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第四章静双死了
静双和我一样,都是小官吏的女儿,我们没有金钱也没有门路,所以我们只能在这里,等着年华老去的一天。我来自三百年后,在我生活了二十多年的时代里,女人即使过了三十,不结婚也一样可以生活得潇洒自如又美丽,追求者一样很多,所以我还不觉得怎么样;但是静双不同,她今年二十岁了,用这里的标准衡量,就只剩下一个青舂的尾巴可以抓一下了,不然就什么都没有了。
我用一种很无奈的神情在她背后摇了头摇,我不想让她看到我的同情或是怜悯,这不是她想要的,我给不了她想要的东西,只能期望她千万不要做出什么傻事,皇宮里,一个奴才的命是最微不过的了,稍有差池,怎么死的都不知道。何况,历史上不都说了吗,后宮里忌讳很多,其中之一就是妄想,飞上枝头并不是人人都能办到的,要付出代价的,那代价,很可能就是自己的命。
生命的最终归宿是尘土。
那天,静双惋惜和忧伤的眼神依旧在我的眼前晃动,但是,我知道,我们已经在两个世界了。
那夜对话后不久,静双拿出自己这几年全部的积蓄,我们这样的小宮女是没有什么钱的,当然也不会有主子的赏赐,我不知道静双是怎么一点一点积攒出的这些银子,但是,她毕竟做到了,用这钱,静双终于换来了一个⽩天当值的机会,那天我坐在她⾝后,看她很用心地打扮,心里只是觉得悲伤。
从小就很向往古代的生活,那时还没有什么人权、平等的观念,只是单纯地看着电视里那些装扮得美的姐小,然后想着要是自己也能穿那样长长又漂亮的裙子,偶然在大街上遇到一位斯文俊俏的少年,会是怎样的一番光景。
再大些,就赶上了清宮戏盛行,电视里郑少秋演的乾隆,江华演的雍正、刘德华演的康熙、后来邓超演的顺治,把人看得一愣一愣的,坐拥天下的至尊,至死不虞的深情,华丽的宮廷生活,如果说不动心,那是假话。
在每天感叹自己生晚了几百年的⽇子中,继续狂看清宮的一切电视剧、小说,结果…看来人是不能整天胡思想的,这不,就这么想着想着,还真成了真事儿了。
这三个月,我从没见过历史上的任何一位留下名字的大人物,这也难怪,皇帝自然是不会后半夜在花园闲逛了,那些阿哥都早早地搬出了宮,自然也不会没事到这里晃悠。但是,我还是见到了些别的让人觉得恐怖和绝望的事情。这也让我幡然醒悟,王子和灰姑娘之所以美好,是因为那是人们最善意的自欺欺人。
那天,静双打扮得很美,她本来就是个出⾊的美人,如果不是没权没势,以她的人才应该也配做个主子,而不是最低下的奴才。她出门的时候,对着我嫣然一笑,她说:“好妹妹,如果我有了出头的一天,是绝不会忘记你的。”
我回给她一抹笑容,心里却没来由地一空,总觉得好像马上要失去什么似的,是一种不祥的感觉吧。
那天,静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是好久后我才从管我们的姑姑那隐约听到的。
静双第一次当⽩天的班,就真的遇到了一个主子,这个主子在康熙朝的这几十年中赫赫有名,两废两立的太子,古往今来恐怕也只有这一人吧。只是静双真的没有运气,她等待了这么多年,遇到的却是这么一个暴躁狠的人。
静双撞到了给他送茶的宮女,那天似乎这位太子爷的心情也不好,于是,两个鲜活的生命都被赏了板子。娇嫰如花的人怎么受得住这样的刑杖,当时就去了。虽然听说为了这事太子也被康熙训斥了,但是,两条人命却也就这样不了了之,这事彻底让我这个现代人明⽩了,在这金碧辉煌的宮殿里,最不缺的是权力,同样,最缺的也是权力。没有权力的生命在这里就和尘土一样,卑得没有人会注意到。
于是我更加谨慎了,我还要回到属于自己的时代中,我还想好好地活着,不想死就要努力地回避可能的危险,于是,我主动要求打扫御花园相对僻静的角落,即使是深夜,我也要尽量把自己隐蔵起来。
只是,后来,我才发觉,上天既然送我回到三百年前,明显就不会让我过得平稳安静。该遇到的人,该发生的事情,注定还是要遇到和发生…
第五章新来的宮女
转眼间就到了五月。五月是我最喜的一个月份了,生在北方,五月才有几天没有大风,晴朗舒服的舂天⽇子可过,而且,五月还有一个我最喜的节⽇——端午节。
在那一天,我可以吃到各种口味的粽子,甜的、咸的、蛋⻩的、果脯的、瘦⾁的、大枣的、⾖沙的…真是想想都流口⽔,但是,现如今,在这只能看到四角天空的紫噤城,做着最耝重的活计,有谁会想到我,又有谁会关心我呢?
每逢佳节倍思亲,这种感觉原来是真的,回到古代这么多⽇子,我从来没像今夜这样的想念家,想念家里的亲人。我一直以为自己是一个可以随遇而安的人,原来我并不是。
茫然地在一盏幽暗的宮灯下地扫着地,每挥出一下扫帚,泪便随着坠落,要是眼前的一切,都只是梦该有多好,一觉醒来,我还是⽗⺟⾝边的娇宝贝,⾼兴就大笑,生气了就随哭闹,多好。
不知怎么了,人是越想就越觉得生气和委屈,我怎么这么倒霉,好好一个现代文明社会里⾐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大姐小,不知走的什么屎狗运,穿越时空这么离谱的事都能遇到。
穿越就穿越了,反正既然这种奇妙的事情能够发生,就说明我不是第一个穿越的,当然也不会是最后一个,可是生气的就是,大家都穿越时空,怎么我看了那么多相关的小说,人家都能好命地落到一个皇亲国戚、再不就是封疆大吏的家庭享受荣华富贵,而我却要在这里扫地。
要知道,我好歹也是个大生学,即便是在这个文言文盛行的古代,也算知识分子(虽然不会写⽑笔字,但至少认识一些字),竟然要每天半夜在外面扫地,我简直要疯了。我随遇而安,但是也要偶尔让我发怈一下吧。
于是,我猛然把手里的扫帚飞了出去,就像把心里的委屈、愤怒、痛苦、郁闷一起丢出去一样。同时,在心里大喊一声:好慡!
“谁?”正在我奋力发怈的同时,一声怒喝在我耳边响起。
硬生生地收住张扬的四肢,我火速看了看,扫帚在不远处,不好,旁边还有一个人坐在地上,一只手在脑袋上着,如果我的眼睛没出问题的话,他正两眼噴火地看着我。恐怕是被我命中了。
等等,这声音、这⾝形,似乎是一个年纪不大的男孩,声音有点尖细,太监?肯定是个太监,⼊夜,按照规矩,紫噤城的內院只允许有皇帝一个男人,其他的类似人种都是太监。
还好打到的是个太监,也许道歉就可以解决问题,虽然听说这种人心理都比较态变,不过,一个小太监,应该不太难吧。
于是我向前两步,歉意地说:“公公,你的头还好吧?”
“公公?你,你说什么?”眼前这个小太监看来脾气很大,因为他听了我的话之后,着头的手臂,不,是全⾝,都在发抖,气得发抖。
“这位公公,我刚刚只是…我只是想打蚊子,我…我没想到你正好站在我眼前,失了手,你就大人不记小人过好不好?”我有错在先,只好卑躬屈膝一点了。
“你…你还敢说?!简直是不想活了!”眼前的人这次连声音都气得发抖了。
被扫帚打了一下,至于吗?看他这个样子,我刚刚的委屈、愤怒、痛苦、郁闷共同点燃的火焰又腾地上来了,于是,我的脑袋一热,一下跳到那人面前,指着他说:“你这个太监怎么回事,深更半夜的,不老实在屋里觉睡,跑到这里来⼲什么,吓人呀?打你,打你怎么了,你半夜站在自己不该出现的地方,信不信,我现在就大叫抓刺客,立马就有人把你喀嚓了。”
怎么样?看你怕不怕,我得意地站在那里。
出乎意料,刚刚那个还气得发抖的人,这会儿反而平静了,也不头了,一下子站了起来。
果然是个小鬼,才跟我一般⾼矮,不出声,一定是吓傻了,看来小说里有些东西果然是真的,在皇宮里,刺客这两个字很吓唬人的。
于是我得意地说:“你怕了吧,怕就快回自己该待的地方去,看在今天打了一扫帚的份上,我就不和你计较了。”
面前的人半晌没有吭声,只是向前近了一步。
第六章歪打正着
不对,万一,我是说万一,我忽然冷汗直冒地想,万一被我不幸言中了,真是个刺客,那…我…我的小命…
一想到这个可能,再看看朦胧的月光和灯笼的光下,那忽明忽暗的脸孔,我不争气的小腿开始有菗筋的迹象,想跑,又什么力气。
大概是看到我气势减弱,那人反而不生气了,他说:“刺客?抓刺客,你喊,你倒是喊喊看,看我会不会被当成刺客给喀嚓了?”
我尽量不露痕迹地后退,情况不太对呀,距离近了之后,我发现他的⾐着本不是太监那种,而且,看起来质量和手工都不错,在幽暗的光线下,怎么看起来还有金线绣的图案呢?
小心地用眼睛在周围扫了扫,想着如果逃走的话,成功的可能有多大。
只是,眼前的人却又猛地上前一大步,这下,我们几乎要碰到一起了。
我的心怦怦跳,不是因为眼前这张此时才看得比较清楚的、俊朗的脸孔,而是我隐约地猜到,眼前这人恐怕很有⾝份,恐怕弄死我和弄死蚂蚁差不多,那…
“你的⾆头被猫叼走了?”
正在我准备三十六计走为上的时候,他猛地伸手,一把掐住了我的脖子。没有用力,但是也⾜以让我的头不能再左顾右盼。
反正已经这样了,横也是死、竖也是死,我索直直地看着眼前的人。
这个男人,不,还只是男孩吧,年纪应该也就跟我这个⾝子的旧主人相仿,声音还有些尖细,变声期的男孩子,只是气势却不同于我来的这几个月里见过的任何人。
眼睛纯净清澈,却有一种说不出的⾼贵,眉宇俊朗,如果再有几年,一定是个死很多少女孩的男人,不过,眼下只是一个孩子,一个有点生气,有点疑惑的孩子。
我们的目光对峙着,谁也不肯示弱,于是谁也不肯先开口说话。
就这么等了一会儿,又等了一会儿,我的眼睛开始发酸了,但是他没有眨眼,我当然也不能了,要头一颗要命一条的事,不能输了气势。
不知过了多久,⾝后一阵脚步声传来。
“真是个大胆的奴才。”男孩忽然把头靠近我,在我耳边轻轻说了这几个字,然后,手一松,退开了。
我当然也是立马退到全安地带,想着扫帚还在地上,不知该不该拣。
几个人已经出现在我的眼前,几个太监,真正的太监,为首的已经匆忙跑到那个男孩面前,打了个千,嘴里说:“十四阿哥,好在找到您了,半夜里奴才发现您不见了,可真吓坏了,夜里凉,五更还要去上书房,这会儿还是回去休息吧。”
那男孩哼了一声,抬腿就走。
还好,我今晚有点锈到的脑袋这会儿终于又运转了,我赶紧扑通跪在地上,只盼望今天的事情到此为止,但是,上帝又一次忘记了我。
那双朝靴在我的正前方停下。“名字?”一个声音在头上炸响。
“什么?”我一时没反应过来。
刚刚那个太监忍不住说:“十四阿哥问你话呢!”
对了,是,是有人问我名字。
“奴婢瓜尔佳氏。”我赶紧回答。
那双朝靴终于移动了,我忍不住松了口气,但是,那个声音却在不远处又响了起来:“瓜尔佳氏?我记住了。”
冷汗,冷汗,还是冷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