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节
跟着大队混了几天才知道,现在正确的时间是康熙十三年,幸好林风是文科出⾝,当年⾼考的时候很是下了一番苦功,而且离开学校也没多久,据记忆里模糊模糊的资料,联系康熙王朝收复湾台、签订尼布楚条约之类重点考点往下推算,现在大概是公元1674年。
玩过《大航海》游戏的都知道,正是这会西方列強刚刚长出了小虎牙,不列颠约翰牛正忙着和荷兰风车抢地盘黑吃黑,各式各样的航海家也忙着在世界各地走私贩奴偷税漏税,而国中这里也是战火连天,北边俄罗斯沙皇陛下偷偷摸摸搞小动作,西边漠北蒙古漠南蒙古什么准葛尔吐谢图內战打得不亦乐乎,康熙更是忙得焦头烂额,调兵遣将火拼吴三桂。总而言之现在与什么康乾盛世没有任何关系,这个世界到了极点。
老实说对于目前的境况林风不是没有想法,这事是明⽩着的,虽然旁边的这些兄弟对前途持乐观态度,但他却知道,吴三桂耿精忠这伙人迟早会完蛋,现在清军已经渐渐稳住了局势,慢慢展开反攻,接下来这边就是一连串的败仗——这个事情很恐怖,据林风所知,清军有个很不好的习惯,每次打胜仗之后总喜一通砍,所谓“扬州十⽇”、“嘉定三屠”那绝对不是浪得虚名,所以目前摆在林风面前的形势非常严峻,就不谈个人前途人理生想之类远大抱负,保住老命也是大有问题。
走了几天之后,林风彻底否决了逃跑的念头,福建这个地方在二十一世纪是个好地方,但以十七世纪的技术⽔准来衡量的话,那就只能算是穷山恶⽔了,在林风的感觉中,这地方没别的,除了山还是山,一天到晚翻山越岭,旁边的人告诉他,这还是走的大路,林风简直很难想像小路是个什么样子。
另外一个重要的原因是⾝体问题,虽然以21世纪的标准来衡量林风是个小伙,但在这个世界,和⾝边的这些人比起来,不说那些士兵,就是⾝边的那些挑夫也绝对比自己強壮得多,这些人百分之百农民出⾝,据说在8、9岁的时候就下地⼲活,十多岁的时候就能挑能扛,担着几百斤走起路来比骑骡子的林风还快,看着这些挑着重担步履矫健的家伙,林风不得不感叹劳动民人的伟大,想起前世自己从城东到城西还要坐共公汽车,生活简直堕落得不能再堕落了。
由于接近场战的关系,这里的老百姓早已逃离一空,看着前前后后远远近近连绵不绝的山头,方圆百里没有一处人烟的原始地带,林风几可肯定,如果自己脫离大队偷偷跑到山里去,多半死路一条。
幸好就目前的情形来说,他的⽇子过得不算坏,感谢历代伟大的皇帝,对广大劳动民人实行了愚民统治,在和李清流文绉绉的胡掐一阵之后,这些⾝強体壮家伙对自己多了一些莫名其妙的畏惧,就连那些神⾊凶悍的军人,看自己的眼神中也多了几分敬重,这样的情形林风刚开始时倒是很纳闷,后来问了李清流才知道,这支队部连同挑夫几千人上下,算得上文化人的总共两个半——李清流、林风自己,还有一个能够用⽑笔把自己的名字写对。
这样就从本质上拉开了阶级差距,林风一加⼊队伍李清流就慷慨大方的送了一头骡子给他,当天宿营的时候林风就接到了任务,帮李清流计算账目。
李清流这个人是个典型的败腐官僚,自⾝也没什么本事,只是出⾝世家大族,耿精忠受封福建之后,这小子马上投靠过去,并且把小妹送到靖南王府,当了耿精忠的第九房小妾,也算混了个亲戚的名头。这次耿精忠起兵反清之后,一路进军顺利,眼看同僚个个立功,李清流也不免动心,但他与那些从辽东打到福建的悍将不同,一不会行军二不会打仗,忙乎了个把月才钻营到这么一个运送辎重的差事。好在小妹在耿精忠面前很受宠爱,连带他也有了那么一点小小的面子,耿精忠虽然知道这个亲戚没什么本事,但看他还算小心谨慎,便也允了,为谨慎起见,还加派了近两千辽东带过来的精锐老兵,想来前方有都督徐尚朝五万大军驻扎在浙江前线,应该不会出什么大事。
其实这支队部并非是运送什么粮食草料,那十来辆大车上装的是八十万两⽩银,带着的几千挑夫是顺便征发的军前劳役。耿精忠接到战报,康熙派遣了几路大军进⼊浙江,大战在即,这批军饷就是为了在战前振奋士气、战后封赏战功用的,不然若是军队的命脉粮草,耿精忠作为清初的百战名将,也不会让李清流接这个活。从心理上来说,大凡象这类与银子沾边的事,一般人下意识的还是觉得找个亲戚办比较放心。
说来林风也不算太背运,李清流原本请了一个文案幕僚随军,不料这个先生随军爬了几天山路之后就得了大病,然后上吐下泻人事不省,李清流也没办法,只好打发了银子派个亲兵送他回福州,这荒郊野岭也请不到能识文断字的先生,所以这几天军营里的文案账目只好自己动手,累得苦不堪言,而林风在这个当口适时出现,自然立马就李清流刻意招揽委以重任了。
与后世的想像不同,在林风看来,这个时代的军队就管理上来说勉勉強強也算是制度化了。这支队伍共有四千多人,其中两百五十名骑兵,两棚步卒一千五百人左右,三千多民夫,另外还有不少骡马,一天下来人吃马嚼的粮食草料的确不是个小数字,不过这当然难不住受过⾼等教育的林风,当天晚上就小小的表现了一把,拿树枝在地上左划右划一会就算得清清楚楚,给了李清流一个惊喜——虽然他也算是个文化人,但显然对数学这门科目不大精通,看林风三下五除二的解决了他头痛的难题,立马摆酒上菜,叫上亲兵侍侯着犒劳功臣。
李清流虽然长得不咋样,但人的确还算不错,出乎林风的预料,喝酒的时候并没有提出什么填词唱赋诗酒应和的无理要求,其实林风倒也看得出来,这位李大人只是个花架子,很有可能只看过《论语》什么的,其他经史子集估计一窍不通,倒是对什么《三国演义》、《⽔浒传》、《封神榜》之类很有趣兴,几杯酒下肚,扯起关云长张翼德之类手舞⾜蹈滔滔不绝,据林风观察,李将军这个样子这多半是茶馆里说书先生的功劳。
这些古典名著林风自然滚瓜烂,和他扯起蛋来一点不落下风,很多时候都是強他一头,开玩笑,林风在前世的时候把光荣公司三国志从2代玩到10代,从⾼中时代就开始潜心研究,大大小小的将领、场战的地域、曹刘备等势力范围一清二楚,只是看看小说听听说书的李清流自然比都没得比。
很有意思的是,从李清流的口中得知,在这个时代,《三国演义》这本书的影响力达到了匪夷所思的地步,据说还有这么一句流行术语:宋朝有“半部《论语》治天下”大清有“一本《三国》得天下”对于把小说升级成军事教材的现象,虽然很多儒生不屑一顾,但在李清流和周围的军官中倒是大有市场,一伙人喝得酒酣耳热,林风就充了一把说书先生,一张嘴巴指东打西指南打北,说得这些军官心悦诚服。
一来二去,没几天林风就和军营里大大小小的军官混得烂,林风出⾝21世纪,当然没有什么读书人⾼人一等念头,但这在他人眼中就显得很是平易近人了,这些小军官相对来说比较淳朴,跟他们喝得几回酒吹上几次孙子兵法三十六计,林风很快就有点军师的谱了,加之他出现得很奇特,模样的古怪,被这些大兵很是推崇,走了几天在军营里也算混成了个人物,人前人后总有人喊声“大人”
但在这些军官的眼里,李清流就很不上道,林风不知道这个李参将是怎么想的,平时对着自己谈谈说说很客气,但对这些军官却一天到晚吹胡子瞪眼睛耍脾气,按他的说法就是“御下要严”而这些军官个个都还没什么脾气。看来虽然明朝灭亡了,当年的那套坏风气还没丢,文人统兵军人受歧视的传统依旧保持得很好。
按照军纪,象这样的出征路上是绝对噤止喝酒的,但李清流一来是个半路出家的军官,二来他是这支队伍主将,没人管得了他,三来在后方运送辎重,走了这么多天也没出事,所以对这套东西也没放在心上,临行前从家里带了几坛子好久,每天宿营后都拉上林风,一边喝酒一边探讨探讨三国演义。不过这也仅限于林风,其他人倒是很自觉的遵守了这个阶级差距,没人敢有什么意见。倒是李清流酒量太差,每次林风才润了润喉咙,他就下趴了。
林风虽然在前世只是一个生学,但对“杆子”的重要还是很清楚,何况他知道过不了多久耿精忠就会吃败仗,到时候大伙很有可能会一起逃命,所谓多个朋友多条路,所以现在对这些军官倒是刻意结。
据国中人的习惯,朋友一般都从酒桌上开始,和李清流混得称兄道弟之后,林风很快取得了对亲兵的指挥权,这天一如往常,把李清流喝下趴之后,他吩咐亲兵头目李二狗从李清流的酒坛里灌上几壶,出去找军官们喝酒。
到了偏帐的时候一张桌子早已围満,这帮家伙这几天已经习惯了晚饭后加餐喝酒,而且这个活动在这支小小的军队里俨然成了一种⾝份地位的象征,有资格参加酒会的至少也得是哨总以上军官。
“林先生,你昨天说咱们这会跟三国里⾚壁之战差不多,从占的地方上来看,咱们和吴三桂就好比那孙权刘备,清兵就好像那‘八十万曹兵下江南’,您说咱们会不会稳赢?!”说话是是守备赵广元,统帅着这里的二百五十个骑兵,辽东人,从十几岁就开始当兵,据说打仗很有一手,这里的军衔除了李清流就以他最⾼。他就是林风在这个世界第一个近距离接触的人,那天就是他率领一队骑兵把林风从山冈上抓了下来,而且还曾善意的帮他挡过一鞭子。
“这话不好说,你也知道咱们和吴三桂、尚之信他们其实尿不到一个壶里,而康熙又不比曹,人家原本就统中一国了,咱们是后来起兵的,老百姓的心思不向着我们啊!”林风扫了一眼,各个军官都放下杯子,凑过脑袋聚精会神的聆听,他庒着嗓子道“别的不说,就说咱们前面的徐尚朝都督的那五万人马,嘿嘿,恐怕也…”
“恐怕什么?林先生别卖关子,咱老刘是个耝人!”步兵把总刘老四是个急子,听林风言又止,耝着喉咙喊道。
“你他妈的急个庇?这话好说么?”由于混得了,这些军人都是耝人,大伙相互之间早已言语不噤张嘴就骂,彼此倒也互不见怪,林风庒皱着眉头苦着脸,小声道“咱们在这里说这种话叫‘扰军心’,要砍头的知道么?!”
“扰啥?这里的都是辽东来的老兄弟,都是自己人,谁敢说?!”刘老四环了一眼,帐內的军官个个点头。
“各位兄弟,这么说吧,咱们现在这会虽然没露出败象,但据我所知,浙江巡抚李之芳已经把浙江的清兵收拢了,和硕康亲王杰书也带大军到了浙江,咱们福建军在浙江客军作战,人心不稳,兵粮两难,这个局势实在是谈不上好!”“那…林先生,这仗还没打吧?前段时间咱们这边不是很顺手么?!你咋说局势很不好呢?!”另一个千总王大海茫然问道。
“前面是咱们突然起兵,打了人家康熙一个措手不及,现在人家回过神来了,你说以后还会不会顺手?!”林风面露微笑,故做神秘的微微一笑“其实这个大局与一两仗的输赢无关,问题是咱们这边输不起——人家清兵输了还有整个北方,丢了地方很快就能卷土重来,而咱们这边若是输得一两仗,嘿嘿…后边广东的尚之信本靠不住,湾台的郑经正一门心思的要在福建占地盘,前有狼后有虎,腹背受敌,你说这个局势好不好?!”
“那咱们这边还有吴三桂呢?!他们那边不是说有几十万人马么?!”
“难说,那几十万人马现在正在湖南、湖北、江西和几十万清兵打得热闹,恐怕没什么精力照顾咱们,即算有能力,这么远恐怕他也鞭长莫及啊!”林风忽然觉得心里怪怪的,虽然这是在告诉他们历史的发展趋势,但这会在反抗异族统治的阵营里散布失败主义情绪,也不知道是对还是错。
“那按林先生这么说,咱们是一定会败的么?!”守备赵广元忍不住问道。
“唉…”林风长长的叹了一口气,默然不语。
“那…咱们怎么办?!”这么多天混下来,一众军官都知道林风博学多才,好像海內海外天文地理无所不知,各人老早就对他十分佩服,眼下见林风満脸颓丧无奈,不由得有些惊慌。
“如果我没算错的话,徐尚朝的那五万人马很可能会吃大亏,”林风长⾝而起,扒开面前的酒菜,俯在桌上对凑拢过来的军官们小声道“都是自家兄弟,这里我就先提个醒,到时候大伙最好留条后路!”
如果前几天林风敢说这样的话,这些军官说不定早就二话不说把他拉出去砍了,但经过这么多天的接触之后,林风超时代的学识得到了充分的表现,这些人不由自主的都产生了一种自卑和追随心理,此时见他说得这么笃定,虽然不敢确认,但心下倒也信了五、六成。
其实林风也不知道徐尚朝的队部会怎样,甚至连徐尚朝这个人也搞不清楚,但他却知道三藩反叛的军队没有打出过浙江,场战并没有拉得很开,这就说明耿精忠的的攻势在浙江一定被清兵阻住了,而且可能多半打了几个大败仗,要不然也不会只腾折了一两年就重新投降了。
何况林风说得也含糊,说形势不利当然不会有什么问题,徐尚朝的大军是大败还是小败也没说得很清楚,只是笼统的说会“吃亏”——到时候不论是吃大败仗还是小败仗,说吃亏总不算说错,谅这些军官也不会想到这一头,总之照样也是“料事如神”
林风心下偷笑,看着这些半信半疑的军官,忽然发现自己原来还有点算命先生的潜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