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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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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到!——落轿!”长随发出一声充満山西韵味的吆喝,急急上前,抢在前头掀开门帘,关切地道“老爷,您小心着点!”

  “嗯!”通商侍郞许淡咳嗽一声,弯出轿,昂起头,眯着眼看了看不远处的皇宮。此刻正是初夏,但‮京北‬城里却已是热浪人,烈⽇当空,整片皇宮的建筑物看上去都是明晃晃一片,屋顶的琉璃瓦璀璨生光,威仪万千。

  已经快⼊五月了,但下半年的钱粮拨划还没有定出个章程,让许淡心中忧虑非常,连带的,原本常年带笑的脸上也不知不觉郁了许多,把他⾝上那副市侩的商人气冲销了不少,倒生出几分官威来。

  和大汉朝多数‮员官‬大不相同,许淡是由商⼊仕,说起文章才学,和那帮翰林秀才是在是相差太远,甭论说是治国论道,即算是风花雪月、昑诗对句,恐怕他连一句也和不上。而现在,他却成为了汉帝国有数的几位“名臣”之一,在统一战争中立下大功,并深得皇帝和首辅大学士李光地的倚重,这几年来,帝国颁布的许多经济政策,背后都依稀可以看到他的影子,他的看法和意见,直接影响着‮国中‬、东亚乃至整个地球的经济走向。

  林汉帝国‮府政‬的财政机构组成相当特殊,按照京城遗老遗少的抨击,可谓是“亘古未有”按照皇帝的意思设立的这个大汉皇家钱庄被赋予了极大的货币权力,对天下钱庄、票号、当铺、押号、盐商、粮商、镖局等具有金融机构质的商户行使“监督管束”之权,按期查阅账簿,核查汇兑、并征收保证金,沿着‮国中‬的海岸线一直朝下,从鸭绿江到海南岛,包括琉球、澎湖等殖民地,各处港口均设有‮出派‬机构,与海关互为监督,严厉核查⽩银、⻩铜等贵重金属的进出口,控制货币的流通走向,最终要使得朝廷对“大宗百万者明细了然,小者十数万案卷齐备”以保证对‮家国‬对经济领域时刻保持清醒的认识,并具备相当的⼲涉能力。

  时至今⽇,许淡‮导领‬下的钱庄体系取得极大的成功,林汉帝国铸造发行的“汉银元”系列货币已经在东亚地区內彻底驱除了西班牙银币、墨西哥鹰洋、荷兰东印度公司的小洋以及其他西方殖民机构流⼊的货币。在东亚乃至东南亚部分地区,汉银元汇兑已经成为‮际国‬通用的支付手段,对此,汉帝国制定了一整套強制政策,但凡在林汉帝国势力范围內的任何商业活动,一律不得使用外国货币,违者以逃税罪论处,而外商资本若要进⼊‮国中‬,则必须在‮京北‬、南京、广州、福州、宁波、登州、秦皇岛七处进行外汇转兑,将外国货币或原生贵金属兑换成汉帝国银元,方可获取市场准⼊资格,否则不得⼊市。

  因为‮家国‬垄断的原因,从欧洲、美洲流⼊的大量⽩银都处于朝廷‮控监‬之下,‮府政‬利润极为丰厚,仅去年一年,皇家钱庄即上缴⽩银三千六百余万两,是海关岁⼊两千一百万两的一点五倍,和田赋岁⼊相当。

  光就就数值来看,皇家钱庄已成为朝廷柱石无疑,而就在钱庄机构有意无意的挤兑之下,‮国中‬传统的行使财政管理只能的户部,逐渐⽇落西山,再也没有以往诸朝“持庙堂之命脉”的威风气魄,渐渐地沦为了一个专管审计、划拨和款项花费监督管理的管家型衙门。

  许淡在帝国之內地位极⾼,并非因为威望至⾼,也非圣眷深隆,没别的,就俩字:“有钱!”

  打仗要花钱、赈灾要花钱、抚民要花钱,‮员官‬的薪酬俸碌,军队的军饷犒赏,朝廷一⽇伫立,银两便流⽔一般花将出去,谁能给朝廷弄钱,谁就是能员、⼲员,不论哪位大佬都得⾼看一眼。

  在这样的情况下,大汉皇家钱庄也自然成了朝野內外炙手可热的香馍馍,而许淡侍郞也⽇益威严复加,为朝野敬畏。

  唯一令人感觉不快的是,因为朝廷的強制垄断政策,大汉朝沿海的海盗也逐渐滋生,并且势头不小,大批走私商人为利润所惑,纷纷加⼊到了这一无本万利的行业中来。在不少海域,这帮要钱不要命的家伙明火执仗,不少竟装备着帝国海军的制式装备,大摇大摆的到处走私,若碰到海军大队,便一哄而散;若碰到的是小型的稽查官兵,竟捍然拒捕,与帝国海军大打出手,而大多数时候居然还胜负参半。

  实际上,朝廷上下都明⽩,这许多大大小小的海匪之中,內里那几支势力最強大、战力最骠悍的海盗,恐怕就是‮湾台‬郑经的官兵,平⽇里和大汉海军对持,空闲时军旗一降,军⾐翻转就成了海盗了。

  许淡一直竭力在朝廷表达一个意思:大汉帝国若要保持目前的财政收⼊,那就必须要早⽇克复‮湾台‬,将沿海各路海盗一网打尽。

  这个思路,和朝廷目前秉持的“平复葛尔丹,囊括大漠草原”的方针正好截然相反。

  时间慢慢过去,离议政不过一刻,大道另外一头响起一阵低沉的吆喝声,一队轿夫一齐驻⾜“咚隆”一声落轿,许淡转头望去,立即堆起笑容,躬⾝拱手“不想是李相——下官通商侍郞许淡,见过李相!”

  和前几年相比,李光地更显苍老,额头上全是皱纹,不到五十的年纪,竟连鬓脚都花⽩了。着许淡,他略微拱手,勉強笑道“彦之不必多礼!”

  许淡抬起头,仔细了打量着这位名震中外的宰相,在初夏的光下,只见这位未老先衰的中年人精神萎顿,步履蹒跚,两只眼睛昏昏发暗,好似几天几夜未曾睡好一般,不由关切的道“虽国务繁重,但也要保重⾝子才行,李相,您为百官之首,圣上肱骨,可要当心了!”

  “不妨!”李光地微笑一笑,摆摆手,转移话题道“今⽇圣上命我等一齐小议,正是为了蒙古兵事,⽇下边关频频告急,战事一触即发,赵广元、赵良栋每天三封八百里加急朝培公那儿搁,我估摸着,这事实在是拖不得了——”他凝视着许淡“这事,你心里可有定数了?!”

  “回李相的话,”着李光地迫人的目光,许淡却笃定非常“下官还是前次那番话,打蒙古的事是万万急不得的,其实圣上和诸位大人都知道,那蒙古大漠绝域万里,鞑子狼奔西突,行踪不定,就算差一百万兵去打,恐怕也未必一时能下,前明的成祖皇帝朱棣何等英雄,前后五次出塞,长驱万里,⽩⽩把个朝廷打穷了,那鞑子却依然在草原上逍遥,故此,下官以为…”

  “以为什么?!…”李光地突然截断了他话,嗤笑一声,竖起一指头,指着天空“难道以为,圣上会不明⽩这个道理么?!”

  “要平蒙古,非得先拿下‮湾台‬不可!”许淡淡淡地的道,此刻,他的神气虽然依旧恭谨非常,但语气却异常坚定“下官早已遣人算过,西征蒙古,要动用三路大军,总计人马不下六十万,其间还要筑城、修缮驿站、设立官道、招抚流叛部落,从努尔⼲到碎叶城,从绥远到乌兰布通,从兰州到巴尔喀什湖,每一路都是几千里地,军费、辎重、粮草、人工,一年非四千万两⽩银不可!”

  他竖起四手指,瞪大了眼睛看着李光地,着重重复道“相爷,这可是四千万两⽩银啊,还不包括军士们的军饷犒赏。这么大个手笔,自盘古开天地以来,还从来没有人这么打过,就连汉武帝也不敢这么奢靡,圣上此举,当可与隋炀帝三征⾼丽、南开运河相提并论,诚亡国破家之举!”

  李光地不动声⾊,眼⽪垂下,茫然望向许淡⾝后,似在小憩,又似在深思,半晌方才微微点头,|“彦之,你言之有理!…”

  许淡欣然拱手,正要说话,却不料李光地摇‮头摇‬,接着说道“不过,圣上心意已决!”

  李光地登时错愕,急忙说道“相爷,此事您务必要在圣上面前实陈,眼下,我大汉虽岁⼊充裕,但也不是⾼枕无忧,下官前⽇屡屡上本,力陈海上——乃至南洋隐忧,‮湾台‬一⽇不复,我大汉工商岁⼊时刻都有为人截断的危险!”

  他眉头深锁,忧心忡忡地道“下官现下最怕的就是‮湾台‬郑经和红⽑鬼子勾结起来,若真有此事,则我南北两地港口皆为所制,出货不易,财货不流,那朝廷岁⼊,顷刻之间就要减免半数以上了!…”

  许淡面⾊惶急,一幅张惶模样,李光地却丝毫不为所动,冷冷的道“恐怕朝廷里那些官宦‮弟子‬、晋商、徽商的岁⼊,‘顷刻之间也要减免半数以上了’罢?!”

  许淡登时张口结⾆,无言以对。

  气氛一时间尴尬之极,皇宮旁边几名执守的噤卫军闻得气味不对,不约而同一起朝外望去,不敢回顾。

  “呵呵!…”李光地一声轻笑,慢慢度着步子,在许淡肩膀上拍了拍,笑道“彦之,我知你是能员,也知你官箴不厚,举步为艰,但你可知道,我能所知的事情,圣上会不知道么?你——你们的这些小算盘,这庙堂內外、朝野上下,又有几人不知!?”

  许淡额上渗出一层细密的汗珠,他倒是没有料到,李光地这个老官僚今⽇居然如此不讲场面规矩,把话说得如此透彻,让他下不了台来。

  “不必如此,”李光地笑道“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兵者,国之大事,存亡之道,此时正需內外臣工各抒己见,你有异议,实在是平常得很!想必圣上知道了,也是很喜的!”

  抹了一把冷汗,许淡勉強笑道“相爷教训得是,淡想得不周全,理应…”他摇‮头摇‬,苦笑道“大人,非是下官多言,此事若说下官没有私心,淡不敢坦对,但若是没有替朝廷着想,那也决计说不过去!…”

  李光地静静地的看着他,在这雍容而又威严的目光下,许淡忽然一阵气馁,犹豫了好一阵,他终于鼓起勇气,继续说道“…下官自⼊朝以来,一直做的便是这银钱之事,这许多年来,朝廷上下的银两开支,来往过手,除了户部尚书陈庭敬之外,就是下官在主持了,下官不懂打仗、也不太懂治国,但下官却知道,不论是打仗还是治国,都非有银钱张罗不可,朝廷不可一⽇无钱,但是堂上诸公却有谁知道,这钱财却是从哪里来呢?!就算咱们大汉朝盛极无双、兵威显赫、所向无敌,难道还能去抢不成?!到头来,还不是得朝下边收税,人丁税、盐铁酒⽔、田赋、矿赋、工商、海关、牧渔、內河厘金,一款一款的收拾起来,那才支撑起了这么大个朝廷,去年我朝岁⼊近九千万两,海关、钱庄就占了一半有余,归结底,那都是依赖工商贸易所致,海上尤其要紧,而如今‮湾台‬未复,税源有动辄遭人保持之险,而诸公却丝毫不以为念,倒把眼睛盯着草原蹦跶的几个鞑子,您说,这世上难道还有比如此更为荒谬事情么?!”

  李光地猛地睁开眼睛,霎时间精光四,吓了许淡一跳“彦之慎言,难道你以为,这朝廷之上,就只有你一人忧国忧民不成?!”

  见他以官威相庒,许淡中忽然怒气上涌,不管不顾的抗辩道“下官不敢,下官说的都是实在话,请相爷明鉴!”他反手一指,指着外间等候的文官轿子道“下官只是个商人,没读过什么圣贤书,倒也没有什么名留青史的野心,不像外间那些大人们,一个个都想做千古名臣,辅佐皇上做那汉武帝都未曾做到的事情!”

  “大胆!”李光地终于动怒,厉声喝道,他指着许淡,怒声道“早教你慎言,你偏偏不听,还敢出此荒悖之论,真可诛心矣!”

  这边动静很大,早已惊动在另一头谈笑的五部尚书们,礼部尚书杨名时离二人最近,闻声不噤走了过来,讶然问道“相爷,许大人,不知二位…何事如此动气?!”

  许淡躬⾝垂首,未敢出声,李光地却转颜一笑,伸手拍了拍许淡的肩头“无他,老夫与彦之相戏,倒惊动诸位大人了!”

  杨名时心中不信,与旁边的陈庭敬等人对视一眼,一齐拱拱手,笑道“相爷真淡定,这份好气度,虽古之名臣而不及也!”

  李光地还未说话,一名近卫军军官忽然小跑出来,拉长音调叫道“圣上口谕,请李先生、陈先生、周将军和诸位尚书大人乾元殿侯见!”

  接着这个由头,许淡急忙一闪,让开道路,欠⾝道“李相爷先请!”

  “呵呵,许大人客气了,您先请!”

  “不敢、不敢,还是相爷先请!”

  李光地笑了笑,略一拱手便不再谦让,排众而出,率先朝乾元宮方向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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