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鸳侣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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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或许感情上的事是有报应的,你伤害了别人,就会有人来伤害你。也许那个人真的很爱你吧,所以今时今⽇,你才会失去你最珍视的一个人。

  楔子

  二零零九,‮海上‬。

  昨天离开‮京北‬的时候,正赶上今冬的第一场雪。临行前京华満目霜⽩,⻩绿相间的树冠上堆着串串冰雪,就像⽩⾊的眼泪,盈盈滴,却又含在眼里不肯落下来。

  风里有一股刺骨的寒冷,萦绕在⾝边,蔓延进骨髓里,无处可逃。带着这样的心情和风景,我一个人拖着拉杆箱,只⾝踏上前往‮海上‬的‮机飞‬。

  一路上双目酸涩,可是竟无眼泪。

  ——心,是真的冷了吧。所以由內而外都无法再得到真正的温暖。

  为一个人千山万⽔奔赴而去的心情,那是属于十八岁的专利。可是为了他,我顶着二十二岁的⾼龄,在研究生在读之际,居然这样做了。

  所以说,女孩子读那么书有什么用呢?学历再⾼,该犯傻的时候,也是一样不含糊的。他拒绝我的时候,用了那样一个蹩脚的理由,他说⽩⽩,我不能害了你。

  可是我居然信了。读书破万卷的中文系女研究生,居然相信了这样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

  ——或许这一切都只是因为,他是我喜的人。

  他的前女友回来了,他不能跟我在一起,他在‮京北‬我在沈,他说有很多客观因素让我们彼此远离…

  我努力地去相信这些理由,以便掩盖起“他不爱我”的这个事实。

  ‮海上‬是个与‮京北‬风格迥异的城市。这里温暖,嘲,虽然也一样的人来人往,来去匆匆,空气里却有一种午后悠闲地小资气息。我提着行李箱走在街上,抬起头,就看见这座城市的某个角落,‮大巨‬的深蓝⾊玻璃楼宇辉映着清晨的⽇光,有种遥远冷峻的感觉。摩天大楼的西北角,却坐落着一栋与这个城市风格迥异的米⻩⾊小楼。楼顶是装饰用的⽩⾊塔尖,下头挂着一个无论怎样看都无甚特⾊的牌匾,端端正正写着——时光旅馆。

  我站在门口,正犹豫着要不要进去,这时玻璃门忽然从里面打开,一个美貌女子笑颜如花地看着我,说“你好,我叫凤十一,你也可以叫我Eleven。”

  她朝我伸出手来,我愣了一下才握上去,那双手柔若无骨,那女子眼中有种看不出年纪的灵气,她说“‮姐小‬,你是第一千零一个来时光旅馆的客人,可以免费获得一次时光旅行的机会。你想去哪里?”

  我愣住很久,才弄清楚眼前的状况,原来书上写的时光旅馆的故事竟然是真的。我想了想,说“去哪儿都可以,只要让我不再回来就可以了。”

  一.{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

  欧式建筑风格的二层小洋楼,在夕西下的余晖里反出青⽩的光。花园很大,四周的草坪上可以看出曾经规整的痕迹,近几⽇无人打理,长出了许多杂草来。我刚吃过晚饭,正在园子里散步,这时⾝后忽然穿来急促的脚步声。

  来者是我的“⽗亲”四十多岁的年纪,微胖,带着圆圆的一副金丝边眼镜,走得急了,额头上冒出几点汗珠。他眼神复杂地看着我,那里面似有惊慌,歉疚,不舍等等许多不同的情感,他说“韵儿…为⽗…对不起你。”

  算起来,我来这里也有半年了,他是个很好的⽗亲,把我这个冒牌女儿照顾得很好,⾐食住行都用最好的,过的是典型的民国大‮姐小‬的生活。可是此时正是三十年代末期,国內局势不稳,淞沪战事刚起,‮海上‬也陷⼊一种乌云笼罩的氛围里。我料想他的烦恼与政局有关,忙道“爹,您别着急,有什么事慢慢说。”

  "我的生意不行了…欠了许多债。世道这么,我也保护不了这个家…于是想,把你托付给俞先生。"说到这句的时候,他眼中的愧⾊更甚。

  俞先生好像是⽗亲的朋友,却小他将近二十岁,看起来比我大不了几岁。之前他曾来过家里几次,好像是做官的,背景很了不得,⽗亲都对他毕恭毕敬的。我想了想,说:"是戴老板手下的那个俞先生吗?"

  这时,⾝后忽然传来一个清朗的男声,似是带着几分笑意,说:"莫‮姐小‬果然好记,看来我这次没有选错人呢。"

  我回过头,那人⾝穿一⾝笔的灰⾊中山装,更显的肤⾊偏⽩。一双眼睛细长,黑⾊瞳仁里精光四。我怔了片刻,点头叫了声:"俞先生。"

  侧头看⽗亲一眼,只见他面露难⾊,低声对我说:"韵儿,以后你就跟着俞先生…总是没错的。"

  今天⽗亲很反常,我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俞先生已经走到我⾝边,递了一个本子过来,说:"这道题你算算看。"

  我一愣,低头一看,那上面竟是道积分题,有些难度,但是我也解得出。可是,我为什么要听他的?我抬头看他,礼貌而冷淡地说:"俞先生什么时候做了教书先生?专程来我家考我的?"

  俞先生也不恼,侧头看一眼⽗亲,眼神里有种无声的庒迫感。⽗亲擦了擦额角的汗,忙对我说:"韵儿,你以后跟了俞先生,他要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别再任了。"

  我哼了一声,说:"凭什么?难道你把我卖给他了不成?"

  俞先生轻笑,说:"是的,还真让你说对了。"说着他‮势姿‬优雅地从怀里掏出一把精巧的小手,对住⽗亲的脑袋,面上依然笑着,说:“限你一分钟之內解出这道题。否则你爹命难保。”他眯着眼睛看我,怕我不信似的,眨了眨眼睛,又添一句“我是认真的。”

  ⽗亲的额头上渗出几点汗珠,故作镇定,腿有一店抖。

  我咬牙,只好去看那道题,心很慌,脑中却异常清醒,不到半分钟就算出了答案。我这人没什么优点,就是数学学得好。在现代的时候就是数学课代表,还参加过奥林匹克竞赛。——仔细想来,我与石的缘分,就是从一起学奥数开始的。

  石

  前世今生,重拾那个名字,我心中还是难免波动。

  俞先生一直低头看着我解题,此时嘴角微微往上一扬,说:“不错,思路清晰。好吧,我就收了你。”

  “收了我?”此时我对他的不満已经到了极致,冷哼一声,"你当你是法海,我是⽩素贞?"

  他一愣,随即嘿嘿一笑,说:“你想得到美。——戴老板手下的训练班,可没雷峰塔那么舒服。”

  戴老板就是戴笠,国民‮报情‬组织“蓝⾐社”的头目,

  特务处处长。两年前他创建了国民第一个特务组织调查通讯小组,很得蒋介石赏识。俞先生是戴老板的亲信,最近负责筹建一支专攻密码破译的训练班,我因为数学成绩出众而被他选中,那天之后就被迫跟他一同前往深山里培训。

  一路上我有些想家,坐在火车包厢里整⽇不说话。

  天⾊黑下来,俞先生坐到我⾝边,轻声地问:“在想什么?”

  我答:“在想怎么才能逃出你的五指山。”

  俞先生笑了,说:“又是《⽩蛇传》又是《西游记》,那些杂书你可看了不少。”我转头看着他,十分无语,心想这人连好赖话都听不出来,怎么做官做到这么大的?他的脸在夜幕的映衬下更显⽩皙柔和。他的声音轻了一些,问“想家了么?”

  我哼了一声,说:“想,当然想。俞先生可真是细心啊。——但是别忘了,我是被谁得背井离乡。”说着我站起⾝,不想再待在他⾝边。

  走出包厢,门外窄窄的过道上铺着地毯,踩起来绵软无声。这时火车忽然一震,踩着⾼跟鞋的我没站稳,整个人往前栽倒下去。——脸颊触到薄暖的一片所在,感觉上不像是地毯,随着呼昅,一抹淡淡的香味沁⼊鼻息…

  这个气息似曾相识,并不是单纯的香,而是轻巧的,微暖的,就像是冬⽇午后晒在台上的棉被的味道,让人不由自主地想去依恋…我抬起头,就看到一张轮廓分明的脸。

  一瞬间,我脑海中浮现出石英俊的侧脸。

  其实他们长得并不是很像,甚至有着完全不同的肤⾊与轮廓。可是那一刻,我在这个人⾝上,看到了曾经的眼角眉梢。

  他怔了怔,轻轻地扶起现在他膛里的我,什么话也没有说。眼神淡淡的,径自绕开我走向过道的另一头。

  冷漠的子,也与石如出一辙。

  我站在原地,呆呆地看着他的背影,一时竟然动弹不得。

  训练班设在一座山里,方圆百里杳无人烟。班上二十几个同学来自‮国全‬各地,每一个都有些来头,比如与我同屋的女生秋韵文,就有一张美丽得可以去做电影明星的脸,而男生里面最令人过目不忘的就是秦了。——他就是我在火车上碰到的那个男人。过道里偶遇之后,回到车厢我竟然又看到了他。当我推开门的时候,他正在跟俞先生谈话,侧过头来看我时,眼神里也有些意外。

  那个回眸的‮势姿‬,真是像极了石

  俞先生向他简单地介绍了我,然后说:“这是你未来的同窗秦,宾夕法尼亚大学毕业的⾼材生。”

  我看着眼前这个陌生中透着悉气息的男人,又一次怔忡在原地。

  秦是个真正的数学天才,与我这个因为知现代理论的穿越人士不同。在训练班里,每个人的数学基础都很好,不过我跟他始终是最拔尖的两个。

  密码破译需要很強的逻辑,我一直以为我这种感情用事的人是无法胜任的。

  可是原来,我可以。潜意识里,也许我一直有种想与他竞争和抗衡的念想。

  有一次那道题明明有种很大众的算法,我偏偏要另辟蹊径,用另外一个⾼深的定理来解答。老师看了我的算法之后,公开表示对我数学天分的认可。当时全班所有人都在用一种羡又暗自咬牙切齿的眼神看我,只有他,低着头,仿佛这一切都与他无关。

  下课的时候,我走出门口,才发现教科书落在了桌子上,回头看他正好在附近,我就说:“秦,能帮我把那本书拿来吗?”

  他点点头,回过头去拿,再转过⾝来的时候,顿住几秒,像是在思索什么,最后还是没想起来,说:“那个…同学,给你。”

  我难以置信地问:“你不知道我的名字?”

  他面上也无愧⾊,点点头,说:“名字太多,记不住。”

  我真想晕倒,心想你在训练记忆力的课程中成绩比我还好,居然记不住我的名字?于是恨恨地转⾝走了,连句谢谢都没有说。

  一路上,抱着书走在林荫路上,恍惚想起那些遥远得看不到边际的旧时光。那时的石,在学校里是多么耀眼的人物,篮球打得好,数学也学得好,眼角眉梢里有一种让人罢不能的味道。

  秦也是。

  这时,前方转角处忽然传来一个悉的女声,带着些‮海上‬口音,语调温软,说:“秦,这道题怎么解?你能给我讲讲吗?”

  我停下脚步,下意识闪⾝到旁边的一棵老槐树后。⻩昏里余晖斑驳,我遥遥望向前方的两个人影,秋韵文穿一件⽩⾊长裙,一头黑发束在脑后,她那样灼灼地仰视着秦,庒低了声音,面颊上闪现一抹‮晕红‬,说:“训练班的生活好苦。我一个人…有时候真的觉得很脆弱。”

  夕西下,秦的⾝影淡漠而笔。他并没有像其他男生那样双眼盯着秋韵文不放,而只是扫一眼她手中的练习薄,说:“这道题用那个谁…”他认真想了想,才想起来我的名字,说:“莫若韵的解法比较简单。你跟她不是同屋吗?回去让她教你吧。”说完,他绕开她,径自往男生宿舍的方向走了。

  秋韵文一个人站在原地,美丽的脸上渐渐浮现几分错愕与不甘。我想起第一次见到秦时,自己也曾这样看着他的背影发怔。

  或许这样的男子,注定是让女人站在⾝后远远观望的。不可动心,不可上前。

  否则,一定会受伤。

  二、{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

  回到宿舍,镂花耝玻璃上透出台上的人影。我心想秋韵文走路可真快,居然赶在我前面回来了,她方才吃了秦的闭门羹,心里一定不好受的,于是我柔声说:“饿了没有?晚上我给你煮汤喝吧。”

  台上的人影顿了顿,没有答话。

  上了一天课,我也很累了,一头倒在上,望着⽩⽩的天花板出神。沉默片刻,我忍不住说:“韵文你知道吗?再聪明再漂亮的女人在自己喜的男人面前也会像个傻瓜。——所以我们都要理智,不要再为任何人变成傻瓜。”

  脑海中浮现石的⾝影,多年以前他在篮球场上英姿飒慡…我像卡通片里恋流川枫的花痴女一样,他走到哪儿我就跟到哪儿,手里捧着纸盒装的果汁,一心想在他流汗的时候递给他喝。

  那是从来没有想过,上天会赐我那样的幸运,让这样一个光彩夺目的男生,喜上平庸无为的我。

  隔着近百年的时光,隔着永远无法重合的一个时代,想起了他,我还是泪流満面。

  我自语一般地说:“韵文,喜一个人是很痛苦的。尤其是那种自我又冷漠的男孩子,你永远不知道下一秒他心里在想什么。即使真的在一起,也会很辛苦的。”

  训练班成员的档案是內部公开的。我留意过秦的生⽇,他也是⽔瓶座,与石一样。还有那相似的气息,总是让我忍不住看向他。

  这时,台门吱呀一声被打开,我希望韵文能听得进我的忠告,抬眼望过去,却正对上俞先生⾝长⽟立的⾝影。他⾝穿一件淡蓝⾊长衫,看起来儒雅且成,缓缓从台走出来,似笑非笑地看着我,说:“你说的没错。”

  一直站在台上的人竟然是他!也就是说…我方才所说的一切,他都听到了?

  俞先生走到边,低下头来,看着我,说:“喜一个人,的确是很痛苦的。”他的眼神让我觉得很有庒迫感,下意识地从上弹起来,却离得他更近…他的鼻尖距我的眼睛只有一公分的距离,好像一眨眼睛,睫⽑就可以触碰到他…

  我有些局促,呼昅起伏不定,他轻轻捏起我的下巴,瞳仁漆亮,说:“可是这个时候,儿女私情算得了什么?”他眼中一瞬间有什么闪过,但是很快就再寻不到痕迹,转而用命令的口吻说:“收拾东西,跟我去南京。”

  “南京?去沦陷区做什么?”我诧异地问。此时南京已经沦陷,汪精卫投靠⽇本人,组织了伪“‮华中‬民国维新‮府政‬”

  “重庆有指示,要安揷一批人到南京伪国民‮府政‬去。”俞先生坐到我⾝边,伸手拍了拍我的肩膀,说:“这是个机会,也是考验。我跟上头推荐了你。”

  我倏忽一下从上站起来,怔怔地看了他十秒钟,终是什么话也没有说。——俞先生决定的事情,不会轻易改变的。可是他是老江湖,该知道去汪伪‮权政‬所在的南京当特务是多么凶险的事情。除去我在现代看的那些电影电视剧不说,关于⽇本人在南京‮害迫‬进步人士的新闻在这时候也屡屡上报,一旦被抓住,难以想象会受什么样的酷刑。

  我转⾝拿出桌子底下的藤条箱,一言不发地开始收拾行李。俞先生有些探究地看向我,又露出那种似笑非笑的表情,说:“韵儿,你平素不是最喜跟我顶嘴的吗?怎么这次这么听话?”

  我坐到头,低头叠着⾐服,也无暇再跟他抬杠,说:“现在是特殊时期,每个人都有责任抗战救国。相信我,⽇本人得意不了多久的。”

  这时,虽然我并没有看他,却能清晰地感受到他看我的眼神微微一变,我抬起头,学着他的样子似笑非笑,说:“再说,跟你这样的人说不,有用吗?”

  他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只是看着我的眼睛,说:“去南京当间谍,这个任务不是谁都能做的。你有信心能过来吗?”

  我歪头看他,顺口就说:“当然有。”

  这时,我的话音还没落尽,他忽然俯下⾝来吻住我,深深的,耝暴的。我脑海中霎时一片空⽩,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他已经伸手撕开我的⾐领…随着一声布帛破裂的声音,我扬手给了他一耳光。

  他停住动作,眯眼看着我,缓缓嘴角,笑了笑,说:“连这种程度的你都受不了,还说能完成任务?”

  我一愣,原来他是在试探我。我转⾝蜷缩到上,用被子包裹住自己,惊魂未定地看着他。

  俞先生又朝我走过来。他一边靠近我一边后退,单人本来就不大,最后退无可退,他坐到我⾝旁,不顾我眼中的慌张和恐惧,捏起我的下巴,说:“凡事都是有代价的,你明⽩吗?对女人来说,有时候⾝体就是最好的武器。”说到这里,他声音里有细微的叹息,说:“如果不是你‮解破‬密码最有天分,我是不会派你去的。”

  “那你到底想怎样?”疑人不用,用人不疑,既然他对我没信心,言语中又有怜惜,何必要来招惹我呢?他对我的态度总是这样不明朗,让我搞不清楚状况。

  “我要教你适应这些。”说着,他忽然又吻向我,比起方才温柔了许多,双手在我背上轻柔地‮挲摩‬,这个吻逐渐烈起来,烈得让我无法呼昅…

  我的呼昅起伏不定,脑子里却十分清晰,伸手环住他的脖颈,反客为主地吻着他。俞先生一怔,微微合起的眼睫上沾染了几分醉…我沿着他下巴的弧线吻向耳际,他的⽪肤微微发烫,回手抱得我更紧…这时我停下动作,在他耳边用一种很冷静的声音说:“现在——我应该算是学会了吧?”

  他霎时清醒下来,瞳仁中闪过一丝落寞的颜⾊,下一秒却若无其事地扬起角,说:“嗯。这倒是我意料之外。”

  他的目光轻轻扫过我的脸庞,瞳仁里是深⾊的,就像夜幕下看不清的一片海洋。

  这时,门口忽然传来咚的一声,是重物砸在地板上的声音。我转过头,只见秋韵文一脸错愕地站在门口,书包掉在脚边,难以置信地看着我。

  俞先生是训练班的创办人,戴老板⾝边的红人,这是许多人都知道的事情。在大家眼中,他是⾼不可攀并且神秘莫测的一个人物。

  其实我也没想过,有一天我会跟这样的人接吻,并且是这样匪夷所思的场景下。

  南京是六朝古都,本来是我很喜的一座城市。可是如今,在⽇本強庒政策的统治下,就算万里无云的晴空,空气中也似流淌着霾。

  我被安揷进的地方,是由汪精卫直接管辖的一个‮报情‬机关,名叫“第六站”任务是帮他截获世界各地的可疑电文,破译密码,获取‮报情‬。重庆方面给我安排了一个全新的⾝份——⽩韵儿,四川人,早年留过洋,⿇省理工大学毕业。

  这里的工作強度很大,还好摩斯密码使用得比较多,那是我学的很好的一门课程,所以还应付得来。

  万万没想到的是,在我来到这里的一年之后“第六站”里来了一位新人。

  黝黑的⽪肤,细长的线,眼角眉梢里有我悉的气息。很⾼,穿一⾝灰⾊西装,笔,英俊,瞳仁深处有种淡漠。

  ——竟是秦

  下班之前,我收到他偷偷塞给我的字条。我到洗手间打开来看,上头杂地写着一些数字,我把它们背下来,然后烧掉了这张字条。

  回到座位上,受伤的任务已经全部完成。我若无其事地翻开菗屉里的《镜花缘》,装作是在放松的样子。其实那与《蝴蝶梦》《西厢记》一样,是重庆方面常用的密码原本。

  翻译之后,原来秦要跟我说的是——晚上七点,红玫瑰咖啡厅见。

  为了防止有人跟踪,我绕了很远的路去赴他的约。一路上,还是难以抑制地想到石。仿佛是前世的恋人,他已经那么遥远。

  与他在一起的时光,每一分每一秒都像是电影。我在他面前总是做错事,不是打翻了杯子就是碰倒了瓶子,他总会拍着我的脑袋说:“韵儿,你真是个完全没有运动神经可言的女人。”

  就那样被他数落着,心里却是甜的,像是灌満了藌…所以到最后他离开我的时候,心里的伤口始终无法愈合。

  深秋的夜晚,风里已经有些寒意。我推开咖啡厅的玻璃门,一股暖气面而来,其中夹杂着久违了的咖啡味。桌子上铺着蓝⾊丝绒桌布,侧面缀着⽩⾊流苏,秦坐在角落里,眼角眉梢里依然有我悉的气息。

  我不知不觉停住了脚步,遥遥望着那总是令我动弹不得的侧脸。这时他忽然回过头来,正对上痴痴望着他的我。

  现在想来,当时训练班的生活真的很艰苦。每⽇要连续十小时以上⾼密度的课程,培训方法也很严苛——每晚课程结束后都会有个测验,考倒数第一名的‮生学‬将被罚跪,并且是在众目睽睽之下跪在冰凉的石板上。

  所以没给人都不得不认真接受训练,拼命往前跑,带着随时都有可能落在后面被狼吃掉的恐慌。

  在这样的情况下,我与秦悄然无声地轮坐着第一名的宝座。就像在奥数班时我与石一样。他的眼角眉梢里有石的味道,两个人的名字也相似。子冷漠,难以捉摸。秋韵文曾经不止一次愤愤地对我说,你看那个秦,有什么了不起的?都不用正眼看人的。

  的确,秦很少跟人打道,每⽇独来独往,好像什么都不放在眼里。他与石相似,这对我来说是个危险的讯号。可是我所做的那些,譬如让他帮忙拿书什么的,潜意识里,恐怕也是为了引起他的注意吧。

  就像最后,秋韵文也会在他面前说“我一个人…有时候真的觉得很脆弱。”

  三、{骊山语罢清宵半,夜雨霖铃终不怨。}

  红玫瑰咖啡厅放着曲调轻快的英文歌。

  我坐到他对面,四下看看,见没有什么可疑人物,这才对他说:“我已经在这儿站住脚了,为什么还要安cha你来?现在的南京可不是个舒服的地方。”

  秦扬了扬,难得地对我笑笑,说:“分工不同。而且可以互相照应。这是上头的意思。”

  我想了想,说:“上头还有其他指示吗?”

  俞先生之前跟我一直有联络,可是自从他上个月回了重庆,就再没有他的消息了。

  “你现在的职位很⾼,上头让我假装追求你,然后恋爱结婚。这样夫俩就都是‘第六站’的人,更不容易受到怀疑。”秦淡淡地回答,于我,却是完全没有想到过的一件事,整个人不由得一愣。他看我一眼,继续说:“另外,军统有一批特务进了南京,专门暗杀汉奷和⽇本人,我们要负责掩护他们。”

  我点点头,说:“近来投敌的商人和⾼官越来越多,也该给这些汉奷点颜⾊看看了…”

  这时,秦望向我⾝后,目光忽然顿了顿。我下意识地回头去看,只见一个⾝穿裘⽪大⾐的丽女子挽着一个中年男子走进来。女子烫着时下最流行的卷发,嘴涂成明丽的浅红⾊,看起来比电影明星还要漂亮——竟是秋韵文。

  她也发现了我们,眼神微微一顿。

  秦握了握我的手,我这才回过头来,他凑近了我,俨然一副甜藌的样子,在我耳边说:“不要再看了。训练班的同学如今分散在沦陷区,各有各的任务,千万不要互相牵连。”

  他离得我太近,那种气息又让我想起石

  到底是我曾经深深恋过的人啊。我为他伤透了心,逃到世界尽头,最后还是放不下。此时此刻,眼前这个人,他给我与他如此相似的感觉,我又如何逃得掉?

  这时秦伸手扶住我的头,轻轻按向他的肩膀,说:“从现在起,我要开始追求你了。”

  早晨走到办公室,桌子上放着一束鲜的红玫瑰,‮瓣花‬上还挂着露珠。站里的女秘书凑到我耳边,羡慕地说:“我今天来得早,看到了,是新来的那个英俊小生送给你的。”

  我点点头,虽然知道他不是真的追我,脸上还是一热,说:“嗯,我知道了。”

  女秘书是过来人,见我这样,扑哧笑一声走了。我抬眼望向另一张桌子前的秦,他抬起头来,碰巧也在看我,四目相对间,我的脸还是不受控制地烧起来,好像周边的⾎都沸腾了。

  这时,女秘书又走回来,神⾊严肃了许多,拍拍手,说:“半分钟之后,到会议室开会。”

  会议室的长桌子上放着一张报纸。

  版面上印着一个中年男子的脸,微胖,戴金丝边眼镜。因为受过专业训练,只一眼我就认出了他是谁。相信秦也认出来了。

  正是那晚出现在秋韵文⾝边的男人。

  站长拿起报纸往桌上狠拍一下,说:“军统的特务搞暗杀都搞到我们‘第六站’来了!那是上面从⽇本派来的副站长,结果还没上任就被杀了,这让我们‘第六站’的脸往哪儿搁!”

  我与秦飞快地对视一眼,心里都明⽩,秋韵文很可能就是杀了他的人。

  “我们站是搞‮报情‬的,如果连个凶手都找不到,也没脸再混下去了。”站长加重了语气,说:“杀人的是个女特务,青浦训练班出⾝,三⽇之內,你们若是查不到她的下落,就不用再回来见我!”

  三⽇之后,虽然我与秦心照不宣地阻拦了一些‮报情‬,可是“第六站”是汪伪民国‮府政‬的第一‮报情‬机关,信息网铺天盖地,很快就查出了秋韵文的下落。

  我在站里的职位比较⾼,可以查到这个保密级别的文件——锦江路三十六号。站长下令,封锁锦江路所在的那片区。这个命令一旦传达到地方‮察警‬部和军部,到时秋韵文就真是揷翅难逃了。

  路过秦办公桌的时候,我朝他使了个眼⾊。他跟着我走出来,两个人装作在谈情说爱,一起绕到机关楼后面的小花园里,四下无人,我说:“现在这种情况,我们该怎么办?”

  秦的表情也很凝重,说:“韵文在南京已经暗杀了许多汉奷和⽇本人,一旦落到他们手上,肯定会死无全尸的。”

  我抬头看他,说:“秋韵文是我们的同窗,于公于私,我们都不能坐视不管。”

  秦思忖片刻,说:“你把地址告诉我,我去救她。你在这边拖延传令的时间,尽量让‮察警‬部和军部的人晚些到…”

  我心里一慌,下意识地握住他的手臂,说:“太危险了,你不能去!”

  秦一愣,神⾊复杂地看着我。我察觉到自己的失态,忙松开手,说:“可是真的太危险了,你…”他低下头,神⾊中有一抹少见的认真,声音几乎微不可闻,他忽然问我:“韵儿,你是俞先生的人…为什么还要这么关心我?秋韵文说,你跟俞先生的感情很好…”他抬起头,眼中有掩饰不住的浓浓情意,说:“我不喜与人争,也不喜假戏真做…但是有些话我一定要说。”

  ⻩昏时分,秋⾊渐浓,斜绽放着橘⾊的余晖,丝丝缕缕地照在他脸上,更显得那一张俊脸轮廓分明,我想我永远也忘不了那个瞬间,他看着我的眼睛说:“可是对你,我动了真心。”

  四、{何如薄幸锦⾐郞,比翼连枝当⽇愿。}

  尽管我百般拖延,站长的命令还是很快传到了地方。秦出去之后就再也没回来,我坐立不安地等了三天两夜,可是仍然一点消息都没有。黑暗中我睁着眼睛,心里忐忑不安,这时锁孔忽然传来钥匙转动的声音,我一个灵坐起⾝来,以为是秦回来了,急忙按开了台灯。

  橘⾊朦胧的光线中,缓缓出现的人是俞先生,素来温文尔雅的脸上,如今却是冷漠而且凝重的。我顾不得别的,⾚脚从上跳到地上,说:“俞先生,有秦的消息吗?他去帮秋韵文,之后就断了联络。”

  俞先生神⾊复杂地看我片刻,斥道:“谁让你们自作主张的?牺牲一个秋韵文还不够,还要搭上你们两个!”

  我心里焦急,喊道:“掩护暗杀行动是上面下的命令,我们营救她有什么不对?都什么时候了你还跟我说这些!还不快想办法去救他们!”

  记忆中,好像从来没有人敢这样跟俞先生说话。我说完这些话,自己也愣了,他眼中闪过一丝受伤的神情,沉默良久,说:“韵儿,你看看你自己现在的样子。”

  此时我⾚脚站在地上,披头散发,眼睛因为太久没睡想必已经充満了⾎丝。俞先生看着我,说:“你记不记得我跟你说过什么?——这个时候,儿女私情算得了什么?你以为我想把秦派到你⾝边来吗?你以为我想眼睁睁地看着你对他‮情动‬?”

  我愣在原地,脑中一片空⽩,只是莫名地眼眶发酸。俞先生眼中的如海深情一闪即逝,复而又冷静下来,说:“秦营救秋韵文失败,⾝份败露,上头有命令,你现在必须不惜一切代价保住你自己,撇清与他的关系。”

  我眼中的泪⽔再也含不住,大滴大滴地落下来,流淌了満面,一片温热。

  俞先生眼中似有不忍,走上前抱住我,说:“韵儿,这个战火纷飞的年代,儿女私情真的算不了什么。——最痛苦的可能不是看着他死,而是看着他受刑…你一定要撑住。”

  {尾声}

  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

  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

  骊山语罢清宵半,夜雨霖铃终不怨。

  何如薄幸锦⾐郞,比翼连枝当⽇愿。

  审讯室的记录薄上,我写下了这样的诗句。“第六站”的审讯室其实就是个刑堂,这里只有想不到的‮忍残‬,没有做不到的‮忍残‬。为了试探秦与我的关系到底到了何种地步,站长特意让我来做这次审讯的口供记录员,秦満⾝是伤地坐在我面前,英俊的脸憔悴不堪。

  我冷着脸坐在椅子上,只觉自己的心已经疼痛得⿇木起来。脑海中有些时空错的感觉,一会儿想起石在篮球场上微笑的样子,一会儿又想起与秦在一起的一点一滴…

  或许这就是命吧。

  注定要恋那样的感觉和那样的人,纵使逃到天涯海角,时空尽头,依然躲不过宿命的玩笑。

  秋韵文已经死了。当站长诈他说秋韵文已经全部招供了的时候,秦第一次抬起头来,冷笑一声,对站长说:“不会的,我知道她不会的。”他飞快地看了我一眼,说:“或许感情上的事是有报应的,你伤害了别人,就会有别的人来伤害你。也许那个人真的很爱你吧,所以今时今⽇,你才会失去你最珍视的人。”

  此时此刻,在这个世界上,唯有我一人知道他话里的意思。

  他想告诉我,他最珍视的人,是我。

  脑海中忽然浮现出俞先生的⾝影,他说这个战火纷飞的年代,儿女私情真的算不了什么。

  我站起⾝对站长说:“其实,我知道你们想要的‮报情‬在哪里。——他家里有件衬衫,上面用摩斯密码封着一个名单。”

  站长一怔,似是在思忖我话里的可信度,也就是趁着这个时候,我猛地掏出他间的,砰砰几打死了在场所有伪‮府政‬的人,⾎的气味弥漫在狭小的审讯室里,此时的秦已经奄奄一息,我流着泪捧起他的脸,笑着说:“如果有来生,记得要离我远一点…因为喜一个人,真的很痛苦…”

  我的话还没说完,在隔壁房间‮听监‬的伪‮府政‬⾼层已经带着警卫冲了进来,砰砰几声响,口仿佛绽开灼热的花朵,红莲一样浓郁的盛放…我倒下⾝去,紧握着他的手,笑着落泪:“如果有来生,我可不可以,不要再喜你…”恍惚又回到了那个⻩昏,他对我说,我不喜与人争,也不喜假戏真做…可是对你,我动了真心。

  球场上奔跑的影子,眼角眉梢里我恋的味道,在黑板上解奥数题的修长纤细的双手,回眸看我时微怔的表情…许许多多影像重合在一起,在我生命消逝的那一瞬。

  如果有来生,

  我可不可以,

  不要再喜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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