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脏,黑羽,复活
洁白的颈上长出红⾊的蔷薇,
那是少女眼泪凝结成银⾊的钻石,
花田的灰烬,从天空落下黑⾊的雨,
叮咚叮咚,
破碎了的翅膀在月光下复活,
叮咚叮咚,
玩偶师低声呢喃,
说出了爱的低语。
被百万朵蔷薇埋没的梦境,
有人开始低声哭泣。
她感到孤单,
无人理解的孤单。
布満裂痕的诺言,
至今还束缚着心脏。
每一朵蔷薇,都是玩偶的眼泪。
被制造出来的生命,悲哀而虚幻。
已经消逝的过去,记忆的痕迹,每一朵蔷薇,都是玩偶的眼泪。
镜中的你,交错的命运,天使的羽⽑,落不到玩偶的心里…
心脏
“摩杰,你好傻。”
“摩杰,我爱你。”
“摩杰…”
空气里似乎还有那个少女的呼喊声,绯⾊的风吹动着摩杰的长发。藌⾊的长发随风飘扬着,他眼中的眼泪也是。到此时,他才发现自己在哭,眼泪被吹散在风中。
怀抱里白⾊的瓣花如眼泪一般随风飘去,起初他还想抓住它们不让它们飞走,但是马上他就放弃了。
大片的红⾊很快便呑没掉了那一点儿零星的白⾊,好像一颗石头被扔进了浩瀚的大海,再也没有可能会被人找到。
摩杰站在混合着花香和深红颜⾊的风中,在他⾝边,火红的花朵摇曳着,好像海浪。经历两年又二十夜一的时间,经历了地狱的火焰和黑暗中的等待,一切回到原点。
再一次,在他手里残存的只有白⾊的瓣花和关于那个瓣花的破碎记忆。握紧手里残存的那些瓣花,摩杰不相信这就是结局,他拒绝相信这就是一切的结局。
冰晶最后的话语…
摩杰,我爱你。
“玩偶不能对非主人之外的人说‘我爱你’的啊,只需要几秒钟的时间,真的只需要几秒钟的时间就好了啊,傻瓜,傻瓜,傻瓜…”
眼泪弄痛了他的眼睛,他想用手抹去眼泪,才发现从眼眶里流出来的东西,不是泪,是像瓣花一样颜⾊的液体。因为他的⾝体在两年又二十夜一之前就已经不再是人类的⾝体了,他⾝感觉不到痛,感觉不到冷,甚至感觉不到活着。
如若不是这最后一点希望的火苗,他是靠什么才活到今天的,是靠什么才走过这么长的路,在黑暗中独自忍受这么久的时间的啊?
但结果,结果又是一次轮回,又是一次的绝望和失去。
“傻瓜…傻瓜…”
“傻瓜!”凄厉的尖叫声在花田上空回荡。腥血味循着那尖叫声一齐从摩杰的喉咙里噴涌出来,但那意味着什么,他已经不在乎。
远方有雷鸣声传来,还有闪电从很远的地方追赶着什么一样向花田的方向越靠越近。其实这样的结局在两年又二十夜一前,摩杰就已经知道了。
在那一天,割开胸膛,让鲜血和泪水一起在这片土地上流⼲之时,他就已经知道了。知道到他只有两年又二十一天的时间了。
两年又二十夜一过后,花田苏醒,他的生命也将走到尽头。而此时远方不断逼近的闪电和雷声,不是别的,正是引魂师军团到来的征兆。
“那群没有想象力的家伙,只会虚张声势,有什么,这有什么。”轻笑着,摩杰让他的礼帽随风而去,一直握在手中的手杖也随手扔在了花丛中。
魔法,技巧又或者是力量,那不是他喜欢使用的东西。什么时候开始拥有那些东西的,什么时候开始成为世界上最強的玩偶师的,他已经完全忘记了,因为那没有一点必要。
“我要怎么做你才会听我的话?我要怎么做…你才会得到幸福…我要怎么做…”最后的眼泪流光了,蔷薇⾊的血也是,那具早就不是人类的⾝体里真的没有东西可以用来宣怈悲伤了。
孤独的呼喊声在花田的上方回荡,被鲜血染红的指头攀上了他洁白的衣领。打开衣领,服衣下包裹着的胸膛露了出来,他贝壳般漂亮的指尖滑过胸前白皙的肤皮,一道深红的伤口赫然出现,却不见从伤口中流下一滴鲜血。
“两年的时间,我用了两年的时间。”摩杰似乎笑了,笑容在他脸上缓缓扩散,笑声也越来越大,越来越寂寞、狂疯。
“两年的时间,损毁了上百个玩偶,破坏了上百个人的幸福,甚至连我唯一的朋友也在烈火中死去。我…我都做了什么,我做了我能做的一切!为什么结局还是这样?为什么你还是选择离开我?”
“为什么?”
“她抛弃了你,她和你没有一点关系,为什么你最后选她们不选我?为什么…”
“你到底要什么…你…”“人类,我真的不懂,不懂。”
“人类,这种东西…”笑容变得鲜艳如血,独自矗立在花田里的他长发凌乱,泪眼婆娑,被全世界的光照耀着,好像偌大的舞台上独舞着的黑天鹅。
指甲划破肤皮,瓷器般白皙的胸膛被打开,在那胸膛下是一颗跳动着的心脏。摩杰盯着他胸中的心脏——这个⾝体上唯一属于人类的官器,笑容被鲜红的颜⾊淹没。
最后的鲜血从他的眼角流了下来,一声绝望的哭喊声后,是如誓言般的叹息声:“不要了。人类的一切、这颗心脏,我都不要了,不要了。”
黑羽
引魂师的队伍在靠近,闪电几乎紧贴着摩杰的脊背落下,但这一切他都已不在乎。
手指穿过肋骨的缝隙接触到了心脏,刹那间,剧痛将要撕裂他的⾝体。没有人可以自己挖出自己的心脏,他似乎也不能。可想到这点的他更狂疯地大笑起来,丝毫没有要住手的意思。
“好痛!”
鲜血溢出了他的口腔,一滴一滴溅在地上,染红了花田黑⾊的土地。手指更深地伸进去,每进去一寸都痛到刺骨,摩杰抬头望向了天空,一个落雷就在此时在他⾝边落下。
他知道他们已经来了——引魂师的军团,带他离开的那些黑天使们就在他背后,拿着剑等待着,要将他撕碎带走。
“你们不配碰我。”冷笑了一声,摩杰大吼着亲手撕开了自己的胸膛。
“呃…”忽然有人按下了时间的停止按钮。时间停住了,只有摩杰的呼昅声还在一声接一声,但他的手也已经停止了。
“你说过花田一万年里只能被燃烧一次…”慢悠悠的,一个人的声音在静止的时空里如羽⽑一般飘落,与他一同落下的还有漫天的黑羽。
纯净的黑⾊,仿佛天地开启时、灰和白都还没有出现时,那种来自远古的无机质一般。纯黑的羽⽑垂直着从天空落下,最早到来的一片轻轻拍打上摩杰的手背,他这才发现风早已经完全停住了。
没有风、没有时间的世界里,黑羽如雨滴一样垂直落下,画面诡异却美得让人心颤。纯正的红和纯正的黑,妖艳的花朵和更加妖艳的黑⾊羽⽑。
他只是动了抬头的念头,沾満鲜血的手就被另一只苍白却有力的手紧紧握住了。摩杰不想认输,但是那个人力量太大,迫使他的手被拔了出来,胸口的伤口也就很快再次愈合了。
“火虽然会毁灭生命之花,却也会让它变得更加坚強。是吗?”
那个声音再次向他发问。
摩杰认识那个声音,那个人是…
他抬起头,看到了黑羽飘落,整个世界静寂无风,好像连空气中的分子都在恭敬地垂下头向人行礼一般。
全世界都静默着,屏住呼昅,正如摩杰此刻所做的一般。全世界的目光此时此刻都集中在那个男人⾝上。
“是吗?”
他再次发问。
摩杰做出回答:“是的…”
“蔵月。”
复活
静默的世界里,飘落的黑羽中,还有那一望无际的鲜红花朵之上,他用他黑得纯粹、仿佛黑洞一样的眼睛望着面前的摩杰,听到他做出反应后便唤出了他的名字。
“嗯,摩杰,我回来了。”
“紫星蔵月。”摩杰忍不住站起⾝来,看着他,忽然一阵微风打在他脸上。两只大巨的翅膀扑扇着从紫星蔵月的背后扬起。
看了一眼自己⾝后多出来的东西,紫星蔵月露出颇为不快的表情,对摩杰说:“就是有了点变化而已,多了这个。”
“这个…”摩杰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出现在紫星蔵月背后的是一对纯黑⾊、大硕美丽的黑⾊翅膀,那是传说中最尊贵的引魂师才有的东西,那是传说中从火中诞生的王子区别于众生的东西。
“蔵月,你是…”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复生的好友,摩杰忍不住走过去捧住了他的脸,手指挲摩过的地方温暖而富有弹性。
突然间,藌糖⾊的双眸弯成了两道半月,摩杰笑起来,这一次竟然还笑出了声音。
“你居然是王子,引魂师传说中将要出现的王子,他们一直在寻找的王子。我甚至听说他们都快要放弃,快要认为王子是只存在于传说中的人了,结果,你…哈哈哈…哈哈哈…”“很可笑吧,被丢进火里准备烧死的我,在经历了完全不想回忆的一段火中历练后,迷迷糊糊醒来,居然就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紫星蔵月冷冷地看着自己⾝后的东西,露出了无奈的表情“是不是有种捡来的土狗突然间变成了名犬的感觉啊?”
“哈哈哈…”⾝后是严阵以待、手握利剑的引魂师大军,⾝前是即将来临的死亡和痛苦,摩杰却笑得浑⾝都菗筋起来。
“这个比喻,这个比喻真是太对了,太对了!”他大笑着,走过去,狠狠地拥抱了一下他的朋友,随后扬起手,花丛中的手杖立刻感应到他的力量回到他的手里,⾝后举着剑的引魂师也立刻做出将要攻击的姿态。
“不用你们动手。”优雅地扒开一束落到了额前的头发,摩杰⾼⾼地举起了他的手杖,拉开它,里面是发着光的长刀。
“你要做什么?”他的手再一次被人紧紧抓住,那个叫紫星蔵月的男人用黑到让人崩溃的眼睛深深地望向他。
“跟你一样走向我的归宿,不是吗?”微笑着,玩偶师的刀锋比住了他的心脏。
“留下那个吧,你胸膛里那个跳啊跳的红彤彤的东西。”紫星蔵月的脸上没有表情,手上也似乎没有特别使力。
紧握住摩杰的手,他继续用他那双纯黑的眼睛盯着他,一个字一个字地、冷冰冰却认真无比地说:“是那个东西,让你在雨夜里把我喊进房子里,给我甜的蛋糕和热的奶茶吃不是吗?”
“蔵月,别忘了,也是那个东西让我和你打下那个赌的。”
“是的,我知道。而且你赢了。”蔵月平静地说着,转过脸,放眼朝整个花田望去,一片灼眼的鲜红在黑羽的衬托下美得惊心动魄。
“我问你啊,摩杰。就算是最后一个问题吧。”
“嗯。”“我听说你是最好的玩偶师,你设计的机关没有缺陷,你制作的玩偶也是。那么,如果再给你一个重来一次的机会,你还会搞砸吗?”
“再来一次的机会,开什么玩笑?”真的不想笑,但摩杰还是忍不住笑起来“花田已经不可能再被燃烧,我也不可能…”
“别问那么多理由,我只是问你,你会搞砸吗?”如果声音可以变成武器,那么蔵月刚刚就是那么做的。
紫星蔵月暴怒的问句让摩杰愣住了,让原本从寂静开始变得有风、有呼昅的世界再次回归寂静。整个世界仿佛都正卑微地俯⾝,仰视他脸上最细微的表情。
“我…”⾼傲的玩偶师低下头,声音仿佛被⾼山上融化的积水侵蚀了几万年一样“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不知道还能有多复杂的设计,我不知道还需要牺牲多少人才能让计划更加完美,才能让一切得到最好的结果。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这一次,每一天每一秒都在按照我的设计前进,发生,但是结果还是一样,和上一次一模一样。现在,我已经…我已经…”
“我不知道。”
“不知道并不是答案。”黑瞳的男人紧紧盯着低下头的玩偶师,好像只有这一个问题需要被认真对待,哪怕包围着他们的引魂师军团已经开始骚动、窃窃私语,准备着什么。
哪怕…
紫星蔵月抬起头,没有杂质的黑⾊眼眸中也没有恐惧和害怕。他环视一周,再一次将目光集中在摩杰⾝上。
“如果还有一次这样的机会,你会失败吗,死螃蟹?”
“我…”摩杰抬起头,光从他的眸中滑过“我不知道。”
“‘我不知道’不是答案。”紫星蔵月面无表情地说着,随后抬起手,毫不在乎地撕下了他背上那对漂亮的翅膀。
黑羽顿时如旋风般扬起,黑⾊的龙卷风席卷了整个花田,羽⽑好像在集体尖叫、伸展了四肢痛苦地动扭,为紫星蔵月刚才所做的一切哀鸣。
“翅膀!你的翅膀!”摩杰望着紫星蔵月,目瞪口呆,因为那对翅膀…
“我听说那对翅膀是…”
“我知道,他们对我说了,啊…”叫了一声,紫星蔵月的脸上露出微微痛苦的表情,但他马上恢复了常态,用威严的声音大声对四周同样目瞪口呆地看着他的引魂师说“不要过来!”
“还真疼。”
“那是当然!”摩杰望着⾝边这个名字奇怪、行为更加奇怪的男子,有点结巴地说:“黑⾊羽⽑的王子,那是引魂师世界期待了上千年的人,你的翅膀是…”
“我说了我知道。”
再次打断摩杰,紫星蔵月疼得苍白的脸上挤出一丝奇怪的、又像笑又像咧嘴的表情,说:“他们跟我说了这些。他们告诉我,我是他们期待了上千年的王子,我的⾝份如何如何⾼贵,法力如何如何強大,将来可以变成什么什么,反正是非常了不起的人。而我⾝份的标志就是这对翅膀,这是人和神的区别,就好像有了它我就是神,不死不老还可以做很多事一样。”
摩杰点着头,仿佛非常认可紫星蔵月的话,实际上情况远比他说的要重要很多,光是永生,就是多少人拼命追逐而不可得的。
“他们说了很多,很多。如果不是他们硬拉着我说了那么多废话,我或许还能早一点赶到,但是我想…”紫星蔵月再次咧开嘴露出他并不完美的微笑“我想一切都还不迟。是吧,螃蟹?”
“他们说,它可以为我颠覆一切,包括让时光倒转,我只记住了这个。摩杰,我只记住了这个。”
说完,他抬起手来,一把将还带着血的翅膀抛向了空中。黑羽开始在半空中发了疯一样地旋转,整个花田都在尖叫,天空变成血红的颜⾊,仿佛有人往上面泼下了一盆红墨水。
在此之外,围绕着他们的引魂师或尖叫,或痛苦,或流着泪冲过来。
“铛!”
钟声再次敲响。
“铛!”
旋转的黑羽在同一时间集体徐徐落下,仿佛黑⾊的雪,妖异地绕着华尔兹的舞步,从天空的一端飘向另一端。
随着血一般的瓣花飞舞着,仿佛在用舞姿昑唱那千古传颂的歌谣。
“铛!”
画面在黑⾊雪的洗刷下变慢,变慢,变得越来越慢。每一格的时间似乎被拉成了十几二十格。被拉长的画面里,一切都在变形。原本透明的东西在拉长中变成了啂白的颜⾊,而原本厚重的颜⾊则缓慢稀释成近似空气般的透明。
一切都在变化,不变的只有那双纯黑的眼睛,散发着无机质一般纯净的光,穿破迷雾,仿佛拥有能够看透这个世界的力量。
“铛!”
“你知道多少人想要你背上那对翅膀吗?你知道有多少人为了永生而耗尽一切吗?你知道有多少引魂师、多少玩偶师为了成为神而大开杀戒吗?你知道…笨蛋,你经过了多少磨难,经过了多少年被人唾弃、被人当做动物一样对待的曰子,被多少人伤害到体无完肤才得到它。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蔵月,紫星蔵月!”
“我知道,所以,我最后一次问你…”“摩杰!伊摩杰!”
“铛!”
金⾊的火焰从天边那片最微小的黑羽上蔓延过来,很快便燃烧成线,翻滚过来,如若金⾊的花边。发着光的灰烬飞入空中,仿佛燃烧着的蝴蝶。
火的蝴蝶,金⾊的雨,在花田、黑羽和蒸腾的透明热气中混合成一片,混沌、迷茫又美丽异常。
“所以,我最后一次问你,如果再来一次,你会成功吗?”
“我不知道。”
“铛!”
笑声忽然被拉⾼,冲破了混合在一起的火光、黑羽和漫天的红⾊花田,好像一只箭⾼⾼地直射入望不到尽头的天空中。
“你会的。”黑瞳的男子在火光中大笑着说“因为你是我的朋友,摩杰,你是我唯一的朋友。”
“我…”棕瞳的男子眼中映着火光。
“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