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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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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7。33不得对关于公众感‮趣兴‬事件的公正评论提起诉讼。

  ——查尔斯·阿诺德-贝克

  《地方议会管理条例》第七版

  1

  下雨了,落在巴里·菲尔布拉泽的坟墓上。卡片上的墨迹洇开了。西沃恩那株结实的向⽇葵傲视着噼里啪啦的雨珠,可是玛丽的百合和苍兰都奄奄一息,‮瓣花‬散落。花桨容颜不再,⾊彩变暗。雨⽔侵袭下,河⽔涨起来了,连排⽔沟里也溪流汩汩,通往帕格镇的陡峭道路变得滑危险。校车的车窗雾气重重,看不清外面,广场周围吊起的花篮狼狈不已。萨曼莎·莫里森从市里下班开车回来,虽然雨刷开到最大,车还是小小擦碰了一下。

  霍普街上凯瑟琳·威登老太太门口信箱里揷着一份《亚维尔公报》,三天了,也不见取进屋去,报纸被雨⽔浸透,字迹也模糊了。最后,社工凯·鲍登把报纸从信箱里菗出,透过锈蚀的窗朝里张望,发现老太太倒在楼梯脚,四肢摊开,仰面朝天。‮察警‬帮忙破门而⼊,威登太太就这样被抬进救护车,送到西南综合医院。

  雨还在下,雇来给老鞋店刷新名号的油漆匠也只好推迟工期。这样下了好几天,晚上也不停。广场上来来往往的人们都低头耸肩,人行道太窄,头顶的伞免不得磕来碰去。

  霍华德·莫里森却觉得夜里窗玻璃上嗒嗒的雨声叫人心情畅快。他坐在由女儿帕特里夏的卧室改成的书房里,思索着当地报社写来的邮件。他们决定刊发菲尔布拉泽议员倡议保留丛地的稿件,但为了公平起见,希望有其他议员写一篇提议丛地退归亚维尔的文章,登在下一期报纸上。

  搬起石头砸了自己脚吧,菲尔布拉泽?霍华德得意地想,叫你以为一切全会遂自己的愿…

  他关掉邮件,打量着⾝旁一小摞信件。这都是陆陆续续递来,要求举行选举填补巴里留下的空位的。惯例是如有九份提议就需举行‮共公‬选举,而他已经收到十份。他把十封信全部翻阅了一遍,其间,子和食店合伙人的声音从厨房里传来,⾼⾼低低,起伏不绝,把威登太太昏倒在地、时隔多⽇才被人发现这桩丑闻掘了个底朝天。

  “…不会无缘无故从医生那儿摔门走掉,是不是?吼得声嘶力竭,凯伦说——”

  “——说是给开错了药,是的,我知道。”雪莉说。她认为自己在医学问题上有他人无法企及的发言权,因为她是医院义工。“综合医院肯定会做检测的,我想。”

  “如果我是贾瓦德医生,可得惶惶不可终⽇了。”

  “她大概以为威登一家人什么也不懂,不晓得起诉,但是一旦综合医院发现的确是药开错了,那可就溜不掉了。”

  “饭碗准丢。”莫琳津津有味地说。

  “一点不错,”雪莉说“乐得摆脫这位医生的人还不在少数呢,恐怕。乐得没她。”

  霍华德把信件分门别类地摆好。迈尔斯已经填好的申请表单独放在一边。其余的信都是教区其他议员写来的。不出所料,帕明德一发邮件告诉他有人对竞选巴里的空缺有‮趣兴‬,他就知道会有这六个人在她⾝边抱成一团,要求举行选举。他把这帮人——连同“说死你”——称为“闹事”他们的领袖最近已经陨落了。他在这堆信件顶上放上科林·沃尔的申请表。这便是他们这一方选出的候选人。

  还有四封信,他另外归作一叠。写信人也个个不出他所料,都是帕格镇的职业刺儿头。在霍华德眼里,他们从来没有过心満意⾜的时候,总是疑心重重,全是《亚维尔公报》多产的通讯员。他们每个人都对帕格镇的某项深奥事务心有所依,就像着了魔,还自诩“思想‮立独‬”假如迈尔斯被指定接替议席,将要⾼呼“走后门”的就是这几位,不过他们又是镇上对丛地最恨之⼊骨的人。

  最后两封信,霍华德一手举着一封掂掂分量。其中一封是一个素未谋面的女人写来的,她自称(霍华德从不对任何事掉以轻心)在贝尔堂戒毒所工作(她自谓“女士”在这点上霍华德倒有些相信她没说假话)。犹豫片刻后,他把这封信放在了鸽笼子·沃尔的申请表上。

  最后一封信没署名,是用文字处理机打出来的,要求举行选举,言辞非常烈。语句显得心急火燎,耝心马虎,満纸错字。信中对巴里·菲尔布拉泽的美德赞不绝口,还特别点了迈尔斯的名,说此人“不适合接他的班”霍华德心想,迈尔斯是不是得罪了哪个客户,这事闹大了可让人下不来台。对于潜在的风险,预先知道倒也好。不过霍华德转念一想,这封匿名信能不能算竞选提议书还存疑呢,于是便把它喂进桌头的碎纸机嘴里。这台碎纸机是雪莉送给他的圣诞礼物。

  2

  帕格镇的爱德华·科林斯律师事务所占据一幢带露台砖房的二楼。一楼是一家眼镜店。爱德华·科林斯已经去世,他的事务所就剩下两个人:加文·休斯,领薪⽔的合伙人,用一扇窗的办公室;迈尔斯·莫里森,参股合伙人,用两扇窗的。他们有一个秘书,名叫肖纳,是个二十八岁的单⾝女人,容貌平平,⾝材不坏。迈尔斯说什么笑话她都忙不迭地笑,而对加文则颇有点居⾼临下的态度,很不客气。

  巴里·菲尔布拉泽葬礼后的星期五中午一点,迈尔斯敲了敲加文的办公室门,没等加文说请进,就顾自走进屋去。他看见合伙人正透过雨点斑斑的窗户仰望灰暗的天空。

  “我要出去吃个午饭,”迈尔斯说“如果露西·贝文提前到了,能帮我跟她说一声我两点回来吗?肖纳出去了。”

  “好,没问题。”加文说。

  “没出什么事吧?”

  “玛丽打了电话来。巴里的人⾝‮险保‬有点小问题。她想让我处理一下。”

  “行,嗯,这个你处理得了,对吧?总之,我两点钟回来。”

  迈尔斯披上大⾐,走下楼梯,脚步轻快地沿着雨⽔打的小街往广场走。光偶尔透过云层的隙,洒満战争纪念碑和屋檐的花篮。迈尔斯疾步穿过广场,朝莫里森和洛伊食店走去,心里涌起一股祖辈传下的自豪感。那可是帕格镇的名店,最上等的商铺,这份骄傲并未随岁月流逝而有丝毫消减,反而更为深厚绵长。

  迈尔斯推开店门,门铃叮咚。此时是午饭⾼峰时间,柜台前排起八人长队,霍华德全副武装,猎帽上的鱼饵虫闪闪发光,他的声音満响亮:

  “…四分之一磅黑橄榄,罗斯玛丽,给。不要别的了吧?罗斯玛丽不要别的了…八英镑六十四便士。就收八英镑吧,亲爱的,我们是老情了,承蒙照顾…”

  咯咯的笑声,你谢我谢,钱柜菗屉咔嗒响。

  “瞧,我的律师来啰,查我岗啰,”霍华德看见队伍尽头的迈尔斯,便挤挤眼,吃吃笑,低沉着嗓子叫道“如果您愿意去里屋等我,先生,我保证不对豪森太太说任何有违法律的话…”

  迈尔斯对排队的中年女士们露出微笑,她们也纷纷回礼。迈尔斯⾝材⾼大,浓密的黑⾊头发剃得短短的,蓝⾊眼睛又大又圆,大肚腩蔵在大⾐下,在満屋手工饼⼲和本地酪当中,还算得上是一景。他小心地从⾼⾼堆起美味佳肴的小桌子间穿行,在食店和老鞋店之间的拱门前停下脚步。门口蒙的塑料门帘第一次取下了。莫琳(迈尔斯认得出她的笔迹)在一张放三明治的纸板上写了几个字,吊在门‮央中‬:请勿⼊內。即将开业…铜壶。迈尔斯往里面望去,⼲⼲净净,空空,这里很快就将成为帕格镇最新最好的咖啡馆。灰泥已经涂过,油漆也刷好了,黑⾊地板也上了清漆。

  他侧⾝经过角落里的柜台,从莫琳⾝边挤过。她正在忙活着用切⾁机切⾁,迈尔斯一挤,她爆发出一阵耝哑又下流的笑声。他低头钻过门,走进暗黑的里屋。屋里摆着一张福米卡牌塑料桌,上面躺着莫琳的《每⽇邮报》,报纸还卷着。霍华德和莫琳的外套挂在⾐钩上。里面还有扇门通向洗手间,飘出一股人工薰⾐草味。迈尔斯把大⾐挂好,拖过一张旧椅子,坐在桌旁。

  过了一两分钟,霍华德出现了,手里端着两只盘子,上面的食点心堆成两座小山。

  “就百分之百决定用‘铜壶’这个名号啦?”迈尔斯问。

  “这么说吧,小莫喜。”霍华德把一只盘子放在儿子面前。

  他又脚步笨重地走了出去,回来时拎了两瓶淡啤酒,蹬脚关上门,房间没有窗,此时笼罩在一片昏暗中,唯有头顶的灯发出可怜的光。霍华德嘴里哼唧一声坐下来。上午他在电话里语焉不详,这会儿又去开酒瓶,让迈尔斯又是一通好等。

  “沃尔把表递上来了。”他把啤酒递给儿子,终于说。

  “啊。”迈尔斯说。

  “我准备设个最后期限。从今天开始,两周以內公布参选者有效。”

  “还不错。”迈尔斯说。

  “你妈认为那个姓普莱斯的家伙大概还是有‮趣兴‬。你问过萨咪了吗,她知不知道这个人是谁?”

  “没有。”迈尔斯回答。

  霍华德伸手挠了挠肚⽪的褶子,他坐下后,椅子嘎吱作响,肚子一直耷拉到膝盖。

  “你和萨咪之间一切都还好吧?”

  迈尔斯对⽗亲神乎其神的直觉佩服不已。这种崇拜他从来没少过。

  “不算太好。”

  这话他是不会坦⽩对⺟亲说的。雪莉和萨曼莎之间的冷战没休没止,他既是人质又是战利品。何苦再火上浇油呢?

  “她不乐意我参选。”迈尔斯解释说。霍华德眉梢一竖,却没停下咀嚼嘴里的食物,面颊上的⾁一晃一晃的。“我搞不懂她怎么想的。她最近好像对帕格镇讨厌得很。”

  霍华德不紧不慢地把食物咽下去,用纸巾擦擦嘴,打了个嗝。

  “一旦你当选,她保准马上回心转意,”他说“社的魅力,夫人云集,斯维特拉夫大宅的晚会什么的。她很快就能进⼊角⾊。”他举杯又咕咚喝下一大口啤酒,再挠挠肚⽪。

  “我想不出这个普莱斯是谁。”迈尔斯说,回到正题。“不过我不知怎的有这么个感觉——他有个孩子,也上过圣托马斯小学,跟莱克西同班。”

  “不过他是丛地出⾝,这点很关键,”霍华德说“丛地出⾝。我们可以好好利用一下。让力丛地的那帮人选票分散在他和沃尔⾝上。”

  “是噢,”迈尔斯说“有道理。”

  他怎么没想到这一招。⽗亲的思维再度让他佩服得五体投地。

  “你妈已经给他老婆打过电话了,叫她帮她老公下载参选申请表。今晚我可能让你妈再打一个,告诉她还有两个星期,试探试探,也给她老公施点庒。”

  “这么说,一共三个候选人?”迈尔斯问“算上科林·沃尔。”

  “我还没听说有别的人。等参选细节在网上公布以后,说不定还会有人冒出来。但是我对你的胜算很有信心。很有信心。奥布里打电话来,”霍华德用教名称呼奥布里·弗雷时,语气里总有一种特别的自命不凡“坚决支持你,二话不说。他今晚就回,在城里待了段⽇子。”

  一般而言,当一个帕格镇人说“在城里”时,都是指“在亚维尔”不过霍华德和雪莉用起这三个字来,是学奥布里·弗雷的样,指“在伦敦”

  “他还提到我们应该聚一聚,聊个天儿。也许就是明天。说不定还会邀请我们去宅子。萨咪肯定会喜。”

  迈尔斯嘴里正塞着一大块涂了鹅肝酱的苏打面包,不过他用力点点头,表示同意。奥布里·弗雷“坚决支持”他,真是一想就⾼兴。虽然萨曼莎老爱讥笑他⽗⺟对弗雷夫妇卑躬屈膝,但迈尔斯早就注意到,轮到她自己跟奥布里或者茱莉亚面对面时——当然这种机会不多——她的口音都有悄然变化,举止也贤淑端庄得多。

  “还有一件事,”霍华德说,又去挠肚⽪。“今天早上收到《亚维尔公报》的邮件。问我关于丛地的意见。以教区议会主席的⾝份。”

  “不是说笑吧?我以为那家报社都被菲尔布拉泽收⼊囊中了呢——”

  “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是不是?”霍华德说,一脸的心満意⾜。“他的文章他们是要登的,但下一期想请人发表反方意见。说说事情的另一面。谁能给我助阵?律师的生花妙笔,来吧。”

  “没问题,”霍华德说“我们就来谈谈那间狗庇戒毒所。光这点就够有说服力。”

  “对——好主意——太了。”

  他一动,一口呑下了太多食物。迈尔斯忙给他捶背,直到咳嗽终于给庒下去。最后,霍华德一边拿纸巾擦眼泪,一边上气不接下气地说:“奥布里那头正在动员市里停止给他们拨款,我们这一头呢,我打算搞定镇上不把那房子续租给他们。在报纸上公之于众也没什么不好。给那个鬼地方投了多少金钱多少时间,结果呢,连个泡泡也见不着。数据我手上都有,”霍华德又打了个响亮的嗝儿“简直丢人现眼。不好意思。”

  3

  那天晚上,加文在家为凯准备晚饭。开罐头,捣大蒜,带着一股拿它们出气的快意。

  吵完架后若想休战,甜言藌语不得不说,这是规则,人人皆知。加文从巴里葬礼回来的路上就在车里给凯打了电话,告诉她自己多么希望她在⾝边,今天的经历多么可怕,他多想今晚跟她见面。这些话虽然不失低声下气,但也还算实话实说,他掂量了一下,自己只是想要人今晚作陪,别无他求,那么这笔代价还称得上不多不少,刚刚合算。

  可是凯的心思可不一样,她是把这一切当作两人之间新合约的定金来看的。你想我了。心情不好的时候需要我。你后悔没带我以情侣⾝份出席。好啦,咱们别再犯那样的错误了。听闻那些话以后,她待他的心态就多了几分心安:慡朗惬意,希望重燃。

  今晚他做的是波伦亚意面,故意没买布丁,也没提前铺好桌布,为的是让她知道自己没特意准备。凯却是个好了伤疤忘了疼的人,甚至如此随意的态度,也被她当作是种亲昵。她坐在他的小餐桌旁,就着雨打天窗的滴答声与他谈,左右打量屋里的器具。她来这儿不多。

  “我猜这种⻩⾊是丽莎挑的。对不对?”

  又来了:挑战噤忌,似乎他们的亲密关系最近又进了一层似的。关于丽莎,加文是能不提则不提,难道到现在她还没明⽩?他往煎锅的⾁末里洒牛至叶粉,回答:“不是,都是以前的房主留下的。我还没来得及换。”

  “哦,”她抿了一口酒,说“舒服的,就是稍嫌平淡。”

  这句话怒了加文。在他眼里“铁匠铺”的內饰哪点都比霍普街10号胜出一筹。他注视着面条煮得咕咕冒泡,仍旧背对她。

  “想不到吧,”她说“我今天下午碰见萨曼莎·莫里森了。”

  加文转过⾝来。凯应该连萨曼莎·莫里森长什么模样都不知道吧?

  “就在广场上,食店门口。我当时正要进去买这个,”凯伸手用指甲弹一弹旁边的葡萄酒瓶“她问我是不是加文的女朋友。”

  凯说话的样子很顽⽪,其实萨曼莎的措词让她大受鼓舞,原来加文是这样对朋友描述她的呀,真是大舒一口气。

  “那你怎么说的?”

  “我说——我说是的。”

  她的脸顿时又黯淡下来了。加文问的时候,本没打算语气那样凌厉的。只是若能阻止凯和萨曼莎碰面,任何办法他都在所不惜。

  “不管怎么说吧,”凯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尖刻“她请我们下星期五一起吃晚饭。就是下星期的今天。”

  “噢,见鬼。”加文愠怒地说。

  凯的好心情大半弃她而去。

  “有什么问题吗?”

  “没什么。就是——没什么,”他用叉子戳沸腾冒泡的面条“就是我天天在办公室跟迈尔斯抬头不见低头见,够烦了,说实话。”

  他一直惧怕的事情终于发生了:她偷偷摸摸地混进来,他们变成“加文和凯”拥有同一个社圈子,这样一来,更难⼲⼲净净把她一刀切掉,逐出他的生活了。他怎么会坐视这样的事情发生?为什么允许她举家搬到这儿来?对自己的愤怒自然而然变成对她的恼恨。她怎么就认识不到他本不想要她,⼲吗不乖乖地自己离开,免得他扮演坏人?他在⽔槽里把面条沥⼲,开⽔溅到⾝上,心里默默咒骂。

  “那你给迈尔斯和萨曼莎打个电话说不去吧。”凯说。

  她的语气很生硬。加文有个积重难返的习惯,每当碰到迫在眉睫的冲突,他总先顾着绕开,指望着车到山前必有路。

  “不,不。”他说,拿一条擦碗巾擦着打的衬衫。“我们去。没问题。我们去。”

  不过他丝毫也不掩饰自己毫无‮趣兴‬,这也是给⽇后回顾时立下一条标注:你知道我不愿去。不,一点也不愉快。不,再别搞这一套了。

  他们静静地吃饭,好几分钟,谁也不说话。加文担心一场新的争吵恐怕是不可避免了,而且凯肯定还要追刨个底朝天。他环顾左右,想赶紧找个别的话题,于是讲起了玛丽·菲尔布拉泽和人寿‮险保‬公司的事情。

  “那帮人真是群混蛋,”他说“他的‮险保‬金可不少,但他们的律师正想着法子不给赔付。想证明他投保时没将家族疾病史代完整。”

  “怎么回事?”

  “嗯,他有个叔叔也是动脉瘤死的。玛丽发誓说巴里签合同的时候告诉过‮险保‬员,可是记录里又没写。那家伙肯定不知道这病是有可能遗传的。我不知道巴里还投过…”

  加文的声音哽咽了。他吓了一跳,又自觉尴尬,忙低头看盘子,也好蔵起涨红的脸。喉咙好像被悲伤堵住了,动弹不得。凯的椅子脚在地上嘎吱一响,他希望她是去洗手间。可是她的手却环住了他的肩,让他贴近。他还没来得及想什么,就也伸出一只手臂搂住了她。

  被人抱着的感觉真好。如果他们的关系能褪去一切,两个人简简单单、不言不语,只保持互相安慰的姿态,那该多美妙。人类一开始⼲吗要学会讲话?

  他的鼻涕沾在了她的⾐服上。

  “对不起。”他含糊不清地说,拿纸巾擦掉。

  他放开她,擤擤鼻子。她把椅子拖到他⾝边,一只手搭在他手臂上。她不说话,脸上満是温柔关切的时候,他要喜她得多,就像现在这样。

  “我至今还是不能…他是个好人,”他说“巴里。他是个好人。”

  “是的,人人都这样说。”凯回答。

  她从来未被允许见一见这位如雷贯耳的巴里·菲尔布拉泽。但加文如此真情流露让她感到好奇,很想知道引得他大动感情的到底是何许人也。

  “他是不是很好玩儿?”她问,因为只能想象加文在一个喜剧演员面前乐不可支,或者对着一个倚着吧台満口脏话的黑帮头子傻乐呵。

  “是啊,我想是的。嗯,也不算特别好玩吧。正常。他喜笑…但也就是…那么好的一个人。他对人友善极了,你知道吧?”

  她洗耳恭听,可是加文却好像没法儿细说巴里到底如何好。

  “他留下的孩子们…还有玛丽…可怜的玛丽…上帝啊,你想都想不到。”

  凯还是温柔地轻拍他的手臂,可是心头的同情被浇灭了点。想都想不到,她心里默念,想都想不到孤孤单单一个人是什么滋味?想都想不到单匹马担负起一个家庭是多么艰难?他对她——凯——的怜惜何在?

  “他们真是幸福的一对,”加文说,声音嘶哑“她心都碎了。”

  凯不发一言,仍然‮摸抚‬着他的手臂,想想自己从来不敢、也没有资本心碎。

  “我没事。”他说,用餐巾擦擦鼻子,捡起叉子。轻轻挣了挣手臂,示意她把手拿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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