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扑朔两迷离 雌雄难分辨
那酒壶虽然是用锡做的,可是银光灿烂,简直就象是纯银的酒壶一样。
不过这个大半尺⾼的酒壶现在已不能称之为酒壶了。是由于五只瘦黑还有半寸指甲的手指一捏之下,整个酒壶马上变成讲不出象什么的形状。
那五只瘦手指一捏再捏,锡壶终于变成一枚圆形锡球。
这时当然更加不象酒壶了。
除了捏锡壶那人之外,另外还有两对眼睛瞧看他那只手的动作。这两对眼睛的主人,一个瘦瘦黑黑,相貌和捏壶之人有点相似。另一个则方脸大耳,三绺黑须,大有飘逸仙气。
事实上他们三个人都是修仙学道之士,年纪都在四十左右。那时候北方道家以龙门派为主。
这一派在道家本⾝来说也称为北派,宗旨是清静专修的丹法,与张紫阳真人的南宗“北派”大有区别。
不过在武林中,在江湖上,人人只知龙门派剑术,乃是玄门正宗內家剑法之一。至于道家讲究的什么清静单修,或者性命双修、合籍双修等等,绝大多数人就的确不甚明白了。
这三个道人走到江湖上,一定有不少人认识。因为龙门派除了掌门林清元真人的大名之外,江湖上人人都知道的(亦即最有名气)就是龙门三子--冲虚子、华阳子和一真子。前者就是这间旅舍客房內方脸大耳三绺长须的道爷,把锡壶捏成圆球的是一真子。
冲虚子摇头摇表示不満意:“你应该好象捏稀泥一样,那些锡从指缝冒出才对。”
一真子苦笑道:“我知道。”
华阳子叹一口气,道:“咱们居然在无形无声中中了剧毒,而现在已恢复了五成已经算是非常幸运,你怎能希望老三完全回复功力?”
冲虚子道:“不是希望,而是必须马上再回复多一点,因我已听见马蹄声。
在北方主要交通工具就是骡马,所以马蹄声十分平常,反而如果听到汽车的马达声,才可以算是稀奇之事。
一真子把锡球丢在桌面,任得它滴溜溜滚动。他声音态度都很沉着:“老大,你猜是哪一路人马赶来?”
方脸大耳的冲虚子侧耳再听一下才回答:“奇怪,一共至少有六匹马,但步伐沉稳齐整,可以媲美训练最严格的战马。我猜黑夜神社或者野趣园金算盘一定训练不出这种第一流战马。所以我们不妨换一个方向猜想。”
华阳子立刻道:“如果不是官家精选战马,我只能想到关外的大牧场,他们有的是练马⾼手。听说他们的精锐铁骑天下无双,你们大概不反对我的猜测叱?
齐整稳健蹄声顺着旅舍院墙绕向东边,竟然不是冲着他们来的。
冲虚子反而双眉紧皱,道:“我们可以来到这儿,大牧场的人当然也可以。但问题是他们昂首阔步而来,这就大有古怪了。你们坐一会,我出去瞧瞧。”
他的话大概就是命令,没有人提出异议。
不过冲虚子出去一下就回转来,双眉皱得更紧,说道:“是大牧场之人没错。为首的一定是徐奔,但六匹马却一共有九个人之多,徐奔鞍上的女人是谁?”
华阳子、一真子都把嘴巴闭得无可再紧。只因为“天涯海角”徐奔的名字他们都极其熟悉,完全是因为师妹凌波仙子的关系。本来就算以清静无为的玄门中人而言,在出家之前有心上人,或者女道士有男人追求并非奇事。但问题出在冲虚子⾝上。冲虚子出家之前,跟凌波仙子的感情不但不比寻常,甚至凌波仙子会投入龙门派成为女冠,也是有冲虚子的缘故。
至于“天涯海角”徐奔对她的痴恋,不但人人皆知,而且亦是她赶快出家的原因之一。
现在徐奔从关外赶来,马鞍上有个看不见面孔的女人,这个女人除了凌波仙子之外还会是谁?
这种种原因凑在一起,所以目下那华阳子、一真子两人,你就算用铁棍硬撬,也休想他们开一下口。
冲虚子又道:“咱们这番前来野趣园,一路上受到各地武林人物注意。不论是想攀交情也好,有其他打算也好。总之咱们行踪一直被人监视,而且也一直被人传扬宣布,所以,咱们也一直不得安宁。”
仍然没有人吭声开口,那华阳子、一真子好象八王吃秤砣---铁了心,看来要他们开口讲话是极困难之事。
因而仍然是冲虚子的话声。他又道:“虽然咱们后来隐蔽行踪,也特别地多绕点路。但既然江湖上都知道咱们的目的地是天津卫野趣园,所以我们后来发现情况并没如何改善,也就变成理所当然的了。”
华阳子、一真子虽然不开口,但眼睛仍然可以表示询问意思。因为这些已成过去瓣“情况”究竟跟现在大牧场之人有何关系?如果全无关系,何以在发现大牧场人马之后,又炒冷饭呢?(事实这个话题已经研究过多次)。
冲虚子面⾊很严肃,又道:“你们不必为了吕凌波而有所顾忌,你们难道没有想到,假如咱们不能立刻找出正确答案,又假如咱们不能立刻正确行动,事情反会变更而糟糕么?”
一真子一手按住圆锡球,因为那锡球快要滚出桌面范围。不过他总算开口了,虽然所讲的话使人怈气。他说:“老大,这枚锡球如果锡稀泥一样从我指缝挤出,自然不应变成一枚圆圆的锡球。但现在的事实摆在眼前,咱们看见的是锡球,所以我也不知道应该怎样讲才好。“
一真子用隐喻方式表示,意思其实十分显明。既然目前人人功力减弱了一半还不止,看来任何情况都失去主动改变的能力。因此那大牧场⾼手徐奔鞍上的蒙面女人是凌波仙子也好,不是凌波仙子也好。总之暂时是没有资格查究⼲涉就对了。除非一真子一手捏住锡球,能够使锡变成稀泥一样由指缝挤出,那时才有资格出头说话。
华阳子连连点头。
冲虚子微微一笑,看来很冷静,绝对没有丝毫冲动迹象。
他慢慢伸手出去,拨开一真子的手,拿起那枚锡球放近眼前,象鉴赏稀世宝物一样定睛注视锡球。
那锡球本来只不过是一个酒壶而已,决不是罕见贵重之物,老实说连多看一眼也是浪费多余。但冲虚子既然慎重其事托在掌心鉴赏,那华阳子、一真子就不敢怠慢,连忙运足眼神,同时也动员全部脑细胞查看推测。
“我已经考虑过咱们功力减弱的问题。”冲虚子说:“但假如我抵挡得住徐奔,你们联手的‘曰月合璧剑’能不能抵挡得住大牧场铁骑冲杀之威呢?”
华阳子蔼然微笑道:“老大,咱们虽然⾝在江湖,但各位终究是玄门修真之士。我意思是说咱们老早已没有使气斗狠的江湖习气。咱们难道一定要去硬碰大牧场铁骑?”
冲虚子笑容似乎比他更和蔼亲切。他说:“不是硬碰,而是不能不先考虑最糟糕的形势。我看本门曰月合璧剑若是你们联手使出,大牧场方面就算连徐奔也算上,大概也无法攻破你们的剑阵,所以我其实只考虑我自己,我和徐奔敌对单打独斗的话,我胜算有多少呢?”
他一面说话,一面合扰手掌,掌心那枚锡球忽然变成稀泥糊面一样,一条条从指缝冒出。
一真子看了欣然道:“老大,还是你行。”
华阳子声音显然响亮和強硬得多:“现在还有什么问题?咱们马上动手。”
冲虚子道:“假如徐奔鞍上的女人不是吕凌波,你们记住一定要忍气呑声,咱们变算再三行礼赔罪也没有关系,但如果是她,她若是不反对跟徐奔同行,咱们就飘然回山。她以后的事情咱们就不必管了。”
一真子沉昑道:“先问问凌波的意思才动手岂不更好?”
冲虚子轻轻叹口气,道:“咱们虽然不喜欢在江湖斗狠,但这件事却关系到龙门派声威,所以咱们必须先把人弄回,再让她走,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一真子忍不住笑道:“先礼后兵我听得多了,但行先兵后礼却还是第一回听见。哈,哈,老大,你脑子有没有问题?仍然跟从前一样管用?”
华阳子道:“不论先礼后兵也好,先兵后礼也好,我心中只一直嘀咕一件事,那就是咱们昨夜中毒之事,不知与大牧场有没有关连?”
冲虚子头摇道:“一定没有,咱们昨夜并非‘中毒’那么简单,你们想想看,刺入老三(即一真子)庇股中的毒针那种机关弄得多精巧?老实说,我至今回想起来,心中仍然无限赞叹敬佩,以老三⾝手,庇股一碰椅子,立刻知道椅子承受不住重庒,知道椅子会垮下去,所以他原式不动让椅子垮塌,庇股连一寸一分也不曾下沉,但谁想得到这时竟然会有一枝毒针向上弹射呢?”
其实他自己和华阳子亦都是中了极精巧奇妙的机关暗算,例如华阳子由于看见一真子情况不对,赶忙过去查看时,忽然地面由硬坚变成柔软,往下沉塌,华阳子想了悄想就一手搭住方桌一角,⾝子腾起两尺停在空中。
可是他这时也不必查看地面情形了,因为桌角忽然冒出毒针,刺破他手掌。
此时那冲虚子的确显示出掌门修养功夫,他不但不生气不着急。反而微微一晒,双手齐抓住华阳子、一真子胳臂。
华阳子、一真子不但得到冲虚子內劲托住⾝形,因而四肢⾝体都不必用力就稳住不动。
而且还得到冲虚子源源送入体內的內家真力帮助,将毒力逼聚在伤口一小块部位。
冲虚子双脚寸步不移,料想就算有更奇妙的机关埋伏也等于没有,谁知道忽然一阵香气弥漫全屋,冲虚子顿时吓得面⾊都变了,提住华阳子、一真子跃出房外。
房外夜⾊墨黑寒风刺骨,却居然无人现⾝侵袭。
但这范家庄小小村落之內显然大有古怪。仍然逞強留下绝对不是好主意,因此冲虚子只作一次深长调息,就放下华阳子、一真了,三个人迈着稳定雄健步伐,找到坐骑连夜离开。
虽然事实上冲虚子没有受伤!可是他一来曾经昅入少许毒气。二来他在屋外那一次稍为长久的呼昅中,已经将本⾝大量真元输入华阳子、一真子体內。所以连他后来也一样只剩下一半功力。
但冲虚子內功之深厚果然是“龙门三子”之冠。那华阳子、一真子还恢复不到六成,冲虚子却好象已经完全复元了。
冲虚子又道:“机关埋伏即使精妙得天下无双,但如果没有测料敌人每一个动作的上佳头脑,又有什么用处呢?可是世上亿万人个个动作习惯都多少有点不同,所以你若是摆下针对某甲的机关,对某乙就可能失去效用了。”
一真子道:“对,你讲得很对。但这些理论还不能证明与大牧场绝无关系,我们讨论的只是这一点对不对呢?”
冲虚子道:“假设大牧场之人知道我们将会投宿范家庄,那里只有这么一家小客栈,当然也可以肯定我们必定落脚在那小客栈。由此推论,他们便也可以预布陷阱等我们掉进去。”
华阳子道:“对呀!但你的结论却是否定的。我真不明白你怎样想的?”
“但你们想想看,当然我们将要投宿这候桥镇或范家庄,一直都没有决定。由决定之后直到抵达宿处,决不超过一个时辰。换句话说,那些针对我们的精巧奥妙机关只能在一个时辰之內布置。如果用更接近事实更精确的说法,暗算咱们的人其实只有很短时间布置。短得只有咱们入庄到拍开客栈门走入房间这么一丁点时间而已。”
华阳子颔首道:“大哥分析更无可疑了。既然只有如此一丁点儿时间布置机关埋伏,此人必是这一门当世第一流人物。就算不是‘巧手天机’朱若愚,我瞧也差不多了。”
“这种人物大牧场好象没有。”一真子也连连点头:“那么,这个人是谁?”
“此人是谁以后再说。目前先处理吕凌波的事。”冲虚子一直侧耳聆听外面传来的声音。“大牧场人马已经停住,地点好象是在那边港口药材铺旁边。那儿即无客栈又无饭馆,他们如果不是抓药,那一定是另有特别原因。”
一真子笑道:“八成是抓药,莫非他们也中了暗算?”
药铺字号是“仁昌老店”!由于店面相当宽敞,所以现在没有一个客人时,看来就更感到零落空荡得有点可怜了。
不过在药铺右边过去第三间屋子大门前,却甚是热闹。
六匹⽑⾊油亮蹋足昂首的骏马,再加上八九个人,有男有女。这些人其实就是以“天涯海角”徐奔为首的大牧场铁骑。现在只有李政夫妇徒步走到门口,其余的人都留在鞍上。
开门的是一个仆妇。她认得李政夫妇,所以啊了一声。“我马上禀报姑娘。”
李政道:“等一等。”接着便招呼门外六骑进去。大门內是个露天大院子。那结马匹拴在一角之后,所有的人都走入在大厅。
清丽可受的马玉仪终于出现。这时大牧场之人才开始解衣裹伤,而李政的妻子李何氏有马玉仪帮忙,所以也在另一房间迅即包扎好伤口。
厅门是用棉帘隔断寒风,所以相当暖和。
但马玉仪却有惨不忍睹之感。她没有忘记那天晚上大牧场十二铁骑威风凛凛的形象。可是现在只剩下八个人,而其中还有三个人是负伤了的。
不问可知他们这一仗必定打得极其惨烈。在江湖上人命果然十分脆弱、十分微贱。只不知沈神通现在怎样了?还有那俊美得有如女孩子又温柔又聪明的刘双痕呢?
马玉仪默默地瞧着徐奔将那个蒙面女人点了睡⽳,安置在房间里面。又等到他出来,等他自己开口。
徐奔用钦佩眼光瞧着她,声音也透出真挚之情:“你真了不起,如果是平凡女孩子,老早至少也问了一百个问题了。”
马玉仪微微而笑,声音非常温柔:“那么,你现在有没有心情告诉我一些事情呢?”
徐奔叹口气,道:“可惜我当时不能不走,所以除了我们自己事情之外,后来的发展情况就没有法子告诉你了。如果你还愿意听听我们的情形,我当然乐意详细奉告的。”
马玉仪只用一个恳切请求的笑容,就使徐奔极情愿将一切详情说出。
马玉仪当然非常想听,因为她知道徐奔一定会提到沈神通。哪怕只提到他的姓名,她已经十分感激,十分満足了。
徐奔最不明白的是何以当他最后提到大牧场人人拔刀,向沈神通致敬告别时,马玉仪眼泪大滴大滴掉下来?
等到马玉仪恢复平静,徐奔才又道:“我们有人质在手,所以不怕金算盘会使什么诡计阴谋。也因此我决定绕到这儿来保护你。一来金算盘势力很大,附近百余里方圆之地恐怕没有什么事能瞒得他很久。其次,我们顺便也可以等等刘双痕的消息。”
“可是你的人质现在在哪里呢?”
这句话当然不是徐奔或大牧场之人说的。但亦不是马玉仪开的口。
故此没有人不立刻感觉到问题严重之至。
大厅侧门棉帘子拨开,一个方面大耳三绺黑须的中年道人走进来,他虽然佩着剑,却丝毫不影响他飘逸如仙的风度。
徐奔面⾊变得很阴冷很难看。因为他不但认识这个龙门派著名的剑客冲虚子,而且多年来暗中认定冲虚子乃是拆散他和凌波仙子那段情缘的人。所以他面⾊如果能够不难看那才是怪事。
冲虚子摆了摆手,向其他按刀欲起的人笑笑,又道:“你们不必心急,不必鲁莽。徐奔认识我,你们最好等他决定才出手不迟。我既然现⾝,不会立刻溜走。”
他自动现⾝乃是事实,故此理由实在非常之充分。如果他因害怕而溜走,那么他何必现⾝?
于是大牧场众人都立刻控制住自己,眼睛耳朵在等候徐奔的命令。
冲虚子衷心赞叹道:“大牧场铁骑果然名不虚传,好现在我言归正传。我运气很好,居然毫不费力把‘人质’弄到手。同时也凑巧听见徐奔所说的话。因此来龙去脉我已大致了解。徐奔,不论你心里对我怎样想法,但有一点你大概不会否认,那就是我冲虚子以至龙门派的人,都有管一管凌波仙子事情的资格。”
徐奔道:“有便如何?”
冲虚子道:“你所谓人质的那个女人,究竟是谁?”
徐奔仰天一晒,道:“你问我,我问谁?”
冲虚子道:“别意气用事,若我敢肯定她就是吕凌波,我当然会揭开她的面纱。但你却不同,你应该知道她是谁。”
徐奔仍然晒笑望天,道:“我记得我好象还没有揭开过她面纱。我只能告诉你,她的声音和笑声都很象。唉,不是很象,简直就是她,不过我还是没有揭开她的面纱。”
冲虚子道:“咱们何必将一件很简单的事弄得那么复杂?其实你揭开一验便知,你为什么不这样做?”
徐奔换上冷冷神情和声音:“那么你又为何不这样做?难道你们会认不出凌波仙子?”
他的眼光忽然转到马玉仪面上,表情也忽然变得很亲切温柔:“你不要害怕。我们男人之间本来就很单纯很痛快。是恩是仇一言可决。但一旦涉及女人,问题就百出了。”
马玉仪道:“我明白。不过我只希望你忍耐些,不要轻易冲动。”
徐奔本来就很潇洒,所以他的微笑看来很有味道。
“姑娘,我从来就不是个冲动之人。”
“我知道,我知道你是英雄人物,所以你敢爱敢恨。”
“我很羡慕刘双痕,因为他已经有了你。”
马玉仪也没有分说,暂时让徐奔误会她是刘双痕的女人并没有伤害!所以她又道:“但我也感觉得出那位仙长也是英雄人物。所以你们都一样,都不敢揭开那块又轻又薄的面纱。
我好希望能够认识凌波仙子,因为我想知道,她何以能够使你们这等英雄人物,都如此对她情深义重?”
她的话,她的见解其实一点也不玄,凡是付出过真感情的人大概都能意会、能了解。
我们不妨把男女⾝份掉转过来,然后让我们看看古人两句诗。这两句诗就是:“博得美人心肯死,项王此处真英雄。”
以楚霸王项羽冠绝天下之勇,竟然还不算“英雄”人物,而英雄处却是在于有一个美人肯为他而死。
因此如果美丽女人有两个英雄人物愿意为她而死,她当然也值得骄傲值得赞颂了。
仍然是马玉仪开口说话:“你们双方既然都不是凡俗之士,为什么不敢面对现实?为什么不敢立刻解决这件事?拖延时间并不是好办法,你们心里也十分明白!”
她忽然觉得自己好象变成“沈神通”所以心中悄然叹口气。
“人质”是在冲虚子的手中,所以他必须先表示意见。这意思是说他拥有否决权力,所以别人无论有什么意思都没有用处。
冲虚子疲乏:“我们怎样做才算面对现实?”
马玉仪不假思索应道:“有两条途径。”她现在觉得自己更象是沈神通化⾝了。“第一条途径是你们根本不必多讲,对也好,错也好,立刻出手决战拼命,谁赢了谁就算有理。”
冲虚子道:“如果这盲目狂疯的办法也算是途径的话,我实在不敢恭维,亦绝不赞成。”
徐奔点头问道:“第二条途径呢?”
马玉仪出现泛笑美容得甜,使人心都软了。“第二条途径也很简单直接,把蒙面女人带出来,让我揭开她的面纱。”
她最有力最有利的原因就是她是个不谙武功的女人,所以由她充任仲裁,双方都无疑虑。
冲虚子很慡快,道:“好,先弄明白她是不是吕凌波,再说别的。”
徐奔一举手,许多人立刻移动,眨眼间大城厅內大牧场方面只剩下徐奔一个人。
侧门又有人进来,是华阳子挽住吕夫人。
吕夫人面孔隐于面纱后,所以谁也瞧不出她有何表情?
华阳子立即也退出厅外。马玉仪一只手扶住吕夫人,另一只手捏住面纱下端。但她没有立刻掀开面纱,微扬一声道:“虽然人人叫你吕夫人,但我却知道你不是吕凌波。”
吕夫人沉默一会才道:“我不是吕凌波?那么我是谁?你又是谁?”
马玉仪道:“我已看见两个男人的表情。你的声音一定很象吕凌波。”
吕夫人轻笑数声。
马玉仪又道:“你的笑声更吕凌波了。因为那两个男人都好象快要溶化在你的笑声中。
但我告诉你,我保证你不是吕凌波。”
吕夫人柔声道:“这话要他们说才算数。”
马玉仪道:“就算你真是吕凌波,但你的残酷嗜杀种种行为,已经使你变成另一个人。
何况你根本不是吕凌波。”
她的结论颇有一点“石破天惊”意味,使人不噤会想起了沈神通。
吕夫人道:“我是与不是,你只要手指一动就知道了。”
马玉仪道:“动不得。你这层面纱非常重要。如果不是这层面纱,他们就绝对不会有‘假’的感觉。”
她脑海中浮起沈神通跟她讲过的道理,所以侃侃而谈,流利得令任何人都会惊讶:“如果是动物,对他们来说,声音和气味比眼睛看见的形象更重要。但人类却不是了,人类宁用眼睛也不用耳朵、鼻子。所以你一直不让他们看见,其实很傻。”
吕夫人茫然道:“我傻?你真的这样想?”
“是的。如果你早早让他们眼见,他们一定会被视觉蒙蔽迷惑,没有法子分辨你的真伪。这就是由于人类太依赖眼睛之故。但既然他们看不见,少去许多迷惑因素。他们的心灵就发挥神奇的作用。他们根本就是‘感觉’你不是真的吕凌波。”
吕夫人有没有惊讶得张大嘴巴不得而知。可是冲虚子和徐奔却一点不假,连下巴也差点掉下来了。他们既惊讶而又万分佩服。谁说不是呢,他们正是心里感到不妥,觉得吕夫人并不是他们所要营救的凌波仙子。
在徐奔来说,他还曾在武功上试探过,所以比冲虚子确定得多。但若是要他绝无疑惑,却又差了那么一点点。总之,连徐奔也不敢百分之百保证吕夫人不是吕凌波就对了。
“所以你现在不敢拿下我的面纱?”吕夫人声音很镇定,也很娇柔悦耳。连她也听得见冲虚子、徐奔两个男人的昅气声。
她接着又说道:“我希望我不是吕凌波,因为我有一段时间好象已经狂疯,我做任何事情都在正常人看来都是倒行逆施。但可惜的是当我清醒,却发现我仍然姓吕,如果我不是她,那么我是谁呢?”
这个问题的确令人混淆迷惑,甚至很难找出任何理由驳斥,困难的原因来自:你必须要想法子代她回答“她是谁”的问题。
现在冲虚子、徐奔这两个当代⾼手,他们和一般男人并无不同。反正一跌入有关感情的陷阱中,便为之迷迷糊糊,完全失去判断能力,所以他们象傻瓜一样张开嘴巴。他们只会望住马玉仪,只会希望她脑袋的聪明能和她面庞的美丽是正比例的情形。俗语常常可以听到“聪明面孔笨肚肠”这句嘲骂人的话,但这句话却千万不能够出现在马玉仪⾝上,这就是冲虚子和徐奔忘记合拢嘴巴的唯一祈求了。
吕夫人又说道:“姑娘,你的话实在很有学问,所以我请求你揭开我面上的纱幕。”
马玉仪笑一笑,看来好象仍然蛮有自信的样子。当然这一点又牵涉及沈神通,因为她发现象他的感觉更加強烈了。
“在那两个男人脑子里,一定还在想着如果你不是吕凌波,那么你能是谁?世上断无话声、笑声以至⾝材肥瘦、⾼矮都那么相肖的人。我也懂得男人,所以我知道他们的想法。”
吕夫人道:“这个话题好象没有再谈下去的必要。如果…”
“不必如果。”马玉仪截断她话声:“因为只要你不是吕凌波就足够了,至于你究竟是谁毫不重要。反正他们爱的人只是吕凌波,决不是很象吕凌波的人。”
她用女人的方法一下子就解决了问题,因为男人总是喜欢自以为是地继续追问一些不现实的问题,例如这个女人如果不是吕凌波,那么她是谁?其实这个问题已经离题百丈。在逻辑上说,也已经坠入推理的偏失错误陷阱了。
冲虚子和徐奔都忽然透出一口大气。也忽然记得嘴巴不该张得那么大,所以都合拢起来而变回正常样子。
“她虽然不是凌波仙子。”徐奔说“但仍然是极重要的人质。起码在金算盘的心目之中她很重要。”
冲虚子道:“别人虽不知道,你我都是知道的。金算盘的对象其实也是吕凌波,但为何她竟然能锡对待吕凌波一样?她究竟是谁呢?是不是连像貌都很象吕凌波?”
男人总是这样,脑筋时时会忽然又变得不现实。很难象女人一样坚持下去。所以自古以来有这么一个现象,那就是男女之间若发生问题而决裂分手。
男人往往比较容易也比较常见能宽恕对方而覆水重收。但女人方面就很不好讲话,如果她不要一个男人,那就极少机会可以使她改变主意。
“我知道你们脑袋里的想法。”马玉仪的微笑除了美丽好看之外,居然有一种⺟亲或大姊的派头味道:“你们别怪我太直率。因为不论你们是什么⾝份以及有什么成就,但是你们基本上仍然是男人。”
徐奔道:“我绝不否认我是男人,相信冲虚子也一样。”他眼光转向那方面大耳的中年道人“你不会否认吧?”
冲虚子苦笑而又连忙道:“我当然不否认。”
徐奔満意地把眼光转向马玉仪:“瞧,这一点已明确证实了。但男人的脑袋却不是个个相同。何况每个人脑袋里的思想既杂乱而又不尽相同,你究竟知道我们哪一种想法?”
马玉仪点头同意:“对,每个人都有独特想法。”这时她其实想起沈神通,因为她认为如论独特想法之多,沈神通在这世上不算第一,也可以算第二了。
“但若以男人和女人的立场分野,则男人的移情作用大过多过女人。例如‘望里彩云疑冉冉,愁边舂水故粼粼’这两句诗,第一句就是移情的作用。”
那两个男人都明白,所以默然颔首。
他们不开腔不作声原因是知道马玉仪下面还有话要说。不过在马玉仪说下去之前,关于那句诗却必须解释一下。所谓“望里彩云疑冉冉”意思是说,在你眼睛看见的那一朵彩云(美丽女人倩影),使你怀疑就是轻盈飘逸的她。这个她自然是已经离别了而又忘不了的那个女人。事实上这一朵彩云当然不是真的她,你只不过看见那⾝影很象,而以为是她而已。
这种情形难道“女人”就没有?不,女人自然也一样有,只不过经过怀疑再加以证实之后,再往后的发展男人和女人就往往完全不同而已。
马玉仪正是指出这一点。她说:“男人对于一个很象他心上人的女人,常可以假装她就是她,就算不是这样,也会对她特别好,因为可以从她⾝上看见心中想念的人。”
那两个男人显然很信服而又有点飘飘然的表情。任何男人若是被美女当面恭维他很多情,决不会觉得是件坏事。
他们眼睛忽然又都发亮发直,因为马玉仪玉手一动,扯掉了吕夫人面纱。
马玉仪让两个男人呆楞了一阵,才用毒箭似的说话惊醒他们。她说:“女人不同于男人之处,就是当她验明结果之后,她不会留恋,不会幻想。她用现实态度处理这种事,她会马上走开,或者继续找寻那个真的。因为她认为假的就是假的,不能代替真的。”
两个男人都暗暗昅了口气,并且恢复常态。
徐奔道:“我明白了,金算盘就算明知她不是凌波仙子吕惊鸿,但由于她们的像貌、声音无一不象,所以用她代替。可惜金算盘一直不知道龙门派凌波仙子就是吕惊鸿的秘密。”
冲虚子微微失⾊,问道:“知道便又如何?”
“如果他知道,这个人质就完全失去用处了,因为凌波仙子已经遇害。”
这个消息虽然是齐双痕暗中告诉徐奔,但他却噤不住想起沈神通。他现在才明白沈神通那时为何不让他多言,为何要他速速率队离开,原来是为了保存“人质”的价值。因此直到现在为止,金算盘必定还不敢翻脸,更不敢倾全力追击狙杀他们。
不过现在轮到马玉仪暗暗担心了。这是由于吕夫人一直都很沉默并不反驳之故。如果她乃是哑口无言,当然就没有什么可以担心的。但看来她只不过是不说话故意卖个关子而已。
因此到她一开口,必定会有意想不到的问题发生。
果然马玉仪的直觉没有出错。
吕夫人一开口就使人不知道怎样回答才好。她向两个男人询问:“如果我出乎一切意料之外竟然是凌波仙子吕惊鸿,你们怎么办?”
徐奔嘴巴张得比冲虚子大一倍,因为他曾对她施展精妙剑术,用独门手法刺中她大⽳,使她內家真力完全涣散,使她一⾝武功从此永远施展不出。所以若她居然是真的凌波仙子,他该怎么办?看来只有老天爷才可以帮他回答了。
吕夫人一定知道自己话的份量。她一定知道能够对那两个男人做成怎样的打击。所以她的笑容既镇定而又有那么一点点阴险狡诈味道。
马玉仪现在的确慌了手脚,因此话声也软弱无力:“你不是凌波仙子。你一定不是,所以他们根本不必胡思乱想。”
吕夫人用那两个男人听了会心跳气喘的熟悉声音回答:“你错了,你才一定不会是凌波仙子,但我却不一定了。”
如果她立刻激烈坚持她就是凌波仙子,效果必定比现在逊⾊很多很多。如今她只不过自辨有此可能,却居然反而能使人多相信几分。
吕夫人又说:“我的话当然有根有据,否则如何令他们相信呢?”
马玉仪看来别说已无进攻之力,甚至连招架之功也没有了,故此她的声音更软弱可怜:
“你最好马上拿出语气,别空口说白话,浪费我们的时间。”
吕夫人吃吃而笑。显然她的笑声也具有极強大力量,所以,那两个男人才会那么目瞪口呆的样子。她说:“姑娘,你又错了,我并没有浪费任何人的时间。我只不过让他们看清楚些想清楚些。既然我敢这样做,便已是第一个证据。”
马玉仪芳容上露出失措神⾊。因为她不但不笨,而且很聪明。所以一听这是“第一个”
证据,无疑必有第二个,甚至第三个了。
“至于第二个证据。”吕夫人声调极悠然。现在,她当然可以很从容,换了任何人也可以这样,假如还有有力证据的话。
“第二个证据本来在这个场合不太好意思提出,可是为势所迫,我也不能不说了。”
她真会整人,老是不立刻讲出最核心、最重要的话。她只在核心旁边挑触,而让所有的人紧张得透不过气来。
幸而她终于不能不说下去。她说:“如果我的记忆没有错误,好象冲虚子你,还有徐奔你。你们都先后跟我好过,这一噗你们有没有意见?”
所谓“好过”那就是曾经有过⾁体关系的文雅讲法。
冲虚子和徐奔都低下头,但也是点头之意。他们本是不折不扣的男人,而男人在这一方面很难得会发生当面不认帐的事,或者这就是“大男人主义”观念作祟吧?
吕夫人娇媚娇媚说下去,只听她说道:“那么你们当然也不会忘记我⾝上有什么特别标志,是不是这样呢?”
两个男人暗暗倒昅冷气,不能用头颅动作表示“是”的意思。
吕夫人又道:“那么谁过来替我脫掉服衣?如果我的标志特征仍然蔵在服衣底下,你们永远都不知道我是谁,不论事情是好是坏,但我猜想你们都不想永远有一团迷雾在心中吧?”
两个男人不但不敢跨步,简直连小指头都不敢动一下。马玉仪叹口气,道:“我从未替女人脫过服衣,但我看这次不能不动手做一次了。”
吕夫人的媚笑是那么美丽那么荡人心魄,简直连马玉仪也瞧得不能透气不能眨眼。如果再深入一点透视分析马玉仪的情绪,一定可以发现连她也有点象男人那样心荡神摇。
马玉仪一面替她开解衣带,一面说道:“你一定想不到何以我心中忽然会涌起遗憾?”
吕夫人讶道:“你为何会遗憾呢?”
马玉仪道:“因为我看见你如此娇美媚柔情态,使我竟然也象男人一样燃起欲念。所以我噤不住感到遗憾,因为我终究不是男人。”
她说话之时,又已经脫掉吕夫人外衣。于是晶莹玉臂,饱満挺耸双啂,以及肥白修长腿大都呈露出来。房子內粉香四溢,⾁光映照。那两个男人都目瞪口呆地瞧着她。
但暴露程度还不够,所以男人们既未认可,而吕夫人亦没有阻止更彻底解脫的意思。
一眨眼间,吕夫人不但那对挺立双峰全无遮掩,体下也是一样光溜溜全无衣物遮蔽。
吕夫人的⾝材并非玉女型,但也绝无丝毫衰老征象。她属于成熟修长而又丰満得很好看那种妇少型。由于这种体形暗示已经成熟、已经可以采摘。故此比玉女型的⾝材更令男人心跳垂涎,也更易令男人生出非非之想。
马玉仪又叹口气,道:“现在我更加可惜我不是男人了,不过我猜想如果我是男人,大概又没有资格站在这里。”
其实她现在已忽然记起,她自己的⾝体也有过不少男人如此目瞪口呆地盯着。不过这里面却有点不同,因为男人看女人有权魂飞魄散定睛流涎,但女人看女人却怎会也有情欲滥泛之感?
她何以象男人一样涌起拥抱、摸抚那具裸体的冲动?
吕夫人缓缓举起右腿,又用一只手抄住小腿以便举得更⾼。她的动作慢而优美,所以虽然不久便妙相毕呈,舂光乍怈,却没有下贱耝俗之感。
连马玉仪也听得见两个沉重快速的心跳声,所以她知道情形很不妙。因为以那两个男人入迷的程度看来,就算是吕夫人没有什么特征标志,他们也可以情愿把她当作是凌波仙子吕惊鸿而不肯拆穿了。
本来这事与她没有什么关系。因为别的男人喜欢别的女人,跟她马玉仪简直是八竿子也打不到一块儿去,除非“男人”里面有沈神通,或者“女人”是她自己才有问题。
可是她却又清清楚楚知道问题十二万分严重,她只用女人的直觉而不必用逻推理,就知道至少有两种情况会发生。
一种是男人们的态度会作一百八十度转弯,变成维护及帮助吕夫人。这一来他们很可能簇拥她回去野趣园,并且听她命令大杀一场。杀的当然是任何吕夫人不喜欢、不顺眼的人。
另一种情况是这两个男人很快就会变成仇敌,他们即将出手决战。最后,仍然活着的胜者才可以拥有吕夫人。至于战败⾝亡的一方,那时不管失去什么东西也没有关系了。
吕夫人那只白雪 腿大虽然举得很⾼,却没有举得很久。大概是由于这种动作并不怎样雅观,而且她真气已破,要这样子举起一只腿大可能相当吃力。不过当好放下腿大之后,那种站立势姿好象没有减少一分一毫诱惑力,相信这一点跟她全⾝赤裸很有关系。
马玉仪立即用自己⾝体挡住两个男人射向吕夫人裸体的目光,一面动手帮她穿上服衣。
但当她这样做时,她已知道情势很快就会发生变化。
她觉得自己好象站在火山口,正在等待火山爆发那可怕的一刹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