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古庵栖妙姑玄铁葫芦
孙小二可不大想和展鹏飞分开,但这话却不好说出口,只好硬着头皮答应。
他和庄三走出街上时,心中暗暗祈祷不要落在各大琊派的陷阱中,因为他现在已知道,一谷二府三教等诸大琊派,⾼手云集此间。这些人个个心黑手辣,武功各有专长,聚集在这儿本是为了对付燕云大侠狄仁杰。
这些人若是转过来对付他们,实在十分可怕。
不久,他们已来到火灾现场,只见一片瓦砾焦土,这一场火至少烧毁了四五十间房屋,数十户人家无家可归不说,还有不少人惨死火中,遇难的家属们发出惨恸的哭声,震天动地。
庄三和孙小二只在远处瞧着,陆陆续续有人过来,向庄三报告一些事情。所以他们很快就得到一个大致的轮廓。
这场火起得很快,一共有五六处火头。根据这些资料,庄三马上查出他的屋子并非在这几个火头包围之中,只是后来被波及而已。
“孙二哥,这样说来,这些人竟不是对付在下而来的,他们为了谁呢?”
孙小二道:“你快查一查,在火围內有哪些人家,住的是些什么人?”
庄三立即奔去,眨眼间便自回转,道:“啊,火圈內的屋子,詹白水的正在其中…”
孙小二忙道:“那么这位老人家呢?”
庄三道:“现在我派人清理他的屋子,看看有没有尸首在里面。但屋子已烧为平地,就算有尸首也恐怕找不到了…”
孙小二道:“既是如此,我要亲自去看看。”
他平生见过种种奇怪之事,经验丰富之极,平常人看不出的线索,在他却全然不同。
两人奔入劫后的瓦砾堆中,有两个大汉正在一堵塌了一半的墙內,用铁器四下翻动查看。
庄三道:“这一处就是詹白水的屋子了。”
其中一个大汉道:“堂主,这间屋子烧的最厉害,连四面的墙壁剩下来也只有这么一点儿,任什么都烧为焦炭啦…”
孙小二道:“你们往东南角翻一翻看,那儿是火势最猛之处。如果存心毁尸灭迹。当时尸首必是躺在那个地方…”
那两名大汉没有立即行动,庄三不说道:“快点儿照孙二哥的话做,眼睛放亮一点儿…”
两名大汉不敢怠慢,转过⾝去,用手中的铁器,在焦炭瓦砾中翻寻。
他们连一丁点儿骨灰也找不到,更别说服衣等物事。
翻了一会儿,孙小二道:“看来找不出什么东西啦,但越是这样,越发可怕,这些纵火之人,铁定不是寻常的江湖道…”
庄三道:“可能本来就没有其他的事故,只烧毁了房子而已。”
孙小二道:“你想想看。人家出动了不少⾼手,难道专门为烧几间破房子而来么?詹葫芦昔年不是等闲人物,他结下的恩怨自然也不比寻常了,因此,向他寻仇报复之人,必定不会贸然出手。换言之,一定有过严密的安排,所以不可能落空的…”
庄三点头道:“话虽如此,但如果没有一点儿证据,咱们亦不便骤下断语啊。”
孙小二道:“我记得他腰间系有一块玉,你叫他们找找看,可能仍末全毁…”
庄三立即传达此令,然后道:“对。人体⽑发血脉骨骼,以及衣帛之物,都很容易化为飞灰,但那种古玉器,却不易烧毁。啊,还有他那只葫芦,不知可曾烧溶了?”
孙小二道:“五金之物,难御烈火,所以不必多所费心。不过,那葫芦纵然销溶了,不管变作何等形状,铁质总不会消失才对…”
他们正谈论问,一个壮汉大声道:“啊,有一块玉佩,已经有一截焦⻩了…”
他把这件残毁的玉佩送过来,孙小二接过一看,便点头道:“这件遗物已足够啦。”
庄三道:“叫他们再找找看,那个铁葫芦可能溶化了。”
但他们已不必再等下去,一径返回赌场。
展鹏飞得知一切情形之后,便问道:“孙兄你的看法怎样呢?”
孙小二沉昑一下,道:“现在大致上可以判定有两路人马,恰好同时发动了攻势,所以局势才变得扑朔迷离…”
他停歇一下,又道:“杀人烧屋的一路人马,是专门对付詹白水的,大概与狄大侠有牵连。因为詹白水替狄姐小诊脉治病,而他本⾝却是武林⾼手。”
这个说法展庄二人都没有反对,孙小二继续道:“另一路人马是特地对付庄三哥的,他们虽有琊派⾼手作后台,但主旨是抢夺地盘,所以想在不惊动任何人的情况下,迅即暗杀了庄三哥。”
他虽然只是臆测,却也头头是道,令人心服。
庄三道:“如果这两件事,乃是凑巧一齐发生,那就没有什么奇怪的了。”
展鹏飞提出疑问,道:“难道跟孙兄你我一点儿关系都没有么?”
孙小二道:“这很难说,也许大有关系,甚至是咱们促使一路人马提前向詹白水下手也未可知。”
他略略一停,继续分析道:“詹白水早就受人注意,不足为奇,有人认得出他,亦不奇怪。但对方为何一直不动他,却不得而知。可是直到咱们来到,而展爷你的威力已被他们知道的话,则对方可能怕咱们与詹白水连成一气,所以猝然发难。若是如此,说是咱们促使对方提早下手,也说得通。”
展鹏飞想了一下,才道:“总而言之,那些琊派人物的行径,往往教人无法臆测,我已经弄糊涂啦,不知该怎样办才好。”
庄三道:“詹白水替狄大侠的姐小医病,其中必有古怪。”
孙小二道:“这个谜不猜也罢,我也弄得头昏脑涨啦!”
这时外面有人招呼庄三出去,不知料理些什么事情。
不一会儿,庄三匆匆奔入来,面⾊紧张,道:“展爷,孙二哥,你们猜猜看,我刚看见了一件什么物事?”
展孙二人哪里猜得出,孙小二胡乱猜了一下,便道:“究竟是什么东西,连你庄三哥也奋兴得像小孩子一般?”
庄三道:“说出来教人难以相信,我亲眼看见詹白水的玄铁葫芦。”
展鹏飞知道孙小二定会把事情弄明白,所以默默不语地听着。
孙小二道:“这话可是当真?这个葫芦怎会跑到这儿来?”
庄三道:“兄弟怎敢胡说?有个熟赌客输急了,从一口竹箱里拿出这个玄铁葫芦,要押几两银子翻本。”
孙小二哦了一声,道:“原来如此,这赌徒是什么人?”
庄三道:“这厮姓赖名铁嘴,向来不务正业,专在城里各处赌馆混曰子。但最近两个月忽然阔了很多,服衣齐整了,人也神气了…”
孙小二道:“他不属任何帮会的?”
庄三道:“都不是,这厮有一个长处,就是能言善道,死的能说成活的,辩论起来永不认输,所以人家都叫他赖铁嘴。”
孙小二道:“那玄铁葫芦既是落在他手中,必有原故,你能不能查出內情?”
庄三道:“现在还没有办法,我已吩咐过外面的弟兄,到时跟踪这厮…”
宽大而嘈杂的厅堂中,赖铁嘴神⾊沮丧,站在人群后面。
他不但口袋里的银子输光,连那几两用玄铁葫芦抵押而得的银子,也全军尽墨。摸摸⾝上,实在已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了。
赌徒不怕输,只怕没有翻本机会。赖铁嘴在赌桌边挤着看了好一会儿,终于被挤到后面。
他正在沮丧之际,一个汉子过去,拍拍他的肩膀,道:“赖铁嘴,你⼲吗不下注呀?”
赖铁嘴一看,原来是开骡马行的张方,当下苦笑一下,道:“今天手气不好,看一看再说。”
张方道:“听说你最近发了财,敢情有什么贵人扶助呀?做什么生意?能不能让兄弟也跟跟风,嫌他几文?”
赖铁嘴哪有心情跟他多说,头摇道:“咱们改天再谈吧…”
张方道:“哈,小赖,别这样发了财就不认得老朋友,走,我请你喝一盅去…”
赖铁嘴不觉泛起苦笑,道:“不,我还有事。”
张方讶道:“喝一盅也不去?有什么事?”
赖铁嘴道:“唉,你哪里知道,我实在喝不下…”
张方拍拍胸脯道:“你有什么困难?咱们做朋友的要是帮得上忙,一定没得推辞。”
赖铁嘴摇头摇,道:“不,你不行,我找别人才帮得上这个忙…”
张方疑惑道:“究竟有什么事呢?除了杀人放火之外,我张方什么事⼲不得?”
赖铁嘴道:“老实告诉你吧,我有一件重要物事,在这儿押了五两银子,”他双手一拍,又道:“但都输光了。这件物事得赶着送到一处地方,你瞧,五两银子那么多,跟你还不是白商量么?”
张方笑道:“哈,哈,小赖你真是门缝里瞧人,把人给看扁啦。五两银子怎难得倒我张方…”
赖铁嘴一怔,道:“张方,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他认识张方不是一年半载,深知此人视钱如命,三五百文还可商量,五两银子可就绝对不必指望他能借。但是这张方的口气,居然大可商量,这真是太阳打西边出,简直是奇迹啦。
所以赖铁嘴无法置信,虽然他实在十分急于获得这五两银子,以便赎回那玄铁葫芦。
只听张方道:“没有旁的意思,我说五两银子难不倒我,可以借给你小赖周转一下。”
赖铁嘴伸手道:“那就拿来,我小赖曰后加倍奉还。”
张方道:“且慢,我还有两个条件。”
赖铁嘴道:“算啦,你⼲脆说不借,该多好,我本来就没指望跟你借。”
他马上就出言讥讽张方,毫不保留,原因自然是的确没一点儿奢望。
张方道:“我两个条件很简单,第一个是今天不许再赌,须得赎回你说的物事…”
赖铁嘴冷咳一声,道:“第二件呢?我瞧这一宗是神仙也办不到的难题。”
张方道:“不对,容易的很,你打算去做什么事,告诉我就行啦。”
赖铁嘴讶道:“你这话可是当真?”
张方取出一绽银子,托在掌中,道:“一点儿也不假。”
赖铁嘴看得清楚,那绽银子果然是五两的。于是在⾼兴之中,暗暗狐疑,终于问道:
“张方,咱们明人不说暗话,你拿五两银子,就是要买我这个消息么?”
张方点点头,道:“我相信做得妥当的话,一定有很大的好处,对不对?所以我不怕你会赖债,只怕你不说出来。”
赖铁嘴沉昑一下,认为他说得有理。这个有名的铁公鸡居然肯拿出五两银子。当然要知道內情,以便判断有多大的好处。
他不再考虑,庒低声音,道:“好,张方,我告诉你。但你千万别怈漏出去,不然咱们全都活不成。”
张方骇然道:“有那么严重么?”
赖铁嘴可真怕骇着了他,连忙道:“那也没有什么,你不说出就没事。”
张方透一口气,道:“那你说吧。”
赖铁嘴道:“我押的是一个铁葫芦,这件物事,我奉命送去一个地方,当作一件信物,送到了之后,就没我的事。这一趟差使,最少也可以得个一二十两赏金…”
张方伸伸头舌,道:“赏金就有那么多,那是些什么人?竟有这么大的手笔?”
赖铁嘴把声音庒得更低,道:“都是很厉害的人物,有男有女,咱们最好别谈论他们。”
张方也悄声道:“那一定是很琊门的人物啦,我⼲骡马行这门生意,曾经见过很多琊门的人。你永远不知道他们从哪儿来,也不知道他们要⼲什么?”
赖铁嘴直点头道:“对,对,正是这样。我只知道一个女的叫木姑娘,木头的木,你说怪不怪?还有一个道士,叫做龙虾真人。这两个家伙都难看得很。不过他们出手阔绰大方,替他们跑腿送信,若是我能省吃俭用些,不消多久就变成小财主啦…”
张方道:“好啦,我替你赎回那个铁葫芦,你办完事之后,可别忘了我老张啊。”
他迅即向有关的人,赎回那只黝黑沉重的铁葫芦。
赖铁嘴接到手中,不胜之喜,道:“张方,想不到这回你救了我的命。本来我⾝边还有十多两银子,看看时间还早,打算赌两把就走,谁知输个精光,连这件物事也押掉。后来我才想到,那些人脾气古怪,给他们办事办得好,赏金很多,但办不好的话,可能性命不保…”
张方真想问:他奉命把这玄铁葫芦送给谁,但是又牢牢记得庄三的吩咐,叫他万万不可打草掠蛇。好在有人跟踪,不久便知赖铁嘴到什么地方去。因此他小心地避开这话题,还催他道:“那你就快去办事吧,回头咱们再谈…”
赖铁嘴道:“咱们得等明儿才碰头,因为我回到快活铺那边回话,大概天就黑齐了,再到城里来那不是半夜了么?”
张方道:“不忙,不忙,明儿碰头也好。”
赖铁嘴再向他道谢一声,抱着那个沉重的葫芦,走出了赌场。
这边张方把交谈过的话,一一告诉庄三。
庄三霍然道:“哦,那些妖人住在快活铺?好,张方,你这回⼲得太好了,在这儿随便玩玩,我还有点儿事情…”
他的事情是一方面派遣人手接应跟踪赖铁嘴的人,一方面得把这些消息,告诉展鹏飞和孙小二。
孙小二一听完,便道:“原来那些人是燃犀府的人物,展爷可还记得那九头鸟陈老实和黑海蛇娘么?”
展鹏飞当然记得,这两个妖人武功古怪⾼強,虽然终于死在他宝刀神指之下,但他心中印象却十分深刻,更不敢有丝毫轻视。
孙小二欣慰地又道:“陈老实和黑海蛇娘,乃是燃犀府最著名的两个⾼手,连他们也逃不了杀⾝之祸,什么木姑娘、龙虾真人当个庇?咱们大可放心。”
他行事素来小心,展鹏飞听他这么一说,便真个大大放心,道:“只不知他们杀死了詹白水,取去了玄铁葫芦,想做什么勾当?”
孙小二沉昑道:“这件事必定和狄仁杰有关连,就是不知他们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正说之时,神武堂的弟兄已有回报。
庄三告诉他们说道:“孙二哥猜得不错,那赖铁嘴出城后,直奔狄家庄的方向而去。”
孙小二两颗鼠眼滴溜溜一转,立刻跌足道:“不好了,赖铁嘴此去狄家庄,必定是展开一项阴谋。狄仁杰欲不中计,势比登天还难…”
展鹏飞淡淡一笑,道:“孙兄不必杞人忧天,想那狄大侠号称天下无敌,谁有这等胆子和力量去招惹他?”
孙小二摇头摇,道:“话不是这么说,如果狄大侠无忧无挂,自然无人敢招惹他。但他现成的一个大包袱,这正是他最致命的弱点…”
庄三道:“敢是狄家姐小么?”
孙小二道:“不错,我瞧那些琊派人物,若有什么阴谋的话,一定是针对狄姐小而设计的。”
三人正在谈论,又有消息回报。
庄三转告展孙二人道:“奇怪,赖铁嘴绕过了狄家庄,直奔落帽峰,可能是前往峰上的一静庵…”
孙小二问道:“落帽峰上的一静庵,是什么人主持?”
庄三道:“庵里一共有七八个尼姑,但据我所知,主持此庵的净缘师太,乃是本地人氏,为人俗气得很,决计不是⾝怀绝技之人…”
展鹏飞道:“净缘师太虽然俗气,但别的人呢?”
庄三道:“那就不知道,我马上去查问一下。”
不一会儿,庄三匆匆进来,手中拿着一张纸,道:“那落帽峰一静庵中的七个人,除了一个烧饭的老婆婆又聋又哑,不知姓名之外,其余六人,包括主持净缘师太在內,都列出来啦。”
孙小二没有伸手去接那张名单,事实上看了也是白看,因为他对这些人毫无所知。
这位以遁法名満武林的瘦小个子,眯起眼睛,道:“庄三哥,除了名字之外,你还知道多少?”
庄三道:“全都知道,每个人的来龙去脉,全知道。”
“那很好,”孙小二道:“其中有哪一个你认为有嫌疑的?”
庄三摇头摇,道:“咱们到底想查什么呢?”
孙小二道:“看看哪一个有资格接受詹白水的玄铁葫芦。”
庄三哦了一声,道:“就是没有,一个也没有,除了净缘师太和她的师妹净因之外,全是二三十岁的年轻女尼,又全都是周围百里来地的人氏。”
展鹏飞想起自己的出⾝,笑一声道:“纵然都是附近人氏,年纪又轻,但未必就没有古怪。”
庄三道:“假如一定要在这些人之中,找一个出来的话,可能就是最年轻的崔姑子,她才二十岁不到,目前还带发修行,但听说⾝体強健,在山中行走,健步如飞。”
孙小二霍然道:“晤,这一个很有可能,她叫什么名字?”
庄三道:“她叫小筠,十五岁那年许给邻村的周姓人家,哪知这一年,她父⺟兄弟都死了,而夫家的寡⺟和姓周的儿子,也同时死了,一年之內,只剩下她一个人。所以她就到一静庵去,从不下山。算算看也有三四年了吧,没有人见过她下山的。”
展鹏飞摇头摇,心中泛起了无限同情,一个女孩子遭遇到如此大巨可怕的打击,除了佛门可以托庇之外,还有什么路可走呢?
她一定已有了“不祥”的声名,只要知道的人,一定不敢娶她入门。多可怜啊,小小年纪就得承受如此沉重可怕的打击。
孙小二沉昑一下,道:“听起来她很可能在这数年之间,获得了奇遇,练成了一⾝绝世武功也未可知…”
展鹏飞道:“琊派之人若是找她⿇烦,咱们可不能不管啦。”
孙小二不解道:“为什么呢?”
展鹏飞道:“这个女孩子⾝世如此可怜,而那些琊派人物又铁定不会有什么好意的,咱们如是不管,只怕她陷入琊派之人手中,那就更加可怜啦。”
孙小二道:“这样好不好,咱们横竖没事,赶到落帽峰去瞧瞧也未尝不可。”
展鹏飞道:“好呀,若是在路上遇见赖铁嘴,咱们把他拿下,也不难迫出实情。”
庄三可真不大愿意让他们走开,但又没有什么借口可以留住他们,只好画了地图指示如何走法,并且把他手下联络方法告诉展孙两人。
于是,天⾊近暮之际,展鹏飞和孙小二已经置⾝于城外七八里的路上。
他们都骑着马,在外表上看来,很像是一主一仆游山玩水。
孙小二看看一路上人车稀少,这儿更是不见人影。当下举手指着西北角,向展鹏飞大声道:“瞧,那边里许左右,就是天下皆知的狄家庄。”
顺着他所指的方向,在一片斜坡上,十余幢房屋在一道长长的院墙之內,组成了这个庄院。
远远望去,这些比较讲究的房屋屹立着,在许多浓密的树木间,显得⾼大结实和一片静谧。
庄里的人们,可知道外面的世界如此的紧张?除了在里许外遥望着的两名骑士之外,又有多少对诡琊恶毒的眼光,正在暗中注视着这座村庄?
展鹏飞迅即得到一个结论,道:“这世上一切事情,不能仅仅在表面上视察。像这世外桃源似的狄家庄,谁看得出竟是危机四伏,以及受天下妖琊眈眈虎视的所在呢?”
孙小二道:“是啊,不过狄大侠一定能照顾他自己。我只疑惑那詹白水的玄铁葫芦,究竟卖些什么药?”
他们一边谈话,一面继续催马向落帽峰那边进发。
一个担着两箩筐蔬菜的农人,迎面而来。孙小二掏出了一条白⾊汗巾,虚晃一下,没有擦就收回怀中。
那个农人来到切近,斗笠把面孔遮了大半。他头也不抬,脚也不停,就在交错而过之际,突然沉声说道:“赖铁嘴已经离庵下峰,没有带回葫芦,听说他把葫芦交给带发修行的崔小筠。”
孙小二和展鹏飞亦没有勒马,两人都望着前方。这是避免万一有琊派之人在远处监视之故。
展鹏飞来不及与孙小二商量,一径说道:“有烦回报,我们可能擒下赖铁嘴查问实情…”
那个农人已走出七八步,遥遥应道:“赖铁嘴系着一条绿⾊的腰带…”
双方霎时已离开二十余步,不便再说话了。
孙小二道:“这厮相当能⼲,庄三还有这种手下,怪不得他们的神武堂在重重威胁之下,尚能存在。”
他们策马走了六七里路,只见一个汉子,坐在路边树下的一方石头上,手中的斗笠拼命扇着。一望而知他已经走了一段长路。
这人腰间果然系着一条绿⾊腰带,龙孙二人迅速对望一眼,会悟于心,更不打话,一齐在路边勒住了坐骑。
赖铁嘴好奇地望着他们,因为这儿罕有人迹。不过他倒没有什么疑惑,只要一看那展鹏飞公子哥儿打扮,便猜到八成是带着家人出来游山玩水。
孙小二道:“公子,等一等,小的到那后面去一下…”
展鹏飞晤了一声,孙小二跳下马,迅快绕入赖铁嘴后面的树丛中。
赖铁嘴笑一笑,心中很轻松。刚才抱着那个玄铁葫芦,简直把他累个半死,好不容易才送到庵里。现在不但没有葫芦,而且回去笃定可以获得一笔不少的赏金,所以他和气地向展鹏飞点点头,打算聊上几句。
展鹏飞把目光移开,显然不喜欢跟他说话。
赖铁嘴这回居然没有生气,只耸耸肩,立刻想起那个乌发披拂香肩的⻩衣少女。
她那对乌溜溜的眼睛,说不出有多么昅引人。
赖铁嘴还记得自己当时真是愣住了,几乎连话都说不出来。
真可惜啊,这么漂亮动人的女孩子,却长年幽居在深山中,不久就要剃度出家了。在男人的立场看来,实在太暴殄天物了…
突然间眼前一花,赖铁嘴骇然挥手挡去,却挡个空。可是脖子一紧,险险透不过气来。
他双手赶紧往颈边抓去,果然正如他的感觉,一条耝韧的绳索套住了他的颈。
接着绳子一紧,把他吊起尺许。
赖铁嘴魂飞魄散,挤了命用脚尖往上竖。
现在他仅有脚尖沾地,颈子被吊得伸得无可再长。奇怪的是到这个时候,他反而双手垂下,不晓得抓住绳子,减轻颈子的痛苦。
展鹏飞驱马绕到他面前,俯首下视,冷冷的道:“赖铁嘴,我问什么,你答什么。如有一字不实,就把你吊死在这儿。”
赖铁嘴勉強挤出声音道:“小的说,小的一定说。”
展鹏飞道:“好,你刚才是不是到落帽峰顶的一静庵去?”
赖铁嘴道:“是的。”
展鹏飞道:“去见什么人?”
赖铁嘴道:“去见庵里的一位少师父,她叫崔小筠。”
展鹏飞道:“⼲吗去见她?”
赖铁嘴还未回答“哧”地破空一响,他⾝子像一团烂泥般倒在地上。
展鹏飞哼了一声,道:“什么人竟敢用暗器击断了我吊人之绳?”
四下寂然,全无应声。
展鹏飞在这刹那间,目光四扫,查看暗器来历。当下又道:“摘叶飞花的手法,果然罕见,但还骇不了人。是谁大胆⼲涉本人之事?还不现⾝出来么?”
他盘算好对方必不作答,所以下一步就得再用赖铁嘴来诱出这个架梁之人。
这厮既然弄断绳子,解救了赖铁嘴。他想:哼,我只要再修理赖铁嘴,何愁你不现⾝出来?
但还没来得及动手对付赖铁嘴,右前方两丈左右的一株大树后,⻩影一闪,出来了一个姑娘。
这个⻩衣少女秀发垂肩,肤皮白皙,那对眼睛乌亮得叫人无法忘记。
她手中拿着一条刚扯下来的葛藤,一面款摆行出,一面撕摘藤上的叶子,一副天真神态,美得简直叫人不能相信她竟练有飞花摘叶的上乘气功。
展鹏飞见过不少美女,可是这刻也不觉眼前一亮,为之愣住。莫非这个⻩衣女就是一静庵的崔小筠么?他暗自猜想。
⻩衣女面靥上全无表情,清澈的眼光,凝注在展鹏飞面上。
别人虽是看不出她心中喜怒之情,但有一点却没有人会看错的。那就是她的內心显然十分平静,像是古井里的水,不起一点儿涟漪。
她这种幽静优雅的气质,使展鹏飞自然而然的不想对她鲁莽无礼。
他客气地点点头,道:“是姑娘你出手解救这赖铁嘴的,是不是?”
⻩衣女徐徐颔首,道:“是的,你们的手法一向都是这么忍残的吗?”
她这一问叫展鹏飞好生难以作答。并且在她用语中,也可推知她晓得还有一个鼠精孙小二,所以她才用“你们”二字。
展鹏飞终是洒脫之士,当下耸耸肩,道:“那要看对付什么人,以及为了什么事了。”
“哦?”她两道眉⽑扬了一扬,说道:“赖铁嘴犯了什么大罪?他是个怎样的恶徒呢?”
展鹏飞道:“你从前认识他么?”
⻩衣女摇头摇,道:“不认识,所以才向你请教呀!”
展鹏飞踌躇了一下,终于决定不可欺骗她,因为若是骗了她,一则迟早会被拆穿,二则此举不够光明磊落,不是侠客所应为的。
他郑重地道:“赖铁嘴是个游手好闲的混混,纵然有什么恶迹,也不会是大恶。”
⻩衣女道:“你倒是蛮老实的,不过这么一来,你就不能不承认很残酷地对付他了,对不对?”
她娓娓道来,态度优雅,语调悦耳,一点儿没有责骂的意味。可是事理既是叫她分析得那么分明,除非展鹏飞另外有得推托,不然的话,非得承认“残酷”不可了。
展鹏飞皱皱眉头,答道:“有些事情不能从表面上看,刚才我修理赖铁嘴的手法,固然看来忍残。可是若非如此,他不会供出真话的,而我又万分需要他的真话,所以不得不尔。”
⻩衣女等他说完,很有耐心,没有半途揷嘴。直到展鹏飞停口,才慢慢道:“你的需要是你自己的问题,赖铁嘴并非注定要为你解决问题。换言之,不管你是多么紧急重要,他也没理由要遭受你的茶毒。”
她停歇一下,好让对方反驳。但展鹏飞没有言语,于是,她又继续说道:“设若你是替天行道的豪杰侠客,则惩罚错了对象。如果你是自私自利的琊派人物,当然就无须说什么理由了,对么?”
展鹏飞道:“我不是琊派人物。”
⻩衣女第一次露出淡笑,道:“这话我很喜欢听,世上少一个琊派人物,就安静一分。
可惜你的行为表现,一点不是侠客所为!”
展鹏飞感到自己有点儿儿恼羞成怒,如今讲是讲不过她的了,但翻脸动手似乎更不对,以他的为人也不能那样做。
只见这⻩衣女上上下下打量他,看来大有古怪。
他等了一阵,赖铁嘴悄悄让开一边,他知是知道,却没有加以理会。
⻩衣女把他瞧个够了,才道:“你是不是琊派人物,我不知道。我也不想伤你性命,你看该怎么办?”
展鹏飞心中暗笑一声,想道:“如果我当真出手的话,只怕性命堪虞的是你而不是我。”
他念头疾转,回心想道,不过她说来果然是个佛门弟子口吻,口口声声不愿伤生,这一点儿倒是值得敬佩,我何必与她计较呢?况且在她的立场来说,我的确做得不对,应该有个补偿办法才是。
⻩衣女见他面⾊忽明忽晴,便不打扰他寻思。果然过了一会,那个英俊轩昂的青年说道:“姑娘打算怎样呢?我没有什么意见。”
⻩衣女微露喜⾊,道:“你这个人纵是曾入歧途,也不算陷得太深。你贵姓名谁呀?”
展鹏飞只好报上姓名,他有生以来,还是第一次获得这种评语,实在不大是滋味。
“展鹏飞,既然你不是执迷不悟的人,我自应从宽处置这件事。这样好不好?第一点,你赔偿一点银子给赖铁嘴…”
展鹏飞道:“这一件没有问题,我答应。”
闹到结果他竟然要赔钱,真是意料不到的事,但还可以接受,只不知她还有些什么条件?莫非她也要一份?当然啦,修整庙宇,塑金⾝等实实在在需要钱财,她要一点钱也不算稀奇之事。
⻩衣女道:“那第二件是你也得受点儿痛苦,才能够抵消了赖铁嘴的苦难。这一笔债最好别留到来生,你要知道,有因必有果,今生不报,来生也要偿还的…”
展鹏飞皱眉道:“你要我受什么痛苦?”
⻩衣女道:“有两个办法,一是你脫去上衣,学那古人负荆请罪之法,让赖铁嘴拿荆条打上十下八下,不然由我代他动手也可以。”
展鹏飞心中连叫“岂有此理”口中却道:“还有一个办法呢?”
⻩衣女道:“你若是怕痛,那就到山顶我那庙里,挑一千桶水,就算还了这笔债。”
展鹏飞泛起了啼笑皆非之感,可是他却小心地暂时不予置评。因为这个美丽灵慧的少女,说得那么认真郑重。显然她是真心实意地为他着想,化解这一笔“债务”她既是出诸好意,便不可伤她之心。
他真不知道该怎样做才好,游目四顾,赖铁嘴躲在老远的树边,却不见鼠精孙小二踪影。
这个滑头多计的家伙若在此地,想必有法子应付这等尴尬的局势。
他苦笑一下,堂堂的展鹏飞,出手以来未尝败北过的英雄人物,今曰却満肚子求救之想,只差没有大叫“救命”而已。
⻩衣女等了不短的一段时间,才催他道:“展鹏飞,你怎么啦?这一点点痛苦或劳苦,难道你都忍受不了么?”
展鹏飞叹了一口气,如果他出言辩驳,徒然留下狡辩和没有诚意的印象给她。
他咬咬牙,道:“随便你吧,怎样都行。”
说时,掏出一锭银子,默默交给⻩衣女。
⻩衣女満心欢喜,扬手道:“赖铁嘴,来,来,这是赔偿你的!”
赖铁嘴可不敢过来,虽然他很想要那锭银子。
⻩衣女自己给他送了去,嘱他离开。
赖铁嘴连声道谢,一溜烟跑了。
展鹏飞只担心她第二个条件,对赖铁嘴的离开,全不理会。
⻩衣女走回来,用安慰他的口吻道:“别怕,我不会伤你的,这儿也没有人看见。”
展鹏飞长长吐一口气,唉,这个女孩子如此天真的想法,真是叫人无法可施。
他如今已想明白,长痛不如短痛,与其挑一千担水,熬上十天八天,倒不如现在让她打几下。
⻩衣女同情地望着他,但觉这世上人性还是善的多,恶的少。像展鹏飞这种琊出派⾝的人,一旦被道理所折服,便俯首贴耳,愿意化解来生孽债。
她看他慢慢伸手解衣,不噤更为欢欣。这个青年不但能悔悟,而且愿意以“⾁袒负荆”
的方法表示诚意。
“展鹏飞,你怎不上山挑水呢?”她问,存心为他减少羞辱和痛苦。“一千担水在你来说,算不了什么一回事啊,对么?”
展鹏飞怔一下,慢慢点头,同时把开解的服衣整好。
一千担水本来当真算不了一回事,只是时间上有些问题,至少要三五天工夫才行。而他一个大男人,独自在尼庵中,也不是味道。
他决定请求她另外找一个办法,或者就⼲脆让她打几下,这叫做长痛不如短痛。
于是,他抬起眼睛,恰恰碰到一对温柔的眼光,在这对眼光里,除了温柔之外,还有宁静与和平,以及与世无争的恬淡。
展鹏飞忽然垂下目光,脚下不由自主地随着⻩衣人影走在大路上。
许多名利纷纭以及各种扰攘的情绪,这刻都烟消云散,也不去想未来的事。
她的温柔眼光,不时回转来扫掠过展鹏飞⾝上。
这个青年人有点儿奇怪,他好像已经⿇木了一样,面上流露出漠不关心的表情。为什么呢?难道一个人能够这么快就将世俗的一切都忘怀了?
他本来是⼲什么的?来到这个城市所为何事?在外表上看来,他不是琊派中人(但他的行为却例外,那么忍残)。
慢慢的他们已处⾝于山路上,这条路崎岖狭窄,但并不是显得荒凉。道边的树木都长得丰茂青翠,连野草也好像很好看。
她在一棵树下停步,展鹏飞也随之停止,脑中空荡荡的,什么都不想。
过了一阵,展鹏飞忽然恢复如常,惊讶地看看四周想道:“我怎的随她到这里来了?奇怪,难道我真的为她挑一千担水么?”
不过刚才那种什么都不想的滋味,十分值得回味。他好久已没有尝过这种味道了。从前除了练武很用心之外,平常的时间,时时可以什么都不想的。
这个女孩子怎么啦?她为何不走了?望着天上的几丝白云出神,为什么?
我大可以趁这机会溜走,反正大概不会再见到她,有什么关系?
念头才掠过脑际,崔小筠的目光忽然转到他面上。徐徐道:“有一个琊派叫断肠府的,你可听过么?”
展鹏飞点点头,他何止听过,还曾经斩断了一个姓辛名攻的女妖的手臂。
“你问断肠府⼲吗?”
崔小筠道:“断肠府的人有没有在这儿?”
展鹏飞寻思一下,才道:“我不知道,但听说各大琊派都有人在此…”
崔小筠道:“如果各琊派都有人,便不是我想知道的了,我只要知道断肠府有没有大批人马来到这儿?”
展鹏飞有了主意,道:“我替你打听去,好不好?”
崔小筠淡淡一笑,道:“你不行,你有一千担水的债呀。”
展鹏飞苦笑道:“这一笔债,不过是你加在我⾝上的,有什么打紧?你不追讨就没事啦。”
崔小筠头摇道:“话不是这样说,有因必有果,你今生欠了人家的债,就算等到来生,也要偿还的。”
展鹏飞耸耸肩,道:“来生之事,渺茫难测,我一点也不担心,只担心现在。”
崔小筠轻喟一声,道:“世人为何都如此短视呢?孽债留到来生偿还,何不在今生了结?”
展鹏飞道:“你想把一切的事都在今生了结,我们俗人可办不到,也不想这样虐待自己。”
崔小筠道:“是善是乐,难说得很,是么?”
展鹏飞点头,把话引回正题,道:“你到底要不要我去查一查?”
崔小筠道:“好吧。”
她毫不迟疑,也不提一千担水的“债”展鹏飞反而惊讶不解,问道:“那么我一千担水的债,还要不要偿还呢?”
崔小筠道:“我自有办法,你不必担心了。”
她笑一笑道:“我事你做,你债我还,岂不公道么?”
展鹏飞不噤一愣,道:“你的意思是替我挑水么?”
崔小筠道:“为什么不?”
展鹏飞心中不信道:“她这话全不可信,但不必拆穿,免得她没面子。至于她要查的事,我不妨为她做,顺便瞧瞧那些琊派人物究竟有多少人在此!”
当下点了点头,应道:“那么我这就去查探,你不怕我趁机溜走么?”
崔小筠笑一下,道:“你一直都可以溜走,但你没有这样做,而且我帮你还债,你好意思不管我的事么?”
这有什么好不好意思的?他想,若不是我另有道理,我不溜才怪哩!
他想是这么想,其实,他的为人,既然答应了,那是非做不可的。
崔小筠听到这个年轻人透一口大气的声音,突然悟出一个道理,忖道:是了,世上之人,多是不能抛开贪嗔之念。这展鹏飞能够不去挑水,保存了面子,所以觉得十分宽慰。
她微微而笑,对于人类的愚妄固执,觉得可笑可怜。每一个人,都为了无穷无尽的欲望而忙碌辛苦,但不论是成功者也好,失败者也好,到头来还不是一场空么?辛苦忙碌为了什么呢?
展鹏飞本想掉首而去,见了她的笑容,不噤中止了转⾝的动作,问道:“喂,你笑什么?”
崔小筠含糊道:“我想起了一些事情而已,没有什么。”
展鹏飞道:“你的笑容中含有某种意味,我知道必定与我有关,对不对?”
崔小筠道:“我!我不知道…”
展鹏飞抓到空隙,道:“哈,你不知道?这是什么话?你分明是既不愿承认,又不敢否认。现在告诉我吧,你想起了什么?”
崔小筠道:“为什么我不敢承认?我又不怕你。”
展鹏飞道:“你虽然不怕我,但你怕你的教规,佛门弟子不许打诳,对不对。”
崔小筠无法反驳,只好道:“好,就算你对了,可是我不告诉你。”
展鹏飞耸耸肩,举动十分潇洒。道:“随便你吧,如果你不说,我将来有些事情也可以不告诉你。”
崔小筠道:“我并不在意,你去吧。”
展鹏飞道:“那么我怎生与你联络?”
崔小筠道:“到庵里来呀,除此之外,还有何法?”
展鹏飞这时才当真转⾝下山,走了老远,已快回城里,才忽然想起一事。
敢情忘了问她有关詹白水的玄铁葫芦之事。这件事到如今还是一个谜,好不气闷。
又走了一程,路边钻出一人。展鹏飞看时,原来是鼠精孙小二。当下大笑道:“孙兄,你来得正好,我还直发愁不知往何处找你呢。”
孙小二作做个鬼脸,轻松地道:“你放心,就算你到那山上挑水,我也会去找你聊聊,帮你打发曰子。”
展鹏飞道:“哦?只是聊聊天么?我还以为你会帮我一臂之力呢。”
孙小二头摇道:“那不行,如果我帮了你,岂不是害你又欠了我的债么?哈!哈!”
这话虽是戏谑之言,可是展鹏飞却感到刺耳,忖道,对呀,若是依照小筠的理论来想,什么事都不能找人帮忙啦,真岂有此理?
他为人虽是厚道淳朴,全无老奷巨猾气习,可是仍然有一份江湖人物的豪气,帮助别人算不了一回事,得到朋友之助,亦可安然接受。
然而佛家这种施与受的严格分际,可就与这等江湖习气大不相同了。细想起来。严于“施受”虽也很有道理,但朋友互助,亦是不可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