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情孽
然而李鬼手双手一起,摆出架式之时,突然那万家愁的手掌在对比之下,泛起光光异彩,含蕴得无可诠释无可形容的威力神通。“喀擦”一声,李鬼手左掌食指齐掌断折,软软垂向掌背。人人皆见那是万家愁随手一推,掌缘拂中了李鬼手的食指使之断折。既然大家都能看见,李鬼手自无不见不知之理,只不知他何以连动都不动,任由万家愁肆虐逞威?李克手这双充手修习了数十载,有抓魂夺魄之感。尤其是获得魔教心法配合,更是诡奇阴毒。但今曰三度受挫,首先是那清凉大师,虽是抓住他扔上了半空,仍伤不了那位和尚分豪。这一宗他心下还理会得,那是因为清凉大师以慈悲心把自己和宇宙浑然同化,所以他这一抓一扔,等如对付大地山河,焉能伤得了清凉大师一根⽑发!
第二宗跟着遇上沈君玉,在这位年轻満洒的大剑家面前,除了泯消一切斗志杀机之外别无生路。现在碰上竺东来,更是可怕不过。竺东来的指掌.神力绵绵,气势磅磷。
手法精妙圆融之极,细微得可以摄析尘未,⾼远处可以撷摘星月。当那万家愁一掌推到之时,李鬼手心中变了几十招,都须得断一指,形势如此分明。李鬼手心下茫然,全无主意,眼睁睁瞧着万家愁拗折自家最要紧的食指,剧痛之感刚泛现心头“咯咯”一声,右手食指又断折了,软绵绵地垂下…数行武林人物无不惊讶得张目答舌,几乎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为什么李鬼手全然不躲不闪,任得竺本来-一拗断两个食指?
李鬼手的⾝手不俗,竟是这么容易欺负的?李鬼手已竭尽全力使出最精妙的手法。但在外表上,他双手几乎完全没有移动,因为竺东来的万妙伸手比地的鬼手更精妙,所有的路数变化都早一线封死。以至分毫移动不得。“哈序”“喀嗓”连响数声,李克手十只手指,只剩下三只仍然竖起,其他七指都软软垂向掌背那边,自然是骨头断裂分开,仅凭皮⾁连着而已。李鬼手疼得面⾊惨白如纸,眼神中惊俱却多了疼痛。
连躲避也办不到,这是不可能的,竺东来不是人,对,他必是最凶恶的鬼魅,所以敢在白昼现形报仇…
银老狼哼一声,道:“竺东来.到台上来。咱们的事不必殃及旁人…”
万家愁点头道:“这话也是.我来啦…”话声中右掌飘拂出去,李鬼手余下的三只手指一齐断折,接着背心挨了一记重掌,如破万斤铁锤猛碰了一下,登时口噴鲜血,⾝子向前直仆。万家愁一侧⾝闪开,李鬼手奔出七八步摔倒地上。
李鬼手乃是面向地面趴伏不动,背心的服衣被风吹过,约有巴掌大那么一块衣帛成碎絮飞散,见到后背皮⾁。近处的人全都见到⾁皮上有个乌黑的的“U]”宇,顿时起了一阵大大的骚动。江湖上两年来的猿行恶魔之谜,如今总算揭晓了。这个骇人听闻的消息立时如野火燎原般四下传出去。三绝郎君竺东来就是万家愁,万家愁就是猿形恶魔。
万家愁举步上台,目光一掠,发现沈君玉已不见踪迹,他已把沈君玉列为平生劲敌,加上阮莹莹的关系,特别加以注意,这个现象很奇怪.沈君玉这到不该溜掉。银老狼和我拼斗的结局,对沈君玉也很重要!因此沈君玉的隐没不见,心有图谋,不可不防。
走到台上.目光转过阮莹莹和银老狼的目上,万家愁心中一动.忖道:阮莹莹分明也不晓得沈君玉溜掉之故,所以大有疑虑之⾊。但银老狼却不动声⾊,那沈导玉明明亦是他的扎手強敌,他岂能泰然置之?不对,银老狼晓得沈君玉的动向,甚至可能是他安排的陷价。只不知银老狼使的什么手段,竟能令沈君玉自动投入陷讲中?银老狼呵呵笑道:“竺兄弟,数年不见,你⾝手比从前更见精进⾼妙了…”
万家愁冷冷道:“我这两下子,在魔教很长老眼中,算什么!”银老狼这两大实在太忙了,所以冥天宮的事情,没有时间查问打听。他只知道三大魔使奉命出手助阵,教主段天民有事不能分⾝前来。但有三大魔使已足以天下无敌,何惧区区一个竺东来?
“哈哈,竺兄弟好灵通的消息,似乎对愚见的近况知道很多…”
万家愁道:“我刚从冥天宮来,跟你魔教段教主见过面。但我们只说了几句话,所以你们魔教的绝艺还没有领教过…”银老狼噤不住微微失⾊,要是竺东来见过段教主,而教主也未能把他怎样的话,情势就大不相同了。台下数千人突然升起一阵谈论噪声,原来当此气氛十分紧张之时,突然一个老者摇摇摆摆走上台去。这个老者年约六旬,⾝穿儒服,一派寒酸老秀才的样子。这刻也唯有似那老儒生这等迂腐酸气,才会不知好歹地瞎搅和。万家愁目光一转,在那老儒生⾝上上下打量过。见他直冲着自己走来,心中大为戒惧。如果这位老儒生正是师父想会一面的杨夫子,我內伤在⾝,万万不是他对手。那老儒生连眼角也不望银老狼一下,简直当是没有这个人。来到万家愁面前,皱起眉头,道:“喂,年青人,我问问你…”万家愁泛起深厚真诚的笑容,恭敬地道:“您老人家问吧,只要是在下晓的,自当得奉告。”
老儒生有点出乎意外地沉昑一下,然后道:“很好,你刚才提到魔教主姓段,是也不是?”万家愁道:“对,他姓段,名天民,年纪大概是四十左右,长得很清秀,一表斯文。”
老儒生深深昅一口气,道:“果然是段天民,老夫老早就这么猜想了。谢谢你,老夫姓杨,有机会我们交个朋友!”
万家愁虽然猜想这老儒生便是杨夭于,但这刻听他自报姓杨,还是噤不住惊哺一声,道:“您老是杭州杨夫子么?”
老儒生点点头,道:“令师失去音讯达十余载之久,老夫心中一直疑惑不解,现在才知道原故。唉,老夫如今颇觉后悔,当年应该不要躲着令师…”
他们虽是初次见面,但很多话都不必细说,例如扬夫子说知道婆罗战主失踪十余载之故,万家愁便知那杨夫子晓得了婆罗战主已把一⾝功力移赠了,是以本⾝寂然与草木同腐。
银老狼已越趄退开几步,那老儒生一报出姓杨之时,银老狼脑中轰的一声,记起了教主段天民的话。段天民曾再三嘱咐过魔教长老地位以上的人说,若是在外面遇见一位扬夫子,万万不可有丝毫犯侵。否则杨夫子一出手当者便成齑粉。看来这个老人就是教主所说的扬夫子无疑了,我银老狼还想长命百岁,不愿变成齑粉…然而计将安出?银老狼一时大感踌躇。在众目睽睽之下,想逃走不是易事,还得菗⾝去通知正在对付沈君玉的三大魔使。他们各以独门绝技,设下陷胁使沈君玉以为当真是阮莹莹约他见面。
沈君玉在陷讲中见到的朦胧人影,极肖似阮莹莹,但当然不是她。直到他发现那美丽晶莹⾁体的主人,竟是美艳无双的妙⾊魔使宋香时,恰好死于幻变魔使范光明和音响魔使闻中闻夹攻掌下了。银老狼凶睛一转,计上心头。就这么办。这场祸事只好嫁在白莲教头上了。
他使个手势,大王爷施敬德迅已走到他⾝边。“施王爷,这糟老头与敝教主有过恩怨,敝教不能违誓得罪于他。”银老狼说得很快。“有烦王爷缠住他,本人设法诱那竺东来离开此处…”他作个割断喉咙的手势。施敬德点点头,迈步向杨夫子行去。台上人丛中的小诸葛刑聪对二王爷申甫,低声道:“二哥,看来不妙得很…”
申甫是个大块头,満面横⾁。他的外家功夫登峰造极,当世无双,两膀神力可裂象。
“有何不妙?”他不但神力盖世,头脑亦灵活缤密之极。小诸葛邢聪道:“小弟还不敢断言,但咱们先溜上碉堡楼上,远远监视,定有想不到的好处…”施敬德痰嗽一声,打断了杨夫子万家愁的谈话。“杨老先生,此处非是叙旧之所。施某人敢问一声,若是不许杨先生打扰,是老先生不肯呢?抑是竺兄反对?”万家愁眼见瞥见银老狼缩入人群中,分明有溜走之想。哼,今曰任是天王老子出头拦阻,我也不肯放过你。
万家愁一面想,一面相度距离形势。杨夫子呵呵笑道:“当然是老夫不肯啦。你姓施,是不是白莲教北支领袖施敬德?你来得好,这叫做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施敬德也仰天打个哈哈,道:“杨老先生早就想找我施敬德么?不知有何指教?”杨夫子面⾊一沉,道:“老夫当着天下英雄面前,取你性命。谅那白莲教北支一派至少销声匿迹一段时期。”这几句话全场皆闻,数千武林人物听了起了一阵骚动。那杨夫子说是说得不错,施敬德⾝为北支领袖,一旦当众败亡,白莲教自然黯然无光销匿一段时期,但施敬德以神打擒拿两大绝艺称雄天下多年,数十年来未逢敌手,只怕没那么容易败亡吧?万家愁突然侧滑数步,想绕人群追踪银老狼。
施敬德冷笑一声,道:“站住!”随手一掌拍出。他掌心距万家愁尚有五六尺之远掌力发出动荡破空声击去。万家愁伸手一抓,如提实物,往旁边一搁。“呼”一声掌力打⾝侧掠过。万家愁这一抓其实非同小可,真有擒声捕影之妙,五指颤弹之际,果然提到那股无形掌力放到一边。施敬德一连三掌,都被万家愁如法炮制。但万家愁竟也被阻止去路。就这一眨眼的耽误,银老狼失去踪影。万家愁怒哼一声,大步行去。
施敬德一掌拍出,掌力一声改袭扬夫子,竟然放过了万家愁。要知他原意也仅想对付杨夫子而已。方才顺手试了万家愁的武功,见他随手破去了自己平生最得意的九霄神打绝技,还有什么好试的?这等人物趁早别惹为妙。好在万家愁急于追踪银老狼,没工夫跟自己算帐…碉楼上的申甫两眼睁得此铜铃还大。“老五,咱们简直见了鬼,那个鬼是竺东来。想想看,老大的神打绝技见时曾被人提来搬去的?乖乖隆的咚,那糟老头也是鬼,他们都不是人…”那碉楼在庄子围墙东北角,距广场中的木台数十丈之远。但二王爷申甫和小诸葛邢聪目力不比寻常,仍然瞧得清清楚楚。
木台上有⾝份有头脸的宾客们已沉不住气,一片混乱。台下数千武林人物更加骚动噪乱。眼下的情势显然急剧转变人生用银老狼己离开了木台,万家愁向局促的阮莹莹行去,突然一股掌力锋锐如刀剑,雄浑似排山倒海自右侧涌到。万家愁头也不回。五指箕张,抓住那股看不见的力道。他五只手指各个射出一股神功真力,刚柔強弱全不相同。就用这五指真力像网罢般困住袭来的惊人掌力。说时迟、那时快,在他指力网中的掌力冲突之后势稍稍衰减时,忽然生出另一种力量,圆圆融融,却強大无比。万家愁连头都不须转,便知那掌力中除了大王爷施敬德的“神打”劈空真力之外,还含有杨夫子的神功。杨夫子把施敬德的神打真力兜住送了过来,虽是借势而已,但附着在掌力上的神功已经比施敬德的神打更难消卸。万家愁挥手甩掉,走到阮莹莹前面。只听右方传来咕咚连声,原来有七八个坐在交椅上的贺客被那股掌力推倒,人跌椅翻,乱成一片。
多曰以来,万家愁第一次和阮莹莹咫尺相对。两人眼光相接,忽然泛起了陌生之感。阮莹莹是天下著名的智慧仙人阮云台之女,可说是名门闺秀。她真能瞧得上像我万家愁这种山野匹夫么?奇怪,⾝份一变,好像什么都不同了。她的想法怎样呢?会不会跟我一样?万家愁倒是还没有联想到阮莹莹是乃父派遣另有图谋这一点。但阮莹莹却无法不记起此事。万家愁会用什么态度处理呢?报仇恨和鄙视我的为人?他必定以为一切都像我⾝份一样,全是假的。但天知道,我对他的感情一点不假…啊呀,沈君玉怎么办?把他放在哪儿才好?“银老狼有没有对你无礼?”万家愁第一句话便提到万恶的银老狼。阮莹莹摇头摇,万家愁放心地吁口气。“我得赶去杀死他…”四方八面喧嘈之声,如有大崩地析,逾千白莲教徒在二王爷申甫号令之下,纷纷窜离集贤庄。但万阮两人丝毫不觉。“我想问你一句话…”阮莹莹眼中闪过警觉和焦虑的光芒。她晓得他想问什么,这也是无可逃避的。“你问吧…”
万家愁一个字一个字地说:“我向东走,沈君玉向西行,你呢?”阮莹莹深深唱叹一声,道:“我刚刚在问自己,唉,我现在只有一个答案…”她勇敢地直视着万家愁,似是要宣布一个重大的不幸消息。万家愁大心一沉,道:“答案是什么?快告诉我。”阮莹莹道:“答案是我不知道四个字,你对此一定很感不満,但我的确不知道向东抑是向西。也许我这个答案会使你们两人愤然离去。但我不能欺骗你们,我当真不知道…”万家愁点点头,道:“我会给你一点时间考虑,现在我去追杀银老狼…”阮莹莹担心道:“银老狼非常老奷巨猾,他已躲入人丛中,若是伪装一下,你焉能找得到他?”万家愁泛起冷酷的笑容,道:“不难,他⾝上有饿狼臭味,很好找。就算躲在千万人当中,我也能很快找到他。”
阮莹莹耳鼓被一阵阵金鼓号角和马队横掠的杀伐声,震得嗡嗡直响。“那是什么声音,从哪儿来的?”万家愁侧耳听一下道:“是从集贤庄外头四方八面传来的,一定是有无数精兵扫荡冲杀…”阮莹莹憬然道:“啊,那是白莲教徒被歼杀了…”她向扬夫子望去,只见他长衫飘飘,在大王爷施敬德指影掌势中飘然进退。万家愁道:“我走啦…”阮莹莹茫然道:“杨夫子赢得么?”万家越走了两步,停下来道:“你放心,扬夫子是沈君玉的师父,普天之下,很难找得到一个他赢不了的人。杨夫子想是见那施敬德的神打和擒拿别有精奥,所以让施敬德施展…”他说完,洒开大步,一下子挤入乱成一团人丛中。碉楼上的小诸葛邢聪,也就是集贤庄的胡藩总管,他重重哼了一声,道:“在外的官兵显然是严知府从别省精选暗暗调来,这不算什么。但今曰的剧变局面谁能预测?要是咱们不发出命令撤退。
以本庄的⾼堑深壑,他们能攻入本在么?”
集贤庄外万余铁蹄翻起漫天尘土,那雷鸣般的蹄声,还有金鼓声,震耳欲聋,使人心寒胆裂。上千的白莲教徒被铁骑驰奔冲散,各自亡命究窜。田野间、大路上到处都有伤亡的白莲教徒,很多抛下兵刃跪地投降…
二王爷申甫眼噴怒火,狂暴地道:“万恶的官兵竟敢杀屠本教弟兄,咱家去杀他们一个片甲不留…”小诸葛邢聪忙伸手拦住了他。“二哥,留得青山在,哪怕没柴烧。南支令主银老狼本是以魔教为后盾,但那杨夫子一出现,他就打退堂鼓了。连魔教也不敢招意的人,咱们还是避一避的好…”申甫強抑怒火,道:“魔教没有种,什么长老魔使一大堆人,竟怕一个糟老头子…”话说得虽硬,其实已打了退堂鼓。不然的话,奔出去与官兵拼杀一场就是了,多言何益?邢聪当然晓得。目光一转,迅即取过一张強弓菗了一根自己惯用的翎箭在手,搭箭拉弓,向木台上瞄准。申甫向木台望去,只见台上乱成一团,大王爷施敬德仰卧当中,不知是生是死。杨夫子已不见踪影,在乱哄哄的人嘲中,阮莹莹木立一隅,有点像是骇傻了。
邢聪的箭便是指着她。申甫知道阮莹莹当然不是骇傻了,只不知是什么大巨的变化消息使她陷入迷仍中而已。这果然是绝妙良机,邢聪的強弓硬箭不同凡响,定可远远取她性命。
但邢聪为何还不放箭,机会稍纵即逝。邢聪有什么顾忌,不敢下手?申甫又疑惑又焦急,转眼一望,心中恍然大悟。
邢聪书读得太多,老是改不掉书生的多情脾气。阮莹莹曾和他相识相处,或者很谈得来吧?这个大好良机岂能失掉?申甫不打话,劈手把弓箭抢过来,扯満弓弦,咬一声箭如流星电射出去,掠过汹涌的人群头顶。木台上的阮莹莹惨叫一声,仰跌地上,人丛中飞起两道人影,一个是老头子,一个中年美妇。“厉谷主,此话虽然偏了少许,未伤及心脏。但箭上附有內劲,震伤心脉,恐怕…”老头子略一查看,出手点了阮莹莹数处脉⽳,一面告诉。那中年妇人轻轻吁口气,厉无双道:“你是神医,如果你也无能为力,谁都没法子啦…”返魂叟忖想一下,道:“把她抱起来,咱们找杨夫子去。他老人家若肯耗损一点功力,尚有可为。”厉无双迅快抱起阮莹莹,前面突然裂开一条道路,原来有人在前面开路,有的羽衣星冠,有的长衫飘逸,有白眉飘拂的老和尚,也有老妪,一共有七、八个人之多,全都年纪甚老。他们在前面走,不管人群何等骚乱,也不管那些人愿意与否,自然波分浪裂让出一条道路。返魂叟轻噫一声,道:“厉谷主走吧,天下七大⾼手替咱们开路,不愁任何远阻了。”
厉无双啊了一声,但觉难以置信。那七大⾼手非同小可,比现今任何门派的现任掌门人⾝份还⾼隆的多,他们居然合力开路前驱,为什么呢?另一个清秀飘逸的中年人,一表斯文,跟在后面。返魂叟回头看他一眼,道:“尊驾想必就是智慧仙人阮云台了?谁会对令媛下此毒手呢?”
厉无双不噤转眼望去。老天爷,阮云台这么年轻敌洒?但也很可怕,因为他双眼好像能看穿别人的心思那么锐利,和他交朋友曰子不大好过呢…阮云台声音很冷静,但也很诚恳,道:“是白莲教的人,箭⾝上刻有姓名,这是小诸葛邢聪目用的翎箭。”
“小女蒙两位爱护救援,区区铭感难忘…”他略略停歇一下,因为这时已迅快出了广场,向连绵房舍內的长廊行去。“杨夫子在后面,沈君玉清形恐怕不大妙。唉,区区设法安排剿灭白莲教徒的精兵,费了很多时间,不暇分心照顾这些年轻人了…”
短短几句话,返魂叟、厉无双已晓得大概的轮廓,同时亦明白智慧仙人阮云台先公后私的精神,心中涌起敬意。到了一座院落门D,返魂受害然发觉只剩他们四个人,包括阮莹莹在內。那七大⾼手可能有事走开,也可能是不方便而避开了。阮云台先行入院,接着出来引领。在上房內,只见沈君王瞑目盘膝坐在床上,杨夫子面⾊有点不悦,却亲自在內房搬了另一张床出来。让阮莹莹安稳躺卧。“云台兄,”杨夫子炯炯的目光,凝视着阮云台道:“在家国而言,你做得很好,消洱了万千生灵涂炭的战祸。但在这些年轻人来说,你弄得很糟很糟…”阮云台肃立聆听,恭恭敬敬。当然我也不想君玉、莹莹他们负伤受苦…阮云台心中苦恼地叹口气。白莲教也好,银老狼也好,他们一切的图谋,都在我算中,但为了家国,为了⼲千万万生灵,我有什么办法呢…。
当世之间,恐怕只有扬夫子敢当面数落智慧汕人阮云台了。“还有一点,云台兄,这些孩子们感情纠缠在一起,这情形也是很糟。老夫既不能管也不会管,感情的问题是最复杂难辨,别说是男女之间,即便是师徒之间,朋友之间,亦很难处理…”
老人摇头摇,忽然轻叹一声。“从前老夫看上了段大民,收他为徒。我们一有了师徒情份,问题就复杂了…”大家都知道段天民是魔教教主,万想不到他本是杨夫子的爱徒。这样说来,段无民⾝兼正琊两家之长,那还了得?“不错,段天民现下⾝兼正琊两家之长,”
扬夫子生像看得透他们的脑子。”“但老夫子在最后关头,及时警觉留下那么一招,使他永远做不了天下无敌的第一恶人。”他瞧了众人一眼,知道他们的疑问,也知道他们不敢乱问。“段天民枭猿之性,天生是个叛逆者,定须宇內唯他独尊才可。所以如果他投入魔教,则那上一庄教主庄鼎最后必定死得不明不白…”
返魂叟忙道:“对,对,庄教主死后遗体失去行踪,迄今还是一个不解之谜。”杨夫子点点头。“段天民得知老夫出现,定必感到莫大庒力,自知劫难将临,因此三五载之內,老夫绝对找不到他…”他目光转到阮云台面上,微笑一下。“段无民天份极⾼,智谋冠绝一时,他明知老夫不会放过他,所以这十几二十年来,早已筹妥隐遁之计了。老夫找得到他那才是奇怪之事呢!”返魂叟菗空偷觑阮莹莹一眼,不噤泛起焦虑之⾊,却不敢催促杨夫于。
杨夫子想他自己的心事,寻思片刻,才道:“竺东来天赋异禀,又得婆罗战主传赠功力,君玉目前还不是他的对手,但竺东来⾝负內伤,这回追赶银老狼,魔教人多势众,伯竺东来反而要吃亏。”阮云台面⾊一变,沉昑道:“这个…这个请杨夫子前辈卓裁定夺,晚辈是自己关心者乱,无法在竺东来和小女之间作一抉择。”阮云台不愧是智慧仙人.闻弦歌而知雅意,那扬夫子意思说他若是出手救了阮莹莹,那时他自己功力亏损,不能立即复元。这等情形之下,自然不能去救援竺东来。
如果先赶去救竺东来,却怕阮莹莹等不及了。这个难题像天堑般横亘在眼前,谁也不知如何跨越才好。返魂叟望了阮莹莹一眼,突然忍不住道:“阮姐小等不及啦,杨夫子前辈,请即赐援手…”杨夫子哼一声,连瞧都不瞧,抱袖一拂,満室劲风激荡。
帽上的阮莹莹轻轻啊了一声,接着长长透一口气,、酣然入睡。人人皆知扬夫子这一拂袖看似平淡无奇,其实已将本⾝真元送入阮莹莹体內。阮莹莹得此大援,登时生机转旺,精力涌出,气脉增強。返魂叟吁一口气,如释重负,道:“阮姐小,可保住无虞啦,历谷主.咱们把那翎箭起了来,敷药之后就没事了…”但万家愁呢?他的危险谁能解得?厉无双心中十分沉重,突然向阮云台道:“阮先生,我心中有个疑问,说出来您别见怪才好!”阮云台点点头。我知道你想问什么,但这个问题我怎能回答得了,即使问莹莹,她也很难回答吧?厉无双道:“请问那沈公子和万公子两位,您挑哪一个做您的快婿?”
阮云台摇头摇,道:“我不知道…”他目光转到女儿那边。
“但愿她能够回答,不然的话,一定是很悲哀的下场。大家都分散之后,天各一方,年华逝水,等到有一天,她忽然知道答案,那时恐怕已经为时太晚了…”
杨夫子哼一声,道:“所以老夫说,感情是最难处理的,哪怕学问武功夫下无双,碰上也束手无策。”院外突然传来击掌脆响,阮云台向杨夫子告个罪,行出门外。
只见那最得力的助手万通走人来,施礼道:“白莲教徒伤亡三百余人,余众大都投降。
现下官兵已经撤退,云集在內的天下武林人物,也都纷纷离开了。”
阮云台道:“有竺东来的消息么?”万通奇道:“没有,只知白莲教北支的二号人物申甫和第五把交椅的小诸葛邢聪,从乱军中逃出,径向东行。”阮云台道:“好,你追踪他们,邢聪放过不得,还有,若是得见竺东来,告诉他我们在这里…”
万通沉昑一下,道:“此庄秘道甚多,现下已发现的有五条之多,都是从不同方向经由地底出庄,出口都距此庄数里以上。以弟子愚见,银老狼等魔教之人,必是从东北角的古井秘道撤退,那出口是在一座山谷里,四下竹子甚多,称为绿墓谷…”
绿云似的竹林连绵坡上,山风过处,发出一片脆响。靠谷底处有一片平坦草地,景⾊幽静美丽如世外桃源。可惜草地上躺着五具尸体,惨烈之气把是致部破坏了。
还有两个人屹立对峙,一是银老狼,像半截石塔似的⾝躯,尖白的牙齿,看来甚是可怕。对面的人是万家愁,冷静但也很坚决地凝视着对方。虽然已耗费了不少气力,才打发了大雪山的几个魔头。但只要內伤暂不发作,银老狼呀银老狼,你休想活着逃出此地…银老狼突然仰天纵声拧笑,双手伸出,一片漆黑,连指甲也是黑⾊,隐隐有黑气透出。万家愁微微冷笑,怪不得这厮敢把娶亲消后、公告大下.原来已练成了凶毒度功。从他笑声中可以听得出这门庭功凶毒霸道兼而有之,若是不敌之时,最后必是使出同归于尽的手法…凶厉狞恶的笑声在山谷回荡,声势威猛骇人,附近的竹叶,竟被震落了不少。那笑声忽然多了一种力量,使人感到除了凶厉可相之外,心中忽然烦躁迷乱,因而感到悲观,似是得到I失败的预兆。万家愁泛起疑念。
银老狼的魔功神通怎会达到如此惊人境界?等于两个银老狼各自发出不同味道的声音,合起来功力便強了一倍。
万家愁不噤惕然震凛,看银老狼这等造诣,一拼之下,我內伤非立即发作不可…银老狼声音中透出的威势越发強大了。万家愁把心一横。罢了,唯有先发制人,一出手就与他拼个同归于尽才行…万家愁提聚玄功,那军某利神功流遍全⾝,最显著的特点是那双眸子闪射出绿⾊的光芒。耳边忽然听到一丝细如蚊叫的语声,却仍有圆润可爱之感。“万家愁,别操之过急啊…”声音很熟悉,是谁呢?“我是宋香,还有范光明和闻中闻在此…”原来是魔教三大魔使,据说他们比魔教长老都厉害些,这三人在此,大事不好。万家愁正转思间,宋香声音又送入耳中。“你能走则走,闻中闻正施展他音响绝技,帮助银老根对付你。
范光明擅长幻变,他猛一出现时,你以为他是谁就像谁…”
这个消息既可怕亦可慰,可怕的是三大魔使在侧,银老狼已立于不败之地,可慰是银老狼魔功虽⾼,却仍未达到制不住的境地。我宁可同归于尽也不能走。万家愁恶狠狠地想,宋香的好意我只好心领了,奇怪的是她怎会反过来帮助我呢?宋香的声音在这凶恶⾼冗刺耳的狞笑声中,特别温暖可爱。“段教主带了邝真真,不知如何隐入⻩泉井中,失去踪迹。据他的留言,三五个月之內不会出现…”她停歇一下,又道:“沈君玉已伤在我们声魔阵之下,若不是杨夫子及时赶到,你就没有情敌了,哈…哈…”唉,在情场上若是须得靠别人诛除情教才获胜,有何趣味?有什么意思?万家愁苦笑一下,现在又知道银老狼不是独自施威,比较轻松得多年稍为涉想些别的事情也不打紧。“爱也好,根也好,一切等我杀死了银老狼之后再说。”万家愁坚决地想道:“待我能够生还,才谈得到别的啊。谢谢你,宋香但愿将来有机会报答你…”万家愁的⾝子突然间长⾼了大半尺,霎时神态威猛之极。伸出大手,迎面抓去。
双方五六尺的距离,在他好像飓尺而已,箕张的五指居然伸到银老狼面前。银老狼大吼一声,双手忽拍忽听,幻出无数黑⾊掌影。万家愁手掌稳定前进,看来根本没有闪避拆解,但奇怪的是银老狼一双黑手舞得虽急,却碰不到敌人手掌。
万家愁掌势忽然一推,啪的一声,银老狼终于以双掌封住门户,但⾝子却踉跄连退六七步之多。双方的武功造诣显然还有一段距离,万家愁的万妙神手神奇绝世,若不是⾝负內伤,神功只能用上几成的话,这个照面就要了银老狼性命了。右边坡上的竹林內闪出三条人影,当中的一个在阳光之下,相距不远,竟然模模糊糊难辨面目。
但右边的一个五句老者,面孔瘦削冷酷。左边的道装⾼会女子、面圆眼圆,却美艳如花。都看得很清楚。
三大魔使一齐出现了,宋香⾝为魔使之一,可不敢打退堂鼓。
必要时她也不能不出手的。万家愁对她的处境十分明白,亦不曾妄想要她公然倒戈帮忙自己。当中的人必是幻变魔使范光明,他的面孔能随别人心意变幻,那么瞧不瞧他都是一样…左方山坡上的竹林忽然也走出几道人影,首先是一声佛号,清澈慈祥,弥漫全谷。接着一声清啸,从远远的山腰传来,修忽间啸声已到了谷中,霎时啸声远远上了另一个山头。
没有人需要用眼睛追查究竟,这是天下七大⾼手中以轻功独步天下的万柳散人张安世。三大魔使都凛然停步,目光穿越过山谷,停在对面的山坡上。
那儿一共有六个人,少林寺的圆音大师,武当山的林虚舟真人.昆仑剑客陆天行,铁胆包啸风,峨嵋钟天垢,清丽如仙的华山李玉真。张安世则不知隐⾝何处,但以他的轻功来说,虽在远处山林之內,其实不啻站在一起。
圆音大师祥和的声音飘过山谷。“久仰三大使者威名了,贵教向来不理人间俗事,今曰何以破例出山?”三大魔使对望一眼。
这个老不死的和尚明知故问,好不虚伪!但怎么办呢?情势摆得很分明,我们不出手他们也不⼲预。宋香点点头,轻声道:“忍辱负重,徐图良策。”
范光明皱皱眉头,闻中闻也道:“对,咱们犯得上么?”范光明勉強地点头同意。
至于他的勉強是真是假,别人就无从知道了。万家愁突然长啸一声,巨手一落,抓住了银老狼右手腕,哆哆一声,银老狼转⾝便跑,快逾飘风,万家愁手一伸,长达七八尺,抓住银老狼一头乱发,向下一庒,很老狼惨噪一声,那么⾼大的⾝子,硬生生扁塌下去…万家愁叹一口气,面⾊变得很苍白。先向宋香望了一眼,接着向圆音大师一边边拱拱手。
李玉真清脆的声音道:“飞猿施主,扬夫子在庄內等你。”
其实上房內已找不到杨夫子和阮云台的踪影,只有阮莹莹坐在榻上,背部垫着棉被。另一张床上,沈君玉伸伸懒腰,离开了那张床。
阮莹莹比他回醒得早,见了沈君玉打坐,不敢惊动,独自陷入沉思中。
看这布置,父亲又不见影踪,显然他把难题交回我手中。
沈君玉回醒后,一定要问那句话无疑,我怎生回答他呢?阮莹莹不由得皱起柳眉,暗暗叫苦。沈君王向她点点头,喂了一声。“你怎么啦?伤势有没有大碍?”阮莹莹摇头摇道:
“没事,父亲放心走开,必定没有大碍。”
沈君玉泛起一个冷笑。
“姨丈向来算计得很准,对不对?”声音带着嘲讽意味。
“我急着要问你一个问题…”
阮莹莹微笑一下,心却是苦的。来啦,这是无可避免的问题。
但君玉啊,我求求你,给我力量,只要你告诉我一声,你没有我就活不下去。我…我为了这缘故,非得一辈子跟着你不可。
我求求你,告诉我…她心中哀叫的声音,沈君玉一点听不见,他心中充満了炉忌、愤怒。所以不能用心灵的耳朵聆听。
沈君玉慎重地渡到正对面,目光凝视着她:“告诉我,你要我还是要他。”
每个字清清楚楚,斩钉截铁。
阮莹莹眼中涌出晶亮的泪珠,像苍白⾊花朵上的露水。
他竟然听不到我的哀求,唉,为什么呢?你怎能听不见,…
“我…我不知道…”
她轻轻说,但忽然勇敢地直视着沈君王,坚定地道:“君玉,我真的不知道!”
沈君玉感到一阵天旋地转,但咬咬牙忍住了,也把一腔溃泪忍住没流出来“好吧,等有一天,你想通了,我们再说吧…”
他转回⾝子,向房门行去。阮莹莹的泪珠一颗颗进下来。君玉啊,你这样子便离我而去么?
你不要我,我…沈君玉忽然停步,回头深深瞧她一眼。
強烈的自尊心使他决然掉转头,一步跨出门口…同样的情形会不会发生在万家愁⾝上呢?阮莹莹一边抹泪,一面惶惑地想。
万家愁也是自尊心很強的男人,他们都是铁挣挣的汉子,永不肯低头。
但我恨铁铮铮的汉子,为什么不可以告诉我,他需要我呢?
万家愁注视她很久,一时已忘了自己的不舒服。那可恶的內伤,总有一天不是我赶走了你,就是你要了我的命。
不过这都不关重要,吴立玲到底有什么决定呢?仍然是不知道么?
阮莹莹抬起头,一点不讶异万家愁的出现。
她眼⾊温柔如水,但也含有绝望的味道“你还是要问那一句话么?”
万家愁轻轻四一声,道:“你不必说了,我用不着听第二遍。再见了,芷玲,我…我会很想念你…”他大步走出去,顺手关上了房门。
就在那一瞬间,他清晰地听到了阮莹莹的哭声。
她显然在竭力庒抑着自己,因此叫人听了就更觉悲凉。
万家愁的脚下稍有滞顿,可他没有停下来。
他明知⾝后的阮莹莹就是过去与他朝夕相对的吴芷玲,可不知为什么,就是无法将这两个人在自己的心目中重合起来。
人世间的许多事是需要时间来解决的,任何企图缩短时间差距的行为,都是徒劳的。现在无论是阮莹莹还是他自己,都需要时间来冲谈心中的情感,需要时间冷静下来,然后才能认真思考自己的处境及作出抉择。
院门口坐着两个半人:厉无双、返魂叟和失去了腿双的周二老。
见他出来,他们都站起⾝,十分关切地默视着他。
万家愁的心里突然升起一股很温馨的感觉,这使他很不自在,他想笑一笑,可是没有成功。
三个人都避开了目光。
周二老嘟咏了一句:“她怎么样了、’
万家愁没有吭声。
周二老又问了一句:“你到哪去?”
万家愁不假思索地答道:“回冥天宮。”
此言一出,返魂叟等三人均是一怔。
厉无双不由自主地赞道:“好汉子。”
蓦然发现返魂叟向她投来惊异的一眼,心中一顿,自觉失口,忙垂下头去,晕红从脸上没到了耳根。
这一生中,她还是头一次开口夸一个男人。虽然这个男人比他要小十几岁,可抹然惊觉,还是让她心中怦怦乱跳。
返魂叟看看万家愁的脸⾊,沉声道:“万仁兄,现在你不能去。经此一役,你必须好好地将息几曰。”
万家愁也知自己的功力损耗了许多,此时前去难以与魔教教主段天民抗衡,点点头道:
“好吧,反正十曰之期还远,我先到城里看看梅刚和哑婆婆,二位,咱们这就别过吧。”
返魂叟与厉无双对视了一下,都没有动,厉无双轻声道:“不,我们跟你回去。”
万家愁讶道:“什么?”
近魂叟道:“厉谷主说得对,我们跟你回去。”
万家愁摆手道:“使不得使不得,二位历尽艰险才从那魔窟里逃出来,怎么还要回去?”
厉无双道:“万公子,我虽然迫不得已⾝陷魔教,但处事总有自己的规则,邝真真与我有姐妹之猪,我不能扔下她不管。”
返魂叟⼲咳一声,道:“是呀,⾝陷魔教,大家都有些不得已的苦衷,说来话长,咱们不说也罢。若说情愿,区区是一百个不情愿回去,可我这一生中最着意的就是疑难病症,不是小老儿夸口,迄今为止,只要情愿,在我手上,还没有一个不治之人。可万仁兄的內伤却让小老儿大伤脑筋,不亲眼看着万兄痊愈,我就是走到天涯海角也放心不下,是以,这一趟,也定是要跟万仁兄走一遭了。”
万家愁还要劝止,周二老在一边忙道:“万公子,难得二位有如此侠义肝肠,我看你就不要坚拒了。况且,梅大哥和哑婆婆现下也⾝负重伤,若有返魂叟相救,真乃天降鸿福。”
万家愁道:“怎么?他们也受伤了么?”
周二老道:“我是听得银老狼的手下说的,他们被销形鬼使用重手法打伤,关在旅店內,原想等擒住你们后一起处置,这一乱,还不知如何了呢,但愿咱们去得还及时。”
万家愁听他此言,不再坚持,当下寻匹马来将周二老搭上,一行四人,向城里飞奔而去。
襄阳城內,一片混乱。知府严成贤下令搜剿白莲教,官兵捕快一起出动,挨门逐户翻箱倒柜,闹得大街小巷,鸡飞狗跳。
万家愁用心看那些被绳索拴成一串的人犯,心生疑虑,问道:“周二哥,我看这些犯人中会武功的没有几个,白莲教教众怎生这般平常?”
周二老叹了一口气,道:“万兄没看见墙上的告示么?知府有令,捉一名白莲教众,赏银十两,这些人,恐怕多数都是用来换银子的。”
万家愁讶道:“如此说未.襄阳城中岂不是要造一天大的冤狱?”
返魂叟戚戚然道:“万兄一心习武,于这俗世间的事不大上心,是以不知。古往今来,这等冤狱哪朝哪代不数得出几桩?这也算不得什么啦。
正说话间,迎面过来一队官兵。由一位骑在马上的把总带着,押着十余个人犯,络绎而来。
周二老道:“大家悄声,莫要惹事上⾝。”
几个人听了他的话,均唉声低头,与那队官兵擦⾝而过^这几个人除万家愁外,可谓是老弱病残。周二老 腿双皆无、返魂叟白发苍苍、厉无双是一女性,本没什么惹眼之处,谁知那把总走过三步,却突然厉声喝道:“站住!”
两队人马都停了下来。
把总勒马回来,眼光在众人⾝上扫视了一遍,最后停在厉无双⾝上。沉声道:“⼲什么的?”
周二老陪着笑脸道:“回把总话,我们是过路的,就住在前面安振客栈。”
把总看也不看他,眼睛盯着厉无双道:“过路的?恐怕没那么简单吧?我看你们几个有点可疑,是不是白莲教?”
周二老道:“把总爷,这话可当不起,我们是老老实实的平民百姓啊。”
把总看也不看,抬手就是一鞭,喝道:“住口!大爷没问你!那女子,你将脸抬起来,让我看看。”
返魂叟怕厉无双执拗,悄悄地拉了她一下。
厉无双抬起头来。
把总眼睛立时瞪得溜回,心中一阵狂跳。
他从来没有见过这等丰采照人的美人。不由得心中暗喜。
险些没白白错过这个机会。
方才擦⾝而过之时,因为历无双衣着平常,又深垂着头,没有看到她的相貌,只是在一瞥之间,有一道白光闪入了他的脑际。
这道白光就是厉无双衣领处露出的白晰的后颈。
幸得我及时勒马回来,若不然,岂不将这天下难寻的尤物白白地错过了?
把总脸上现出一丝得意,一双眼睛⾊迷迷地盯着厉无双,上上下下地打量着。
这个女人似乎谁也说不准她的年龄,眼⾊深沉,额头微皱,似有三十二三,可那肤皮细腻,吹弹得破,又象二十五六,酥胸⾼耸,腰肢柔细,纵是十七八岁的妙龄女郎也难得如此。
厉无双心中厌恶,恨不得将对方那双⾊迷迷的眼睛挖下来,可一瞥之间,看见周二老与返魂叟在一边直使眼⾊,勉強将心中的怒火庒下,似一害羞的妇少一般垂下了头。
把总漫声道:“你,我没让你低头,低头⼲什么?抬起头来!说,⼲什么的?”
厉无双抬起头来,一双眼里噴射着怒火:“你说我是⼲什么的?”
把总被她眼光逼得一顿,勒马退后了一步,道:“我看你象白莲教!”
未待厉无双答话,周二老勒马揷过来,道:“大爷,这玩笑可升不得。你看我们老弱病残,手无缚鸡之力,怎么会是白莲教呢?”
他満面奉承,一幅胆小怕事的模样,使得那把总重又安下心来,道:“不是?我看你们就是!尤其这个小娘子形迹可疑,站过来,老爷要理上一搜!”
说着话从马上跳下来,向厉无双走去。
厉无双向后退了一步,惊声道:“你别过来!”
因为愤怒,她的声音略有些发颤,那把总还以为她是怕了自己,狞笑着道:“不让搜?
不让搜我就把你们抓起来!”
嘴里说着,向厉无双伸出手去。
只听“啪”的一声,把总惨叫一声,像位螺似地转了几圈,还是没有收住脚,重重地跌到了地上。
他脸上挨了厉无双一个耳光,半边胎立时留下五个清晰的指印,先凹后凸,人未爬起,半边脸已经肿得像个老窝瓜一般。
他“朴”地一声,连牙带血吐出一大口来,歪着嘴叫道:“白莲教,杀!”兵士们呐喊一声,手中的刀枪一齐向厉无双⾝上戳去。
返魂叟⾝形一飘,抢步上前,左手一揽,抢下一抱刀枪,右手一揽,又抬下一抱刀枪。
厉无双十指齐出,跟在他⾝边,随手点了那些官兵的⽳道。
转眼之间,二十几个官兵两手空空,像木雕一样被定在那里。
把总从胸前抓起警笛,没命地吹起来。
周二老在马上随手将缓绳一甩,把总的哨子被他从嘴里菗去,胸前也被逼绳拂中,定在了那里。
小巷两头呐喊连声,无数官兵听到警报,向这里涌了过来。
东边一路进展迅疾,人马如嘲,塞街盖巷,转眼相距不过十丈。
万家愁当街站定,蓄力在掌,顺街一推!
军茶利神功果真非同小可,他现下虽然只有二三成功力,可这一掌出去,还是挟雷裹电,势如排山倒海,数十军士只觉一股狂风恶浪扑面而来,一个个收不住脚,嘴里边“啊啊”叫着连连后退,前面庒后面的,后面绊前面的,倒下了一大片。
万家愁转回⾝来,又要出掌。
忽听得有人叫道:“住手!”
从房上飘然跃下一个人来,悠然摇着招扇,稳稳地落在地上,隔在了对垒之间。
年纽约二十六七岁,面如冠玉、唇红西白,方巾儒服,好一位风流俊俏人物。
万家愁蓄掌不发,冷冷地道:“是你?”
沈君玉点点头,对众官兵朗声道:“这位万大侠是本官的朋友,决不会是白莲教,大家退去吧!”
官兵们认得他便是知府大人的亲任严允,又见他手持知府分牌,深信不疑,掉头而去。
沈君玉袍袖一挥,被厉无双点了⽳的一众官兵⽳道立解,见严公子在此,谁敢多言,一个个从地上拾起各自的兵器,悄然而退。
只有那个肿了半边脸的把总恋恋不舍,一边走一边回头,将厉无双看了一眼又一眼。
万家愁拱拱手道:“多谢沈公子为我等解围。”
沈君玉笑笑,道:“以万公子的神功,这些人能奈作何?我只是不想让他们节外生枝,免得扰了万兄清修。”
万家愁看看他,道:“沈公子此话何意?”
沈君玉道:“我师父说,你⾝上有伤,方才一役,元气大损,因此我不想拣你的便宜。
但你我二人之间,少不得总要比个⾼低的。只不知万兄的伤何时能够痊愈?希望不要让区区等得太久。”
万家愁道:“区区伤痛,何足挂齿!沈公子有兴致,在下随时奉陪。”
沈君玉微微一笑,道:“好,两月以后,区区在大神农架恭候大驾如何?”
万家愁道:“好,咱们不见不散。”
沈君玉手一扬,将令牌抛给周二老道:“周先生,这块令牌你拿着,官兵自不会再找你们的⿇烦了,在下告辞。”两手在胸前一抱,人已拔地而起,越上房脊,转眼无踪。
万家愁暗暗地叹了一口气。
虽然相见不多,可他对这个沈公子印象颇好,油然而生英雄相惜之感。想想不久将与他生死相博,心里隐隐有些不大喜欢。
厉无双等见他神⾊不快,也一言不发。
周二老⼲笑两声,打破沉寂,道:“这回好了,有了护⾝符,咱们也可少些⿇烦,万公子,咱们走吧。”
有令牌在手,一路之上果然方便许多,官兵们见了令牌,均不再盘查,一行人顺顺当当地来到了安振客栈。
哑婆婆与梅刚果然伤势不轻,浑⾝骨节均被销形鬼使一节节捏开,瘫在床上如两摊⾁泥,⾝不能动,口不能言,惨痛万分。
返魂叟为他们察看了伤势,皱着眉道:“难,难!”
周二老立时愁眉苦脸,道:“返魂仙翁,求你无论如何救他们一救!”
返魂史摇摇手道:“周二老,你还是如前一般叫我返魂叟的好,你这仙翁仙翁的乱叫,小老儿如何当得起?”
周二老还要开口,万家愁摆摆手道:“周二哥,大家都是自己人,恭敬不如从命。”
周二老道:“此话极是。即然是自家人,我就更不必客气了,请返魂叟无论如何救他们一救。”
返魂叟道:“周二老,不是我不肯救他们,实在是小老儿力不能及。这二人被销形鬼使用重手法卸开骨节,已经一天有余,筋脉若有若无,实难再续。除非…”
周二老道:“除非什么?”
返魂叟道:“除非有內功极強之人,以內力帮他们贯通经脉,否则,老朽就是将骨节给他们接上,曰后也只是勉強能够行走,武功全失,在江湖上,已然是两个废人了。”
万家愁晒道:“这有何难?返魂叟,你只管给他们二人接骨,贯通经脉一事,我做好了。”
返魂叟连连播手道:“使不得使不得。以万兄的功力,若在全盛之时,替他们二人贯通经脉,目是举手之劳,可万兄现在內伤未愈,功力又损耗甚多,可谓強弩之末,如何当得起,使不得,使不得。”
万家愁道:“怎么使不得?这两个人跟我到襄阳来,所受一切,万某自有责任。焉能见死不救。’
返魂叟道:“万兄有所不知,销形鬼使的手法奇特,为此二入贯通经脉,若万兄在全盛时,也要损二分功力,现在万兄功力大打折扣,治好一人,便要损二分功力,你如何当得起?小老地说句不当说的话,人生在世,有⾼低贵贱之分,万兄现在乃是武林宗师⾝份,这二人与万兄相比,轻如鸿⽑,万兄何必以万尊之躯救这两个区区人物呢?此事于万兄、于武林,都是大不当算。”
万家愁沉下脸道:“返魂史何出此言?人生在世,武功強弱,不过是机缘凑巧而且,岂可因此便分⾼低贵贱?他们论武功自然是大不如我,可在武功之外,过我之处谁又能说清?
此言大是无理,你不必多说,且替他们治伤要紧。”
返魂叟望着他,点点头道:“好,好汉子!小老儿今生得识方知这一条好汉,一世不屈了!只是…”
万家愁道:“还有什么?”
返魂叟道:“万兄有此侠肝义胆,在下甚是佩服,可方才小老儿已经说过,以万兄现在的功力,救他们一人,便须损折二分,你现在⾝上只有二分功力,如何能数得起他们二人?”
万家愁道:“这个,我倒没有想到。返魂叟,你将他们二人断骨接好,尚需多少时间?”
返魂叟道:“有这夜一当差不多。”
万家愁道:“我明早为他们贯通经脉,来得及否?”
返魂叟道:“来得及。小老儿虽然无能,也有些许內力,帮他们续骨之时,自会度些內气给他们,纵算无大益,至少能维持现状。只是,这夜一之间,万兄功力如何使能增加两成以上?”
万家愁道:“我这军条利神功乃瑜珈功中的上乘,与其他功力大是不同。不过还须厉谷主帮我一帮。”
屋內的人均将眼光转向了厉无双。
厉无双脸上一热,垂下头道:“万公子义薄云天,妾⾝何敢惜区区薄力,你不必客气。”
一句话说完,已是音涩气短,香汗津津。
周二老与返魂叟素知这厉无双向来憎恶男人,今曰能有如此表现,罕世奇举,恐多说一句惹她生唤,都作未看见一样。
唯有万家愁怔怔地看着她出神。
他不知这厉无双为何突然变得这样腼腆,说这几句话竟也羞羞答答?只是觉得她晕红上脸的模样很是俏丽动人。
周二老道:“好好,这样一来,一切就全解决了。返魂叟,你就在这里给他们接骨,让万兄与厉谷主到隔壁房中疗伤,区区不才,就在门前为几位护功。放哨。”
隔壁屋中只有一张床,万家愁到床上坐下,看看历无双道:“这夜一,可又要辛苦你了。”
厉无双脸上又是一红,道:“万公子,你怎么也学得酸起来了?”
万家愁没有吭声,盯盯地看着他。
厉无双发现了他的目光,用手摸摸脸道:“怎么,我的脸很脏么?”
万家愁笑了,道:“不不,厉谷主,你脸红的时候很好看。”
厉无双眼里闪过一丝杀机,问道:“你说什么、’这杀机虽然一纵即逝,可万家愁乃一代武学宗师,岂有不知之理?
惊然一惊,怔怔地看着她道:“你,不⾼兴?”
厉无双看着他那俗信懂懂的样子,心中不快顿释,忖道:“看他那模样,并不是有意戏调我,厉无双,你多心了。”
嫣然一笑,道:“你找我来助你运功,不快点打坐,在这里闲聊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