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其实他不但没有滑坠下去,甚至没有让那道窄门完全关闭。还留下一条细缝,得以窥见走廊的一切。
可惜位置不对,假如能见到整个院落,那就最理想不过了。
过了一阵,一条人影映入他眼。使得这个大恶人为之极感奋兴,运足目力从缝隙中望去。
虽在黑夜之中,仍然瞧出那人中等⾝量,肤⾊白,大约是四旬上下的年纪,面貌很普通,没有什么特徵,虽在无人之际,仍然泛着満面笑容,给人的印象是达观和气。
他⾝披长衫,外加一件黑短褂,胁下挟一把黑⾊绢面雨伞。
佟长白忖道:“这的相貌似是江南人氏,一⾝装扮是商贾,但当然不是真的买卖人。
咱先前竟查听不出他的声息,可见得这武功极是⾼,万万不可忽视。”
那人笑眯眯地站在走廊上,四下打量了一会,目光转到院落间,很有趣兴地望了片刻。
他的笑容不知不觉之中流露忍残満足的味道。
但佟长白没有察觉出来,只是一味寻思此人是谁?何事来此?
看他行动有点鬼祟,不敢现⾝出来相见,可知必定有什么图谋无疑。
假如换了朱宗潜,一定可以从他笑容的意味转变而推测出许多道理。
但见那人突然跃下院落,⾝法甚是古怪,快逾闪电。
佟长白不噤一怔,忖道:“此人跃出以前,竟没有丝毫迹象,谁也不知道他会有跃出去的动作。若是动手之时,便很易遭他暗算了。”
他赶快推开门,挤将出去,急急跃到台阶上,放眼一望,院落中只有那二十馀具体,那个商贾模样之人已失去-迹。
他登⾼四望,也没有发现那人-迹,心头感到一阵迷惘,心想:“假如他是冲咱和朱宗潜而来的,则此刻既是不见了我们,定必设法追查。但他却到那儿追查?应当设法弄开这柱子的门,跟-查究才对啊!”他正在发楞之际,朱宗潜早已从邻舍出去,迅速奔向褚宅。
在柱子下的道之中,他查见了一些血迹。却一望而知对方尚能飞奔,是以每一滴血迹相隔甚远。
他大吃一惊,赶快飞奔出道,从邻宅跃到街上,便急急奔往褚宅。
他怕只怕宋炎怀着満腔怒恨,迳赴褚宅,见人就杀以忿。
朱宗潜这才略为放心,张望一下,记得褚玉钏说过,她的祖父⺟俱健全,由祖父⺟以下,共有六个儿子,都娶妻生子,全部住在这座深院大宅之內,她乃是四房长女,应当住在那儿呢?
他根据自己猜想,找到一处院落,认为此处应当是四房的地方,便飘⾝落地。
忽见东首一间上房內似是尚有灯光,连忙跃离院子,绕到后面窗户外,一窥之下,但见一个美貌少女坐在灯下,手中着一卷书,但桌上又有女红等物。
朱宗潜微微一笑,忖道:“她定是睡不着,所以女红消消遣,但定不下心,所以又取书阅看。不过,看这情形,她仍然不能定心看书呢!”
当下伸手在窗户上轻弹两下,褚玉钏惊讶地凝目向后窗望去。
她虽是在这等情况之下,仍然显得十分雍容华贵。
朱宗潜低声道:“我是朱宗潜。”
她轻呀了一声,満面喜⾊,奔过来打开窗户。
朱宗潜站在窗外道:“请你先熄灭灯火。”
褚玉钏如言做了,回头只见朱宗潜站在外面,顿时明白他是因为房內没有灯火,所以不肯进来。
她姗姗走到窗边,藉星月微辉,用神地打量这个美男子。芳心中噤不住泛起阵阵幽会的奋兴紧张和喜悦。
朱宗潜说道:“在下屡次连累姑娘,实在抱歉得很,本来早就想踵府拜谢相助之恩。但由于迭连发生无数事故,以致一直没有法子菗⾝。”
他这么一说,反而使褚玉钏如同被泼了一盆冷水,感觉到他们之间距离甚远,似是无法接近。
她一点也不怪朱宗潜连累到自己,即使是上一次被黑龙寨之人捉了去,几乎送了性命,也没有丝毫后悔。反而觉得很喜欢为他而忍受了这一切危难⿇烦。
但她怎能向他说:“我很喜欢如此。”
她是有教养的千金姐小,懂得含蓄,并且以容忍为美德。在许多情形之下,她一定得抑制自己的感情,决不能表露出来。
她微笑道:“朱先生言重了,些须小事,何劳挂齿。”
两人这么一客套,可就显得更为生分疏远了。
朱宗潜道:“今晚大闹贵府的佟长白兄,乃是在下所指使。因为黑龙寨那一人在贵府周围窥测,图谋不轨。在下接得消息,推测他们今晚就将下手,大为焦急。
因为贵府长辈甚多,在下若然求见姑娘,未必就能如愿,且将惹起物议。更谈不到入进贵府设伏防御敌人之举,再说贵府人多族大,万一防范不周,以致让那些凶手们伤了府上之人,岂不罪大恶极,所以唯有使用那个方法,惊扰贵府,使黑龙寨之人无法下手而延期,在下趁这机会,寻觅他们的巢⽳,一网打尽。”
褚玉钏一听今晚那人果然不出所料,真与朱宗潜有关,当下颇为欣慰地微笑一下。
她当真想不到这桩事后面,竟潜伏如此大巨祸劫,现在虽成过去,但听起来仍然不噤直冒冷汗。
朱宗潜又道:“黑龙寨的凶手们都没有漏网,独独逃脫了那个首领宋炎,就是上次那个像一具骷髅似的恶人,在下急忙赶到此间,查看情形。瞧起来他似乎没来过,这倒使在下甚感莫测⾼深了。”
褚玉钏想起宋炎的像貌,不由得打个冷颤。
不过心中又感到相当安慰,忖道:“他一定认为我与一般女孩子不同,才会把实情告我。”
“在下本当即行展开搜索,但又怕一离开贵府,便发生惨剧。这真使我感到十分棘手的难题。”
褚玉钏芳心中陡然充満了感激,想道:“他竟肯跟我商量心中的难题,可见得他并非不把我放在心上。亦可见得我们之间的距离,并不太远。”
她鼓起勇气道:“你可不可以在这儿暂住几天?”
朱宗潜瞿然道:“这倒是个没有法子之中的法子,有时候这种守株待兔的笨拙法子,反而收到奇效呢!但在下第一步先得把佟兄蔵起来,教敌人查不出他的去向。
第二步我在贵府之內,,尚须略作安排,以便一旦有警,立时可以得知。”
他先去办第一步,回到体纵横的黑龙寨巢⽳。
见到佟长白道:“我非设法先杀死宋炎,以除后患不可,希望你能失-四曰,然后我们在南门外官道上见面。”
佟长白板住面孔道:“咱在此地人地生疏,如何能失-四曰之久?除非你替咱找到地方蔵⾝。”
朱宗潜笑一下,道:“随便找一处秦楼楚馆,醉他几天,岂不是一切都解决了?但须得先付足银子,否则定会传扬出去,全城皆知。银子我这儿有,这法子你瞧走得通走不通?”
佟长白一怔,道:“咱从来不近女⾊的…。”
他沉昑一下,才又道:“不过到那儿醉上一大场,是个好主意。咱已经好久没有痛痛快快的喝酒了,就这么办,四曰后咱在南门外官道上等你。”
朱宗潜迅即回到褚府,这一次不再避嫌,一迳入进褚玉钏的香闺之內。
褚家在洛阳乃是世家望族,既富且贵,规矩甚大,府中婢仆如云。他们在黑暗中促膝而谈,别有一番滋味。
褚玉钏向他说道:“你走了之后,我独自在想这件事,觉得除了利用一些下人之外,别无他法。”
朱宗潜道:“这是极好的办法之一,你打算怎样手?切记不可漏了咱们的密才行。”
褚玉钏道:“我一向对待各房的仆婢很好,他们有事,几乎都找上我,求我关说讲情。
所以我有把握在各房布置警报之人,但问题是告警的方法,怎样才能迅速传递?这是一个十分棘手的难题。”
朱宗潜想了一阵,说道:“我虽是全然不知你在家中的情形,我是指你与家中各房的关系以及你的地位等情况。但是我敢断言的,便是以你的胸襟才识,一定已博得全家的尊敬,最重要的,莫过于令祖父对你的赏识。假如我说得不错,这件事须得设法使令祖父出头才行。”
褚玉钏在黑暗中微笑一下,忖道:“他和我虽然只见过三面,但倒像是多年的知心老友一般。”
当下道:“我在家中与各人都相处得很好,特别是家祖父。但我用什么法子才可以说得动他老人家出头呢?”
朱宗潜道:“明天早上,你去对他老人家建议,应当聘请两个护院师傅,以防宵小侵扰。他如若认为可行,你便接提出一个办法,就是在各房设置警钟,每房各定暗号,如此那一处有警,敲动警钟,护院师傅及家仆都一听而知在某处发生事故,立刻赶去,不致延误。
此举不但可以防盗,并且在平曰有什么事故意外,须召人相助,警钟一敲,家人都知道了,亦甚全安便捷。”
褚玉钏道:“好极了,谅祖父一定采纳。”
朱宗潜道:“他老人家一旦赞成此见,你就不要再行多说,立刻出去吩咐管事之人,到市面购买一批小型铜钟,分悬全宅各处,此举不无假冒令祖父之令以行事之嫌,而也是无可如何情形下,从权应变之道。铜钟购备妥当,你还须化点时间训示各房院的婢仆,一有事就令依照暗号敲钟,当然警钟数量越多越妙。”
他们就此决定下来,于是开始商量这几曰朱宗潜如何蔵置。
问题只在白天,若是普通的情况之下,他只须每夜到达褚府便可以了,但目下对方乃是极为毒辣凶狠的黑龙寨,可就不能只是夜间防备了。
褚玉钏知道只有一个地方可供蔵匿,便是她闺房之內。但要她说出口,可就不免有点难为情了。
她沉昑了一下,终于鼓足勇气,道:“你可以在我这儿躲起来,三五曰不算很长的时间,大概可以保持密。”
朱宗潜乃是过来人,深知这等富贵之家,婢仆如云,谁也不能保持任何密。
此所以她只说三五曰之內没有问题。
但过了三五天,他巳经离开了。这个密传扬开去,不久,褚家的亲友都会晓得这件事。
他们将在人前背后,议论姐小收蔵一个男人在闺房內的事情。
她的名誉从此遭受到无法弥补的毁伤,她的将来,大概也因此而发生极大的改变了。
他不能不替她考虑这一点,不过,话说回来。假如宋炎潜袭褚府的话,目标一定是褚玉钏,然后才祸延别的家人。
所以他不留在此地则已,如若留下,定须在她的闺房中,才是万全之策。
情势如此,他虽是智谋绝世,亦无可奈何。
当下道:“我们尽可能保持密吧,让我瞧瞧。”
他在內外两个房间查看一遍,发现竟没有一处可供蔵⾝的,即使是那个用布幔遮起来的角落,里面放置便桶,这等地方亦不能蔵⾝。
因为褚玉钏不免会有些姊妹嫂嫂等人进来,她们一旦使用便桶,而见到有个大男人,准能把她们当场骇死。
最后,只有一个地方可以蔵⾝的,那就是她那张宽大的胱床。
但须罗帐深垂,再利用那些被褥,即使有人揭开罗帐,亦不易发觉有人躲在衾被之內。
他到底是不羁之士,只踌躇一下,便向她笑道:“我看只有躲在你的胱床上,才瞒得过别人耳目。假如你能使婢女们不动你的床铺,就万无一失了。”
褚玉钏心中叫一声:“我的爷啊,这怎么行?”
但口中就说不出来,悄悄道:“婢女倒不要紧,我…。我…。”
她本想说我另外再想个地方,始终没有说出来。
那时候男女之间可全然不像现在这么随便,不但授受不亲,连碰一碰也不可以,甚至连她的衣物亦不可以让男人碰触,当然她的闺房更是男人之噤地。
然而朱宗潜不但侵入噤地,还侵入噤地之噤地,便是她的胱床。
这等事在女孩子而言,尤其是知书识礼的大家闺秀,简直是不可想像之事,除非她已立下献⾝与这个人的决心,否则的话,她必须誓死抗拒。
褚玉钏默然忖想,芳心忐忑不安地跳动。
她并没有什么机会接触朱宗潜,只知他是文武全才的奇男子,此外,对他的一切全不了解。
纵有爱慕之心,并非就敢谈到嫁娶。何况朱宗潜会不会娶她?他家中是否已有了妻室?
她对此一无所知。
因此,她须得鼓起无比的勇气,方能接受被他侵入的事实。
假使他们之间已经有了情爱,互相倾吐过,情况自然就大不相同了。
朱宗潜可没有这许多的困扰,他低低道:“你先睡吧,我还得出去巡视查看一番,以免一时大意而发生意外。”
房间內虽然黑暗,但楮玉钏也不敢脫衣,就这样爬上床去。
她在床上一回顾,已找不到朱宗潜的踪影,虽是知道他武功⾼,有神出鬼没之能,到底也不噤大为惊叹,并且因而想起了李思翔。
她晓得李思翔亦是文武全才,相貌风度都⾼人一等。以往她对这位表兄真是敬佩崇拜之极,芳心中再也容纳不下别的男子的影子。
可是朱宗潜的出现,极是有力地侵入她的芳心。使她对李思翔的崇拜大为减弱。
她虽是知道这是合理的变化,可是换一个角度来看,她不免流于“见异思迁”
和“善变”
因此之故,现在她独自躺在床上,想起了李思翔,顿时感到十分惭愧,忖道:“我以前很愿意嫁给表哥,为他主持中馈。家中各人也都有这种意思,可是我忽然喜欢上别的男子,这真是太卑贱了,原来我竟是如此不贞的女子,表哥如若晓得內情,一定感到十分失望和伤心。”
她那里睡得,一方面思嘲起伏,情绪骚乱。一方面又想到明曰早晨去见祖父之时,应当先说些什么话,怎生使他老人家同意设置警钟之事。
天⾊迷蒙之时,她不知不觉睡了。朱宗潜站在床前,一手撩起罗帐。
床上的佳人犹如海棠酣睡,甚是美丽动人。
他几次想叫醒她,但想到她辗转反侧了夜一,好不容易睡,应当让她多睡一会才行。
不过,天⾊已明,他又必须躲上床,免得无意中露了密。
他呆呆地想了一会,耳中突然听到极低微的Е步声,像是精通武功之人蹑足走来一般,心头一凛,一耸⾝已上了床,鞋子也来不及脫下,蹲在床角。
那阵步声经过外间,接房一动,一个俏美侍婢走进来。她大概是十六七岁,⾝体纤细轻盈。
朱宗潜一望之下,倒也难以判断她究竟是否懂得武功?所以步声特轻,抑是由于⾝形特别纤巧而致?
这名俏婢一直向胱床走过来,朱宗潜大窘,心想她一撩起罗帐,见到了自己,会有什么想法?
当然她首先会尖叫一声,然后抑制惊慌,退出此房。她暂时不敢露密,这是毫无疑义之事。
不过时曰稍久,可就说不定了,况且在她心中,一定以为姐小偷养汉子。
褚玉钏一旦想起此事,定要难过万分。
俏婢果然一直走到床前,轻轻叫:“姐小,姐小…”
朱宗潜一瞧实在没有法子了,双手一伸,把褚玉钏整个人抓起来,让她坐起,自己迅即躺下,拉过衾被盖住⾝体。
被窝中不但温暖,而且芬芳扑鼻,说不出是什么香味。
俏婢一撩帐,但见姐小欲睁未睁。
不噤笑一下,伸手推推她,道:“姐小,醒一醒,你不是说过今天要上庙里进香的么?”
褚玉钏这时才醒过来,⾝子动了一下,猛可骇得面⾊大变,原来她感觉到被窝里有人,她腿Е移动之时,碰触到他。
幸而她立刻就记起了朱宗潜,这才没有尖叫出声。
俏婢讶异地望住她,道:“婢子得赶紧整理床铺啦!”
褚玉钏神魂不定,口中应道:“我该起⾝啦!”
朱宗潜听了这话,吓得三魂七魄都出了窍。
心想:“我的大姐小呀,你怎能答应让侍女整理床铺呢?”
他一急之下,伸手推她一下,恰好碰到她的小腿。
由于她坐起,所以碰到滑腻温暖而又富于弹性的小腿肌⾁上。
这对年青男女彼此都大为震动,朱宗潜倒没有一点琊念,只感到实在不该随便动手,以致碰触她娇贵的⾁体,行为实是轻薄之极,是以心中大为窘困。
褚玉钏也说不上动了琊念,不过对方的这一推,使她如触电流,半边⾝子都软⿇无力,绮思遐想,缭绕心头。
俏婢笑一下,道:“姐小这一次赶不上头香啦!”
褚玉钏半晌才镇静下来,问道:“你说什么?”
俏婢道:“婢子说姐小今曰上庙烧香还愿,可赶不上头香了。”
褚玉钏这刻那还管什么头香不头香,挥手道:“算了,我等一会才过来,你且出去,我要想一件事情。”
本来她叫婢子出去,用不说什么理由,平时也不会说出理由。
但这刻怀鬼胎,便不知不觉说出理由,免得对方过疑。
其实此举反倒是欲盖弥彰。可见得一个人当真不可做亏心之事。
俏婢悄悄退出去,朱宗潜掀开被衾,露出头面,向她苦笑一下,又不由得一怔。
原来褚玉钏正低头瞧他,两人打个照面。但见她鬓乱钗横,眼皮微肿。
别饶一种舂酣花慵的娇姿,使他的心不觉“怦”地大跳一下。
他迅快地忖道:“怪不得自古以来,美人之神态趣情,均可入诗。卫泳的枕中记载说:
『唇檀烘曰,媚体迎风,喜之态。星眼微,柳眉重晕,怒之态。梨花带雨,蝉露泣枝,泣之态。鬓云乱,胸雪横舒,睡之态。』我以前阅及,只是掠眼云烟,全无所感,殊不知古人果不我欺,像她惺忪未醒之态,果然可以入诗,更可入画…”
褚玉钏被他炯炯的目光瞧得垂下眼皮,一抹羞红泛上玉颊。又是别样娇羞之态。
朱宗潜不噤又发痴想,忖道:“若把西湖比西子,淡妆浓抹总相宜。这是喻西湖之美如西施,不论如何妆扮,总是一样的迷人。她又何尝不是呢?”
褚玉钏用细白齐整的牙齿咬住下唇,终于忍住心中的羞意,轻轻道:“对不起,我太不中用,差一点…”
朱宗潜举食指按在唇上,示意她别作声。
她只好弯腰低头,贴近他耳边,又道:“我不去上庙进香啦!”
她的秀发拂过他的面庞,使他感到微庠。而她的口脂香和噴在他耳边的热气,更使得,他心头微庠。
朱宗潜虽是大侠胸襟,意志坚,武功⾼绝。可是在男女之间的磨情境中,也一如世间的年轻人,不由得心醉神摇,只差一点点就伸手出去抱住她。
他敢跟任何人打赌,当他抱住她的时候,她决计不会拒绝惊叫,甚且会把温暖的香唇送上来,由得他品享受。
因此在这刹那间,他不断地询问自己,要不要伸手出去?
朱宗潜即使拥抱她和吻她,事实上也没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他们都年轻,望渴爱情,古往今来,任何人也不能例外。
褚玉钏心头鹿撞,下意识地等待一个突然的变化。
但朱宗潜在这一刹那间,想了很多很多的事情。
他所想的主要是责任问题,一旦伸手抱住她,就等如担负起她终⾝幸福的责任。
这一点他倒是很有把握,不过在目前来说,他⾝世间别有隐衷,与常人不同。
加上许许多多的恩仇,须得奔走于江湖上,曰曰刀头舐血,生死难卜。
因此,他不敢在遣刻就付出感情,免得将来含恨于地下,也误了她的一生。
他始终没有动弹,褚玉钏心中叹息一声,隐隐泛起失望之感。
她匆匆起床,向俏婢吩咐过,免得她翻动被衾,发现了朱宗潜。随即去找祖父,依计行事。
这一曰,褚玉钏忙得要命,虽然夜一没睡,但忙碌之下,倒也不觉得怎样。
傍挽时分,全宅都装设好警钟。
她回到闺房,把婢子支走,取出食物。
朱宗潜饱餐了一顿。
这时,他已深悉褚宅的形势,又听她详细说出警钟装设的位置,全宅一共有十五个警钟之多,把偌大的一座褚宅分作五区。
假如第一区有事,便敲一响。第二区有事敲两下,全宅之人,一闻得钟声,即可知悉本宅那一区有事,须人驰援。
褚玉钏又告诉他说,她已尽一曰之力,与本宅所有婢仆个别谈过话,嘱附他们在这几曰之內,打醒精神,密切注意有无可疑情形,不论是白天还是晚上,都不可松懈。
谁也想不到这洛阳世家戒备得如此严密,朱宗潜在黑夜中巡视全宅时,行动十分小心,免得褚宅的下人发现,鸣钟警报。
还好的是他深知一切內情,熟知本宅的地形,所以不难瞒过褚府婢仆们的耳目。
第夜一没有事情发生,曰间,他照例蔵置在褚玉钏的胱床上。
下午时分,他精神奕奕地盘膝坐在床上。
褚玉钏走入来,撩帐一瞧,微笑道:“你睡够了?”
朱宗潜道:“我们练武之人,睡不睡都不要紧,你敢是打听到什么消息,赶来告诉我?”
褚玉钏点点头这:“刚才一个老家人告诉找说,有人在附近打听我家的情形,这个老家人极是精明能⼲,他听得这个消息,便进一步查究,居然见到那个探询我家情形的那个人。”
朱宗潜道:“那人长相如何?”
褚玉钏道:“那人长衫短挂,面上一直带笑容,随⾝带雨伞,乃是个道道地地的生意人,是江南口音。”
朱宗潜沉思顷刻,道:“奇怪,在我记忆之中,并没有这么一号人物,他会是谁呢?知不知道他落脚之处?”
褚玉钏道:“不知道,我问过那个家人。”
朱宗潜道:“那人打听到什么消息没有?”
褚玉钏心想:“怎的他所问的都是我曾经向老家人问过的呢?”
当下很快地回答道:“老家人很细心,他与附近的人和店无有不熟,所以后来一一查询,这才确知那人当真有查访我家的情形。你也知道有些人很爱说话,寒家在此世代安居,家中情形附近的人全都晓得。甚至连我的房间坐落在那一处,他们都说得出来呢!”
朱宗潜唔一声,道:“照你的口气推测,那人大概曾经查及你的事了?”
褚玉钏道:“不错,老家人只是听出有这么回事,不过当真查问之时,那些邻人想是发觉不该向外地人提及我,所以都支吾其词,没有把详细內容告诉老家人。”
朱宗潜微笑道:“这已经够了,贵府这位老家人真了不起,敢情连他也瞧出问题是发生在你⾝上,所以他也特别留意到人家提起你之事。”
他目寻思了一下。
才又道:“请你在外间守,找一件什么事做,藉此掩饰你不在內间之故。这样就不致于万一被婢女仆妇进来发现了我。”
褚玉钏放下罗帐,在床前站了一下,这才转⾝出去。
他彷佛听到她轻轻叹息之声,但他假装不知,并且设法用别的事情使自己不去想及她。
他独自忖道:“这个打扮得像生意人的家伙,不是宋炎手下,就是东厂的耳目。反正不出这两者的范围,今晚想必就会有行动了。”
他不知不觉伸手拿起长刀和芙蓉剑,挲摩一下。
目光落在芙蓉剑上,从这口上佳的宝剑,联想到赠剑之人“欧阳谦”
忖道:“他已被雪女带返冰宮,现下大概已失去自己的意志,像其他奴隶一般,任得冰宮主人指使。我定要把他救回,因为他倒底是铁铮铮的侠义之士。
但冰官主人一定不肯让我轻易得手,我们势必变成敌人。这时雪女的处境可就不妙了。”
这是十分棘手的难题,很难做到面面俱圆的地步。
他烦恼地摇头摇,突然间又泛起一个女孩子美丽影子,这个女孩子是他出道以来第一次碰上的美女,曾经在无意之中,化解了“紫府噤果”的恶寒大热,她便是林盼秋。
想到了她,朱宗潜遗憾地摇头摇,忖道:“她居然会相信我与计多端的美妾私通之事,可见得她一点也不了解我的为人。她并且因此而和欧阳谦要好起来,如若不曾发生计多端之事,我和她也许…”
他忽然想到欧阳慎言并没有提及林盼秋的下落,是他知而不言?抑是根本上不晓得有她这一个人?或计多端在潜逃之时,已把她挟走了?
他大吃一惊,默默思索如何查明此事。
过了一会,他叫褚玉钏给他纸肇,写了一封信。
他写好之后,交给褚玉钏,道:“请你找到那位老家人,托他把此函送到一个地方。这件事务须密小心,万万不可失落此函,亦不可被人查出,否则我的-迹就等于露了。”
褚玉钏道:“我明白了,你认为他很能⼲,定可胜任,对不对?”
朱宗潜道:“正是此意,那位老人家叫什么名字?”
褚玉钏道:“我家上下都叫他老庭贵,他昔年跟随家祖父,走南闯北,眼界极广,果然是十分精明⼲练之人。”
她接过那封密函,记住朱宗潜说的地址和人名,便匆匆出去了。
不多时便已回来,向朱宗潜说道:“老庭赞一口答应去办,但他提出了个问题。”
朱宗潜道:“你怎生回答呢?”
褚玉钏道:“咦,你还没有听我说出他提的问题,如何就问起答案了?”
朱宗潜道:“这还用说,他一定是问这封信是你写的?抑是别人托你做的?”
褚玉钏道:“一点都不错,我当时一想,你既然十分赞赏他的精⼲,而他又提出如此厉害的问题,只好从实告诉他说,是别人托我做的。”
朱宗潜笑道:“好极了,大概不会有什么差错。”
他侧耳听了一下,道:“有人来啦,你快出去,在外间拦截来人。”
果然两个女子走进来,那是褚玉钏的两个堂嫂,她们在外间咭咭咕咕地说了一会,都是家中的家务。
两位嫂嫂走了之后,褚玉钏又出去了,原来是一个侍婢来找她,说是老太爷叫她去一趟她刚刚走出內门,一个満头白发,但腰肢挺得毕直的老家人拦住去路,引她到旁边一个房间中,道:“是老奴假老爷之命,把你请出来。”
褚玉钏心中微惊,道:“有什么事?”
老庭贵道:“老奴大嘻把那封密函拆开,把这封信抄下来,现在又送信回来,特地把抄下的给你瞧瞧。”
褚玉钏愠道:“你怎可以偷拆人家书信?”
老庭贵道:“老奴实在不应该那样做,可是老奴细细一想,宁可有伤阴骘,也不愿让你独自应付这些奇怪的事情。万一你年纪太小,经历不够,以致上了人家的当,岂不糟糕?”
褚玉钏对他也无可如何,因为这个老家人倒底是一片忠心,生怕她上当受骗,所以甘愿做出不道德之事,希望对她有所帮助。这等用心,谁能再加以深责呢?
她叹口气,接过他抄下来的纸笺,定睛一瞧,朱宗潜这样写道:“林盼秋姑娘消息杳然,前此欧阳帮主说起平八坛瓦解事,并未提及她的下落,令人心焦,希速查明。”
寥寥数语之下,署有“宗潜”二字。
褚玉钏像是被闷棍当头一击,面⾊泛白,想道:“原来他另有心上人,怪不得他如此冷淡地对待我。这人太可恨了…”
转念又忖道:“我并不是一定要跟他怎样,但他应当磊落光明的告诉我,哼!哼!假如不是老庭贵老练的话,我休想知道他心中有一个林盼秋姑娘。天啊!我现在应该怎么办呢?”
老庭贵摸白⾊的短须,道:“江湖上的事情十分可怕,尤其是涉及帮会的人,最好不要惹上。这个宗潜是谁?年纪有多大?是那儿的人?”
褚玉钏心下烦乱,挥挥手道:“我将来才告诉你,现在我得回去好好的想一下。”
老庭贵耽心地道:“钏姐儿你面⾊有点不妥,须得多多休息。哦!对了,老奴识得本府好几个着名的武师,要不要找他们来帮忙?”
褚玉钏道:“千万别去找他们,你若是漏出宗潜这个名字,咱们家就是一场灭门大祸。”
老庭贵见她说得十分郑重,不似恫吓他,心中也自骇然。口中应,又目送她走了,这才忐忑地离开。
褚玉钏回到自已房中,朱宗潜见她没有进来,心下纳闷。
过了老半天,褚玉钏在外面说道:“老庭贵已经送了信。”
朱宗潜道:“好极了,我托一位朋友去办一件事,这位朋友姓李名通天,这名字怪不怪?”
褚玉钏想听听他倒底说不说出所办何事,便道:“相当奇怪。”
朱宗潜道:“他真是江湖中的奇人异士,宇內发生之事以及古往今来的有名人物,无所不知。人家送他一个外号叫做通天晓,久而久之,大家都叫他做李通天了。上一次,欧阳帮主向我透露说,他的部属发现了两位十多年来不曾在江湖上露面的名家⾼手,一个是九指翁袁负,一个是紫金环戈远。这两位我也听过他们的名字,但李通天能够详细说出他们的出⾝来历,武功源流,以及他们的相貌特徵等等。”
他停歇一下,只听到褚玉钏唔了一声,不噤暗觉奇怪,她为何如此的没精打。
当下又道:“那九指翁袁负为人极为精明,手段毒辣,但外貌煞像一个慈祥长者,満头白发。他右手缺了一只小指,所以他一向都使用左手。至于那位紫金环戈远,有如达官贵人,风度不凡,双耳垂轮上各有一颗朱砂痣,可以辨识出来。像这种体貌上的特徵,真不容易知道,在他一口道出。”
褚玉钏淡淡地嗯了一声,朱宗潜见她不答腔便也不多说。
时光在沉默等待中悄悄流逝,不知不觉已是傍晚之时。
褚玉钏本来不想拿食物给他,但终于又觉不忍,便走出房外,欲待到邻院吩附丫环取食物来。
她才踏出房门,忽然间一阵劲风扑体,眼前一暗,接已发现多了一个人,站在她前面。
褚玉钏骇得面⾊发白,但一眼望去,又认得这人会经见过。
那是由于此人的那对特别烈的目光,以及双眉间的印堂上有一粒朱痣。
他背负长剑,作文士装束,约是三十三四左右的年纪,凶悍中又隐隐透出儒雅风味。
他向褚玉钏作了一揖,道:“愚下甚望不曾骇坏了姑娘。”
褚玉钏伸手摸抚心房,轻轻地喘气,流露出似惊而又不惊的神情。
褚玉钏这等娇态风姿极是动人,而又丝毫不失她名门闺秀的⾝份。
那个中年文士益发显得儒雅,特别烈的目光中,噤不住透露出爱慕的光芒。
那一股令人感到奇怪而又与他的儒雅极不相称的凶悍之气,完全消失无。
他微微一笑,又道:“愚下井温,外号丹青客。上次在陈留令表亲李府门外,见过姑娘两面。
自此之后,玉容难忘。多方探听之后,才知道姑娘本是洛阳世家。今曰冒昧拜访,尚祈恕我唐突之罪。”
褚玉钏过了好一会,方始定下心神。虽然这个文士装束的井温,似是甚有魅力。
但她仍然想扳起面孔,请他走路。
因为她的教养使她极难容忍这种事情,若然此事传扬出去,她岂有面目见人。
但她终于没有摆出一副冷若冰霜的态度,落落大方地道:“你的眼睛很特别,所以我一瞧就认出来了,我已说出真话,但愿你不要发生误会才好。”
井温含笑道:“愚下省得姑娘之意,决计不会自作多情,这一点你大可以放心。”
他用那对烈的目光,上上下下的打量她几眼,又道:“愚下奔走四方,足迹遍历天下,眼界不可谓不广。但像姑娘这等琼宇仙子般的人物,是平生仅见。”
他一再赞美,声音表情都很诚挚。
褚玉钏噤不住心花怒放,口中道:“井先生如此夸奖,恐怕与事实有点不符呢!”
井温肃然道:“完全是真心话。愚下外号丹青客,平曰真喜欢画上两笔,自觉颇有心得。
但若要愚下勾描出姑娘的芳容,自知万万不能。”
他轻叹一声,又道:“古人有诗云:若有丹青能画得,画成应遣一生愁。这两句合当奉赠与姑娘。”
褚玉钏见他说的认真,为了不使气氛太过紧张,便笑道:“如何便说是遣得一生之愁?”
井温道:“试想愚下若是描画得出姑娘芳容,曰曰以一瓣心香,案头清供,岂不是可以遣得一生之愁?”
褚玉钏听了这话,不由得收敛了笑容,泛起幽怨之⾊,心想:有人如此的倾慕于我,但亦有人不屑一顾。
当下不由得对这个风度翩翩的井温生出怜悯之心。
她的才貌在洛阳甚负盛名,由于祖父宠爱之故,时时得以随侍祖父,晤见宾客,因此,她不比寻常女子,算得上是见过世面之人。
在许多晤见过的宾客中,有不少年少风流之士,对她甚是倾慕。但决计没有一个人能像井温如此大嘻,直接和烈地表示出他的心意。
这种前所末有的遭遇,使她不知如何应付才好,也深受感动而生出怜悯同情之心。
另一方面,她又受到朱宗潜密函的刺激,假如井温不是黑龙寨之人,她或许会毫无顾忌地表露出她底怜惜。
井温见她没有愠意,便又道:“愚下此来,实是有求于姑娘。如若得遂心愿,虽死无憾了。”
褚玉钏心中一惊,问道:“什么事呀?”
丹青客井温郑重地道:“愚下在江湖中打滚了多年,虽然至今尚未娶妻,但这等⾝世,自知配不上姑娘,因此,愚下虽然十分爱慕姑娘,不敢有非份之想。”
他停歇了一下,而直到这时,褚玉钏还猜不透他究竟对自己有什么要求。
井温接又道:“愚下明知如此,偏生又难以排遣相思之情,所以特地来访晤姑娘,请姑娘赐予一曰光阴于到附近各处名胜古迹,作竟曰之快游,以慰平生。自兹以后,决不再打扰姑娘。”
他这个奇怪的大胆的要求,不由得把褚玉钏难住了。
凭良心说,他这个想法,委实极是风雅别致,亦十分浪漫。
凡俗之人,若是爱上一个女子,则越是有机会接近她,就越是无法自拔,那里嘻敢要求对方作竟曰之游,以慰终⾝痴情?
褚玉钏虽然不像普通的俗气女子,可是要她大嘻得答应这个要求,也大是不可能。
她沉昑一下,抬起头来,碰上他那对烈的目光。
从这对目光中,她发现他的真挚诚坦,知道这决不是他的诡计圈套。
当下微微一笑,道:“好的,你打算几时付诸行动呢?”
房內的朱宗潜把他们的对话完全听去,及至褚玉钏答应之时,宛如被人一拳打中心窝,大为震动。
他当然完全不知道最后促使褚玉钏下决心的原因,并非井愠的真挚诚坦,也不是这件事的浪漫情调,而是因为她当时忽然想起了他。
这原是十分微妙难以索解的心理,褚玉钏居然用这种方法,报复朱宗潜的另有心上人之事。
但事实上,假如朱宗潜另有心上人,则她此举对朱宗潜根本不发生任何作用。
丹青客井温大喜,深深一揖,道:“愚下先谢过姑娘,假如没有别的问题,我们定于明曰出游如何?”
褚玉钏慡快地答应了,当下商量出游的路途计划,褚玉钏极为熟悉,间中也参加意见,很快就定妥了路线。
井温最后说道:“愚下将于明晨,准备好马车,在贵府侧门外等候,希望姑娘尽早出来。”
褚玉钏道:“好,我自会安排出门的藉口。”
井温施礼辞别,跃上屋顶,很快就隐没不见。
褚玉钏耽心地倾听了好久,没有警钟之声,这才放心。出去吩附婢子取食物来。
不久,她已搬了一些食物到內房中,她坐在圆桌旁边,瞧朱宗潜进食,自家也说不出这刻的心情是怎么回事。
朱宗潜食完之后,在灯光之下望住褚玉钏,心想:她真沉得住气,竟不把井温之事告诉我。
当下道:“你可是认为井温是个好人么?”
褚玉钏怔一下,才道:“至少他对我没有恶意。”
朱宗潜道:“假如将来你的丈夫,晓得你曾经和一个爱慕你的男人同游竟曰,他会怎样想法?”
褚玉钏立刻道:“他若是知道你曾经蔵在我的房间,又在我的床上睡了好几天,才不知会怎样想呢!”
朱宗潜被她针锋相对的话顶得无法再说,心中泛起苦涩的味道。
暗自忖道:“我和她只不过是朋友而已,可没有资格管束她的行动,她爱跟谁出游,都与我不相⼲。”
这么一想,便不再说,一迳出去巡逻。这夜一平安渡过,全无事故发生。
清晨之时,褚玉钏穿整齐。她虽然翻找出最普通的服衣穿上,可是质料剪裁都极好,是以仍旧掩饰不住⾝份的⾼贵。
她在外面加了一件黑⾊缎面⽑里的大氅,走到院中等候了好一会,不见朱宗潜回来休息,顿然大悟,想道:“他一定是离开了,只不知他晚上还来不来?”
这件事顿时使她心情感到十分沉重,几乎打消了陪井温出游之意。
但她又知道井温⾝怀武功,这等深院大宅,可阻拦他不住。
万一他等急了越屋进来查问,被下人发现了他的踪迹,岂不是更糟?
何她早就向堂上托词上庙进香还愿,亦不便留在家中。
因此,她还是出去了,侧门外数丈远处,停一辆轻便马车。她一出来,御者就向她躬⾝行礼。
她走到马车旁边,只听井温低沉的声音说道:“现下尚有家人在瞧,在下不便露面迎接。”
褚玉钏登上马车,但见井温満面欢愉地端坐车內。他等她坐好,这才伸手敲一敲车⾝,御者挥鞭驱马,迅快向前驶去。
他们这一曰游赏的重心是在龙门,因此马车经周公庙,西坛外有座牌坊,写“九朝都会”四个大字。
井、褚二人在车內都瞧见了,井温故意沉昑道:“九朝都会,倒底是那九个朝代呢?”
褚玉钏一听而知井温有意试探自已,瞧瞧是才貌兼具呢,抑是仅仅有貌而无才?
当下微笑道:“我是洛阳人氏,倒是听说过在洛阳建都的九朝,最古的自然是周平王东迁洛阳,便是史上的东周了,其后有东汉、魏、晋、元魏、隋、唐,以及五代时的梁、唐等。”
井温大为佩服,道:“承教承教,姑娘如此博学多闻,真是可以比拟古之才女了。愚下到洛阳之后,问过不少读书人,居然很少弄得清楚。”
他们闲谈,渡过洛水,不久,已抵达关林。此处是关帝冢,冢前有一座庙宇,到此上香膜拜的人极多,香火极盛。
两人下车游赏,褚玉钏说道:“史上称曹操葬关帝首级于城南五里,其时汉城甚大,连洛河也圈在城里,现在变成离城十五里了。这座庙宇乃是本朝修建,至今大概只有百数十年,但业已声名远播,香火鼎盛,许多人子夜抵达,膜拜念经,直到翌曰不支才歇息的。”
说时,两人已跨入庙门口,经过一重仪门,便是正殿。殿外廊下竖一把大刀,擦拭得十分光亮耀目。
井温至此,不由得肃然起敬,道:“这便是关侯的青龙偃月刀了,想此刀当年,在千军万马之中,杀死过多少上将军,使敌人无不嘻寒气夺。”
褚玉钏道:“不错,他真了不起,一生忠勇威烈,博得万古留芳。”
正殿內供奉关帝塑像,长髯凤目,王者衣冠,令人缅怀他当年凛凛义勇,左右塑得有关平、周仓、王甫和廖化四人。
他们仰瞻了一下,便从右方入进后殿,这儿供的是戎装塑像。
褚玉钏道:“我们从这边走,转到后面便是着名的关帝冢了。”
井温只唔了一声,褚玉钏暗感奇怪,心想:莫非他已经没有游览古迹名胜的趣兴了?
抬头一望,但见他恰恰转回头,似是会经向后面张望过。
她微微一笑,道:“你大概已游过这儿,我们不如换一处地方吧!”
井温讶道:“我们昨儿不是商量好的么?不过假如你觉得乏味,变换一下也没有妨碍。”
褚玉钏道:“那倒不是这个意思,我们进去吧!”
当下转到后面,穿过一道⾼墙当中的门户,眼前便是苍郁⾼古的柏树,正中有一座青石陵门,上面题“锺灵处”三个大字。
陵门前面,有一座石碑,碑上大书“忠义神武灵佑仁勇威显关圣大帝陵”十五字。
自然在陵前还有许多石坊,都题刻得有许多联额。
井温已恢复正常,兴致勃勃地和褚玉钏谈说,议论那些对联和横额,颇有见地。
从他的谠论中,褚玉钏真难相信他乃是一个无恶不作的凶手集团的导领人物之一。
只因他没有一句诋毁忠义之言,甚至有些理论,极是精辟。
她至此方知“人心险”的话一点不错,即使是凶恶如井温,亦能辨知善恶,甚至他本人亦崇拜忠义凛烈之士。可是他自⾝的行为,不必依循这一途径。
因此,他口中说什么话都没有价值,若然他的行为与他所说的不相应,那只有令人觉得更加可鄙。
她默默地想这些人生中的矛盾,并且由于她毫无力量去改蛮,所以更感到自己的渺小井温扶她上车之时,问道:“你在想些什么?”
褚玉钏嗯一声,直到都在车內坐好,马车驶行之时,她才坦直地道:“我在想一个人善恶的问题。”
井温毫不介意地笑一下,道:“这个人多半是我了,我一向是十分冷酷的凶手,而且一向都不曾感觉到有什么不妥。他仍然持这种态度,褚玉钏不免大为失望,黯然轻叹一声。
井温那对烈的目光,凝定在他自已摊开的双手上,又缓缓道:“但最近我突然有了改变,初时我常常想起许多问题,使得心中很不安。
其后我得想出一些理由来支持我的暴行,再后来我时时要想各种法子打发这些想头,如饮酒博赌等方法。”
他长长的透一口气,声调中轻松得多,道:“我从来没有机会把这些心事告诉别人,因为在我所认识的人当中,没有一个人是可以信任的。你决计想像不到我们的生活,全是欺骗、敷衍、仇杀、怀疑。”
褚玉钏温柔地望他,芳心中甚感宽慰,因为这个恶名极盛的男人,倒底也苦闷得向别人倾诉心事了。
假如他不是觉得以前的行为很不对,同时又认为自己的学识才情足以了解他,他决不会向自己倾诉。
她轻轻道:“既是如此,你不妨脫离从前的生活,重新开始,以你的才识武功,何处不可立业?”
丹青客井温摇头摇,道:“像我这种人,陷溺已深,想回过头来重新做起,谈何容易?”
他们离开陵墓,穿过庙宇,走向树荫下停的马车。井温目光矍铄地向四下投射,好像想搜索什么。
但直到马车驶行,仍然没有什么事情。
褚玉钏一直陷入沉思之中,倒没有注意到他的异状。
马车在大路上不快不慢地驶行,井温偶尔向车外打量。不是浏览田野的风光,而是用他机警锐利的目光,查看大路上的情况。
褚玉钏突然问道:“你可是没法子脫离黑龙寨么?”
井温想一下,才道:“那倒不是,目下黑龙寨已分崩离析,谈不到脫离不脫离的问题。
不过我个人是早在龙头大哥被对头们查出以前,就有离开之意。”
他望了对方一眼,赶快移开目光,因为对方美丽温柔的神情使他有点受不了。
他暗自忖道:“当她矜持如仙子之时,我倒觉得很自在,很喜欢瞧她。可是她一旦露出柔情似水的神情,反而使我忐忑不安,好像比她矮了一头,大有自惭形秽之感,这真是奇怪之事。”
褚玉钏还在等他说话。
井温举手摸抚肩上的剑柄,又道:“当然我不敢公然叛离黑龙寨,因为我们的老大太厉害了,连我们这些跟了他许多年的人,也从来未见过他的真面目,亦不知他的姓名。而且我的武功,大半还是得他指点,方能有今曰的成就。唉!正因如此,更可见得朱宗潜实在是举世无双的⾼手,他不但能查出我们老大的底细,而且能布置好陷阱,让沈老大往陷阱里掉进去,当龙门队⾼手们,揭开他的真面目。”
他口气之中,流露出无限倾慕敬仰之意。这几句话在褚玉钏心湖上掀起了波浪,心想:
“一个人居然能使敌人地敬畏仰慕,真是人了不起啦!只不知那个能使他心焦的林盼秋姑娘是谁?”
井温又道:“朱宗潜如彗星般光芒万丈地掠扫过武林,对所有的人都发生強烈的影响,尤其是他已击破了武林中多年来保持的均衡之势,掀起了一场无比的风暴。以我想来,一般所谓黑道的名家⾼手,不外有两种反应,一是像我这样,生出羞惭之心,觉得他凛凛大义的行径,至足羡慕,是以不觉有隐退之意。另一种则是用全力对付他,以杀死他为荣。所以我敢保证,现在国全各地的黑道⾼人,全都向这儿赶来。”
褚玉钏道:“那么朱先生的处境岂不是十分危险?”
井温道:“当然啦,黑道中尽多奇才异能之士,假如这些人散布国全各地,各自为政,自然没有什么。但一旦因有了同一目标而结合起来,这股力量当然难以估测了。”
褚玉钏听了这话,不觉暗暗替朱宗潜担心起来。
井温的话很有道理,那些魑魅魍魉散布国全各地之时,果然容易对付些,一旦集合起来,朱宗潜纵然有三头六臂,也很难应付得住。
井温忽然叹息一声,默默地望住车外的田野。她虽是听见了,可是却因朱宗潜的危险而思索着,一时没有反应。
过了好一会,她才问道:“你何故叹息呢?”
井温道:“我一直不敢妄测你识得不识得朱宗潜,现在才知道你不但认识,甚且还极为关心他,因此不噤发为浩叹。”
褚玉钏道:“我即使很关心他,你亦不必浩叹啊!”井温摇头摇道:“我可不是那种不自量力的人,假如是朱宗潜占据了你的芳心,我便全无指望,焉能不浩然长叹呢?事实上对你决没有别的念头,只不过假设我有资格娶你为妻的话,亦无法与朱宗潜相争。”
褚玉钏沉默了一阵,才道:“我并不同意你的话。”
井温精神一振,大喜道:“这话可是当真?”
旋即又恢复常态,笑道:“你这句话真是功德无量,将来我回想起这些情事,定必感到十分安慰。”
马车缓缓停下来,他们往外面瞧去,但见两山对峙,伊水中流,这便是举国知名的龙门了。
他们步行登山,先游潜溪寺,里面除了牡丹特多之外,还有一个大石佛龛。
再上去就是宾阳洞,一共是三洞平列,每个石洞中各有大佛一尊,俱是就着山石凿成,每尊佛俱是丈六金⾝。
此外,龛顶以至四周壁间,都雕満了佛像,意态生动,良足观赏。龛外有唐褚遂良刻的“三龛记”
他们从褚遂良的字谈到龙门二十品,兴致颇⾼。
当下决定立刻前往老君洞,因为极着名的龙门二十品中,竟有十九品是在老君洞中。
两人从宾阳洞出来,褚玉钏猛然被人拦腰抱住,腾云驾雾一般退回当中的石洞內。
她发现抱它的正是丹青客井温,不觉讶道:“什么事呀?”
井温沉声道:“好像有人想找⿇烦,但你不必害怕,我纵然掷头颅鲜血,也得护送你安然返家。”
褚玉钏吃一惊,问道:“你可曾瞧出是什么人?”
井温摇头摇,道:“还未曾瞧出来历,但必是一⾼手名家无疑,早先我在关林就察觉出不大对。”
褚玉钏略感安心,忖道:“若是黑龙寨之人,他一定认得出,可见得不会是黑龙寨之人。而我只有黑龙寨之人想加害于我,是别的人便不是冲着我来的。”
过了一阵,她低低道:“他们为何不冲入来?”
井温道:“洞內地方太小,一动手就变成短刀⾁搏的局势,所以他们不肯贸然进来。”
他们向洞口移去,褚玉钏躲在他背后,但见右侧站着一个白发老人,面貌慈祥,正在眺望四下景⾊。
井温道:“奇怪,他们都走啦,难道不是冲着我们来的?”
褚玉钏轻轻问道:“他们是谁呀?”
井温道:“刚才有四五个人,一望而知乃是武林⾼手,但这刻都走了。”
褚玉钏笑道:“也许是你疑心太大,人家也是来游龙门的亦未可知。”
褚玉钏向那面貌慈蔼的老人望去,因为他恰好向这边瞧看,唇边泛起笑容,甚是可亲。
她伸手拉住井温,道:“这位老丈又是什么人呢?”
井温道:“我不知道,你何以忽然问起?”
褚玉钏认真地道:“我听说有一位很出名的人,姓袁名负,外号九指翁,形貌正如此老。”
井温怔一下,道:“这名字我听过,但却不知道他的外貌特徵,让我看看他是不是只有九只指头?”
褚玉钏忙道:“他一向用左手,为的是避免人家见到他右手只馀四指的特徵,你记住这一点。”
井温点点头,却不出去,过了一会,但见那白发老人探囊取物,用的果然是左手。
但单凭这一点,还不能认定他是用左手的人。
井温心生一计,大声道:“老丈,你头发上是什么物事?”
白发老人讶异地伸手一摸,道:“没有什么呀!”
井温道:“是在下眼花了,若然到了老丈这等年纪之时,不知要闹出多少笑话啦!”
他回转头向褚玉钏低声道:“这些人想是打算杀死我,所以你不要害怕,但须躲在洞內,必要时抬出冯天保的名头,便可保无恙了。我得出去瞧瞧他们有什么打算?”
褚玉钏道:“你已确知那位老人家就是袁负了么?”
井温道:“决不会错,他应声出手摸头发时,用的是左手,可见得他向来用惯了左手。”
褚玉钏道:“假如他们想杀死你,何不把你堵在洞內?若在外面动手,你逃脫的机会当然大得多了。”
井温一怔,道:“这话有理,我一时倒没有考虑到。或者是时机未至,所以他们暂不动手。但无论如何,他们决不会冲着你而来的,对不对?黑龙寨行凶多年,结仇无算,这些账谁也算不清,反正一定是找我无疑。”
褚玉钏想了一下,道:“这话倒是不错,他们怎会找上我呢?不过假使他们有意诱你出去,外面必有极厉害的埋伏,所以你不如在洞內静观其变的好。”
井温道:“这也行,我且喝问那个老匹夫的真面目,看他们有何反应?”
当下等褚玉钏退入洞內之后,才朗声一笑,道:“尊驾可是九指翁袁负么?何故蔵头缩尾,故作神?”
那白发老人立刻转眼望着他,目光森厉,冷冷道:“好眼力,足下是谁?”
井温沉昑一下,迅快忖道:“他竟然不知我是谁,难道并非冲着我来的?”
当然这个想法太无稽了,教任何人也难以置信。
当下仰天冷笑了一阵,道:“在下外号是护花使者,只不知袁老兄以及一些名家⾼手,紧紧跟蹑着在下,有何用意?”
九指翁袁负冷笑一声,道:“好狂妄的小子,竟以为老夫等人是找你的?虽然你刚才退入洞中的一下⾝法,颇见功力,但还不放在老夫眼中。还有就是你居然敢与老夫称兄道弟,哼、哼!即使是你师父在此,恐怕也得尊称老夫一声前辈呢!”
井温微微一哂,没有开腔。他晓得对方见他只有三匹旬年纪,是以把他当酌瘁辈。
这原是不必争论之事,在武林之中,即使辈份很低,但只要武功⾼強,一样受人尊敬。
倚老卖老之举,适见无聊而已。
他最惊讶的是对方居然并非冲着自己来的,那么敢莫是专诚加害褚玉钏?
如若这样,则今曰这一扬架更是非打不可,甚至比之冲着自己来更为凶险。
他徐徐道:“那么恕在下误会了,只不知负老打算对付什么人呢?”
袁负听他改口称自己为“负老”颜⾊稍霁。但口气仍然冰冰冷冷,毫无商量馀地说道:“老夫有意带褚姑娘去一处地方。”
井温平生从没有如此忍气呑声过,他为了褚玉钏眼下的全安着想,又为了她将来打算,其势不能得罪他们。
当下道:“负老乃是武林名家,褚姑娘却是阀阅门第,与江湖全无瓜葛,何以负老找到她头上?
本来以负老的声名,褚姑娘又是冯天保前辈的亲戚,随您走一趟也没有什么不放心的,只是在下既然陪她出来,自应确知內情,始能放心,也有一个交代,负老您说是也不是?”
九指翁袁负沉昑一下,突然面⾊一沉,冷冷道:“无论你怎样说,此事都与你无⼲。老夫劝你还是趁早走开的好,免得自讨苦吃。”
井温一听而知对方老练异常,决计问不出什么头绪,况且自己提起冯天保名头之时,彷佛见到他咀角微现冷笑。
可见得他不但不把冯天保放在心上,甚至可能与冯天保有关。
这样说来,他今曰已难善罢⼲休。假如挺⾝架梁,能将这一档子事移到自己⾝上,也不负褚玉钏的青眼相加。
心意一决,当即放出骄狂之态,仰天傲笑数声。他原是狂傲横行之人,这等态度,正是他擅长习见的举止。
九捐翁袁负气得直瞪眼睛,白发乱飘。
井温诮声喝道:“好一个不知进退的糟老头,敢情以为大爷怕你,有木事先收拾了大爷,再谈别的。”
他鼻孔中嗤了一声,又道:“拳脚兵刃,任凭挑选,糟老头儿,你说吧,可别怯场啊!”这几句话比泼妇骂街还要刻薄恶毒得多。
袁负只气得哇哇大叫,招手道:“小子,来,老夫以一双⾁掌,让你使用兵刃,今曰非宰了你小子不可。”
井温哼一声,亮出长剑,这时三条人影纵上山坡,但见这三人有两个是劲装疾服的大汉,带着长刀。
另一个却是个衣饰华美,神态傲岸,宛如达官贵人的老者,手中提着一个沉甸甸的包袱井温可就不知不觉地退了四五步,护住洞口。耳中忽听褚玉钏道:“那一个老的就是紫金环戈远了。”
井温大感惊诧,其原因一方面固然是为了紫金环戈远,非是等闲人物。
另一方面亦因褚玉钏居然识得这些久未出世的⾼手,实在有点匪夷所思。
他这刻可不暇询问褚玉钏怎会识得这些人,抖丹田仰天大笑数声,笑声中含蕴着极強劲的內力,顿时使得袁、戈二人刮目相看。
井温笑声一收,便厉声道:“袁老儿,你的算盘打错啦,敢情你一再以言语相激,竟是想我暴怒出手,因而你得以把我缠住,由别人去对付褚姑娘。嘿、嘿!假如你们不知我是什么人的话,凭你与戈远这等⾝份,焉会如此小题大做,一直追踪到此处还不说,尚且施展诡计方肯下手?”
他又发出一阵嘿嘿冷笑,接着道:“这一猜准没有错,看来你们对我丹青客井温还是不敢太于大意呢!”
他一开口又叫出戈远的姓名,这一着极为厉害。
瓣远一抖包袱,亮出他那对仗以成名的紫金环,沉声道:“想不到袁兄与我隐遁多年,江湖上仍然有人认得。袁兄,这真有点眼力,不可掉以轻心。”
九指翁袁负哂道:“虽然眼力甚⾼,无奈今曰人孤势单,谅他没有什么作为。不过…”
他沉昑一下,才道:“不过咱们此来目标并不在他,若然他肯乖乖交出那个女孩子,这场吧戈就可以避免了。”
井温阴森森地站在那儿,既不移动,亦不开口。
瓣远双环自行一碰,发出呛一阵脆响,道:“今曰定难善罢⼲休,咱们还是动手吧!”
他们一同举步,同井温迫去。
褚玉钏突然在井温背后出现,⾼声问道:“我要请问一声,你们两位为何找上了我?打算怎么样?”
袁、戈二人俱是阅历经验都十分丰富的老江湖,一听此言,便发觉有可乘之机。假如她愿意跟他们走,则井温没有什么理由不答应。
这一来可以省去这场拚斗,老实说,他们成名已久,即使杀死了井温,也不会增添声名,而井温功力精深,非是易与之辈,这等凶杀拚命之事,自是能免则免。
袁负首先说道:“你是个女孩儿家,不懂武功,我们决不会伤害你。这次找你,只不过要你去做个证人,以便了却一宗重大公案而已。”
瓣远接口道:“袁兄这话千真万确,褚姑娘无妨相信,跟我们走一趟。”
褚玉钏道:“什么公案?我也有证人的资格?”
袁负道:“內情可不便向姑娘露,怎么样?跟我们走可好?”
井温努力寻思,但这件突如其来之事,全无半点线索,所以毫无办法推测內情。
不过以他丰富的江湖经验,却感觉出对方实在不怀好意。
褚玉钏道:“你们可不可以退远一些,让我和井先生商量一下?”
袁、戈二人都同意了,返到坡下,彼此都瞧不见。
褚玉钏低声向井温道:“我看还是跟他们走一趟,瞧瞧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你说好不好?”
井温沉重地道:“我虽是测度不出他们的用心,不过却感觉得出他们实是不怀好意。本来若然单单是对付你的话,只须派两个人就办得到。现下袁、戈二人亲自出马。可见得他们查悉我的底细,为了定要达到目的,所以他们亲自赶来?必要时可以把我拚掉。情势如此严重,你万万不可落在他们手中,受他们利用。”
褚玉钏若有所悟地想了一下,道:“若是如此,我更不能连累你。”
井温道:“这不是连累不连累的问题、我既然邀你出游,自应负起保护之责。”
褚玉钏被迫不过,道:“不,若然要你负责,便太不公平了。你要知道这些人其实都是冲着朱宗潜而来,你没有理由因他丧命。”
井温愣了一下,才道:“原来你和朱宗潜的关系甚深…但这是一回事,目下的处境却不容许我选择。”
他苦笑一下,又道:“你让我为你流点血汗又有何妨?”
这话使褚玉钏十分感动,不噤冲口道:“好,我先谢谢你。”
井温大为振奋,道:“假如你有机会的话,便须从速逃走,只要你一旦逃掉,情势就大不相同,我或者可以转败为胜,切记切记。又你若是逃返洛阳,先别回家,免得又落在敌人手中。”
褚玉钏忖想一下,道:“那么我先到我姊夫家中,他姓郑名友恭。”
她又把地址说出,以便井温脫⾝之后,得以前往报讯会晤。
她伸出手,道:“你千万小心啊!”井温握住她那只柔软白皙的纤手,颔首道:“我会应付他们,假如他们都被我缠住,你须得把握时机,速速逃走,只要找到马车,那个赶车的是我的一个心腹手下,姓费名成,很有本事,定能把你安然送到城里。”
她手掌的温暖传入他心中,使他战志⾼昂,完全把危险置之度外。而褚玉钏也从他底坚強有力的手掌中,获得勇气和信心。
井温随即转⾝走到洞口,朗声道:“请袁、戈两位说话。”
话声甫歇,袁负和戈远两人已跃上来,都着兵刃。戈远是一对紫金环,袁负却是一口长刀,寒光森森。
另外那两名大汉竟没有现⾝,井温心中暗叫不妙,但面上却不露一点神⾊,冷冷道:
“兄弟已再三考虑过,决定不让褚姑娘跟你们走。”
袁负怒道:“你这是自寻死路。”
瓣远道:“这当真是不知天⾼地厚之辈,袁兄,咱们先取他性命再说。”
他们一齐举步迫近,井温撤剑在手,严阵以待。但觉这两人自有一种迫人的威势,心想果然不愧是名家⾼手,气势大是不凡。
那两人追到切近,戈远道:“按理说我们不该联手合力对付你,但我们另有要事,不容耽误时候。”
井温厉声大笑,道:“要打就打,何须多言。”
话声中刷的一剑刺出,疾取瓣远。这一剑凌厉之极,竟迫得旁边的九指翁袁负不能不出手帮助戈远。
瓣远一长⾝,双环如破雷般向他长剑上砸去。
九指翁袁负也挥刀从剑光中觅隙反击。
这两位名家果然是功力深厚,招数精奇之极。猛一合力出击,威力之強,当世罕见。
井温脚踢剑挑,抵住对方这一记反击,并且竟然不失先手,而又再度运剑进击。
他显示出的功力造诣,亦是非同小可,无怪能⾼踞黑龙寨第三位的宝座。
瓣、袁二人何等老练,一瞧而知这个敌手确实不易收拾。当即抱定稳扎稳打的主意,决不蹈险抢攻。
只因目下他们已稳握胜券,只差在时间迟早而已。
若是蹈险急攻,对方凶性一发,抱定同归于尽之心,可就很容易拚掉他们之间任何的一个了。
三人长剑、刀、环使得有如狂风骤雨一般,带出使人惊心的呼呼劲响,一片光华,触眼生辉。
躲在洞內的褚玉钏直瞧得目眩胆战,替井温出了一把冷汗。
她虽是不懂武功,可是间中仍可以见到井温在敌人兵器间隙中闪过的景象。每一次都是间不容发,惊险异常。
因此,她晓得井温那一句“掷头颅,鲜血”并非虚言。而是实实在在之事,说不定在任何一刹那间,便出现这等可怖景象了。
因此她骇得浑⾝发抖,美眸中孕含着两泡眼泪,心中直在祷告神佛,保佑井温别死在她眼前。
井温激斗了四十招以上之后,可就感到对方庒力越发增強,艰难应付。
尤其是他时时得放弃了迅跃追击的机会,因为假如他一击未能成功,敌方即可分出一人抢入洞內,挟走褚玉钏。
到了那时,他投鼠忌器,可就全然无法可想了。
是以他不敢离开洞口半步,这么一来即使换了武功再⾼之人,也必是有败无胜之局。
井温心知如若要平反败局,唯有出奇制胜。
那就是说,对方利用褚玉钏分散自己心神,自己何尝不可以这么做,也利用褚玉钏分散他们的心神,在这刹那间把握机会,反败为胜?
他十分勇猛地守住洞口,使对方深信他随时随地会施展出换命的招数,因而不敢过份逼迫。
如此又斗了二十馀招,井温厉声笑道:“原来你们的技艺也不过如此,何不把人手都召来,让井温杀个痛快。”
这话大有“一言惊醒梦中人”之慨。
袁、戈二人都不噤想道:“对呀,我们把手下都召来,使他难以兼顾,定有机会冲入洞內。同时亦可以趁机击杀此人。”
瓣远首先发出号令,坡下跃上那两名大汉,手中都提着出了鞘的锋快长刀。
袁负大喝道:“速速出手,但有机会的话,尽力冲入洞內,抓走那个女孩子。”
那两名劲装大漠齐齐挥刀扑上。
井温这刻可就顾不得敌方是否尚有人手未曾现⾝,厉喝一声,剑光暴射,卷将上去,竟把这四个強敌都笼罩在剑圈中。
他拚了命施展出大开大阖的剑法,以便卷住匹敌,好让褚玉钏得以乘隙遁走。谁知褚玉钏看不出来。兀自抖索含泪观战。
井温当然晓得褚玉钏乃是瞧不出交战形势,所以不能把握时机冲出。
当下大喝道:“快走!”
手中长剑劲力倍增,纵横飞舞,威势惊人。
桩玉钏被他这一声惊醒,心知此是自己生死关头,亦是井温万一之机。奋起勇气,放步向洞外便走。
当她掠过这些正在激战中的人们之时,恰好见到井温一剑搠死一个壮汉,大股鲜血溅到他⾝上。
这个景象既可怕而又壮烈,地含泪快步冲出洞外。
才走了两三丈,耳听井温惨哼一声,回头望去,但见井温左边⾝子鲜血淋漓,一把长刀恰好从他臂上收回。
她咬紧牙关,放步飞奔,霎时已奔落潜溪寺中。这座古寺之內,仍然是那么宁谧安静,间有一两个年老僧人,在花树丛中打扫收拾。
褚玉钏一路穿过许多庙落禅房,奔到大门。
突然间停下脚步,忖道:“不对,袁、戈等人既知我们乘坐马车,士来之时一定已派得有人对付车把式。我这一出去,反而落在他们掌中。”
她拨转头又跑回寺內,绕到一座偏殿,只见一个僧人正在打扫。
她匆匆走近去,欲待说话,却已喘做一团,开口不得。
这寺內的僧人不多,俱甚年老,大概个个道行深厚,刚才褚玉钏快步奔出之时,那些僧人都不转头观看。
这个老僧也不例外,直到褚玉钏站在他⾝边连连喘息,他这才掉转头,望她一眼。
有气无力地道:“女檀樾何事惊慌?”
褚玉钏一面急喘,一面道:“大师…救命…”
老僧灰眉一皱,道:“这是佛门静地,严噤杀生,女檀樾休得惊慌。”
褚玉钏断断续续的道:“有几个…恶人…想加害我们…,大师找个…地方让我…蔵起来…”
老僧见她如此慌张,不由得信了,便向殿內一指,道:“殿內的龛洞可以躲蔵一时…阿弥陀佛,这叫做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褚玉钏赶快奔入殿內,但见正面龛內供着大巨的佛像。
她攀扒上去,躲向佛像后面,果然是处极隐蔽的地方。
那个老僧随即进来,褚玉钏见他迅快打扫,甚至她踏过的香案上也拂拭过,这才转⾝出去。
她心下甚是疑惑,想道:“莫非他嫌我亵渎菩萨,凡是我经行过之处,都加以扫拂才行?唉!我今曰如若逃得大难,定要到此进香还愿,以谢佛恩。”
正在胡思乱想之时,远处传来一个响亮的口音,道:“喂!老和尚,你见到一个女子走过没有?”
褚玉钏顿时骇得浑⾝发抖,外面的老僧没有做声,直到那个发话的人走到他⾝边,才龙锺地抬头瞧看。
来人是个劲装疾服的大汉,他用长刀向老僧一晃,又问了一遍。
老僧畏惧地摇头摇,那个大汉的长刀迫到他咽喉间,厉声道:“你敢装糊涂?快说!”
老僧惊骇地伸手向偏殿內指去,那个大汉冷笑一声,转⾝奔入殿內,锐利的目光四下搜索。
佛像后面的褚玉钏,听见步声,晓得是敌人进来搜索。她本来惊得全⾝发抖,但事到临头,敌人迫近了,反倒冷静下来,全然不动地坐在佛像后面。
那名大汉并不浪费时间去搜索殿內的许多阴暗地方,却十分精细地查看地面。
一会已走近香案,目光落在香案上以及龛边各处。
这刻如若褚玉钏仍然在发抖,决计瞒不过这个大汉的听觉。
她从佛像手臂的间隙中望去,但见这个凶悍的汉子,目光一直在香案以及龛边巡逻。
她忽然醒悟这些地方,都是她躲入龛內一定会践踏到的。但当时已被老僧扫拂过,是以不留一点痕迹。
转眼间,这个大汉转⾝出殿去了。褚玉钏松一口气,猛然间浑⾝抖个不住,反而令她觉得好笑起来。
这个当儿她想笑得出?心中想道:“那位老师父好生精明,竟然先一步把我的足印拂去。莫非他曾是风尘中的异人,目下削发出家,是以懂得这一套?”
正在这时,外面的老僧面⾊一变。他仍然低头打扫着,先前那个大汉和另外一个人边说边走,又折回此地。
他面⾊的变化来人可瞧不见。只听那大汉道:“这边都搜过了,问老和尚时,他竟骗得属下到那座偏殿內耽误了不少时间。”
在那大汉旁边的正是九指翁袁负,他霜眉一皱,停步凝眸打量那老僧背影。
老倡一迳低头打扫,动作迟缓,显得龙锺老迈。但九指翁袁负仍然凝视着,好像发现了什么奇怪物事。
那个大汉不敢则声,诧异地打量那个老迈的背影,心中大惑不解。
过了好一会工夫,袁负依旧默默凝视。
这个院落中虽然有三人之多,却静阗得像没有人一般。
又过了一会工夫,老僧⾝躯一震,忽然挺直了腰肢,显出比常人⾼出不少的⾝量,并且旋转⾝子,面对袁负。
他转⾝的动作十分轻快,使那大汉吃了一惊。
但见这个老僧枯槁的面上很快就变得甚是红润,目光从呆滞而呈现活泼锐利。
他炯炯地和袁负对觑,毫不相让。
两人对瞪了片刻,老僧微哂一声,道:“老猴头果然有点道行,居然瞧破了贫僧的装伪。可见得近年功力又大有精进了。”
九指翁袁负哼了一声,道:“你这竹竿精休想在我眼前要花样。不过我得承认你这缩骨功夫已经很够火候,错非是我下苦功研究过,即使功力比找更⾼之人,也无法瞧出破绽。”
那个大汉顿时愣住,心想这个毫不起眼的老和尚,敢情是武林异人。
罢才他若是恼了火,恨我刀迫他,当时突然出手,定能杀死我无疑…想到此处,不噤出了一⾝冷汗。
老和尚道:“昔年匪号,你也不必提了,贫僧自从托庇佛门,痛悔前非,便自称悔往和尚…”
九指翁袁负冷笑一声,道:“可惜的是悔之晚矣,我和那几位弟兄昔年曾走遍天涯,踏破了铁鞋,都没有找着你,却不料今曰狭路相逢,得来全不费工夫,这叫做天意,你这回决计跑不掉了。嘿!嘿!”
老僧毫无惧⾊地望住他,缓缓道:“既然你们还是不肯放过我,那就只好一拚了。”
九指翁袁负立刻横刀作势,流露出十分慎重戒备的神⾊。
老僧手中还握着那支竹扫,轻轻一抖,底下的扫头掉在地上,下一根五尺长的棒⾝。
袁负呵呵笑道:“老夫只道你当真已剃度出家,那知还是昔年故习,降龙棒永不离手。”
老僧道:“闲话休提,你想在这儿动手?抑是找个宽敞一点的地方,拚个死活?”
他举手指一指左方,显得手臂极长,又道:“那边有一块空地,甚是合用。”
袁负不由得向左方投瞥一眼,忽觉劲风拂顶,心头一震,赶紧挥刀封住头顶,左手呼一声劈出去。
老僧果然是趁他分神之际,出棒猛击。这一棒击在刀上“呛”的大响一声,竟把袁负震退两步。
他迈动长腿,只跨前一步,便已抵得上对方两步,伸臂抡棒,迅快攻去。
但听一连串金铁交鸣之声响处,袁负被他迫得连退了六七步之多。
那个大汉大喝一声,正待挥刀攻去。
袁负却喝止了他,又道:“在这附近搜一搜,刚才搜过的地方更须小心,先把那女孩子拿住再说。”
老僧怒骂一声:“好狡恶的老猴头。”
手中那根降龙棒使得更急骤凶猛,横菗直扫,紧紧迫攻。
袁负虽是失去机先,成了捱打的局势,但他似是深谙对方棒法家数,仍然守得住。
那大汉持刀奔入偏殿,四下张望。最后,迅即走近龛前,凝神向龛中佛像打量。
他这一注意观察,登时看出龛內尚有地方可以蔵匿,当下冷笑一声,狠狠地道:“姐小儿出来吧,老子已瞧见你躲在佛像后面啦,快点…”
褚玉钏心知已经躲不过,只好硬着头皮站起⾝,走了出来。
那个大汉哈哈一笑,伸出大巨的手掌,一把抓住她,攫小鸡一般揪下来,道:“臭丫头,竟把老子瞒过一次,这回走不掉了吧?”
陡然间一阵森寒杀气罩上⾝来,他吃一惊,转眼望去,但见七八尺外站着一人,双手都拿着兵器。
左手是寒光耀眼的锋快长刀,右手是一柄泛起淡红光辉的长剑。这人年纪虽轻,但威仪赫赫,具有一种慑人的气度。
第十四章
他方自心头一震,想起“朱宗潜”三个字,那人已举步追来,脚下微微发出声响。
这些步声好像有一种不可思议的威力,迫得他斗志全消,不知不觉放松抓住褚玉钏的手,向后便退。
他本是十分凶悍之人,这刻却不知何故,胆气全消,手中长刀不但无法劈出,反而掉在地上,发出声响。
朱宗潜芙蓉剑向前一送,剑尖抵住他胸口,沉声道:“你丢掉兵器之举,想是知道我不杀空手之人,但我还是有法子取你性命。现在我问你几句话,如有一句不实,我就在你胸口开个窟窿。”
朱宗潜向来是以气势坚強见称,这个悍大汉那里噤受得住,呐呐的道:“是…
是…”
朱宗潜道:你们打算掳劫褚姑娘之举,是不是为了对付我?”
那大汉点头道:“是的。”
朱宗潜冷笑一声,又道:“你们在洛阳的硬手有多少人?除了袁负、戈远之外,还有谁?”
那大汉想了一下,道:“还有一个姓曹名洛的人。”
朱宗潜眉头一皱,沉昑道:“曹洛…曹洛…我从未听过此人名字。”
突然间灵机一触,道:“这个曹洛以前叫什么名字?”
那大汉骇然变⾊,忙道:“他就是银衣帮八坛坛主之一,江湖人称计多端,其实姓曹名洛。”
朱宗潜微微一哂,道:“原来是他,可算不上什么硬手。我若不问起他以前的名字,你大概就想蒙混过去了,是也不是?哼、哼!在我面前可没有那么容易耍花枪。”
那大汉真怕他一翻脸一剑刺穿前心,额上汗如雨下,连连道:“小人不敢,小人不敢…”
朱宗潜左手长刀架放在剑⾝上,骈指点去。
那个大汉登时僵立不动,他这才收回刀剑,沉声道:“我不会向任何人道及咱们这一番谈话,至于你告诉不告诉别人,那是你自己的事了。”
说罢,走到褚玉钏⾝边,道:“你还支持得住吗?”
褚玉钏本来还好好的,听他这么一问,顿时双脚发软,浑⾝发抖。
朱宗潜伸手抱住她的纤腰,使她不致于跌倒,柔声道:“你已经表现得非常勇敢了,别的女孩子碰上今曰的事,相信早就骇昏啦!现在你还须振作一下。外面那位老和尚因助你之故,被袁负找到,算起旧账,大概有一场大⿇烦,我理应去助他一臂之力。”
褚玉钏被他提醒,又听见兵器相碰之声,立刻振起精神,道:“好,你去吧、”
朱宗潜教她躲在门后,这才举步走出院中。
袁负先前本是一味捱打,可是到朱宗潜出去之时,他已连连反攻,变成平分舂⾊的局势。
朱宗潜只瞧了三四招,就查看出那九指翁袁负刀法平平,但双掌上练得有奇功绝艺。
想是恰好克住老僧的武功家数,是以毫不困难就从劣势中脫⾝。
他出现之时,双方正斗得辣火急骤,都以为他便是那个大汉,所以没有分心瞧他。
朱宗潜迅即迫近战圈,使个巧妙⾝法,已抢入袁负右侧的一个空位。
这个位置乃是袁负最受威胁的方位,假如他不是误以为朱宗潜乃是自己手下的话,决不会让他如此轻易就占到这个位置。
现在他发现已经太迟了,目光到处,认出正是传说中的朱宗潜,心中大为凛骇。
这一疏神,老僧钢棒落处,击中长刀,当地大响一声,长刀坠落在尘埃。
好个九指翁袁负,虽是陷入如此险恶不利的境地中,依然不曾慌乱,使出他最精妙的绝艺,⾝形连晃,忽左忽右地运退五步。
这一路神奇步法虽然不曾摆脫朱宗潜,却避过几次杀⾝之祸,那是老僧的降龙棒呼呼劲扫,每次都贴着他的⾝体擦过,棒棒落空,却奇险无比。
但袁负却没有法子能摆脫朱宗潜,这刻朱宗潜虽是不曾出手,甚至芙蓉剑和长刀仍在鞘中。
可是在九指翁袁负的感觉中,他好像冤魂般死缠住自己,随时随地可以扼住他的脖子,令他窒息而死。
这种滋味当然十分难受,但一时之间,却找不到应付之计。
老僧猛攻了这许多招,都未能得手,面⾊一变,突然跃出圈外,头也不回的越屋而逝,⾝法迅快无比。
袁负心中渴欲追赶,但朱宗潜的威胁太大了,使他不能不集中全力转过来对付他。
但听袁负大喝一声,运掌如风,向朱宗潜凶猛劈击。
他一连攻出七招,这才摆脫了刚才那种危险的形势,变成面对面。
这刻不论是要拚斗下去,或者是停手退开,都有自主之权。
他虽然退开数尺,双掌严密封住门户,目光中泛射出一种凶戾的神情。
朱宗潜没有追上去,冷笑一声,说道:“我晓得你想说什么话。”
袁负心中大不服气,暗想:“你虽是以机智着称,但怎知我目下想说什么话?”
不过他懒得说出来,却运集全⾝的精神和功力,紧紧窥伺敌人,但有可乘之机,便毫不容情的出手猛袭。
朱宗潜感到对方杀机极盛,心中大为警惕,迅即亮出刀剑,摆出架式,布下一道无懈可击的防线。
然后才开口说道:“你既然不说话,我就替你说出来。你想质问我知不知道那位老和尚是谁?对不对?接着你定会说出他以前罪该万死之事,我若是心灵受到震撼,有隙可乘,你就趁机出手,置我于死地,我大概没有猜错吧?”
九指翁袁负不由得退了一步,眼中掩不住惊讶之⾊。
朱宗潜突然间连迫两步,长剑快刀上迸射出森森杀气,笼罩住对方⾝形。
莫看他仅仅迫进了两步,其实当中大有奥妙。
目下他们虽然还未交手,可是九指翁袁负已失尽机先,完全陷入被动的泥沼中,很难再抢回主动的优势了。
袁负这次自误戎机之故,完全是由于刚才朱宗潜得势之时,不但没有出手,甚至到他拚命摆脫之时,他也没有什么动作。
因此,他万万想不到朱宗潜竟会抓住自己心神震汤之时,忽然劲厉迫进,控制了主动之势。
朱宗潜朗朗大笑道:“袁负啊袁负,你太低估我朱宗潜了。关于那位老和尚之事,我是因为见你急于杀死他,其后因我之故,被他逃掉,你表现得那么恚怒嗔恨,可见得你们之间,除了私仇之外,尚有极充足的理由,可以冠冕堂皇地谴责我不该破坏你的大事。”
他的推测听来很简单,事实上极为⾼明巧妙,若非具有异常观察力的人,绝对办不到。
朱宗潜只停了一下,又道:“老和尚这一宗公案暂时撇开,我不妨老实告诉你,今曰本人决意取你性命。”
他的口气极是坚决,气势又如此凌厉。
袁负不但深信不疑,同时精神也大受庒迫,以致自信心大大减弱。
他急急提聚功力,双掌掌心中出现一点紫黑⾊的痕迹,这点紫黑痕迹渐渐扩大,很快就満布两只手掌。
朱宗潜恰好在这时厉喝一声“杀”长刀如奔雷掣电般卷去。
朱宗潜一出手就施展出雷霆刀法,威猛绝世,气雄万丈。
九指翁袁负一面腾挪闪避,一面出掌攻守,化解敌刀威势。
单单是抵挡这一招,就耗去不少真元內力,人也被迫得返到院子角落。
他虽是终于化解了杀⾝之厄,但已骇出一⾝大汗,口中微微发出喘息之声。
朱宗潜面⾊沉凝,左手长刀缩退,护住前胸。右手长剑推出尺许、剑尖翘起指住敌人。
他的长剑尚未攻出,已使对方感到剑法精奥微妙之极,与雷霆刀法的威猛迥异其趣,但却有异曲同工之妙,那便是都具有杀敌制胜的威力。
九指翁袁负钢牙一咬,暗忖横竖已落在下风,倒不如舍命力拚一下,希望得以死里逃生当即不管对方的森森剑气何等劲厉,大喝一声,挥掌劈去。
他双掌劈出之势极是迅急凶毒,可是有一点最奇怪的现象是没有什么风声。
朱宗潜手中长剑疾然一划,⾝子横移数尺。
但见袁负左臂衣袖裂开,鲜血迸溅。
然而他的人也趁朱宗潜横移之际,窜了出去,改变了被迫在墙角的形势。
朱宗潜见对方的应变如此⾼明,心中也不噤佩服。
这时在袁负⾝后的墙头出现一人,手中拿着一对紫金环。
他便不继续出手迫攻袁负,微微一哂,道:“你的阴风掌果然很厉害,大概是专门炼来对付刚才那位老和尚的。”
袁负瞧一眼左手伤势,心知已被敌人毁去不少功行,又气又惊,一时答不出话来。
墙上的戈远飘⾝落在他⾝边,沉声道:“袁兄快上药包扎一下,这就是朱宗潜吗?哼、哼!气焰倒是不小。”
朱宗潜凌厉地虎视着戈远,问道:“你追上井温没有?”
瓣远也瞪视着他,神态十分威严。
两人对视片刻,戈远有点气馁,这使得他十分惊异和忿怒。
因为他一向威严慑人,只有别人不敢与他对瞪,而从未有过他挫败于敌人气势之下的事朱宗潜举刀挺剑,迈步迫去,气势更加坚強壮大。
追到七尺左右,才刹住前进之势,又厉声道:“你追上井温没有?”
瓣远自然不肯回答,可是不知不觉中摇头摇,表示没有追上井温。
朱宗潜仰天长笑一声,道:“那很好,现在我可要毫不容情的出手杀死你们了。”
衰负已迅快扎好伤口,闻言喝道:“你口口声声要杀死我们,是何原故?”
朱宗潜道:“你们既然动问,我不妨说出,免得你们以为我是残暴滥杀之人。”
他这两句话其实是说给褚玉钏听的,袁、戈二人却一点也不晓得。
他又道:“前几天有一家镖局,在险狭山道上出事,死了好多人,这一宗血案,相信武林中无人查得出任何线索,只有我朱宗潜晓得是你们⼲的。”
瓣远露出讶⾊,道:“什么血案?我们连听也没听说过,你倒底在胡扯什么?”
袁负也道:“姓朱的,你别胡说八道,武林中根本没有这一件血案发生。”
朱宗潜冷笑一声,凛然道:“不管这件血案有没有宣扬出来,但我却是亲眼所睹,亲耳所闻,不容你们狡赖。不过,照你们这样说法,可见得这件血案內情十分复杂。”
紫金环戈远不问他內情如何复杂,却道:“本人一点也不明白你在说些什么话。我不但没有听过这个消息,甚至连袁负兄也是多年未见,昨曰方始在洛阳碰见。我们一直没在一块儿,因此,我既不能连累他,他亦不能牵扯上我。”
这是一着很⾼明的手法,假如袁负也来一个声明,列举一些证据,表示他的白清。
在外人眼中,一定会相信他们当真是刚刚碰见。
因为按常理判断,假如他们曾经同谋做过什么歹事,只有辩说没有做而不会作这种嫁祸式的声明。
对方一定会想:这两人互作声明,事先不可能串好口供。万一其中一人气不过翻出底牌,岂不是弄巧反拙?这种要死大家一齐死的心理屡见不鲜,所以他们必是当真一直没有碰过面。
若是这样想法,自然就中了他们的计了。
无奈朱宗潜洞悉他们乃是东厂供职的⾼手,前此还会联袂潜入开封。
这都是不容狡辩的事实,焉能中计上当。
他微微一笑,用手势阻止袁负发表声明,道:“你们无须多费唇舌了。我只想知道你们这一票斩获了多少银子?”
瓣远怒声道:“你越说越不像话了。”
袁负道:“我们动手拚个死活是一件事,但一定要我们背这口黑锅,却使不得。我们还是趁这个机会当面讲个明白才是。戈兄不妨把最近的行踪说出,我也这么做,必要时可以找证人,总须把这件事弄个水落石出才好。”
朱宗潜仰天冷笑道:“你们想拖到几时都行,反正我早就教佟长白守住道路,谁也休想上来。”
瓣、袁二人都心头一凛,敢情他们真的是在施展拖延手法,以便援兵赶到。
照他这么说,铜面凶神佟长白也来了。
以朱、佟二人联手之威,谁都休想抵挡。
这一来他们的斗志信心完全崩溃。
瓣远侧睨袁负一眼,问道:“袁兄你的伤势碍事吗?”
袁负迟疑了一下,才道:“不碍事,咱们总得出手一拚。”
瓣远见他迟疑了一下才回答,不噤犯疑,忖道:“莫非他已无法动手,但怕说出来之后,我见人孤势单而独自逃走。是以这样说法,等我出手死拚,他便可趁机逃生?”
他们都是极为老奷巨猾的人,在江湖上打滚了这许多年,都把自己训练得万分多疑老辣瓣远这一犯疑,立刻决定一有机会就先行逃走,袁负的死活那便是他的事了。
朱宗潜倒不晓得对方暗中已经裂分,为了要让偏殿內的褚玉钏晓得自己不得不施毒手击杀这两人之故,便大声喝道:“你们一齐上来送死最好了,姓戈的你不是说昨天才遇见袁负吗?那么我倒要问一问,前些曰子你们同时踏入开封府,那时候你们还未相识,是也不是?”
袁戈二人面⾊一变,都想:这等密行动他怎会知悉呢?
只听朱宗潜又喝道:“袁负你既是尚能动手,那就过来吧,我瞧瞧你挡得住挡不住我一招?”
九指翁袁负成名多年,这刻岂能说个“不”字?当下拾回长刀,走上前去。
瓣远等他的⾝形恰好拦住朱宗潜之时,突然倒纵上屋,迅急遁走。
瓣远遁逃之举突如其来,加上动作如电,霎时无影无踪。
朱宗潜理都不理,冷笑道:“瞧见没有?你的伙伴已弃你而去了。”
九指翁袁负本已不敌受伤,目下少了戈远支援,自知万难幸免。
登时连那么一点斗志也完全消失,道:“朱大侠,今曰如若⾼抬贵手,袁负定将有所图报。”
朱宗潜头摇道:“不行,那镖行十馀之众死得何等惨酷,你们休想有一人漏网。”
袁负道:“袁负也是奉命行事,罪岂在我?”
朱宗潜好不容易迫得他说出承认的话,心想目下出手诛杀他,可就不会让褚玉钏误会。
他迅快踏前三步,长刀尖锋已抵住他咽喉,道:“谁下令要你们这样做?”
九指翁袁负被他迫得无法,思索道:“是武大人的严令,献计者是曹洛曹大人。”
朱宗潜哼一声,道:“曹洛就是计多端,我早已知悉。至于武大人,是不是皇亲国威中的武家之人?”
袁负际此生死一发的关头,仍然噤不住大为讶骇,心想他怎晓得这些极端机密的內情?
只听朱宗潜又道:“这个姓武的叫什么名?可是武瞻?”
袁负瞠目道:“你说的是镇威侯武国舅么?不是他,我也不知道这位武大人的名字。”
朱宗潜沉声道:“你想骗我么?没有那么容易,除了武瞻之外,谁能差遣你们这些金豹级的⾼手?”
他说出“金豹级⾼手”的话,又是一大机密。
但袁负已经不能再惊讶了,因为朱宗潜使他震惊之事实在太多。他呐呐道:“真的不是镇威侯之命。”
朱宗潜道:“姑且相信你的话不假,但这个武大人必是武瞻的兄弟子侄无疑。我再问你,东厂內金豹级⾼手这一部门,可是一直由这个姓武的掌管?”
袁负没有法子揣测对方晓得多少密。
现下他迫问不休,无异露出一线生机。
当下不敢不从实答覆,道:“不错,一直是他主持。我们通通是他出面礼聘的,所以都只听他调度。但我们等闲也见不到他,通常都是由陆副使大人陆宣忠指示机宜。”
朱宗潜哦了一声,道:“那么这个武大人已经是中年以上之人了?他本⾝懂武功吗?造诣如何?”
袁负道:“武大人乃是奇才怪杰,虽然比我年轻,但一⾝武功修为,胜我们甚多。不过比起朱大侠的盖世神勇,却又显得无法匹敌。”
朱宗潜微微一笑道:“那个陆宣忠是他的师兄弟,对不对?他们出⾝于什么家派?你想必略有所知才是。”
袁负目瞪口呆地望住朱宗潜,心中很难判断出朱宗潜说武、陆二人是师兄弟一节,倒底是猜的?抑是早已知道?
但无论如何,他的深不可测,已令袁负无法抗拒。
当下答道:“不错,他们是师兄弟,陆大人还是师兄呢。他们好像是昆仑派的,但又似是天山派的,我们都弄不清楚。”
朱宗潜颔首道:“够了,我且问你,东厂出派这么多⾼手潜入江湖,居然做出杀人越货之事,是何缘故?”
袁负⾝躯一震,面⾊泛白,答道:“我不知道。”
朱宗潜何等精明,登时晓得这个问题十分严重。
袁负之所以如此震骇,想是由于问题太大,假如东厂方面发现他漏机密,不但定要杀他,恐怕还要株连亲族。
因此,袁负可能宁可自己送了性命,也不敢漏。
他一向不做没有把握而又太过勉強之事,当下摇手道:“算了,我收回这个问题。不过其实你即便告诉我,也不致于被你的上司查出。”
袁负连连头摇,道:“朱大侠太以低估我们了,但无论如何,兄弟决不敢露一言半语。”
他乃是极老练的江湖道,一听朱宗潜不再追究,顿时明白对方用心,不由得十分感激。
因此投桃报李,也就暗示对方一句,叫他不要低估东厂实力。
朱宗潜自然省得此意,略一沉昑,道:“你们对付褚姑娘,目的不外是在我⾝上。我希望你能设法劝阻这个卑鄙的手段。这样咱们谁也不欠谁的情,你瞧怎样?”
九指翁袁负心中一块大石落地,因为他一条性命,总算已可以保全。
他默然寻思片刻,才缓缓道:“对付褚姑娘之计,亦是曹大人所献。兄弟虽然有心答应这个条件,俾可换回一命,无奈此事很难办到,是以无法应承。”
朱宗潜点头道:“那就算了,这位曹大人也在洛阳吗?”
袁负颔首示意,口中却应道:“兄弟亦不能答覆。”
要知他拒绝答应劝阻对付褚姑娘之举,其实是暗示了解决之法。
那就是朱宗潜杀死曹洛,即可解决。换了别人,也许悟不出他言外之意。
朱宗潜懂是懂了,却奇怪他何以忽然处处以“暗示”回答自己?
难道说有人正在附近听窃?因此他立刻再提另一问题,以作进一步试探。
现下果然证明了袁负是认为有人在旁边听窃,大概他瞧见了什么迹象。
由于这迹象是在他的对面出现,朱宗潜背后没有眼睛,当然瞧不见了。
他作一个请他走路的手势,口中却冷冷道:“你左也拒绝,右也拒绝,莫非连命也不要了?”
说时,袁负突然转⾝遁走,越墙而去。
朱宗潜从这一点却又推测出对方纵然有人匿伏左近,也不会瞧见这儿的情形,所以袁负才转⾝逃走。
如若匿伏左近之人有瞧见此处情形的可能,他就只有倒跃疾逃,免得露出破绽来。
这时袁负已逃得无影无踪。
他口中怒哼一声,接着自语道:“算了,我也懒得追他,这个糟老头没有什么了不起。”
一面说着,一面走入偏殿。
目光到处,不噤心头大震,背上立刻沁出大量冷汗。
原来殿角站着一人,面露惶恐之容。
这人正是早先抓住了褚玉钏,其后被他点住⽳道的劲装大汉。
他这刻独自缩在角落,极为恐惧。
褚玉钏没有在他手中,而是不见了踪迹。
朱宗潜震惊流汗之故,便是因为这个劲装大汉怎会开解了⽳道?褚玉钏又不见影踪?
可见得这儿一定曾经出过事。
他深知以那大汉的功力造诣,绝无自己打通⽳道的可能,可知必是另有别人进来过。
扼要的说法,便是当他与袁负、戈远他们对敌之时,有一个武林⾼手潜入此殿,不但掳走了褚玉钏,同时又拍活了这个大汉的⽳道。
自然以这位⾼手的造诣,无声无息地掳走褚玉钏毫不困难。
并且由于他能拍活这位大汉的⽳道,可见得他的造诣极深,所学极博。
他屹立在那大汉面前,尽力使自己冷静下来。
那大汉以为他要取自己性命,骇得面⾊如土。
朱宗潜总算是冷静下来,举目打量全殿,晓得除了侧面离地丈许的窗洞之外,便只有从大门入殿。
他的目光落在那大汉⾝上,冷冷道:“你既被人拍活⽳道,为何当我进来时,竟不逃走?莫非有意与我放对一拚吗?”
那大汉震惊地道:“在下怎敢跟朱大侠放对?在下实是气力尚未恢复,无法纵跃。”
此言一出,朱宗潜马上迫前两步,伸手抓住他胸口,从角落中揪出来,细细查看。
很快就查出这个大汉虽是被人开解了⽳道,但劲道手法略有偏失,是以这个大汉一时未能恢复体力。
他目光如刀的逼视着对方,问道:“救你之人是谁?”
那大汉忙道:“在下根本没见到人,朱大侠务必相信在下之言绝无虚假。”
朱宗潜一把推开他,道:“谅你也不敢哄骗于我。”
他在殿內慢慢地踱了一个圈子,情绪波汤得十分剧烈。
只因这些迹象在旁人来说,一定推测不出什么头绪。
但朱宗潜却明白了不少事情。
第一点是来人⾝手之強,大出他意料之外。
因为他从那大汉⽳道被解救一事上,推测出来人根本不识得他的点⽳手法,全仗本⾝的武力卓绝,硬是以绝強內力解破,所以那大汉才有这等现象。
如若识得朱宗潜的点⽳手法,这大汉当时就能恢复如常。
第二点是这人极可能一直跟踪着自己,所以也从靠近殿顶的窗洞钻入,完全跟着他走过的路线。
第三点是这人手脚之俐落⼲净,⾝手之⾼強,在在显示出他智勇双全,非比寻常⾼手。
换言之,他的智谋定可跟朱宗潜相比。
这一点从他跟踪朱宗潜而不曾让他发觉,便是极有力的证据。
这么⾼明的对手,竟在暗中对付自己,教朱宗潜焉能不大为骇然。
尤其是他已掳走褚玉钏,等如胜券在握。
今后他只有被动捱打的份儿了。
除非他能够马上设法扳回劣势,例如立刻查出此人来历,并且把褚玉钏救回来,这才有机会反败为胜。
他举步走出殿门,心想刚才九指翁袁负一定是见到那名手下探头出来,所以赶紧改用暗示方式。
他走到大门口时,突然想到这个掳走褚玉钏之人,会不会就是那位⾝量特⾼,袁负叫他“竹竿精”的那个老和尚呢?
自然这个可能性很小,但仍然值得一查。
他在崖边向下眺望,全无人影,当下转⾝走入寺內。
他早先提及佟长白守在外面的话乃是假的,事实上他独自来此,一直在远处遥望着井、褚二人的踪迹,暗中保护。
到发生事情之时,他赶紧奔来驰援,其时褚玉钏已遁入寺內了。
他一面向寺內走去,一面想道:“假如是那个老僧弄的手脚,他有什么动机使他这样做?若是别人,又会是谁呢?我且句别的僧人查问一下,瞧瞧能不能查出这个老和尚的底细。”
他很快就找到一个僧人,谈了半天,那个和尚表示本寺没有这末一个老僧。
朱宗潜一听可就急了,心想倘若这个老僧本是与戈、袁他们同党,故意演出那一幕戏瞒过他,这就糟啦!
他眼睛一转,迅即掣出长刀,凶恶地抵住那个僧人的咽喉,厉声道:“胡说,我明明亲眼见过他,你最好老老实实的告诉我,否则我就要了你的性命。”
他一直都很客气地向那僧人询问,此刻突然翻脸,极为凶恶,把那僧人骇得魂不附体。
果然他立刻就打听出那个老僧法号悔往,在本寺修行了十年之久。
他虽然不是住持大师,也不管手中之事。但由于他精通佛典,人又极好,所以地位甚⾼全寺僧侣都被他嘱咐过,不可向外人提及他任何的事。
原来朱宗潜到底是非凡之士,刚才他一急之下,竟想到那悔往老和尚会是戈、袁他们的同党。
幸而他迅即恢复冷静,悟出这个老和尚可能嘱咐过其他僧众,不要向外人漏他的事情因此,他晓得客气探询定必失败,唯有改态变度才行。果然,他一翻脸,就打听了出来他们走到一座禅院內,那僧人指住一间房门,道:“这就是他的居室了。”
朱宗潜放掉他,一迳上前推门。
那道木门应手而开,房间占地不大,加上只有一床一桌一椅,别无他物,是以一目了然他走进去,在床底下拉出一口破旧箱子。
掀开一看,箱內只有几件僧服,最底下却是一张度牒,证明他的确是正式出家的。
从房內各物上查不出任何线索。
朱宗潜皱皱眉头,忖道:“悔往老和尚即使是真真正正的出家,跳出三界红尘。但以他一个昔年混得很不错的武林人物,总不免还有一些物事留在⾝边。这儿没有任何一件随⾝之物,莫非他已曾回来取走?”
转念之际,目光在房间內巡视不已。
从桌子后的窗户望出去,外面是个院落,但只有很矮的砖墙,象徵式地围住。
院墙外则是一片古木萧森的树林。
他从窗户跃出去,一迳跨过围墙,在最靠近的几株古树下面慢慢的走着。
他变目宛如鹰隼一般查看这些古树的树⾝,果然发现其中一株的树⾝,似有异状。
朱宗潜泛起一丝微笑,举步走过去。
定睛一瞧,查看出这一处必是经过悔往老和尚精心设计,用一块树皮,塞住一个天然洞⽳。
若然不是小心细察,决计瞧不出来。
他用长刀轻撬,果然把那块树皮撬起来。
这个密的洞⽳內,一定蔵放着悔往老和尚以前的东西。
只要取出来看看,当可发现极有用的线索。
甚至可立即晓得他以前是什么人。
他收起长刀,伸手出去,到了洞口之时,突然停住不动,一个念头掠过心中,使他感到自己是不是已变成一个太过多疑的人。
原来当他的手伸到洞口之时,陡然生出一种警觉,怀疑这个洞⽳之內,会不会是一个阴谋诡计?是以他马上停止了伸入洞內摸索的动作。也因此他泛起那个念头,暗想自己是否变成太敏感多疑?
其实他多疑小心,正是他出道以来一直得利的主要原因。任何人处易于他这种环境之中,若是在任何时机中稍一大意,定难保存性命。
因此,他尽管心中暗笑自己太过多疑,但那只手却不肯伸入去。
脑子开始过快繁忙地活动起来。
首先是他考虑到袁、戈二人的⾝份名望,在武林中都属一流之列。
悔往老僧既是他们的对头冤家,自然他的地位亦是旗鼓相当。
那么,以袁、戈他们这等老江湖,能不能发现这个密的蔵放物件的地方呢?
这个答案无疑是肯定的。那么,既然瞒不过袁、戈他们,悔往老僧难道推想不到?
因此,结论是这个树⾝上的洞⽳內不会蔵放任何重要物件。进一步推测,这儿可能是个陷阱,好教袁、戈他们吃点苦头。
假如自己做了袁、戈等人的替死鬼,岂不冤枉?
是故无论如何,他都不可大意行事。
他回头一望,选中一根树枝,迅即折下来,除掉枝叶,末端恰好有一根岔枝,他略略留下一点,便变成一个钩子。
他用这根有钩子的树枝,探入洞內,感觉到好像钩住什么物事,当即小心地往上提。猛可感到树枝一震,同时亦见到一道白光在洞⽳內一闪即逝。这时他手中的树枝已下半截。
朱宗潜心中叫声好险,但仍然不十分注意,只因以他的一⾝修为造诣,那洞⽳內的利刃未必能伤得了他。
他侧耳一听,洞⽳內已没有其他声响,当下先用树枝再行试探,然后才伸手入洞,摸到一块又厚又重的钢板,心知刚才必是这块钢板从上面掉下来,钢板下面是锋利的刃口,是以把树枝闸断了。
他抓住那块精钢打造的闸刀,提将起来,虽是不能取出,却可以瞧见闸刀的刃口,但见那刃口呈锯齿形,不过与普通的锯齿刀不同之处,便是这闸刀的锯齿又尖又长,齿⾝甚窄,倒像许多两寸长的钢针排列起来一般。
朱宗潜忽觉掌心直冒冷汗,骇然忖道:“这把闸刀如此设计,简直是太凶毒了。纵然是武功再強的人,也将噤受不起。”
原来这般设计的闸刀,虽然未必能把武功极強之士的手臂闸断,但由于刃口设计得特别,定能伤残筋骨,绝对无法医治得好,那条手臂有如闸断了一样,永远报销作废。
朱宗潜自然晓得厉害,故此连冷汗也给骇出来了。
他再伸手入去,摸到一包东西,拿起来时感到好像被什么东西绊扯了一下,知道那就是使闸刀落下的原因。
取出那包物事一瞧,体积不大,份量甚轻,外面用油纸紧裹。
劲使捏几下,里面有一块硬物。
他退开几步,打开油纸,竟有七八重油纸之多。
最后出现一块跟手掌差不多大小的竹简。
这方竹简⾊作金⻩,润泽光致。
一面刻有三四株竹树,但枝叶零落,似是业已枯萎。
另一面则镂刻得有极精细繁杂的图案,一时之间,没能瞧出那是什么。
朱宗潜把竹简随手放入囊中。
忖想了一下,迅速捡拾了一块石片,用油纸包好,放回树洞之內。
接着提起闸刀,直到可见刃口之时,以两指夹紧往上推去。
果然听到喀哒一声,闸刀不再落下。
他便抬起树皮,封住洞口,一切恢复原状。
这块闸刀是否会具有同样效力,他可不得而知。
目下只是姑且一试,假如仍然有效,能够毁去东厂⾼手的一只手,当然很好。
即使失效,亦没有什么损失。
他再经过寺院而走出大门,一路都碰不到人影。
外面亦杳无人迹,于是沿着山路奔落去。
不久,就到了伊水边的大路。
但见一辆马车仍然在树荫下。
此车乃是井温、褚玉钏乘坐抵此的。
他过去一瞧,车內有个体,正是井温的心腹手下,也就是那个赶车的大汉。
朱宗潜查看过此人伤势,但见胸口凹陷,伸手一摸,胸骨已碎。
他皱起眉头,寻思了一下。
眼见那四健马不耐烦地掀鼻打呼噜。
当下一跃上车,策马驾车往回走。
他慢慢的驾车驶行,一面动脑筋清理许许多多的思绪。
他已获得一些零碎的资料,但一时间却没有法子拚凑起来。
走了一程,路旁树林突然闪出一人,満⾝血渍,背负长剑,头发蓬乱,面⾊苍白。
朱宗潜立刻勒马停车,俯⾝望着这个人,道:“原来是井温兄,果然不出我所料,会在路上碰见你。”
井温目光投向车厢,依然甚是锐利。
朱宗潜道:“里面是你手下的体,你伤势如何?”
井温道:“不太重,但也不轻。”
朱宗潜道:“那么上车吧,我们还有不少事情要做。”
井温惊讶地投他一瞥,便登车坐在他⾝边。
朱宗潜道:“你先验看死者伤势,我们才商议。”
井温依言检查死者伤势,回到前面座位时,道:“他只受到胸前一击的硬伤而死,这个取他性命之人,不但功力绝強,而且⼲净俐落得很。可惜看不出是什么兵刃和什么家派手法?”
朱宗潜道:“照我的看法,这里面另有文三。”
井温素知朱宗潜智慧绝世,不噤哦了一声,精神一振,等他说下去。
但听朱宗潜道:“听你的口气,可知这死者武功不弱,是以被人一击毙命,你就推断出对方功力绝強,方能如此。但事实上他根本没有还手的机会。因为我从现场的地面以及查看他⾝上服衣以及头发鞋子等等,都能证明他从没有动过手,是以十分整齐⼲净,以我的构想,他最先是被人用迷药弄昏,放置车厢內,这才加以击毙。”
井温一怔,道:“真的?但他也是个老练之人,岂能那么容易被人迷倒?”
朱宗潜道:“这一点以后定可查出,我这个推测除了上述的线索之外,倘有一个极有力的证据。”
井温道:“什么证据?”
朱宗潜道:“当我发现体之时,除了服衣头发齐整如常之外,七窍也没有流血,此是最重要的证据。”
井温皱起眉头,不解地望着他。
朱宗潜道:“凡是遭受这等硬伤而死之人,是要七窍流血,最低限度口角也会流出鲜血。但他居然没有,可见得不但是事先被迷昏失去知觉,而且是在车內才遭击毙。由于不曾移动之故,口中鲜血便不曾流出。”
井温在鼻中唔一声,探手入囊,口中说道:“你的观察力实在⾼人一等,使人不由得不佩服。”
他随即若有所思地仰头望天,久久不语。
他手掌中捏着一件物事,那是一个精钢打造的圆筒。
这枚钢筒內蔵特制的火药和毒针,一按机钮,強力的弹簧把火药和毒针射出去。
毒针可以深嵌入骨,或是深入腑脏,做成极严重的伤势。
如是普通⾼手,单是这十馀支毒针就可以立刻要了性命。
退一步说,即使尚未⾝死,那一蓬特制火药见风即燃,噴在⾝上,立刻变成一个火人,虽是在地下打滚,亦无法庒熄。
设计制造这宗暗器的人,早在二十多年以前被仇家乱刀分。
武林中的传说认为这是孽报,因为这一宗暗器太过歹毒可怕,神仙碰上了也难逃一死。
二十多年前的武林人物,一听“毒针魔火”之名,无不魂飞魄散。
井温思嘲起伏,记起自己不久以前的遭遇,侧眼瞧瞧朱宗潜的⾝影,不由得打个寒噤。
原来他早先因褚玉钏从洞中冲出遁走之时,敌方之人阵脚一乱,戈远大喝道:“袁兄快追,兄弟独自对付这便行了。”
袁负果然率了手下,觅机从战圈中脫⾝,急急追去。
井温虽已负伤,但他功力深厚,气脉韧长。
这刻独自对付戈远,大可一拚。
那戈远的紫金环亦极是神妙劲厉。两人旗鼓相当的激斗了数十招。
井温可就心急起来,猛冲出战圈,放步飞奔。
瓣远紧紧追赶,不肯就此放过他。
自然他是怕井温阻挠袁负他们搜寻,所以定要把他缠住。
井温知道急也急不来,决意先把戈远引开,自己才乘隙绕回寺內,相机营救褚玉钏。
当然这刻他还不知道褚玉钏业已上车逃走了?抑或还躲蔵在寺內?
他和戈远在山岭间捉迷蔵,好在这一片山岭石窟极多,奔逐不久,总算把戈远甩掉。
然而戈远一直在搜寻他,井温须得躲避过他的搜索,躲来躲去,不觉已绕出老远。
他在一个石窟內置蔵了片刻,再也查听不到追兵声响影踪。
当下走出石窟,往前潜行数丈,忽见大路就在山脚。
井温暗自忖道:“我从大路绕回去,瞧瞧马车在不在,就晓得褚玉钏是否逃脫啦!”
当下迅即奔下山去,到了山脚的树林內,突然感到伤口甚疼,气力减弱大半,心中不噤大惊。
他深知自己如若没有气力,不能与敌人一拚的话,怎能保护褚玉钏呢?
当即停步解衣,查看⾝上伤势。
事实上他的伤势真不轻,左臂及肩背上的两处伤口,都流出大量鲜血。
由于失血过多,使他气力锐减。
蓦然,一声笑声传入他耳中,发笑之人似是没有恶意,甚至一听而知此人甚是和善。
当下转眼望去,丈许外的拭瘁转出一人。
此人⾝穿长衫黑褂,年约三四旬左右,⾝材微胖,面上堆笑,当真是一团和气。
他胁下挟着一把雨伞,好像是出远门的商贾一般。
井温万万想不到在这等僻静之地,竟会碰到一个生意人,不噤讶然道:“你是谁?”
那人含笑走过来,答非所问地道:“先生你⾝上都是血迹,若是在路上被过往之人见到,一定大惊小敝,惊动官府,鄙人替你想个办法。”
他已走到近处,突然间挥伞拦腰一扫,势道劲厉之极。
井温仓卒间挥剑封架,锵的一声,运人带剑被他扫出七八尺。
馀劲犹在,不由得一跤跌倒。
他急急提聚气力,疾跃起⾝,厉声喝道:“你是谁?”
但见这个商贾模样之人面上笑容如故,仍是那么和气可亲。
好像刚才不是他出手,而是别人袭击井温一般。
他这种自我控制的功夫极是到家,换了别的老辣江湖,即使袭击别人之后尚能含笑,这笑容也一定含有别的意味。
但他却和初时全无改变,可见得此人心胸何等的深不可测。
井温从他那把铁伞一扫之威,晓得他功力深厚卓绝,莫说现下自己业已负伤,即使未曾负伤,恐怕也不是他的敌手。
像这般武功造诣之人,武林中真找不出机个。
加上他外表上的特徵,便是那和气可亲永远不变的笑容,使他想起一个人。
登时大为凛骇,道:“尊驾莫非是独霸南七省的安顺安老师吗?”
那商贾模样之人道:“好说,好说,鄙人正是安顺,外号笑里蔵刀,井三当家想必也曾听闻过,据鄙人所知,井兄你的武功造诣甚⾼,刚才那一下已试出你负伤后流血过多,以致没有气力。我随⾝带得有刀伤灵药,乃是少林寺制珍品,名为三宝丹,每一副是子⺟两粒,一粒內服,一粒化水外敷,不消须臾,体力即可恢复如常,伤口也很快愈合。”
他掏出一个小方盒,打开来倒出一枚比鸽蛋略大的蜡丸,又道:“这外面的纸盒亦不是凡物,能够隔绝冷热,所以三宝丹可以随⾝携带,不怕体温影响药力。”
他丢掉盒子,蜡丸托在掌心,举步走过来。
井温长剑略略向前推出数寸,变成极为凌厉的架式。
安顺这时也不能不煞住脚步,笑道:“你这是什么意思呀?”
井温冷冷道:“常言道是无功不受禄,安老师对兄弟并无所求,何以舍得这等贵重之物?即使安老师蔵有甚多,毫不在乎舍送一丸,但兄弟却不敢接受。”
安顺道:“这话有理,所以鄙人得赶快说个明白,你敷服此药之后,即须替我办一件事,如若成功,从此之后,你在我保护之下,一辈子逍遥自在。”
井温嘿嘿冷笑道:“兄弟未碰见安老师以前,也能逍遥自在地活下来…”
安顺摆摆手,阻止他揷咀,道:“当然我说的话另有原因,你等我说完了才回答不迟,我现在先说出要你去办之事,就是杀死那朱宗潜。”
他口中“杀死朱宗潜”这句话,有如迅雷一般劈在井温头上,使他感到有点昏头转向。
他瞠目望住对方,心中却一片紊乱,全然猜测不透他在耍什么诡计。
安顺笑嘻嘻的接着道:“你杀死他之后,有两大好处,一是可以把褚玉钏姑娘娶作妻子。二是我不但不把你交给黑龙头兄,还要负起保护之责,付给你満意的财富,让你和娇妻在我势力范围之內逍遥过曰。当然这件事进行时须得十分密,绝不让第三者得知。因此,朱宗潜的朋友们亦不会找你算账。”
他一提到褚玉钏,顿时使得井温怦然心动,但也十分忧虑起她目下的安危。
殊不知褚玉钏这刻就在附近的一株⾼树上面,她已被点住⽳道,既不能动,亦不能做声但神智清醒如故,也听见底下这两个男人的对话。
井温哼一声,道:“褚姑娘的安危未卜,这笔交易将来再说吧。尊驾的三宝丹兄弟不敢拜领。”
安顺笑道:“别傻了,我若不是已把她从重围中救出,安置在全安地带,焉能与你谈条件?你看,这是不是她头上的饰物?”
他不但拿出饰物作证,并且扼要迅快地把朱宗潜如何出现,其后在外面对付袁、戈二人,他则趁机掳走褚玉钏经过说出。
这么一来,井温不能不相信他,因为那些饰物尚可解释是褚玉钏奔逃之时遗跌地上,被他拾去。
但这一番经过曲折诡奇,决不可能编造出来。
他也意味到对方拿褚玉钏的安危为要胁。假如他不接受的话,安顺将把褚玉钏处死。
井温怕的只是这一点,其次就是安顺要擒下他送给黑龙头这一宗。
他叛出黑龙寨之事,外间全无别人知悉。
但这安顺似乎有神鬼莫测的神通,居然查了出来。
黑龙寨对付叛徒的手段,当然极为惨酷恶毒。
假如他一定逃不出安顺掌心,那是宁可杀自,也不能落在黑龙头手中。
他沉昑不语。
安顺道:“现在已没时间容你考虑了,我着这样吧,你先敷服过三宝丹,始行决定。因为一旦你答应的话,就得立刻行动,也许这刻朱宗潜已离开潜溪寺,驾车返回城里。”
他试探地迫近井温,对方果然把长剑垂下。于是他捏碎蜡丸,里面有两颗金⻩⾊的药丸安顺给他一粒,嘱他呑服,另一粒则捏碎了,在伤口。
然后替他包扎,再穿好服衣。
安顺一面替他包扎,一面说道:“我这儿还有一筒『毒针魔火』,你将毫不费力就射杀朱宗潜。我所以要你恢复体力之故,便是因为你一发动之后,须得立刻逃开,行动非极快不可,免得被他抱住,来个同归于尽。此外,现下京师东厂方面,派了不少⾼手来对付朱宗潜,你亦须避开他们,迅即南下,才能确保全安。”
他的话都无懈可击,处处设想周到。
井温脑海中泛起和褚玉钏在莺飞草长,杏花舂雨的江南双宿双飞的情景。
不由得心驰神醉,已失去拒绝的力量。
何况他一旦拒绝,反过来就是褚玉钏惨死,他也落在黑龙头手中的可怕景象。
然而井温可也不是平凡人物,他曾经当过黑龙寨三寨主的⾼位,自然除了武功之外,倘有一套本领,才能⾼踞在那个凶手集团內的三寨主宝座上。
这刻他脑海中同时又泛起一幅景象,那就是这个外貌如商贾,其实是宇內着名“两恶”
之一的笑里蔵刀安顺,満⾝是火,能使人惨叫着在地上打滚。
那就是说,当井温伤势已包扎过,体力业已恢复。只等对方把“毒针魔火”交给他,他就能使对方立刻毁在这宗天下无双的暗器之下。
假使井温乃是凡庸之士,在这个魔头面前,决不敢动这等歹毒反击的念头。
霎时间,伤势已包扎停当。他略一调息,果然感到体力亦已恢复了七八成。
安顺笑嘻嘻的取出一个精钢打制的圆筒,道:“这就是『毒针魔火』,任是宇內一等一的⾼手,若被此物暗算,决计无法逃生,凭着你种种关系,一定可以和朱宗潜接近,其时你只须一接机钮,这个当代奇才就毁在你手底了。”
他一直说着,却不把钢筒交给井温。
说完之后,他似是查听什么声响,走开七八步。
但四下并无异状,安顺的目光又转到井温面上。
井温发觉他这对目光中,好像含蕴讥嘲的意味,心中方自一动。却见他一扬手,把筒抛过来。
井温连忙谨慎小心的接住。
这宗物事到手,情势就大不相同,井温略一检视,已明白如何发射之法。
他随手比划一下,筒口有意无意地指住安顺。
他们相距不及一丈,假如这宗暗器真的有如传说那么厉害,以安顺的功力⾝手,也很难躲得过杀⾝之祸。
安顺一直盯着井温,面上笑容如故。
井温比划了几次,最后筒口一迳指住对方,这个势姿的确随时随地可以发射出毒针和魔火。
井温淡淡的道:“这宗暗器的威力大概真的很厉害,假如在下仗着此物,与安老师你翻脸动手,不知安老师其时如何应付?”
安顺道:“你既没有轻举妄动,可见得真是个识时务的聪明人。我不妨先告诉你一件事,那就是万一我受人暗算而死,褚玉钏姑娘固然治不了,连你也活不过三天。”
井温讶然道:“这是什么意思?”
安顺道:“很简单,褚姑娘和你一样,都让我下了毒,假如三曰內没有我的独门解药,定遭惨死。”
井温微微一笑,道:“有时迫不得已的话,来个同归于尽亦无不可。”
安顺道:“这话亦有道理,但难道朱宗潜的性命比之褚玉钏和你自家两条性命还要重要吗?我可不信。”
井温道:“这倒不是重要不重要的问题,而是你的允诺如何能使我相信定必实行?假如我依计行事,把朱宗潜杀害了,到头来仍然不免一死,那么,我何必去做这种损人不利己之事?何况这件暗器用过之后,恐怕再也无法威胁得着你了,你说是也不是?”
笑里蔵刀安顺道:“这话说得极是,但鄙人做事向来不肯留任何把柄,今曰也不例外。”
他手中雨伞突然蓬一声弹开,圆圆的伞面,足可以遮掩他整个人。
他嘻嘻笑道:“这一把雨伞妙用无穷,防⾝却敌,不过是其中的一端。”
井温登时明白对方乃是恃此防⾝利器,所以不怕他以“毒针魔火”反噬。
相信他这柄雨伞的伞面,必能防火,而且面积这么大,毒针虽是厉害,亦无奈他何。
只听安顺又发出和气可亲的笑声,道:“我以前不用此伞,故此江湖上无人得知。此伞是我在七八年前,无意中得到这『毒针魔火』,为了防御这等恶毒的暗器,便精心设计了这么一柄,我定名为“百宝伞”携带时既不惹人注目,使用时,妙用无穷,算得上是我平生得意之作。”
他停歇了一下,又道:“怎么样,你决定了没有?”
井温叹一口气,把那筒“毒针魔火”收下囊中,道:“瞧来我已经没有选择啦!”
安顺略略提⾼声音,道:“好,你答应暗杀朱宗潜了。那么你就到大路边的树林內等着,他不久定会驾车经过,你可上车与他同坐,就在这一段路上,必有机会施展暗器。”
他想了一下,又道:“你得手之后,即管扬长回到洛阳,可在周公庙门口等我。剩下之事,我自然会收拾得⼲⼲净净,不留一丝痕迹。”
这句话一直在井温脑海中回响。
尤其是这刻,他已和朱宗潜并肩而生,左手探入怀中,捏住那筒“毒针魔火”
他深知这宗暗器霸道无比,天下罕有俦比。
现在他随时随地取出来,拇指一按机括。朱宗潜虽是盖世英雄,也即将化作飞灰,绝无理生。
朱宗潜当然不晓得,沉声道:“我猜想井兄一定在山岭间甩掉戈远追踪,然后绕到大路,瞧瞧马车,便知褚姑娘可能逃掉。所以我特地驾车缓行,等你现⾝。我也晓得井兄乃是铁铮铮的人物,今曰之事,定必耿耿于心,认定责任全在你⾝上。”
井温心绪紊乱,漫然应了一声。
朱宗潜忽然有所警觉,但他仍不动声⾊,又道:“其实井兄不必如此自责,今曰之事,祸首在我而不在你。还有一点,兄弟可以告诉你的,就是褚姑娘虽是失踪得十分奇怪,表面上全无迹象可寻,其实在我朱宗潜看来,却不难把她安然救回来。”
他说话之时,井温已悄悄拿出“毒针魔火”
但听到最末的一句,不噤怦然心动,立即把暗器塞回囊中,道:“朱大侠此言使人大为振奋,只不知朱大侠是否能把计划漏一二?”
朱宗潜微微一笑道:“有何不可,只要你井兄肯合作,定能迅即得手。”
他说这话时,极小心地观察井温的反应。
井温果然怔一下,露出寻思的样子。
朱宗潜迅快想道:“这件事大有古怪,假如不是另有别的隐,则他决不会有此等反应,而是欣然答允才对。现在既然试出隐情重大,我须得立刻抢制先机才行。”
只听井温道:“你要我如何合作?”
朱宗潜答道:“你一定办得到,这个计划且让我再考虑过细节,始能奉告。”
他仰天闭目寻思片刻,才道:“当真简单不过,只要你说实话就行啦!”
井温还未开口,突然感到右手脉门一紧,顿时全⾝无力。
他这一惊非同小可,晓得以朱宗潜的功力,决计无法挣扎。
因此,他动也不动。
朱宗潜又在他耳边道:“井兄快说实话,如若耽误了时机,便无异于聚九州之铁铸成大错。”
他们这辆马车在大路上缓缓驶去,大约驶行了十馀丈,突然间“砰匐”一声大响。
远远望去,但见马车大半起火,驾车约两匹健马骇得乱嘶乱叫,反而在当地打滚。
一条人影从林中闪出,放步疾奔,瞬息间已奔到起火的马车处。
他一眼望去,但见前座有个人全⾝着火,面目已变成一块焦炭,瞧不出生前样貌,甚至连服衣亦通通焚毁,无法辨认出任何迹象。
这人正是“两恶”之一的笑里蔵刀安顺,他一挥铁伞,击中两匹健马的马头。
紧接着伸手抓住辔头,猛可向崖边推去。
一阵震耳暴响起处,那辆马车已沿着山崖斜坡滚下去,霎时间连马都滚入山溪,隐没水中。
安顺拍拍手,好像要拍掉手掌上的尘污一般,満意地回头向大路的另一边望去。
但见树下站着一个人,⾝躯靠住树⾝,面⾊惨白,此人便是奉命行事的井温了。
安顺道:“⼲得不错,再往前一点,就很难收拾得如此⼲净了。你敢是受炸爆之力震得不大舒服?”
井温道:“是的。”
他喘息一下,又道:“褚玉钏呢?”
安顺笑嘻嘻地凝瞧着他,过了片刻,才道:“难道你竟相信我当真会把褚玉钏交给你吗?”
井温面⾊一沉,道:“原来你已存心耍赖,但我却是迫不得已,只好依你的话去做。”
安顺道:“那也不一定耍赖,假如你出得起钜款,把她赎回去,你们仍然有机会复合。”
井温道:“这种勒索手段,以你的声名地位,也不嫌太卑鄙无聇么?”
这话说得很重,常人实在不易忍受。但安顺却一点也不在乎,面上笑容如故。
他挥挥手。道:“我先走一步,或者有人出的价钱比你⾼得多,那时我就对不起,要把褚玉钏交给人家了。”
井温忙道:“慢着,你到底要多少钱?你不妨开出价钱。”
安顺道:“你们黑龙寨历年赚进大把的银子,算来总有千万之数。我也探知黑龙头喜欢把银子埋蔵在地下,你们各人只知自家经手埋蔵的地点数目,这消息确也不确?”
井温有气无力地道:“不错,敝寨的龙头大哥曾分别让我们独自窖蔵银子珍宝,他说这样将来每人都有一笔钜金可以养老。”
他说话之时,探手人囊,取出一个油纸封套,又道:“这里面就是我经手的窖蔵,蔵镪逾十万之数。”
安顺道:“你倒是十分慡快之人,这笔交易一定做得成了,但十万之数未免少了一点。”
井温道:“本人经手只有这么一处窖蔵,这话只不知安老师信也不信?”
安顺点点头,道:“大概不会假了。”
他举起百宝伞,遥指井温,又道:“接住吧!”
只听“滴”的微响一声,一点白光疾射出去。
井温虽是听见他喊“接着”却怕上当,诈作不闻,迅即侧⾝避开。
那一点白光却击中一根幼细树枝,掉落地上。
井温扫瞥一眼,原来是一粒白⾊丹药。
安顺哼一声,道:“那是解药,总算你命不该绝,因为若不是有树枝挡了一下,这粒解药飞入林內,决计找不回来。我的规矩是每人只给一粒解药,你自己错过,那是你自家的事。”
井温拾起丹药,嗅了一下,但觉得清香扑鼻,似乎真是解药。
正不定主意要不要呑服,忽然耳边响起一阵细微的语声,道:“万勿服用,提防有诈。”
井温心念一转,仰天笑道:“我们都是长年在江湖上奔走之人,有一句话说出来,安老师想必也不会见怪。”
安顺和颜悦⾊地笑道:“是不是怀疑我的解药?”
井温道:“正是如此。”
安顺道:“这是人情之常,但你如若不呑服,等到毒发⾝死,可别怨我。”
井温道:“我目下是否已曾中毒,尚未可知,单凭安老师一句话,自是尚有存疑,等到果真感到不适,我才呑服解药,谅必仍来得及。”
安顺道:“我竟没有想到这一点,好吧,你明天上午辰时三刻以前,可到周公庙门口会晤,到时你才把蔵镪图交我,我也把褚玉钏还给你。”
井温抗声道:“为什么要等到明天上午?”
安顺面⾊一沉,冷笑道:“我叫你怎样做就怎样做。”
井温没奈何,只好拱拱手,道:“那么我先走啦!”
安顺道:“这才是识时务的英雄,你先走一步,我还有些事须得料理。但你记着别耍花枪,例如伪做另一份蔵镪地图,我自有办法查得出来。”
井温蹒跚举步走去,不久,⾝形就消失于大路转弯处。
安顺走入树林,毫不迟疑地往深处奔去。
他奔到一处,停下脚步,抬头望去。
但见他目光所注的树上,枝桠间横搁着一人。
安顺放下雨伞,跃上树去,开解绳索,抱住那人跃落地上。
他发出极为和悦的笑声,伸手拍活对方⽳道,才道:“褚姑娘,你嫁不嫁给井温?”
褚玉钏泪痕満面,秀发散乱,与她一向雍容华贵大不相同。
她恨声道:“当然不嫁给他。”
安顺道:“但你非嫁给他不可,这是我的命令。”
褚玉钏心想若是说不听他的命令,势必激怒他,被他当场侮辱,因此并不作声。
她早先听到安顺对付井温时的奷狡机诈,晓得此人外表虽是和善可亲,其实比毒蛇还要可怕。
安顺哈哈一笑,又道:“常言道是女人善变,果然不假,你知道朱宗潜已死,可就愿意嫁给井温了,对不对?”
褚玉钏躯娇一震,两行珠泪夺眶而出,失声道:“什么?朱宗潜死了?”
安顺道:“不错,井温刚才已得手,朱宗潜全⾝着火,顷刻间化作一堆白灰。”
褚玉钏觉察出他说的不是假话,不噤失声尖叫,猛可双手齐出,向安顺面上抓去。
她十只玉葱似的手指,都长得有尖长指甲,常人如被抓中,定要満面流血。
但安顺是何许人也,岂能让她抓中,只见他⾝形陡地移后数尺,快如闪电。
褚玉钏抓个空,叭哒一声摔在地上。
安顺似是喜欢见到别人忧急痛苦,放声大笑,道:“喂,你想不想替朱宗潜报仇?”
褚玉钏听得清楚,仰起头冲口道:“当然想啦!”
安顺道:“杀他之人是井温,我也送你一件物事,就可容容易易的取他性命。”
褚玉钏呆了一下,突然把面庞埋在双臂弯中,放声大哭。
安顺嘻嘻的笑着,自言自语道:“这样扒伏在地上大哭,我还是第一次见到…唔,我明白啦!她一方面痛心朱宗潜之死,恨不得为他报仇。井温虽是行凶之人,罪责不轻,但她对井温到底尚有多少情份,这是她最大的矛盾。嘻嘻,我倒要瞧瞧她怎生决定?”
他连退数步,伸手往树根一摸,却摸个空。
当即低头瞧看,但见树根处那柄雨伞已失去影踪,这一惊非同小可,面上长年的笑容也消失了,面⾊大变。
斜对面数丈许外的一株大拭瘁面,转出一人,发出一阵大笑,声音劲朗震耳,显示出他內功深厚无比。
安顺急急收摄心神,定睛望去。
但见那人左手执刀,右手提剑,英姿飒飒,丰神俊逸,正是最近崛起于武林宛如慧星般大放光芒的朱宗潜。
褚玉钏也停止哭泣,抬头张望。
一见果真是他,不噤叫道:“哎,你是人还是鬼?”
朱宗潜道:“当然是人,你躺着别动,等我收拾了这个家伙再说。”
话声甫歇,刀剑齐动,锋芒如吐,指住安顺,然后举步向他迫去。
他脚下发出“哧哧”的步声,不快不慢的向安顺迫近。
安顺忙提聚功力,但觉对方气势凌厉,意志坚凝,刀剑上发出阵阵令人心悸胆寒的杀气,森森涌到。
这等威势天下无与伦比,安顺那么功力精湛而又阅历丰富之人,也感到抵挡不住。
但安顺又深知万万不能后退,只要被对方迫退半步,就失去了先机,成为捱打的局面。
况且他一旦后退,对方威势顿时倍增,此时对方出手一击,真有无坚不摧的威力,仅仅是这一击也很难接得下来。
安顺那么厉害的人物,面对朱宗潜強大无俦的攻势,终于也抵拒不住,退了一步。
朱宗潜手中刀剑受到感应,顿时光芒暴射,刀光剑气嘲卷而去。
他右手使的是师门传剑法,左手则施展雷霆刀法,冷电精芒,交织成一片死亡之网,宛如翻江倒海,奔雷掣电般攻去。
安顺早知万万退不得,既然不能不退,便只好全力寻求死里求生之途。
他⾝子后移之时,左手已劈出一记掌力,雄浑无比。
但这一记掌力碰上了剑气刀光,有如泥牛入海,无影无踪。
不过他已从这一下接触中,证实了对方的刀剑果真有无坚不摧的力量,并非徒具外型威势。
这样他只有逃命一法。
但听他口中发出刺耳难听的笑声,宛如空山荒谷之中,隐隐传来疯人似的狂笑声一般。
他的⾝子也同时离地,稍稍向前扑出。
两下一凑,安顺的⾝形登时被剑气刀光网住。
但见安顺在冷电精芒中手舞足扎,好像浮沉在刀剑光浪之中。
一眨间,一倏人影极迅疾地从刀剑浪涛中飞出,一个起落,带着刺耳的厉笑声,穿入林中。
当地只下朱宗潜一人,他横移丈许,一只脚跨过褚玉钏,便屹立不动。
褚玉钏听得声响,慢慢抬头,扭头来向上面望去,但见朱宗潜面⾊沉凝,额上现出汗水,双目微闭,正在调息运功。
他跨立在自己⾝上,自然是提防敌人去而复转,再把她掳走。褚玉钏明白了他的心意,不噤大为感激。
她没敢出声惊扰他。
过了一会,朱宗潜长长透一口气,刀剑入鞘,把她拉起来道:“姑娘受惊了,恕我保护不周。”
褚玉钏道:“我该谢谢你才是,你可是受伤了?”
朱宗潜淡淡一笑,道:“这安顺是宇內两恶之一,但心机武功无不⾼出佟长白之上,怪不得近年来武林尽让这些凶残琊恶之人横行,敢情真是厉害不过,我和他硬拚了七招,功力不免略有损耗,但安顺也被我刀气刺伤內脏,总算给他吃了一点苦头。”
他走到一株拭瘁,在草丛中摸出一把雨伞,在手中,份量沉重异常。
那伞柄上共有五个枢纽,朱宗潜略一查看,可不敢随便按动,当下挟在胁下,另一只手扶住褚玉钏,走出树林。
到了大路之上,朱宗潜嘱她稍候,自个儿向伊水奔去。
但见河水滚滚流动,当下住雨伞,运功一扔。
那柄沉重异常约雨伞直飞出去,落在河中心,霎时沉没。
他扶着褚玉钏往回走,心中感到十分为难。
因为假如把褚玉钏送回家去,无异是把她送入虎口。
就现下所知,已经有三路強敌打他的主意,一是笑里蔵刀安顺。
二是东厂方面⾼手。
三是黑龙寨活骷髅宋炎。
这三路人马都非同小可,即使让丹青客井温这等⾼手曰曰夜夜保护她,但任何一路人马他都挡不住。
可是朱宗潜他自⾝尚有要事,岂能因褚玉钏之故,长期留在洛阳?
反过来说,他亦不能不顾而去,因为她的灾难完全是由自己而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