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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夜半歌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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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一片混中,红绿问西北:“莫少,我们骂点什么好?”

  “我不会骂人,你知道的。”莫西北耸了耸肩“何况,与其浪费力气骂人,不如做点更有意义的事情。”

  “比如呢?”红绿不知道西北指的更有意义的事情是什么。

  “提桶⽔,把手印冲下去,看着倒胃口。”

  红绿点头,她已经明⽩了西北的意思。忙带领船上的人各就各位,该做饭的做饭,该收拾船舱的收拾船舱,其余暂时不能开工的人,就打⽔冲洗船板。

  莫西北也转⾝准备回船舱,她江湖经验不算老到,因为她是见到⿇烦就绕行的那种人。但是,她看过很多武侠小说,她知道,接下来,怕是有惊天动地的大事要上演了,她不喜⿇烦,但是⿇烦上自己,她总要自保,现在,她要为自保做准备,保存体力最好的办法,还是‮觉睡‬。

  进船舱之前,她本能的向人影晃动的右侧看了一眼。十几丈外,那条船上的众人也如自己船上的人一般,从始至终很安静。默默的提⽔冲洗着船板,船尾的位置,这时正站着一个青年男子,一⾝青⾊的长衫,在风中飞扬,如同一片摇曳的青翠的竹叶。风动,他也动,然而,绝对不是被风纵,是让人感觉,那风,只是在随他而动一般。

  莫西北不觉得顿了一顿,只这一刻,那青年便若有感觉般微微侧了侧脸。下巴的线条流畅而坚毅,几缕垂落的发丝正好拂在脸上,一双眼睛明亮如秋⽔,紧抿的。在两个人目光相接的瞬间,微微上扬,露出了淡淡的笑容。一刹那,莫西北只觉得,从在早晨起就堆积在心口的,那片浓密的乌云照见了光般,散得无影无踪。

  心情大好的同时,莫西北一头扎进了船舱,一边叹息,男人长成这样,比自己这个女人都精致‮魂勾‬数倍,实在是一种罪过。

  冲洗了船板,岸边泊的船开始一艘一艘的开走。红绿本想停一停等他们走远,但是西北想,出头的椽子先烂,还是混⽔好摸鱼,眼下的情形,倒不如跟在中间的好,于是,他们的船也缓缓跟了上来。

  有了前一天的经验,各船的人都加強了戒备,互相认识的更是摆出互为首尾的架势,而彼此不认识的,稍稍接近,便会引得对方怒目相视。

  莫西北悠然的躺在摇椅上吃着⽔梨,只吩咐舵手保持与各船之间‮全安‬的距离,同时注意食物和饮⽔的‮全安‬,其余一切如常就好。

  “我们不该戒备一下吗?”红绿有些担心的站在西北⾝边,看着若大的梨子飞快的变小,最后变成核。

  “不用。”西北‮头摇‬。

  “那万一…”红绿不敢想。

  “万一不会来得这样快。”西北语气肯定,果然,第二天⽩天,风平浪静,没有发生任何不该发生的事情,甚至第二天的夜里也如此。

  接下来,又是无比平静的第三天、第四天,红绿开始觉得,先前的⾎手印,不过是一场恶作剧了,然而,第五天晚上,到了熄灯‮觉睡‬的时间,她经过莫西北的房间,却发现,每天懒惰如猪的那个人,这个时辰,早就睡得昏天暗地的莫西北,并不在房中。

  的确,莫西北并不在房中,此时,她正穿着一⾝平时最讨厌的黑⾊⾐衫,趴在自己的船篷上,耐心的等待着。

  起更,无事。

  一更天,无事。

  二更天,无事。

  三更天…

  天空淅沥的开始下起了小雨,雨⽔迅速的打了莫西北的⾐衫,这个季节,早舂,夜风犹寒,她忍不住哆嗦了一下。

  几乎就在此时,运河的河面上,却蓦然就起了变化,不留神看,这样的夜⾊中,星月无光,还只道是风吹动了⽔波,然而,莫西北⽔极佳,却是知道,那是潜⽔人将要露头前,给⽔面带来的特有的波动。

  一道、两道、三道,一共七道影子,逐一露出⽔面,又逐一接近一艘泊船。

  那船上此时睡着的,是海沙帮的弟子,莫西北静静的看着,看那些人不知怎样借力,就一个接一个自⽔中跃起,然后轻盈的落在甲板上,一连七下,船只是随着浪自然的轻微摇动,仿佛,本没有什么落在上面。

  莫西北暗暗赞叹,难怪那天自己毫无察觉就着了这些人的道,就单凭这出⽔一跃,她已自认是不能了,于是她决定按兵不动。理由很简单,就是她不爱管别人的闲事,即便要管闲事,也得有一击即中的把握,这七个人看起来功夫很好,她没有赢的把握,既然不能赢,那么,打草惊蛇引火烧⾝的傻事就不应该做,于是继续潜伏在暗处不动。

  然而,那‮夜一‬的杀戮,很多年后莫西北仍然记得,七个人进⼊船舱,船舱里甚至没有传出一声呼救,片刻后,只听一阵噗噗声,那声音听起来每一声都很轻也很快,既而,归于沉寂,七个人又自船舱中出来,然后逐一跳⼊河中,片刻消失不见。

  海沙帮的船,在清晨方渐渐沉⼊河中,船舱纸糊的窗口,満是变得暗红的大片⾎迹。

  十二艘去河南府的船变成十一艘。

  到了下午,变成十艘,这一次,是在青天⽩⽇下,船沉了,无人获救。

  第六天晚上,莫西北的船上来了不速之客,一个书童打扮的年轻人,这人眉目清秀,居然⾝手也很了得,轻飘飘就自十数丈外旁边的船上跃了过来,手执拜贴,称自家少爷求见莫先生。

  莫西北正在吃饭,自红绿手上草草一看,上面写着无外乎是些恭维景仰的话,末了,署着一个陌生的名字,楚俊风。

  “你家少爷我不认得…”莫西北刚说了半句,就被旁边的红绿不轻不重的撞了一下,她⽩了红绿一眼又说:“我不见不认识的人,啊!”末了”啊”的一声,引得书童一脸好奇的观望,一旁红绿已经忍不住附在她耳边小声说:“莫少,你也太孤陋寡闻了,楚俊风大侠的名字,江湖上三岁的小孩子都知道,现在他来求见,你居然说你不认识他,而且不想见他?”

  “那又怎么样,他有名是他的事,见不见是我的事,江湖上沽名钓誉的人多了,人人都想着自己的天下第一才好,这样的人,如果你想见,你去见好了。”莫西北哼了一声,斟了杯她自己督促工匠酿的纯正葡萄酒,小小的喝了一口,才说:“送客吧。”

  “我家少爷说,昨夜他同您一样,也看见了那七个人的⾝手,如今大家同舟共济,那七个人他担心‮立独‬不能对付,希望得到莫先生援手。”书童不肯就走,站在原地,言辞乃至眼神都很恳切。

  七个人的字眼让西北心里一震,昨天她并没有发现,还有同她一样的人窥伺在旁,果然是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只是她莫西北是奷商一名,但是这楚俊风号称大侠,怎么眼见着一切发生,却也不出来制止呢?不但没有制止,今天还敢让人说出来,西北嘴角浮起玩味的笑容,想了想说“既然如此,请你家少爷过来说话吧。”

  楚俊风来得很快,其实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来,为什么要请邻船的莫西北援手,为什么要找这个満⾝铜臭的商人呢?楚俊风想,就是因为莫西北的眼神。

  初次见面,凭空出现的⾎手印让所有人慌失措,然而,他却偏偏看到一双毫无惧意的眼睛。明亮,冷漠,甚至是嘲笑着,看着所有手忙脚的人们。目光相接,楚俊风又猛然发现,那双眼睛,便是看自己,也是一样。不对,其实也不算完全一样,因为那里面,还多了点看花孔雀的戏谑。

  因为来得太冷静,楚俊风甚至一度怀疑,莫西北有问题,幸而,昨天夜里,他看见了趴在船篷上的人。

  武功不错,心思细腻敏锐,而且没有一见到坏人就没头没脑的扑上去拼命,说明这个人够冷静还是很懂得权衡利弊,这样的人,或许可以作为伙伴。

  楚俊风进⼊莫西北的船舱,第一眼看见的就是一个一⾝⽩⾐的少年正陷在一张大大的摇椅中,半眯着眼睛全神贯注的啃着⽔梨,⾐衫因为他的‮势姿‬早皱成一团,倒是椅子旁,站着的丫头,⽔灵娇俏,见了自己,还未开口,脸已经先红了。

  被红绿捅了两下,西北才丢开⽔梨坐直⾝子,其实她半眯着眼睛也看清了楚俊风。正面果然比那天的侧面更显得俊俏,美的东西,总要多看几眼,只是此时被迫坐直⾝子,反而不好意思盯着人家的脸看了,为此,她暗自抱怨红绿多事。

  “久仰莫兄大名,楚某有礼了。”在红绿眼中,比起毫无仪态可言的莫西北,楚俊风简直礼节完美到让人赞叹。

  对于别人习惯的把经营酒楼饭店的自己当成男人,莫西北早习惯了,这时也就索吊儿郞当的说:“我是个生意人,有什么大名可供人久仰呢?莫不是这満⾝的铜臭味道?”

  “莫兄真爱说玩笑。”楚俊风不以为意的笑了笑,莫西北没给他让座,于是他只能继续站着。

  “我从来不说玩笑,我只谈生意,不知道您是想买还是想卖呢?”莫西北一本正经的说完,想了想,觉得自己的话太过引人歧异,便又说“吃喝玩乐声⾊⽝马,我的店里都提供,不过如果您有更好的货源,我也收购。”

  “莫兄确实很幽默,您的四楼名动天下,楚某将来自然是要见识的,不过如今,似乎如何保全命,才是我们该一起仔细想想的事情。”楚俊风仍旧微笑,自顾自拉了椅子,坐在莫西北对面,牢牢的盯住莫西北的眼睛,想从中看出些什么。

  “不过是沉了几条船,你们江湖自有江湖的恩怨,我无谓揷在其中,生意人嘛,费力不讨好的事情我是不做的,楚大侠来错地方了。”莫西北打了个哈气,决定还是‮觉睡‬最适合眼前的情况,虽然她也很想多看看帅哥,不过眼前的帅哥太过难,弄不好就把自己绕进去了,莫西北自诩在很多方面是个笨蛋,所以对聪明人敬而远之。

  “天下人管天下事,如今莫兄的船上也被对方留了掌印,怕只怕,莫兄不犯人,人也会犯莫兄,坐以待毙也是亏本生意吧。”楚俊风不动“敌在暗我在明,与其为人各个击破,不如大家力气使在一处,同舟共济。”

  “哈哈…”莫西北大笑,拍着桌子道“楚大侠真有趣,昨天夜里情形如何,你也亲眼见了,当时你不出手,我猜也是觉得难测对方深浅。今天你硬拉上我,说什么同舟共济,我却觉得这是桩赔本的生意。”

  楚俊风也一笑,道:“莫兄真会说玩笑,在下素闻莫兄为人侠义,想来有你相助,咱们这次,一定能保住运河上其他的船,看看到底是什么人在装神弄鬼。”

  “不用拿大帽子庒我,我不上你的当。”莫西北‮头摇‬,神情淡然“要我帮忙,你总得付出些对等的代价,这样我才能考虑。”

  “看来,我无从拒绝,这样好了,此间事了,将来莫兄如有差遣,刀山火海,在下绝不推脫,虽然,同我合作,也是你自己保全自己的需要,不过,再讨价还价,就真是做生意了。”楚俊风一锤定音,然后说,为了缩小保护范围,他要带他的书童过来,住到莫西北的船上。

  “我觉得你实在也很有做生意的天分。”莫西北嘟囔,本来陌生人上船会让她觉得很不方便,但是瞥了眼楚俊风,她终究也没有表示反对,她的大船也空得很,别说住两个人进来,就是再住十个八个人也没问题。

  这天夜里三更过后,各船的人因为戒备了前半夜,见确实没有情况,忍不住困,都各自打起了盹。

  而一阵妙蔓的歌声,就在所有人都忍不住沉⼊梦想时,丝丝缕缕的由远而近,随风钻⼊每个人的耳中,唱歌的该是个年轻的女子,声音娇柔,充満了惑。

  莫西北和楚俊风原本都没睡,这会只觉得那女子的歌声飘起伏,似乎是自半空发出的,却听不出究竟在唱些什么。然而,没有时间给他们思考,东北方停着的一艘船里,忽然就冲出了十几个人,手舞⾜蹈,一个接一个,就在他们两个人的眼前,跳⼊了运河,⽔声扑通,惊醒了其他船上巡夜的人。

  “他们怎么了?”有人惊恐的问。

  “中琊了,他们中琊了!”一个海盐帮的弟子狂呼,颤抖得如同筛糠。

  楚俊风飞掠而过,堪堪拦住了两个即将跳河的人,说也奇怪,他落⾜在东北方那艘船时,歌声就停了,既而,那两个还没来得及跳河的人也就晕了,天亮时,居然说自己完全不记得晚上发生了什么,只觉得河里有人在召唤自己,非去不可。

  沉船、莫名的歌声惑人跳河。‮夜一‬之间,原本以为的一场江湖仇杀变了味,所有的人都开始疑神疑鬼。天刚亮,就有两个门派弃船上岸,决定不去河南府了。

  “莫兄害怕吗?”吃早饭的时候,楚俊风问莫西北。

  “怕,怎么会不怕。”莫西北故意夸张的拍了拍心口,脸上虽然还是神情自若,心里却直叫侥幸。事实上,当时她确实吓个半死,因为她想到了欧洲神话中的海妖塞壬姐妹,用歌手惑⽔手,然后趁他们被惑就杀死他们,塞壬姐妹每天夜里就坐在四周満是⽩骨的海岛,只要想想就觉得⽑骨悚然,只是运河不是海,难道也有河妖?她有些庆幸,故做镇定也是镇定,不然,自己怕是要吓得叫出声了。

  “事实上,我也很怕。”楚俊风没有看莫西北,在大大称赞了碗里的燕窝粥后,很随意的补充了一句。

  “你也害怕?”莫西北说:”你害怕,还冲过去救人?”

  “我害怕,和我救人并不冲突。”楚俊风却说。

  “怪人!”莫西北下了结论后,回船舱补眠,受了惊吓,原以为会失眠,结果却睡得很好。

  第七夜,歌声照旧响起,这回,跳河的人楚俊风也救不了了,因为除了莫西北的船之外,几乎所有的船,都有⽔手眼神茫然的跳⽔。到了早晨,还想坚持⽔路上河南府的人,已经不⾜一半了。

  “事情变得有些意思了。”第八天的早晨,莫西北这样对红绿说,她说话的时候,楚俊风正微笑着走到大厅。

  头一次,红绿对楚俊风的微笑毫无感觉,事实上,她只觉得脊背发凉,对于莫西北的话,回报以两粒⽩眼。

  因为⽔手人数锐减,到了起程的时候,除了他们的船之外,剩余的船全部无法起行。莫西北事不关己,吩咐人搬了躺椅,在甲板上享受早晨清凉的风,也顺带看着那个叫田心的书童跑来跑去,请了其余船上的掌门人或是帮主、长老之类的人,聚在附近的一条船上,共同商量对策。

  人多主意就多,好半天,把吹风的莫西北都靠得睡着了,众人还是各说各话,没有得出结论。

  等她睡醒,船已经在运河上行驶了。一旁的红绿‮头摇‬叹气“方才那样的场景,莫少爷您也能睡着,我实在是服了,你错过了多么精彩的画面,楚大侠力排众意,主张仍旧由⽔陆上河南府,还说服大家不要害怕,琊不胜正,承诺要保护大家‮全安‬抵达河南府,那才是一个真的大侠,真的男人该做的。”说话的时候,红绿満脸有自己都无法察觉的醉。

  原来,方才楚俊风出面,说动了剩余的一百余人改乘两艘比较大的船,其余租的船只,让他们各自返回,人员集中了,防范也容易些。

  “他这样的人,最擅长就是骗你这样的天真少女。”莫西北不以为然,如今敌暗我明,虽然集中力量是个办法,但是,目标更大,受到攻击的可能没有丝毫降低,何况,要保护这些人谈何容易,敢说这样话的人,不是太有侠义心肠,就是真正的对名利全心以求,奇怪的是,她的直觉就告诉她,楚俊风是后者。

  自然,运河上前几⽇浩浩的场面终于不见了,除了正常往来的商船之外,三艘船上的人,虽然不说话,但是各自人心浮动,谨慎前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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