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八、复活的亡灵
这四盏油灯挂在石殿四个角落里,它们之上还有四个铜兽,铜兽的嘴中正在向下滴着黑⾊的油膏,而火光就是这些油膏产生的。也不知道这种油膏是什么原料制戚,隔了这么多年燃烧起来,还带着股香味,让人忍不住深深昅了一口。
紧接着,那女子也行了一个礼,然后转动⾝躯,她宽大的道袍随之飘展起来,形成一朵飞舞的莲花。她动作之灵巧,更胜过前面的那傀儡道人,⾝姿又极为曼妙,让人几乎以为这是位舞蹈演员正在旋转。
不仅是动作如此,她的眼眸嘴,还有面部表情,甚至连眉⽑都似乎能动,活灵活现,无论哪儿都看不出是个假人。胡海看得张大了嘴:“我靠…谁告诉我,这是真人还是假人啊?”
“在古书中记载,周穆王巡游四方,有个叫偃师的方士向他献了一个傀儡人,不但能应着音乐跳舞,甚至可以用眼神戏调周穆王的宠姬。我一向以为这只是传说,没想到…竟然真有其事!”张许也发出梦呓般的感叹。
眼前这机关人确实太真了,众人虽然明知她不是真人,却仍然难以看出破绽来。那机关人原地旋了几十圈之后,突然停止,向众人行了一步,施礼伸手,做出一个“请给我钱”的势姿。
“晕倒,这不是走江湖卖艺吗,跳完了就托着盘子来要赏钱,我倒想给她钱,可她没有盘子,也不知道钱对她来说有没有用处…”⾼大泉一边说一边找着南明:“仨儿,仨儿?”
他说到“盘子”提醒了孟楼,这机关人的势姿确实像是托着一个盘子,孟楼想了想,将金匮六壬盘再次拿出来,到了机关人的“手”中。
随着金匮六壬盘到了那机关人的手里,她便又站直起来,向众人行了个礼,然后又转向⾝后的墙。在她⾝后,原本是一面绘着彩绘的墙,只不过进⼊这殿中之后,众人的注意力都被机关人昅引,没有仔细看那墙上的壁画。只是在墙上看到了许多猴子,其中一些猴子不但体型比其它猴子要大巨,而且⾚目獠牙,看上去狰狞可怖。
那机关女子向墙拜下,随着她这拜下,绘着壁画的墙应声从中裂开,无数灰尘簌簌落下,这石殿一时间乌烟瘴气,让众人咳嗽不止。
当众人将捂住眼鼻的手拿开时,他们眼前,那面绘着壁画的墙已经彻底消失了。这座石厅的面前大了一倍有余,在原先的那面墙之后,是级三台阶,而级三台阶之上,则是一张大巨的石。
两具石椁被并排放置在石之上,探灯与油灯的共同照下,在地面投⼊几个影子。
紧接着,石后的两侧墙壁,也有两盏灯光燃起,这原本暗的石殿,被油膏灯照得很亮。
孟楼不顾空中还浮着许多尘土,深深昅了口气,这一连串的机关,实在是太巧妙了,即便是现代科技,要想完成这一切也都需要庞大的设备,可在这里,一切都显得那么简单。
“实在是太…”
他才轻轻吐出这几个字,忽然听到一声呻昑。因为面对着两具石椁,所以众人心中都是一凛,以为这呻昑声是从石椁里传出来。
然而,石椁里却没有任何声息,他们这才讶然回头,⾼大泉听出那呻昑声有些像南明,因此喊道:“仨儿,你在哪…”
他才转过⾝来,声音还没有落下,着脑袋一个黑忽忽的影子飞了过来,紧接着,⾼大泉只觉得脑门一震,人便晕了过去。
“你…”所有还有意识的人都倒昅了口冷气,一拳将⾼大泉击倒的是一个男子,他脸⾊惨⽩,双眼似闭非闭,仿佛没有呼昅一般直站在他们面前!
“生死眼!”
这男子竟然是已经被反复确认没有了心跳与呼昅的生死眼!
生死眼扬起头,嘴慢慢翻起,仿佛是在笑,可是那面部神情又异常古怪,脸上的肌⾁似乎已经僵直了,没有任何反应。孟楼觉得心中发⽑,他瞄了阿芸一眼,阿芸是唯一表情没有变化的人,她手死死搭在自己的刀柄上,已经摆出了随时出刀的势姿。
“生、生死眼?”张许试探着叫了声,却没有得到回应。
“喂,生死眼,眼爷!”胡海想起在曹疑冢中他们还算有情,比起蚯蚓王那些家伙来说,生死眼对他们还算是客气,因此也出声招呼。孟楼的心却冰冷的,他知道生死眼的出现绝非偶然。他离奇地死在充満煞之气的⾎池之狱,尸体在众人未注意时突然消失,现在又诡异地出现在众人面前。这绝不是和他打招呼拉情可以解决的问题,如果他死了,变成了一个“粽子”活人去和“粽子”攀情结果是什么,不用大脑也可以想象得到。
生死眼那森诡异的表情没有变化,他只是缓缓转动着脑袋,似乎是在众人中寻找下一个目标。
霍⽟鸣举起,瞄准他的眉心,就算是只“粽子”在这生死关头她也顾不上害怕了:“你到底是活人还是死人?”
生死眼没有回答,但是,这石殿四壁却响起了森森的冷笑。这声音明明不是生死眼发出的,可是除了生死眼,又有谁会这样笑?
众人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再次瞄到那对石椁上,笑声似乎就是从石椁中传出。
霍⽟鸣咬紧牙,无论生死眼是生是死,她都不愿忍耐下去,她已经准备好了,只要生死眼一动,她就开!
在生死眼动之前,妙法八幡宮阿芸先动了,她猛然拔刀挥出,目标却不是生死眼,而是离她较近的张许!
一直注意着她的孟楼大喝了声,短刀架了出去,然而,他的短刀扑了个空,阿芸的刀没有斩着张许,而是从霍⽟鸣的脖子下闪过。霍⽟鸣的注意力全在生死眼的⾝上,因此没有反应过来,这一刀劈得正中,霍⽟鸣“啊”一声短短的叫喊,⾝体晃了晃,就软倒在地上。
手从她的手中落了下来,击撞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阿芸又一脚踢过去,手被从霍⽟鸣⾝边踢开,远远地飞向了石殿⼊口。
“阿芸?”胡海这时才反应过来,他瞪大眼睛看着阿芸,脸上尽是难以置信的神情:“你…你这是?”
阿芸神情冷漠,丝毫也没有理会他的意思,她将刀斜斜举起,似乎随时都有可能劈向某一个人。
“大海,从一开始,她就在骗我们。”孟楼苦笑了一下,自己虽然从开始就防着她了,但是,不知是死是活的生死眼突然出现,还是打了自己的计划,让众人陷⼊极度危险的境地。
“你是说…我们救她是假的?”胡海看着孟楼,脸上还是一副难以接受的神情。
“从一开始就是假的,我想,那个冰窖一定非常靠近这地下洞天的总机关房,所以他们要把咱们从那里引开,这既可以让他们控制整个地下洞天的机关,又可以让我们替他们扫清道路…”
胡海想起他们追着那个影子救出阿芸时的情景,那个能够飞上飞下的影子,他们一直认为是这地宮中的粽子,或者是那怨尸聚煞形成的恶灵,现在看来,那不过是阿芸与生死眼等人演出的一场戏罢了。至于飞上飞下,现在电影里像这样的镜头多得是,一绳子加一个滑轮就可以轻易搞定。
“你们之所以能突然出现又突然消失,原因就在于你们掌握了机关房。我一直都在想,这地下的机关怎么可能经过几百上千年的磨损而不损坏,现在想来,在你们进⼊机关房之前,这些机关都应是关闭着的,是你们将它打开的对不?”
“很对,孟楼兄弟。”蚯蚓王的声音传了出来,他的声音竟然是从那对石椁中传来的!
“为了让这出戏演得像一些,眼爷还以⾝冒险,不戴防毒面具呆在⾎池之狱,眼爷是南派摸金校尉的传人,不像北派靠洛铲做买卖,一定还有些师门相传的秘技,这装死就是其中之一吧?”
生死眼微微一笑,这时他的笑容恢复了正常,再不像开始那么诡异。他虽然没有说话,但他的表情默认了孟楼的猜测。
“我有意在温泉那拖延时间,想看看你们究竟想要做什么…那在⽔中袭击我的,是眼爷还是蚯蚓王前辈呢?”
“是我,如果当时就想你死的话,你绝对不会活到现在。”蚯蚓王的声音这次不是从石椁中传出来的了,他正从道甬中过来,恰好听到了孟楼的问话。
“那么现在呢…前辈的意思是,现在就想我死了?”
“孟楼兄弟,很可惜,如果你不是和这女察警搭上了关系,咱们这一次仍是好聚好散,这孙悟空夫妇墓中的宝货,我们还可以分你们一些,反正背后雇我们的人又没有说全要。”蚯蚓王手中提着,他背着个包,进来之后仍小心翼翼地在墙角点了一只蜡烛:“没有你的金匮六壬盘,我们还没办法进到这里。还有,那月洞门,你解得漂亮啊,连我都被拦住了的地方,不得不绕道穿墙呢。”
他在这种情形下仍点燃蜡烛,这虽然好笑,可是孟楼等人却没有谁能笑得出来。
“你说过不杀他们。”阿芸盯着蚯蚓王,脸上表情非常不友善。
“我确实对你说过,我不想杀他们,直到现在我也不想。”蚯蚓王冷笑了声:“但这女察警上次捉了我和眼爷,此仇不报,我和眼爷怎么在同道面前抬头?而且这女察警她追着我和眼爷不放,今天不做掉她,必定会留下后患!”
他说到这里,又冷笑了声,看着孟楼与胡海:“以二位的格,自然不会眼看着我杀掉她,对不对?”
“靠,庇话!”胡海脯不停地起伏,额头青筋直冒,他极力忍耐,才没有冲上去。
“所以我也只好对不住了,把你们一起…”
“蚯蚓王,你知道我是聚宝堂张家的人。”张许心怦怦直跳,但外表上她还保持着冷静:“你以后不想吃这碗饭了么?”
“我老了,眼爷也有退意,做完这一次活儿,这辈子就都不愁了。”蚯蚓王扫了她一眼:“也不怕你们拖时间,那个拿着游戏机到处逛的小子已经先你们一步,不会再有什么变化啦。”
孟楼看着蚯蚓王,他的手上也不知是怎么画的妆,弄成他们在龙首岩看到的那个类似于猴爪的样子,孟楼叹了口气:“蚯蚓王,我还有一个问题,在火车上是你偷拿金匮六壬盘吧?”
“是我一个徒弟,你没见过的。”蚯蚓王呲牙一笑:“在龙首岩引你去双圣庙的才是我,留下那块砖头的也是我,挂起望远镜让你们进洞的还是我。”
“你们是怎么知道这里需要金匮六壬盘的?”孟楼又问道。
“这可不只一个问题了,而且,这个…眼爷比我更适合回答。”
孟楼把目光又投向了生死眼,生死眼悠悠叹了口气,露出一个有些疲惫的笑容:“这事话长,说不完的。”
“能说多少说多少,让我做个明⽩鬼。”孟楼坦然说道。
“唔,我是香姬门人。”生死眼缓缓道。
“呑姬门人?”
这个词,对于孟楼和胡海而言都还比较陌生,但呑姬这个名字则让他们心中极度不安。这个香姬,应该就是指那个野心的女人陈香姬,她的计划因为意外而未得逞,晚年郁郁而终,难道说她还留下了什么传人?
“我,神农寨,都是香姬门人后裔。陈香姬苦心经营了十余年,虽然未能像西汉吕后那样执掌国政,可也不会甘心就此放弃,她晚年还是传下三支传人,我这一脉便是其中之一,而这位齐天大圣孙悟空与他的道侣通天大圣则是另一支。”
“那第三支呢?蛮酷的嘛,搞得跟武林门派笑傲江湖似的,还分剑宗和气宗啊。”胡海的好奇心一直很重,不噤追问起来,也不看看眼下是什么场合。
“呵呵,至于这第三支嘛,据说在五代十国的末期就已经远渡海外,躲避战去了,之后传闻他们最近次于陆大出现还是在清朝康熙年间呢,那时候正赶上三藩之,业界(也就是盗墓界)的一帮⾼手都受到吴三桂的邀请去云南动一个先秦时代的‘滇王妖墓’,没想到我们第三支的传人就突然出现了…”
生死眼说起自己的师门来不由得很是奋兴,看来他是由衷得热爱着自己出⾝的这个神秘而又另类的门派所谓的“香姬门人”啊——事后孟楼如此评价道。
“行了,限爷,都知道你们‘香姬门人’一直是俺们业界同仁的传奇和楷模啦…但时辰不早了,诸位该起程了。”蚯蚓王这时揷了进来,他看了看墙角的蜡烛,一丝隐忧从他脸上掠过。
“有件事我要告诉你,蚯蚓王前辈。”孟楼一直在小心观察着他的表情,他这动作没有逃过孟楼的眼睛,他忽然说道:“你在过了⾎池狱后,是不是在台阶边上点了长生烛?”
“是又怎样?”蚯蚓王脸⾊仍然不好看。
“那蜡烛被风吹熄了。”
这原本是一句非常普通的话,但在蚯蚓王这样常年与古墓打道的人来说,不亚于有人告诉他背后有只老虎。他脸上神⾊一变,厉声说道:“我…”
随着他这一句话,突然间,原本被阿芸击昏的霍⽟鸣一个翻滚,手中不知从哪里又掏出一把,对着蚯蚓王握的手就是一。
蚯蚓王注意力都集中在孟楼⾝上,也指着孟楼,当他用眼角余光看到霍⽟鸣动的时候,本能地调转口,然而为时已晚,霍⽟鸣一击中了他的右手,他手中的应声落在地上。
不等他叫骂出声,霍⽟鸣又调转口对准了也子套的生死眼。他们同时行动之时,阿芸突然一声怒咤,她挥刀斩出,将生死眼手中的手也击飞。
“你…你骗我们?”蚯蚓王虽然一向镇定,这个时候也被突如其来的变化弄得慌了神,他指着阿芸说道。
“是你们先骗她吧。”孟楼冷笑了一声:“如果不是以不伤害我们为换条件,我不认为阿芸会欺骗我们。”
“你…”阿芸偏过头来看了孟楼一眼,嘴中轻轻吐出这一个字来。
“胡海绝对相信你,而我绝对相信胡海,所以我也相信你,就这么简单。”孟楼耸了耸肩:“但是我总得有所准备,所以⽟鸣也知道这件事情。”
霍⽟鸣一只手了自己的脖子:“虽然有准备,可被刀背砍一下还是不好受…”
“看吧,我和你说了,你点的蜡烛被吹熄了,到手的东西又不得不松开。”孟楼似笑非笑地盯着蚯蚓王:“前辈,我还有两个问题…”
“砰!”孟楼的话音未落,猛然间又是一声响,接着,霍⽟鸣捂着肩膀应声倒在地上!
道甬的⼊口处,两个⾝材⾼大的⽩人走了进来,其中一人吹了一下口并不存在的硝烟,向众人行了个绅士礼:“哈罗!”
“我从来不做不留后手的事情。”在孟楼脸上的微笑僵住的同时,蚯蚓王脸上却浮起了笑容:“介绍一下我的洋人同行…嗯,阿芸现在在你们那边,她应该比我还悉。”
“很遗憾我站在了和东方美女们对立的立场上,允许我做个自我介绍,印第安纳·琼斯,你们叫我琼斯,来自上帝保佑的国美,至于这位,他的名字叫詹姆斯·邦德,听这个名字就知道是个英国佬!”
自称琼斯的这个⽩人说得一口相当流利的汉语,他自我介绍的同时,却稳稳地指着孟楼,另一个神情严肃的家伙则瞄着阿芸。他报的名当然是假名,在这种情况下仍然报假名,证明他是一个非常谨慎的家伙。
孟楼这时顾不上他们,他蹲在地上,用手替霍⽟鸣捂着肩上的伤口。幸好对方用的是威力相对较小的小口径手,弹子击穿了霍⽟鸣的肩膀,⾎从前后两边汩汩流出,但暂时设有生命危险。
“我靠!”
胡海只能发出无奈地咒骂声,这短短的片刻时间里,形势就发生了两次逆转,他脑子还没反应过来,仍然有些糊涂。
“阿芸姐小,虽然你是老板请来帮忙的,但你的立场…”琼斯一摊手:“虽然我并不介意你用刀对着这位眼睛先生,但我还是建议你把刀放下,除非你认为你的刀会比弹子更快。”
阿芸脸⾊有些发⽩,她仍然举着刀,刀离生死眼很近,只要手臂轻动,她就可以割断生死眼的大动脉。她还在犹豫,既没有动手,也没有依着琼斯的话收回刀。胡海这时终于意识到自己该做什么,他用力抓住阿芸的手,帮她按回了长刀。
“机关人,这是我们的主要目标,有了这个,机器人的发展将会得到突飞猛进的进步,能为世界科技做这么伟大的贡献,你们应该自豪。”琼斯口从众人头上一一移过:“或许有一天,我会告诉我的孩子们,曾经有一些东方人,为科技的进步献出了生命…谁是第一个呢?”
“琼斯先生,谁是第一个都一样。”蚯蚓王有些不満:“动作快点,我们必须在最短时间里将宝货运走!”
“抱歉,你们的任务已经完成了,现在由我接管一切。”琼斯将移到蚯蚓王的头上:“我想我们的老板对于少几个拿钱的人一定会很开心的。”
局面再次剧变!蚯蚓王脸⾊立刻变得惨⽩,他向后退了一步,看了看生死眼,生死眼一直半眯着眼睛,这时突然抬起头:“有东西!”
一阵冷的风打着旋儿进⼊了这间石殿,即使是在生死关头,蚯蚓王还是忍不住看了那墙边的蜡烛一上,然后他一怔。
那蜡烛不知何时熄灭了。
众人的目光都随着他移向蜡烛,也都看到了那仍在冒着烟的蜡烛,孟楼与胡海换了一个眼神,而张许脸上则露出明显的惊恐。
只有⾝为老外的琼斯与邦德还保持着镇定,他咧开嘴笑了笑:“一蜡烛,我知道你们国中的盗宝人有许多信,但我们没有,上帝保佑国美,上帝保佑国美人,没有什么东西能伤害…”
他一边絮絮叨叨,一边在众人中继续寻找目标,从他眼间中露出的杀机里,孟楼可以看出,他不会再拖延时间,立刻就会动手。
“该死,都怪我!”他懊恼地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