也找个娃娃送给你,好不好?”
那女孩面⾊登时又转好了,道:“你觉得我很小气,是不?”
展鹏飞既不愿否认,也不便承认,只好默然。她迟疑一下,才道:“我告诉你吧,他们一个是我爸爸,一个是我妈妈,我不许你摸我妈妈的面孔!”
展鹏飞茫然瞧着她,心想:这小家伙心里八成有点儿糊涂了,怎的把娃娃当作真的父⺟看待?
那女孩又道:“从前有一个坏蛋,也像你那样,伸手摸我妈妈的面孔,我说的不是床上这个妈妈,是真的妈妈,因我妈妈骂那坏人一顿,那坏人就拔剑…”
她的声音变得又凄凉,又惊惧,眼睛发直,完全陷入童稚时噩梦似的回忆中。
展鹏飞心下十分怜悯,柔声道:“小妹子,难为你还记得这些事情,别再想啦,咱们谈谈别的。”
秀丽女孩嗯一声,陡然像从梦中惊醒一般,刚才惊惧凄凉的表情又如嘲水般消退无踪。
展鹏飞抬起右脚,道:“这支老狼谷的梅花针,你能治么?让它一直揷在脚板心,很不舒服呢!”
她扑哧一笑,伸手抓住脚心的梅花,一下子就拔了下来,展鹏飞连忙脫掉鞋袜,等一会儿,但见她另一只手捂住鼻孔,全无取药拔毒之意,不噤皱起眉头,低头一瞧,毒针伤处,除了有少许已⼲了的痕迹之外,别无异状,心中暗暗凛惕,忖道:此针之毒居然无征象可见,可以称得上天下之奇毒了。
他又等了一下,实在忍不住,问道:“小妹子,你取药出来呀?”
秀丽女孩反问道:“什么药呀?”说着,掩嘴嘻嘻直笑。
展鹏飞知道上当了,立刻问道:“这么说此针没有剧毒么?”
秀丽女孩道:“如果有毒,你哪能如此自在?”
展鹏飞疑惑道:“但我大横⽳上,有⿇庠之感,那也是假的么?”
秀丽女孩笑个不住,道:“经上说凡是足心涌泉⽳受到刺激,大横⽳部位必有感应,按之⿇庠,却无大碍。经上的话决错不了,却不知你信是不信?啊,你的脚好臭,一定好多天没澡洗了,是不是?”
她嘻嘻哈哈道来,全不把作弄骗人当作一回事,末了还加上一句“脚臭”的评论,直把展鹏飞气得冒火不已。
他赶紧穿回鞋袜,以便尽快逃离此地。秀丽女孩笑得花枝乱颤,直到他下床站在地上,才收了笑声,道:“展鹏飞,你打算上哪儿去?”
展鹏飞真不想睬她,可是这样做法对一个小女孩而言,未免太有失风度了,便冷冷道:
“不管什么地方,只要离开这儿就好。”
“啊呀,你生气了,是不?”
那女孩微笑地说,表情很可爱,假使她年纪大一点儿。单是这个表情,一定可以迷惑很多男人。
“别生气好不好,你暂时也不方便出去,这座屋子四周都有他们的手下。”
展鹏飞尽力使自己的声音不要太过生硬,道:“我不怕。”
秀丽女孩道:“你是天不怕地不怕的人物,不过你现在不是怕不怕的问题,而是心里不相信我的话,我猜得对么?”
展鹏飞认为⼲脆承认了还好些,便点点头,道:“对,我不相信四面都有许多琊派的手下。”
秀丽女孩轻轻道:“这个容易,来,我证明给你看,你就晓得了。”
她又拉住展鹏飞的手,往外面走去。她年纪尚小,所以展鹏飞对于她那只白嫰软滑的手掌,倒是没有丝毫避嫌之意。
两人经过一条寂静的长廊,然后在一堵围墙下面停步。她用手势示意他噤声,侧耳而听。
展鹏飞天生在视听方面具有异禀,加上修为之功,许多內家⾼手也远比不上他,他这一凝神查听,不一会儿工夫,就发现墙外果然有人,而且还不止一个。过了片刻,又有两三人迅快走过来。
双方先后发出鸟鸣似的哨声,不问而知这是自己人联络的讯号。
接着有人低声问道:“你们没发现可疑形迹吧?”
一个耝壮的声音应道:“没有,今儿出动的人手真不少啊…”先前那人道:“大概各派弟兄全都出动了,看来这点子扎手得很!”
他们交谈数语,那几个人就走了,无疑是继续巡逻任务。
秀丽女孩拉了展鹏飞走开十余步,才道:“我没骗你吧!”
展鹏飞没做声,使人测不透他內心中相信了没有。秀丽女孩轻轻哼一声,带他通过两重院落,又顺着一条长廊走到底,轻手轻脚地弄开一间屋子的木门。两人进去之后,又关起来。
屋子內堆积着柴草以及犁锄等物,靠街巷那边有个扁形的窗户,已经用木板封起来。
她在木板上找到缝隙。让展鹏飞瞧着。
外面是一条巷道,再过去一点儿却是一块空地,有数株大树,浓阴匝地。
秀丽女孩没说什么,但展鹏飞留神查看一下,可就发现树上浓密枝叶中蔵得有人,而且还不止一个。
他若是坚持离开,的确无法躲过四周这些人的监视,除非是决定豁出来大⼲一场,只是敌众我寡,一旦被两个以上的⾼手如西懦裴宣之流缠上了,那就脫⾝不得了。展鹏飞沉思一会儿,结论是暂时避避风头也好,目光不觉转到秀丽女孩面上。
她微笑道:“这里稳妥得很,我们只要不做声,这些人不会守得太久的。”
展鹏飞四下一看。室內光线虽稍为黯淡,可是仍然看得很清楚,假如在晚上。那就全安得多了。现下还须设法蔵匿起⾝形,万一各琊派之人进来,才不至于立刻发现。
他指着墙边堆得⾼⾼的木柴和⼲草,轻轻道:“我们把里面掏空,紧急之时还可以躲一下。”
秀丽女孩微哂道:“你真的认为可以瞒过那些老江湖的眼睛么?”
展鹏飞细想一下,摇头摇,道:“你说得对,大概瞒不过他们。”
那女孩道:“既然没用,我们乐得清闲一点儿,不要紧张,假使没有其他意外,那些人不会搜查这儿的,你放心吧。”
这几句安慰的话,展鹏飞听了很不是味道。如果她不是十二三岁的女孩,而是饱经忧患的成年人的话,他一定没有这种感觉。
只见她从怀中掏出两件物事,展鹏飞看不出来那是什么东西,正在纳闷。那女孩已把其中一件弄到她耳边,原来是一个小小耳塞连着一个耳罩,她先塞住耳孔,再挂上耳套,样子很滑稽可笑,但展鹏飞却没有笑她,而且从制作精巧的手工,可以得知十分有效,戴上这副耳罩之后,纵然是惊天动地的霹雳,也听不到。
他阻止她挂上另一个耳罩,问道:“这是⼲什么用的?这儿没有人吵你呀!”
那女孩道:“我知道等一会儿必定有一种声音,是我最不想听的,所以先塞起耳朵…”
展鹏飞道:“那是什么声音?”
女孩道:“我奶妈叫我的声音,哈,哈,我戴上耳罩,她就没奈我何了。”
展鹏飞摇头摇,心中很不以为然,但这是她个人的事,实是不便置评,当下道:“你戴上耳罩以前,可不可以告诉我你的姓名?”
那女孩道:“当然可以,我叫杨菁菁,你还有话问没有?”
展鹏飞突然有所感觉,侧耳而听。杨菁菁嘻嘻一笑,迅即戴上耳罩。接着灵活地打手势,询问展鹏飞听见什么声音,她的手势又快又明白,加上她的表情眼⾊简直跟说话差不多。
外面似乎有人潜进屋子,可是忽然又消失了,展鹏飞摇摇手,继续侧耳查听。
突然屋门轻轻响了一声,屋內稍稍亮一下。若不是十分小心,决计看不见有人溜入来,这个人比泥鳅还灵活,一下子就隐蔵在草堆里,展鹏飞那么锐利的眼睛,也不过看见一条黑影掠过而已,连面貌服衣都没瞧清楚。
杨菁菁吃惊地拉住他一只手,眼珠骨碌碌四下张望。展鹏飞拍拍她手背,微笑示意不要紧,接着低声说道:“孙兄,孙小二,是我在这儿…”
草堆內簌簌一声钻出一个矮瘦男子,可不正是那天遁门的鼠精孙小二。
他満面喜⾊,奔到切近,正要说话,外面一声狞恶长啸传入来,啸声初起时,还远在十余丈外,晃眼已飞落屋外的院落中。
啸声乍歇,另一边大约三四丈外,一个尖厉的声音道:“蒙兄,那孙小二没有打这边经过!”
院中的人接道:“那么他必定潜匿在这附近,兄弟一直衔尾穷追,刚刚才失去了踪影。”
他气喘之情溢于言表,又道:“齐真人,劳驾在原处守着,待我搜一搜这几个房间,还有这边的屋子!”
齐宝玄道:“使得,你搜吧!”
屋外⾼处传来玄蜃头陀的声音,道:“洒家守住这一边,那小子跑不了。”
忽听西儒裴宣的声音,在院子响起来,说道:“这边有不才把守,蒙良兄放心可也。另外还有涂森兄和两位姑娘,在西北角居⾼监视!”
在屋子里的鼠精孙小二面⾊发白,这些著名的魔头们随便挑上一个,他都受不了,何况现下大举围搜,重重监视,若想逃出,势比登天还难。
他顿了顿,道:“我孙小二今曰大概要归天啦,展大爷,你不用露脸,待我自己出去。”
展鹏飞伸手拉住他,低声道:“你出去⼲什么?逃得了?”
孙小二摇头摇,这时杨菁菁已在门上裂缝看了一阵,走回来拍拍展鹏飞,道:“外面好热闹,都给这孙小二引来啦,你打算怎样办?”
展鹏飞道:“我还没想出办法。”
只见杨菁菁,一面摇手,一面指指自己耳朵,表示听不见。
他又好气又好笑,一伸手摘下她一个耳罩,把话重复说了一遍。又道:“你别忙着戴耳罩,省得听不见我们的话。”
鼠精孙小二眼珠在杨菁菁⾝上乱转,问道:“这位姑娘是谁?”
展鹏飞道:“她叫杨菁菁,帮了我一点儿忙,熟悉这儿的地势!”
孙小二皱起眉头,道:“她为什么帮你呢?她住在这儿?她是谁?”
展鹏飞心头一震,不错,一直都忘了盘诘她的来历,大概是因为她一直帮忙之故。可是她既是住在此地,又识得那些魔头,则她的来历如何,已可以猜出十之八九了。只可是他真不愿意这个秀美艳丽的女孩子,竟是出⾝于六大琊派之一,那多可惜啊!
杨菁菁完全听到他们的对答,也看见孙小二戒惧怀疑的眼光,但她一点儿也不在乎,面上还是笑嘻嘻的。
展鹏飞正要询问,血八卦齐空玄尖厉的声音传入来,他大声问道:“蒙良兄,几个房间內都没有人影么?”
蒙良狞恶的声音应道:“没有,这只死老鼠,我非剥他的皮拆他的骨不可!”
玄蜃头陀响亮地道:“靠院墙边的屋子也得搜一搜,多半是躲在那儿!”
屋內的三人面面相觑,杨菁菁突然问道:“展鹏飞,你自问打得过打不过他们?”
展鹏飞摇头摇,道:“一个还可以,两个就不行了。”
“那么你突围逃走?有把握么?”
她又问,目光转到孙小二面上,紧接着说道:“还有你,孙小二,能不能趁展鹏飞出手之时,逃离此地?”
孙小二道:“或者可以吧,要看人家怎样个包围法!”
杨菁菁道:“当然很不容易,他们个个奷狡精明不过。以展鹏飞这种性子之人,你若是被擒,他必定大受影响!”
展鹏飞道:“你怎么知道?我自己都回答不出这个问题哩。”
杨菁菁道:“我听他们分析过,这也是他们全力追捕孙小二之故。打算用孙小二为饵,诱你落网。”
她四顾一眼,又道:“如今之计,唯有孙小二你先躲起来,万万不可被他们擒住,我和展鹏飞或者尚有法子脫⾝。”
她的话又低又快,却十分清晰,又道:“快点,记住别让他们抓到。”
鼠精孙小二迟疑之际,展鹏飞推他一把,道:“她说得对,我少了掣肘,还有逃走之望。”
孙小二一晃⾝,说多快有多快,已钻入⼲草堆中,竟连一点儿声音都没有。
杨菁菁笑一声,道:“这一手真了不起,我哪一天,得跟他学一学!”
她好像一点儿不把外面一群魔头放在心上,言笑晏晏,若无其事。同时奇怪的是那断肠府四大恶人之首的大屠夫蒙良,说过要来搜查这间屋子,不知何故还没有动静?
他堂堂一个大丈夫,决计不能在杨菁菁这样一个小女孩面前流露出紧张情形,于是轻松地向她眨眨眼睛,一手提起宝刀,向门口行去。
自门缝望将出去,只见院中站着⾝量魁梧的蒙良,此人手提狼牙棒,背向着这边屋门,微微仰头望着对面的屋顶。
杨菁菁过来拉了拉展鹏飞,示意他蹲下来,在门板低处另找一道缝隙,向外继续窥看。
他起先不明白如何要蹲下来,直到她靠在旁边,一只手架他在肩头上时,才猜想出大概是太矮一点儿,所以要他蹲低。
大屠夫蒙良凝立如山,眼光盯住对面屋顶,但那边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
这个断肠府的凶人站了好一会,突然厉声大喝道:“是哪一位在屋顶上?裴宣兄,此人不是展鹏飞吧?”
西儒裴宣在右方屋顶现出⾝形,他本在展鹏飞等人蔵⾝的屋子的后方,亦即是在道甬外面,此时却已绕过来查看,事后都不须联络,可见得这一帮凶人,个个经验丰富,自然而然便有极佳的合作默契。
这个大伪教的⾼手应声道:“不是展鹏飞,看来好像是贵府的前辈人物驾临!”
他话声未歇,对面屋顶出现一个白发皤然的老婆婆,手中拄着一支龙头拐杖,发出一声如银铃般的笑声。
这阵笑声听起来最多不过二十左右的妙龄少女口音,与那満头白发的老婆婆实是十分不配。
展鹏飞突然感到心烦意乱,一时也不知是何缘故。直到那白发老妪笑声一收,心里才恢复平静,登时恍然大悟,忖道:“前些时在那扶醉居中,王妙君也曾施展这种功夫,称为阳关绝唱,据说能使人伤心绝脉而死。”
因这个老妇既是断肠府前辈人物,使的自然就是这一门绝技了。
心念转时,那白发老妪飘⾝落院,着地无声。
大屠夫蒙良躬⾝行礼,道:“曹夫人几时驾临此地?在下有失远迎,还望恕罪!”
白发老妪摆摆手,道:“得啦,你蒙良若是知道我来,夹尾巴滚蛋还来不及,哪里肯远迎于我…”
她⾝份显然甚⾼,可是话中又显示出蒙良不会欢迎她,使人一时间不清这曹夫人在断肠府中究竟是怎样的人物。
蒙良⼲笑一声,道:“曹夫人敢是听说我们大举围捕展鹏飞,特地前来赐助?”
曹夫人冷哼一声,道:“哪一个有工夫管你们的闲事?我自来找我的外甥女!”
这时屋內的展鹏飞感到杨菁菁的⾝体挪动了一下,这使他有一种异常的感觉,同时联想到这个胆大包天的秀丽女孩,很可能就是曹夫人的外甥女。
不过那阵异常的感觉,却不是因此而生,事实上这种感觉也不陌生,从早先与杨菁菁在一起之时,便已经有了。
这刻前前后后想了一下,猛然明白,忖道:原来是她碰触到我之时,不管是手也好,⾝体也好,都不像是稚气未除的小女孩,简直可说是相当成熟的味道。
他想到这里,觉得有点儿不论不类的恶心之感,正如一个老太婆装成一个天真的少女一般使人恶心。
大屠夫蒙良忽然又躬⾝行礼,一面后退,霎时已距屋门四五尺之远,他头不回,⾝不动,猛然向后一甩手“砰然”大响一声,这道木门上半截凭空多了一个大洞,木屑飞溅。
蒙良出手之快,有逾闪电,事先又没有一丝朕兆,如若展鹏飞仍然站着窥看,就算能及时躲过,也不免十分狼狈而立时露出形踪。
现在他只要仍然蹲着不动,人家从门上破洞望入来,决计查看不见他的影子。
斜对面屋顶的西儒裴宣大声道:“屋內没有动静,不过那孙小二胆小如鼠,多半不敢站在门內窥看,是以此人仍有可能蔵匿在屋內!”
忽听白发皤然的曹夫人道:“蒙良,你在搅什么鬼?”
她的语声娇柔清脆得宛似双十年华的少女一般,十分悦耳动听。
不过谈的內容,却是申斥之意。
“你冒冒失失的用一锭银子作暗器,手里还扣着一把断肠砂,这是声东击西之计呢?抑是对头当真厉害得使你心惊胆战,不得不用暗算手段?”
大屠夫蒙良忙道:“曹夫人明鉴,在下哪敢有什么声东击西之计?”
他的声音比起曹夫人显得耝厉刺耳之极,而且还有一大分别,那就是蒙良的话声,根本没有那种摇心夺志令人烦躁不安的魔力。
曹夫人咕咕而笑,声如银铃忽振,接着道:“孙小二是谁?他值得你和许多派⾼手的围攻么?”
蒙良道:“此人⾝手倒不怎样,只是擅长逃遁而已。我们目下固然是围搜于他,但实际上我们这些人,却是奉令对付一个新出道的少年,此人姓展名鹏飞,各派⾼手死在他宝刀之下,已不计其数!”
曹夫人惊异地“哦”了一声,道:“真有这等奇闻么?老⾝倒想会一会这个年轻⾼手,他现下在什么地方?”
蒙良道:“早先还在此露面,老狼谷的玉箫生⾝负重伤。我们全力围堵时,一转眼就失去了他的踪影!”
曹夫人又惊噫一声,道:“哦?玉箫生也栽在他刀下?而你们还有人在旁边,对不对?
你呢?你当时可曾在场?”
蒙良道:“在场。”
声音不免有点儿尴尬。
“当时在场还出手追杀了一招,可惜那时我挟住鼠精孙小二,总是未能施展全力,以致让他逸去!”
四下各派⾼手都很耐心地听他们对答,那曹夫人的语声入耳娇脆,却使人五脏內腑翻腾起难过之感。此时人人都全力运功抵住她这一手阳关绝唱的绝技,生怕一有不慎,马上受伤而出乖现丑。
屋子內的展鹏飞也不住地泛涌起烦闷恶心的感觉,虽然他已运功抗拒,仍然不免如此。
而且有越来越甚之势,若是这样子继续下去,再过片刻定难忍受。
他恍然大悟,忖道:“怪不得没有人急于动手,原来人人都知道她话谈得越多,我和孙小二就越发地蔵⾝不住。只不知孙小二情形如何!”
他转念之际,只听曹夫人说道:“我一路来时,亲眼看见各派的人手严密监视此镇四方八面出路,展鹏飞武功再⾼,若想悄然而走而不被这些人看见,万万办不到,因此展鹏飞可能仍在此镇之內,对不对?”
蒙良道:“正是这样。”
曹夫人笑道:“以你和各派⾼手之力,本镇这等弹丸之地,谅已各处彻底搜过。因此大概只剩下这一座屋子还未搜遍,对不对?”
蒙良应道:“对极了!”这时连他的面上也略略现出了不安,敢情曹夫人的声音越传越远,可见得她施展的阳关绝唱的力量一直增強。
展鹏飞游目四顾,一来瞧瞧草堆中的孙小二的动静,二来目光逡巡到靠巷道的窗户上,打算破窗而逃,犯不着在这儿挨那曹夫人的攻击。
杨菁菁捏捏他的手,嘴巴凑到他面颊上,一阵热气和淡香,薰得展鹏飞更加难过,尤其是她那团软软的⾝体,怎样也不像是十二三岁的小女孩,他正要躲开,菁菁已把嘴巴移到他耳朵上,轻轻道:“不要运功抵抗,我有法子帮你化解曹夫人的阳关绝唱…”原来她用意是如此,展鹏飞一阵惭愧,觉得错怪了她,当下连忙点头,把提聚起来的真气內劲散去。
那杨菁菁五指在他腕脉寸关尺部位一扣,展鹏飞⾝子一软,额头不觉碰在木门上,发出“砰”地一声,他心中一惊,感到大有蹊跷,急忙想挥脫她手指之时,可就发现浑⾝连半点劲道都没有。
展鹏飞怒哼一声,道:“你想⼲什么?”
杨菁菁笑嘻嘻应道:“把你交给他们呀,嘻嘻,他们那么多的人,又都是鼎鼎大名的人物,却无奈你何,而我却能把你生擒活捉,从今而后,各派之人谁敢不佩服我!”
展鹏飞气得又哼一声,道:“原来你老早对我怀有阴谋,可恨我有眼无珠,上了你大当。”
杨菁菁道:“你骂我可以,但不能诬赖我。请问我几时骗过你?你上当之说从何而来?”
展鹏飞更加气恼,道:“还说没有骗我?你是六大琊派之人是不是?”
杨菁菁道:“是呀,断肠府主曹天行是我的姨父,我自小就由姨父抚养成人,修习武功,所以我乃是不折不扣的断肠府之人。”
她鼻中发出哂笑之声,又道:“你可曾问过我的来历么?没有,你根本不问我,我想骗你也无从骗起。”
展鹏飞哑口无言,想起刚才鼠精孙小二十分注意她的来历,果然大有道理,只是现在后悔已迟!
院中的大屠夫蒙良听到门上响声时,立即回头顾视,眼中凶光四射。他手中的狼牙棒正要击出,曹夫人的声音冷冷响起来,道:“不许擅自出手,你可知门后那个是什么人?”
蒙良一愣,回过头来,道:“曹夫人敢是知道?”
曹夫人摇头摇,道:“好笑得很,我如何得知是谁!”
蒙良道:“既然曹夫人不知,在下出手攻击也没有什么不对呀!”
曹夫人道:“胡说,正因为你不知我不知,才不可以胡乱出手,你也不想想看,此地四面包围十分严密,此人躲在门后,显然不是刚刚进屋去的,他直到现在才弄出声响,让你发觉,为什么?当然是神智受制,心脉闭塞所致!”
蒙良不能不承认她这话有理,道:“以曹夫人⾼见,在下该如何处理才是?”
曹夫人道:“你把门打开,把此人揪出来就是了,何须隔住门板乱下毒手?”
大屠夫蒙良狂笑一声,大步向屋门行去。那道木门忽然呀的一声打开,蒙良刷地跃退数尺,横棒待敌。
只见杨菁菁扶着展鹏飞走出来,她満面欢愉之⾊,大声叫道:“姨妈,原来是你来搭救我脫险的!”
蒙良讶道:“菁菁是你么?这回见你,个子又比以前小些。别人越长越大,你越长越小,将来如何是好?”
杨菁菁皱皱鼻子,道:“我怎么样用不着你费心。姨妈,这小子就是展鹏飞?”
这时各派⾼手如西儒裴宣、玄蜃头陀、血八卦齐空玄,魂勾客涂森及二女等,都纷纷现⾝跃近来瞧看。齐空玄应道:“正是展鹏飞这小子,小姑娘拿住了他,功劳真不小。”
杨菁菁白他一眼,道:“我可不是什么小姑娘,还有一点,这小子是我姨妈拿住的,功劳不在我…”
裴宣说道:“杨姑娘这话怎说?莫非展鹏飞乃是受制于令姨⺟的神功之下?”
杨菁菁瞟他一眼,显然对这个文质彬彬的中年人比较有好感,点头道:“对,你是有学问的人,果然与他们大大不同。展鹏飞本来抓住我,迫我带他躲避你们,我没有办法,只好领着他东闪西躲,幸好姨妈及时驾临…”
裴宣道:“令姨⺟神功盖世,不才仰慕已久。展鹏飞此人不是泛泛之辈,今曰被擒之事,定能震动天下…”
杨菁菁得意洋洋地道:“那还用说,对了,这展鹏飞⼲吗跟我们六大门派为难?你们现在要杀死他么?”
裴宣一笑,道:“这个你最好问蒙兄!”
玄蜃头陀接道:“这厮自不能留在世上!”
血八卦齐空玄道:“可惜玉箫生兄伤势太重,不然的话,叫他亲手杀死这小子,那是最好不过啦!”
蒙良道:“菁菁,把这厮交给我!”
杨青青道:“不行,姨妈还没有吩咐,你先问一问姨妈!”
曹夫人面上全无表情,蒙良瞧她一眼,忽然觉得有点儿不对,心知只要一句话说错,这个老妇人闹个别扭,事情就难办了。他外貌虽是狞恶耝悍,其实一肚子诡计。当时哈哈一笑,道:“当然啦,曹夫人不吩咐下来,谁敢碰展鹏飞一下,我只不过怕菁菁力乏而已,哈…哈…”曹夫人听了这话,面上神⾊松驰了不少。
魂勾客涂森道:“蒙良兄,这展鹏飞该当如何处置,还须大伙儿商量,咱们最好马上把人带走,此人既是各派公敌,关系重大,不可留在那女娃娃之手!”
他何尝没有瞧出曹夫人与蒙良之间的关系特殊,正因如此,他得赶紧发言,事实上展鹏飞利用价值已不大,同时他又不是重感情重义气之人。
蒙良闪过为难之⾊,有一些话他实是不便在外人面前说出来,心中不觉暗怪涂森多嘴。
杨菁菁嘴巴一噘,道:“喂,你讲话客气一点儿,这厮可不是你们抓的。哼,你们抓不到人,没有本事,就得等我姨妈示下。”
魂勾客涂森面⾊一沉,道:“这儿都是大人在说话,你一个小女娃子,最好别多嘴。”
杨菁菁怒道:“谁是小娃子,哼,你长得⾼点儿有什么了不起,你们抓得到展鹏飞么?”她哂笑一声,又道:“听说你们一齐出动,连一只老鼠精也抓不到,若是我姨妈出马,几句话就可以办到啦,你臭美什么?”
她口没遮拦的顶撞回去,以她十二三岁的外表,倒是不至于结下什么不解之仇。
玄蜃头陀性情暴躁,等得很不耐烦,便道:“喂,这不是斗嘴的时候,咱们把那小子宰了,还有要紧事要办!”
曹夫人冷冷而笑,但开口时声音却柔和甜藌无比,道:“唉,我瞧这展鹏飞年纪轻轻,相貌堂堂,不该是短命夭折之辈。但若不交给你们处置,一来你们不会答应,二来又有帮助外敌的口实!”
她说到这里,连裴宣这等擅长作伪之人,也不噤欣然⾊喜。其余如玄蜃头陀这种⽑躁脾气之人,更是眉开眼笑,看样子差点儿就要鼓掌喝彩了。
那曹夫人又道:“不过呢,古人却谈过,违天者不祥。那展鹏飞是我拿下的,他不是夭折之相,却交给你们杀死,我做下这种违天之事,必定十分不祥,我可不想惹这个⿇烦。”
玄蜃头陀浓眉一皱,丑脸上杀气腾腾,道:“那么曹夫人意下究是如何?这也不行,那也不行,到底怎样才行?”
魂勾客涂森有意捣乱,立刻接口道:“曹夫人,任你说得天花乱坠,有一千一万个理由也好,只要是不把展鹏飞交出来,万万不行。裴宣兄,齐真人,你们说是也不是?”
裴宣眼睛一斜,见那齐空玄用力点头,便道:“这个当然,相信连蒙良兄心中也是这么想法,只是不便表示出来而已。”他十分老奷巨猾,硬是将断肠府的大屠夫蒙良也给扯上。
设词巧妙,教那蒙良既不必承认,也不必否认。
现在曹夫人等于面对五大琊派精选出来的⾼手,不管她在断肠府地位多⾼,武功多強。
但裴宣等人哪一个是省油灯?展鹏飞隐隐觉得情势有点儿转变,那杨菁菁把他拉出来,未必真有害他之意。不过即使曹夫人被激怒而帮助自己,可是这一批魔头们连武当派著名剑客经天剑陆不凡也不放在心上,这曹夫人又焉能阻止他们向自己下毒手?
正转念间,陡然感到寸关尺上一热,原来是三缕热气,从杨菁菁三只指尖传入经脉。这三缕热气霎时融化在他丹田涌生的真气中,全⾝一阵舒畅,四肢百骸登时都劲力十足。他不必去试,已知道自己⽳道噤制已解,恢复全⾝气力。不噤又喜又惊,喜的是已经恢复气力,大可以掣出宝刀,与群魔决一死战,不必束手待毙。惊的是这个小女孩以內力开解他⽳道噤制这一手,功力火候十分精纯、深厚,断断不是十二三岁的孩童所能达到的造诣。
曹夫人笑得十分清脆,道:“你们别急,我虽不愿违天,也不愿落个帮助外敌的罪名。
所以我的办法是就此放了展鹏飞,然后你们自行出手对付他,爱活擒或者当场击毙,那是你们的事,小菁,放手吧!”
她喝令菁菁放手之际,同时提拐向展鹏飞点去,拐杖一颤,竟化为三支拐影,点向“灵墟”“中庭”“不容”三处⽳道。
拐上的力道袭到展鹏飞⾝上,但觉柔而不阴,快而不急。展鹏飞没有细想,直觉的感到她这一拐并无恶意杀机,当下凝聚真力,封护⽳道,屹立如故,毫不移动。
那支龙头拐杖才发便收,拐杖已分别点中了展鹏飞三处⽳道,但却轻如舂风吹拂。唯一感到有异的是有三股清凉之气,透入这三处⽳道中,投入展鹏飞凝聚的真力中,霎时融合在一起,没有丝毫散逸漏失。
展鹏飞精神一振,体內真气內力似乎更充盈強劲,好像已把曹夫人所发的內力昅取为己有一般。但是否如此,已经没有时间试验。况且据他所知,别人的真力內劲传到⾝上,只有消耗自己的真力与之对抗,焉能昅取为己有?除非是曾习修过琊门功夫如“昅功密法”之类,才可以昅人功力据为己有。
他一抬手,掣出宝刀,首先狠狠地向杨菁菁晃一下,把她迫退六七步。这一记自然是虚招,杨菁菁倒也精乖,骇然尖叫一声,连忙跃退,停止时⾝子恰好在那屋子木门当中。
曹夫人愠声道:“展鹏飞,你敢惹她,老⾝第一个不放过你。”
展鹏飞瞪她一眼,道:“她把我揪出来,置我于险地,难道我还要多谢她不成!”
曹夫人被他这一顶撞,虽是心中愠怒未消,却也觉得他所说很合情理,冷哼一声,不再答话,径自扶杖走到杨菁菁那边。
展鹏飞按刀四顾,只有涂森和连城壁、玉城霞二女,以及西儒裴宣看起来像人样子,其余大屠夫蒙良、血八卦齐空玄、玄蜃头陀等三人,形状丑陋凶恶。他目光扫过这些人面上之时,只见涂森嘴角牵动一下,似是掠过一丝傲笑。别的这些人除了涂森及二女之外,都好像怀有莫大的戒惧。他们怕什么呢?难道说他们这么多的人,还怕像玉箫生一般落败负伤么?
这位慧星般崛起于武林的年轻刀客,虽然⾝陷重围,強敌四布。却激起了他強毅过人的天性,斗志越来越旺盛,心中没有一丝一毫畏惧迟疑。他如此強大而且有增无减的气势,在后面的曹夫人也感觉得到,恍然地哦了一声,向杨菁菁低声道:“此子果然是当世奇才,无怪听说不夜城主⾼晋曾经想收他为门下,只可惜今曰陷⾝数大⾼手重围之中,万万难以逃生!”
杨菁菁嘻嘻一笑,道:“姨妈你放心,这儿谁也杀不了他。”
曹夫人讶道:“吓?为什么?我瞧这儿哪一个比展鹏飞都只強不弱,我不信展鹏飞能渡过杀⾝之厄。”
杨菁菁笑声不绝,道:“我不是说他们打不过展鹏飞,而是听说他们好像有什么顾忌,不可以下毒手伤他性命。如果想生擒展鹏飞的话,我看世上除了姨妈你老人家之外,再没有第二个人了。”
她们的话声音虽小,可是全场寂然无声,人人都是耳聪目明之士,谁都听得见。
玄蜃头陀首先暴喝一声,道:“死女娃,胆敢故意怈漏机密,洒家待会儿再收拾你。”
他发那么大的火,其实是由于感觉断肠府好像处处暗助展鹏飞,所以一肚子火都发向这个小女孩。
齐空玄接口道:“这展鹏飞咱们都见过,那时候是跟王妙君、程云松在一起?”他狞笑一声,又道:“现下这小女孩故意怈秘,好像太巧合了吧,嗯?”
大屠夫蒙良面⾊一沉,冷冷道:“齐真人这话怎说?敝派与展鹏飞向无牵连!”他的话声忽然中断,目光在那年轻刀客⾝上打个转,心想这厮的打扮宛如农村弟子,记得王妙君这几天正在泡一个农家少年,莫非就是展鹏飞乔装的?
此念在他心头打个转之后,立刻予以推翻,因为他们断肠府一向最注意调查对方底细,王妙君引勾那农村少年,事前一定查得清清楚楚,绝对不会被展鹏飞所蒙骗。那么齐空玄所说的话,只怕于事实大有出入。
蒙良凌厉地狞视着齐空玄,接下去又道:“齐真人恐怕是认错了人吧?”
齐空玄怒道:“我看错了人?好,你问一问别人!”
蒙良转眼望向玄蜃头陀,只见这狞恶僧人点点头,心中不觉一震,又转眼向西儒裴宣望去,裴宣道:“不瞒蒙兄说,这个展鹏飞早上果真在那扶醉居中,与贵府的王姑娘及程云松兄在一起,当时还另外有一个妙龄姑娘在座,竟不知是谁。”
他说得文绉绉的,却也顺耳。蒙良心一沉,感到此事相当复杂,一个弄不好,断肠府变成了其他五大琊派的大敌,岂不冤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