痴情锁(中)
也许他跟我在一起的快乐时光,只能有这么一瞬,等到了明⽇,他又是他的黑帮堂主,我又是我的海上名媛,江山美人,两不相侵。
一。{內忧外患}
尹⽟堂的脸庞被江风吹得很凉,可是我的手却比他还要凉。风卷着⽔面的凉气,吹他的发,我抬头看着他⽩皙俊美的脸,忽然间想要落下泪来。他低头看我,眼中有些许坚定的神情,他重复道“心咏,我带你走。”
我的手微微一震。
他的掌心覆向我的手背,很厚,很暖,指尖上有练武时磨出的茧子,那是与杜辰徵的手相似的一种感触…只不过,他拿的是戏台上的道具,而杜辰徵拿的却是杀人的刀…
蓦地在这种情形下想到杜辰徵,我心中莫名一阵慌,转头拉起尹⽟堂的手疾步往码头走去,江风吹透我的⾐衫,一阵阵的凉,我听见自己极力控制着颤抖的声音,说“⽟堂,我跟你走,我们去江南,去南洋,去哪里都好…现在,我只想要重新开始…”
这是我第一次以这样的心情拉着一个男人的手,像是逃亡,也像是奔赴,此刻我只是想逃离,逃离这个令我慌无助的地方…
走着走着,尹⽟堂却顿住了脚步,他忽然将我拉回⾝边,闪⾝挡在我⾝前,眼睛里多了一分冷意。我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只见一群黑⾐人不知道何时已将我们团团围在中间,引得一众路人好奇地往这边张望,看到他们来者不善的样子,又纷纷散了开去。
“杜辰徵。”尹⽟堂咬牙切齿说,眼中強庒着一丝怒火。
片刻,黑⾊人墙果然缓缓散开了一角,露出⾝穿一⾝米⾊西装的杜辰徵,他此时正倚着桥边扶手站着,闲闲望着江面,细碎的刘海风晃动,从我的角度只看得到他的侧脸。鼻梁直,眼神飘渺,我看不到他的表情。
我心中一酸,有又一种莫名的慌,在杜辰徵回头看我的瞬间,条件反地扭头望向江面。眼角隐约瞥见他英气人的脸上绽出一丝浅浅的笑意,闲闲地说“大姐小,你这是要去哪里?”
我直直望着江面,看也不敢看他,声音里有倔強,也有一种难言的酸涩,冷冷地说“不关你的事!”
“那么她呢?也不关她的事么?”杜辰徵背靠着大桥栏杆,悠悠往后做了个眼⾊。几个青云帮的手下立即庒着⽩小蝶走过来,将她狠狠往前一推。⽩小蝶的腿伤还没好,整个人跌倒在地上,抬头一脸泪⽔地望向尹⽟堂,一双大眼睛里盛着哀怨和不甘,她说“⽟堂,方才他们说我还不相信…你真的要丢下我,跟这个女人远走⾼飞吗?”
我回头望向尹⽟堂,只见他俊美脸上浮现一层歉疚的神⾊,他上前扶起她,说“小蝶…为什么你会又落进他手里?我带你逃出来之后,不是将你安顿在乡下的祖宅了吗?杜辰徵派人跟踪你吗?他有没有将你怎么样…”他看她的眼神依然那样关切。
我忽然有些累,往后一靠,软软倚着桥边的栏杆。杜辰徵与我平行站着,侧头悠悠看着我。不知为什么,我却半点儿也不敢回头看他,只能直直地望着尹⽟堂。
尹⽟堂的话还没说完,⽩小蝶“哇”一声哭出来,狠狠伸手抱住他,脸颊紧贴着他的膛,声音里少了一分愤怒,多了一分哀求,她说“⽟堂,不要丢下我…求求你,你不要跟那个女人走,你的心还在我这里的,是不是?…你还记不记得七岁那年我刚进戏班,因为不肯练功而被师傅追着打,是你挡在我⾝前,是你说会一直照顾我的?⽟堂,这些你都忘了吗?”
我别过头,不忍再听下去。尹⽟堂说要带我走,可是又能走到哪里去呢?天涯海角,他终归是会觉得自己亏欠了⽩小蝶。我深昅一口气,垂着头走向杜辰徵,说“放了他们吧。我不走了。”说完,我转⾝就走,自始至终,都没有看他一眼。
杜辰徵却自后握住我的腕,手上一加力,已将我拽到⾝边,他说“他们对我来说已经没有价值,但是人我不能放。——这是金爷的意思。”
我一愣,下意识地侧头看他,目光却在触及他黑钻一样的眸子时微微一震。他离得我这样近,⾝上还有一丝我悉的味道,这一切,都在无声地提醒着我昨晚所发生的一切…我急忙避开他的目光,狠狠甩开他的手,后退一步,说“关我爹什么事?”
杜辰徵闲闲地把手揷进袋里,说“金爷从国外回来,现在就在南京。青云帮跟黑花帮的争端越来越烈,现在海上新上任的⾼官又是他们的人,我们十几个码头的货都被封了——大姐小,你都不看报纸的么?”他歪着头看我,表情仍是淡淡的。
我略微思索片刻,说“所以,我爹也急于想让我嫁⼊段家,是不是?”
关于青云帮跟黑花帮在海上平分天下的局面,其实我也略有耳闻。只是没想到,如今我却要为了这些与我不相⼲的事烦心。
杜辰徵垂头看我,表情里没有一丝端倪,只是点了点头。
“那你呢?你也那么想让我嫁到段家么?”不知为什么,这句话居然冲口而出。我为什么会问出这样的话呢?…话一出口,我自己都是一愣,忙又说道“我嫁不嫁是后话了,现在,你不可以再为难尹⽟堂。”
杜辰徵看我良久良久,神⾊里喜怒莫辨,只是递给我一个信封,说“这是金爷给你的亲笔信,你看看就知道了。”
我把信封拈在手里,转头只见⽩小蝶还在尹⽟堂怀里哭得伤心,他越过她的肩膀看向我,目光里有不舍,歉疚,以及进退两难的情绪,我奋力朝他露出一个笑容…
——在这种情况下对他笑,竟也不是那么难。
我苦笑,道“⽟堂,你有过那份心思,对我说过那些话…其实我已经満⾜了。我们走不远的,因为在这里我们都有没办法放下的东西。”尹⽟堂刚想说什么,我已经转头看向杜辰徵,说“现在,我要你将尹⽟堂和⽩小蝶送到南京的郁公馆。锦⾐⽟食,⾼软枕,像对贵宾一样招待他们。——若是有什么闪失,别怪我郁心咏办砸了你代的事。”
说完,我转⾝往回走。江风依旧微凉,原本以为这是一条自由的逃亡的路,结果只是一道揷曲而已。也许,只有当我真的如愿嫁给段景文,尹⽟堂和⽩小蝶才可以重新得到自由。
也许,前方的路早已经定好了。我既成了郁心咏,就要承受她的命运。
也许,能听尹⽟堂那样的男人真心说一句“我带你走”一切,也都值得了。
一路从江边走回店酒,有一个脚步声一直不远不近地跟在我⾝后。转过一个拐角,我躲到店酒门口的石柱后面,在那人走近的时候闪⾝挡在他面前——
不出所料,那人果然是杜辰徵。我仍是不太敢看他,垂头没好气地问“你跟着我⼲嘛?”
他低头看着我笑,说“似乎住在这家店酒的,不只是你一个人吧?”
我不由有些窘。杜辰徵角一扬,英俊的脸上又浮现出那种逗弄小猫的神情,他说“不记得了么?我们的房间离得还很近呢,你昨晚…”他低头近了我,声音越来越近,戏谑的表情依然让我慌…
我脸上有些热,像又火在烧,心中却是酸楚难忍。我极力表现出不在乎的样子,说“杜先生,我现在很赶时间,这种无聊的对话,恕不奉陪了。”说着,我想绕过他往前走,他却拦住我,伸手轻轻拈起我的下巴,他近了我,说“郁心咏,你不必这么怕我的。昨晚…我可以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
…什么也没发生过吗?此时我不得不抬头直视他的眼睛,不知为什么心中竟然有一点点酸。是啊,昨晚对他这种男人来说能有什么意义?也不过是无数个风流夜中的一个。…那么我呢?我可是有着合理贞观念的二十一世纪美少女,难道我玩不起么?我为什么要像个傻瓜一样在他面前这么慌?
想到这里,我倒是真的放下了。挑了挑眉⽑,扬一笑,说“昨晚本来就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不是么?杜先生。”
此刻我终于敢直视杜辰徵的眼睛,我的心终于不再那么慌。他眸子却忽然闪过一丝什么,笑起来弯弯如月的眼睛渐渐褪去了笑意。随即只是淡淡一笑,缓缓松开我,转⾝往店酒里去了。
二。{花木扶疏}
我爹在信上没说什么,只是约了我晚上在南京的郁家公馆见面。其实我对这个海上之王并不了解,只是在刚穿过来那个晚上见过一面。不过可以感觉得到,他是很疼爱这个女儿的。可是,既然疼爱自己的女儿,又为什么要逆着她的意娶了那个名叫陈丽莎的女人呢?陈丽莎年纪跟郁心咏差不多,据说为人嚣张,就算搁到现代的我⾝上我都受不了,更何况是在民国?
是夜,星月当空。
南京的郁家公馆也算别致,没有海上的公馆那样富丽堂皇,只是郊外一处荫庇的院落,四面灰瓦围墙,院中花木扶疏,据说是几百年的老宅子,由正堂,东厢西厢和前厅后院等几部分组成。大门口守着几个青云帮帮众,见到我,纷纷低头叫了一声,大姐小。
我没有直接去找爹,而是先往尹⽟堂所在的西厢走去。放轻了脚步走到门边,本想给他一个惊喜,却听到他房间里传来一个悉的女声。
“⽟堂,从前你是真的讨厌郁心咏,我知道的。”窗上隐约映出⽩小蝶的⾝影,她坐在尹⽟堂对面,说“而现在,我也知道,你是真的对她动了心…”
我站在门外,不由得一愣。
“可是,你也该知道,像她那种女人,跟你是不可能长久的…即使她真的爱你,她的家庭,她从小成长的环境,也早注定了你们不会有结果。”⽩小蝶握住他的手,说“郁心咏跟从前不同了,她变得更聪明,也更懂得控制别人的心思。杜辰徵对她的态度你也看见了?只是夜一而已,他对她就不一样了。连他那样的男人都对她不一般,就可见她的能耐了…”
尹⽟堂菗回了手,轻拍她的手背,道“小蝶,我自知对不起你。可是这不关心咏的事。你不要再说了。”
⽩小蝶甩开他的手,忽地站起⾝来,声音提⾼了八度“我要说,我就要说!”她拿过桌上的镜子,狠狠往他眼前一搁,说“尹⽟堂,你看看你自己成了什么样子?你为她担心,为她憔悴,魂都跟着她去了,可是到头来又能怎么样?你以为她真的是为了救你才妥协的么?她是为了她自己!她那样的女人,不嫁段景文,也会跟了杜辰徵,难道真肯跟你吃一辈子苦么?”
⽩小蝶话语里似有一种愤怒,又不单单是为了尹⽟堂。或许像她那样出⾝的女子,总以为所谓的海上第一名媛风光无限,要什么就有什么。可我背后的无奈和凄苦,又有谁看得到呢?
房间里沉默许久。我站在门外,也是一时无语。
“你说的这些,我都明⽩。…我保护不了她,也没有能力给她安稳平静的生活。”尹⽟堂看着桌上的烛火,⾝影也随着火光摇曳,有种朦胧的美感。“我现在只是不想再让她担心,她希望我留在这里,我便留在这里等她。无论她最后的归宿是谁,段景文也好,杜辰徵也罢,我…我只希望她幸福。”
我鼻子一酸,不知为何竟不敢再听下去,转⾝轻轻走进了无边夜⾊里。
⽩小蝶的话其实也不无道理,而尹⽟堂的心灰意冷也让我心酸不已。是啊,前路漫漫,我跟尹⽟堂之间隔着那么多的人和事,真的还可以有未来么?可是,我又怎会甘心,轻易就放弃了自己的幸福呢?
沿着青石子堆成小路往宅子里走,夜空下传来声声寂寥的蝉鸣。夜风微冷,蝉声似是无处不在,我心里惆怅,无意识地四下张望,却看不见一只蝉的踪影。正在左顾右盼,脚下的⾼跟鞋忽然卡在小石子的隙里,我一个站不稳,整个人就要往地上栽去。就在这时,月牙门里却正走出一个人影来,手疾眼快地一把将我捞在怀里。
他⾼出我许多,⾝上有我悉的古龙⽔的香味,掌心很暖,在这寂静夜里有些令人晕眩。我抬头,正对上杜辰徵一双漆黑深邃的眸子,深深的,凉凉的。杜辰徵将我的⾝体扶正,却没有要松开我的意思,只是低下头,在我耳边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上怎么这样凉?南京的夜,比海上要冷些的。”
我心里没来由微微一震,似乎那种面对他无限慌的感觉又回来了,急忙挣开他,顿了顿,说“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杜辰徵只是垂下头来看我,说“金爷正在前堂等你。”
“哦。”我应了一声,绕过他往月牙门的方向走去。原来他刚刚才见过我爹。
⾼跟鞋在小路上踏出笃笃的声音。走出几步,我停下来,回头只见他还保持着同样地势姿站在原地。
我叫他一声“杜辰徵。”
他一愣,转过⾝来看我,眼神里有几许疑惑。一张英俊脸庞在夜⾊下棱角分明,却又多了几分柔美。
我咬了咬嘴,说“你以后不要再设计我。也不要妄想可以控制我…”我垂头看着地面,说“我知道,有些事发生了就无法改变,我也知道⾝为青云帮郁金爷的女儿,我不能只顾着自己。——可是,我绝不会放弃追逐自己的幸福。”
说完,我转⾝走向月牙门,小院里花木扶疏,夹杂着青草味的花香冲淡了他⾝上古龙⽔的香味。茫过,也失落过,我想我此时终于明⽩了自己要的是什么。
我要尽我应尽的责任,追我应得的幸福。…我要证明给所有人看,我跟尹⽟堂是可以幸福的。我可以跟着他吃苦,我可以为他放弃荣华富贵,即使风餐露宿也无所谓。
我只要跟我喜的人在一起。
三。{海上之王}
推房开门,一个精瘦矍铄的中年人正在沏茶。⾝穿一⾝金⾊对襟长袍,眼角的纹路里都是岁月沉淀出的精明和疲惫,头发有些花⽩,比起我上次见他的时候,似是苍老了一些。
人称郁金爷的青云帮帮主,海上黑帮的无冕之王,曾经翻云覆雨的风云人物,若是早了二十年,会是何等的风华?——可是如今,到底是岁月不饶人。
我顿了顿,许是占用了郁心咏的⾝体便也继承了她的情感,心里竟真对这个老人有关切,不是装出来的,我怔了怔,脫口而出地说“爹…您怎么好像憔悴了许多?”
他回⾝看见我,慈爱地笑笑,说“心咏,你来了。”说着示意我坐到茶桌前,递我一杯刚沏的茶,道“雨前龙井,你爱喝的。”我依言饮了,果然茶香清透。我放下茶杯,金爷又帮我満上,道“几⽇不见,你的子倒似是稳重了许多。”
我捏着茶杯轻轻转着,沉默片刻,说“爹,叫我来有什么事?您直说吧。”
金爷看了看我,道“我娶丽莎的事,我知道你很不⾼兴。可是事以至此,也没的回头了。你是我的独女,从前我打天下是为你,以后的江山也都会是你的。就不要再跟我怄气了,好不好?”
许是金爷说这番话的口吻很像我远在现代的⽗亲,又或许我⾝体里留着他的⾎,这种⾎缘让我轻易就消除了那种疏离,我叹了口气,说“算了,其实也没什么好气的。女大不中留,我⽇后总是会嫁人。到时候能有人陪着爹爹,也总是好的。”
爹爹怔了怔,随即拍拍我的手背,道“你啊,倒是比过去乖巧多了。其实,之前那个戏子的事…也是爹做的过分了些。”
提到尹⽟堂,我心中五味杂陈,道“爹,现在尹⽟堂就在西厢。您能不能答应我,假如我嫁给段景文,为我们郁家排忧解难,您就保他平安无事?——只要他好好的,我心里就能有希望,也许⽇后,总有一天我能跟他在一起…”
爹爹看我一眼,无奈一笑,点点头道“没想我这女儿还是个情种,对那戏子动了真情…要是早先,说不准爹就准了你们的事情。可是现在,青云帮在海上被黑花帮踩在了脚底下,现任员官跟黑帮主是一丘之貉,一心想挤掉我们青云帮。投靠段家是我们唯一的出路,何况那段景文一表人才,爹也放心把你给他。…心咏,你这么聪明你应该知道,你是海上第一名媛,我郁金的女儿,从出生起就没受过苦,你需要的是一个能给你一生富贵荣华的男人,就算你再喜那个戏子,也只是过眼云烟罢了。”
果然,所有人都不看好我跟尹⽟堂。想起他方才映在窗前的俊美⾝影,我一时无语。
金爷顿了顿,又道“爹爹答应你,我会尽力保他周全——只是,廉颇老矣,有些事,爹爹也不敢打包票了。”
我听出最后一句话里有弦外之音,忙接着道“爹爹,您是见过世面的人,看人应该也有几分准头。您应该知道有些人不是池中之物,又怎么会甘心屈居人下?杜…”
杜辰徵的名字还没说出口,爹爹已经给我使眼⾊,示意我不要再说下去。他看了看窗外,叹了一声,说“时候不早了,心咏你回去歇吧。爹爹老了,很多事也不愿再多想,只求保持现状就好。”
我看了眼窗外,有一些青云帮的保镖来来往往,也许他们是杜辰徵的人吧。看来爹爹对他已经早有忌惮,怪不得杜辰徵也不怎么把我这个大姐小放在眼里。我站起⾝,转⾝刚想离开,想了想,回头又道“爹,帮里的事您就别心了。我会尽快接近段景文,解决眼前这个难题。⽇后,帮里的事我也会多花些心思去了解,毕竟,求人不如求己嘛。”说到这里,我调⽪一笑。爹爹也莞尔,又嘱咐道“求人不如求己,可也要知己知彼。段家几代的资料都给你预备好了,就搁在你房间的桌子上。段家老爷子可不是⽩给的,记得万事小心。”
我点了点头,转⾝走出了房门。
此时天已蒙蒙亮,我却一点倦意也无。走在那条碎石子堆砌的小路上,突如其来地又想到杜辰徵。
想起他刚才扶住我时手掌的温度,以及他在星空下熠熠生辉的双眸。
为什么每次想起他,都会有一种慌的感觉?每一次想起那个荒唐的夜晚,我都会脸上发烫,恨不得找个地钻进去。可又是为什么,当他说他可以当什么也没发生过的时候,我又会觉得有一点伤心呢?
四。{诗赋丽}
此时天已大亮,我从桌子旁站起⾝,抻了个懒,瞥一眼妆台前的镜子,果然里面出现了只熊猫。我爬到上,脑子里却还在转,一时间也睡不着。昨夜熬通宵把段家的资料看完,得知段老爷子家学渊源,本⾝也是国学大师,给府政上文书都是用骈文写的。现在有那么多名门闺秀想嫁⼊段家,要从她们中间脫颖而出,我想我首先要讨得段老爷子的心。好在我在现代的时候主修古代文学,应该能跟他有些共同语言。
只是让我想不通的是,段景文为何会跟尹⽟堂长得那么像呢?若不是段景文自称是独子,我还真以为他俩是失散多年的孪生兄弟呢…我闭上眼睛,脑中渐渐混起来,一会儿想起尹⽟堂俊俏的脸,一会儿又想到杜辰徵那双笑起来弯弯如月的眼睛…紧接着又想到在现代上古文课时的情景,教授在讲台上念道“奏议宜雅,书论宜理,诗赋丽…”
头好热,眼睛也好热,眼⽪好像有千斤重…我口渴难忍,奋力挣开眼睛,嗓子却紧得发不出声音来…就在这时,却有人伸手扶起我,递给我一杯清⽔。
我急忙捧着喝了,喉咙这才好受了些,此时方觉得浑⾝无力,整个人都倚在那人的臂弯里。一个悉的男声自上方传来,他说“你再忍忍,一会药就煎好了。”
我微微一怔,这声音是…
果然,我抬起头,正对上了杜辰徵一双深邃眼眸。他的大手在我额头上按了按,说“烧倒是退了些,比上午的时候好多了。”我望一眼窗外,此时已是暮⾊四合,原来我已昏睡了一整天。
“我…怎么会病倒的?”我傻傻地问,分明记得自己临睡前还龙精虎猛的,怎么睡一觉醒了就成了这番模样。
杜辰徵扶我躺好,轻轻为我掩好被角,道“昨晚你本就着了凉,又熬夜,在梦里还念着什么‘诗赋丽’…真不知道你脑子里都在想什么。”
知道段老爷子好古文,就连做梦都在念道着‘诗赋丽’么?…看来我真是为了段家的事殚精竭虑了。
我躺在上,无奈地眨眨眼睛,以这样的角度看他,才发现杜辰徵的睫⽑也很长,浓密并且分明…他低头回望着我,半晌,一双眼睛渐渐弯起来,说“喂,郁心咏,你⼲嘛用这种眼神看着我?”
我脸一红,别过头不看他,努了努嘴巴说“我只是在想,像你这种人,居然肯屈尊降贵地来照顾我?不知道又在打什么主意呢…”
杜辰徵轻轻扳过我的头,将一条浸了凉⽔的⽑巾覆在我额头上,笑道“也不知你做了什么梦,又哭又笑的,还闭着眼睛昑诗作对…下人们都以为你脑子烧坏了,谁还敢来伺候你?”
听他这样说,我忍俊不噤,边不自觉就挂了一丝笑。躺在枕头上看着他那张英无害的俊脸,原来跟他在一起也有这样轻松舒服的时候。可就在这时,他忽然看向我的眼睛,上挑的角带了丝戏谑,俯⾝靠向我,气息里忽然间又充満了庒迫感…
他俯在我耳边说“郁心咏,你在梦里叫了多少次我的名字,你要不要猜猜看?”
…我,我真的会在梦里叫他的名字么?无端想起《大话西游》里的桥段,难道,不知不觉间,在我心里已经有了他的位置么…
我脸一红,嘴硬道“你欠了我们郁家很多钱嘛,怕你不还,在梦里念叨一下有什么出奇?…时候不早了,我要休息了!”说着,我转过⾝背对着他去,不敢再看他。
杜辰徵轻笑一声,说“我走了,你记得喝药。”
说完,他站起⾝往门口走去,⽪鞋踏在地面上,发出笃笃的声音,不知为什么我心里竟有一些不舍…也许他跟我在一起的快乐时光,只能有这么一瞬,等到了明⽇,他又是他的黑帮堂主,我又是我的海上名媛,江山美人,两不相侵。
正在这样想着,杜辰徵却忽然折了回来…他的气息扑面而来,他俯⾝贴近了我的脸,双沿着我的鼻尖轻轻地吻下去…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我甚至来不及反应,他的吻已经汹涌而来,却又那么轻柔…我浑⾝无力,双手本能地攥紧了他的⾐襟…
他的吻这样悉,让我想起那个荒唐的夜晚…我也知道不应该,可是不知为何我竟然拒绝不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杜辰徵终于缓缓松开我,眉目间有些意犹未尽的神⾊,说“你刚才嘴好⼲。现在,好多了吧?”
我的呼昅起伏不定,脸涨得通红,看到他此时若无其事的样子,不由又羞又怒,随手抓起个枕头丢向他,说“要你管!你这个爱占便宜的登徒子!”
杜辰徵灵巧地避开,回头朝我戏谑一笑,转⾝闪出了房门。
五。{国学大师}
风寒好了之后,我立刻差人给段老爷子送了拜帖。婚姻大事,想来段景文这样的公子哥自己也做不了主的,我不如直接去讨好他的爹,到时候⽗⺟之命,他想不娶我也不行了。
…只是,嫁给段景文——这真是我想要的结果么?走了这一步,我还可以再翻转头么?
段府很气派,门口摆着两只⽩⽟石狮子。⾼门大院,曲⽔流觞,果然是几代为官的大户人家。
段家仆人将我引进书房的时候,段老爷正在桌前写字。
只见他⾝形清瘦,⽩眉⽩须,一袭青布长衫,拇指上戴着一只翠绿的翡翠扳指,撂下手中的⽑笔,看我一眼,淡淡道“来了。”
我忙行礼,道“郁心咏拜见段伯伯。久仰段伯伯大名,今⽇得见…”
他却摆摆手打断我的话,扬起他刚写的一幅字,道“你来,看看我这字,写得怎么样。”
我心想,这段老爷子果然是个位⾼权重又清⾼惯了的主儿,不屑寒暄,直奔主题就要考我呢。
走过去细细一看,宣纸上写着龙飞凤舞的四个字——“百尺竿头”
我端详片刻,笑道“段老爷这四个字,是写给段公子的吧?”
段老爷子淡淡笑了笑,没有说话。
我瞟了一眼他老人家的神⾊,不咸不淡的,看来我得说些更有建设的评语才行。我深昅一口气,仔细端详那幅字,只见一笔一划间,挥洒犀利。眼角瞥见墙壁正中悬着一把铁剑,与这幅字的感觉浑然天成。
我脑中回忆着段家几代为官的背景,以及段老爷在官场上一生左右逢源又不失強硬的作风,略一思索,道“小女对书法技巧研究不深,只能用感觉去评断这幅字。好不好我不敢说,只是段老爷的字,倒让我想起了一个人。”
段老爷靠在太师椅上,随口问道“谁?”
我抬头,字正腔圆答道“辛弃疾。”
段老爷一下来了兴致,眯起眼睛看我,神⾊里似有赞许,道“哦?你倒说说看。”
“夜半狂歌悲风起,听铮铮阵马檐间铁——稼轩词别立一宗,又称英雄之词。他以气节自负,以功业自许,有将相之才。在政治,军事,经济各方面都有精到的见解,又有军人的勇武精神和敢作敢为的魄力。一生忠贞报国,却又一生为裂分的家国状况所伤。”
此时正值军阀割据,南京府政基不稳,国內形式內忧外患,一片混,而他却人到暮年,那些不甘,自负以及年少时金戈铁马的意气,在他矍铄的眼神,犀利笔锋里,全都看得到。
房间里一阵沉默。段老爷垂首看着那幅字,似是若有所思。我看着他,也不再言语。
良久良久,他抬起头,看我的眼神里多了几分深意,道“且不说你这番话是真还是假,倒是很对我胃口。郁老三的女儿,果然不一般。你只须再回答我一个问题——若要用一句稼轩词来形容老夫此刻的心境,会是如何?”
我冲口而出,道“了却君王天下事,赢得生前⾝后名,可怜⽩发生。”
段老爷看我一眼,哈哈大笑,击掌道“没想到我段某,竟会在此时此地,碰上你这么个小知己。”有家仆应着他的击掌声走进门口,段老爷吩咐道“上几个小菜,再去酒窖里拿壶上好的女儿红来。”说罢抬头看我,道“酒逢知己千杯少,老夫今⽇要为了你多喝几杯了。”
我一听这话,登时也来了豪气,拱手道“那我今⽇就舍命陪君子,不醉不归了!”
段老爷酒量很好,可是我也不差。其实我说他让我想起了辛弃疾,其实也不完全是恭维,他们都一样豪气⼲云,令人敬重。酒过三巡,从历史聊到现状,从南京府政谈到诗词歌赋…早听说段老爷子给府政上文书都用骈文写就,我索就跟他大谈特谈古代文论,什么“奏议宜雅,书论宜理,诗赋丽…”都是我一早准备好的台词,果然大对段老爷脾胃。两人正相谈甚,我一低头,却看见他上悬着一块⽟牌,看起来十分眼,上面雕着一个“锦”字。
我知“锦”字是段老爷名讳,忽然想到尹⽟堂也有这样一个⽟牌,除了中间的字不同外,其他花式一模一样,我心中一凛,难道尹⽟堂真与段老爷之间真有些的渊源?
正在思忖着,段老爷酒意正酣,只听他幽幽念道“山前灯火⻩昏,山头来去云。鹧鸪声里数家村,潇湘逢故人。”
是稼轩的《阮郞归》。
不知为何我也有点心酸,张口接道“挥羽扇,整纶巾,少年鞍马尘。如今憔悴赋招魂,儒冠多误⾝。”
房间里又是一时沉默。我举着酒杯走到窗边,此时已是暮⾊四合,我长吁一口气,眼角却瞥见两个⾝长⽟立的⾝影正站在窗下。定睛一看,竟是段景文与杜辰徵,二人神⾊都有些怔怔的,似是在那里站了很久。
我浅笑,斜倚着窗棂,挑眉道“君子不立危墙之下啊,二位公子。”
六。{往事如烟}
跟段老爷子道别之后,段景文送我和杜辰徵走出段府。他站在门口,夜⾊下看我的眼神有些惊异,又有些赞赏,直直看着我说“心咏,真没想到我⽗亲会这么喜你。”说完,他看一眼杜辰徵,说“杜兄还担心你在段府会受委屈,结果,你倒成了我爹有史以来最年轻一个酒友。——要知道,好多府政⾼官,都上不了我爹的酒桌呢。”
我本有些累了,不愿再与他应酬,可是想到我目前的任务就是引勾他,于是换上一副笑脸,说“段公子过奖了。是我叨扰府上呢。”
眼角瞥见杜辰徵正⾝长⽟立地站在一旁,我不知出于什么心态,忽然上前一步,以国外的道别礼节亲了下段景文的脸颊,说“我先回去了,改⽇再约。”说着,媚妩一笑,转⾝就上了轿车。
透过车窗往外望,只见段景文有些怔怔的,目光一直没再离开我。杜辰徵却神⾊如常,礼貌地跟段景文道别,默默地坐到我旁边,面上没有一丝动的表情。
我不由有些失望,往旁边蹿了蹿,故意离得他老远,拗着脖子望向窗外。
夜⾊渐弥。
深蓝的天幕下星河璀擦,一勾弯月悬在树梢。狭小空间里,他的声音忽然响起来,说“了却君王天下事,赢得生前⾝后名。你说的很好。世上又有哪个男人,不想衬得起这两句话?”
我一怔,回过头去看他,昏暗光线中,杜辰徵侧脸弧度出奇的好看,直鼻梁上撒了一层银辉,眸子里仿佛沾染了熠熠星光…我的心无端一跳。
他忽然笑了,侧过头来看我,俊美笑容在夜⾊下透着几分蛊惑的意味,他说“郁心咏,本来,我不明⽩尹⽟堂为什么会忽然喜上你。现在,倒好像有些理解了。”
我又是一怔。脫口问道“为什么?”
“因为…”他把头凑过来,伸手了我的头发,角一扬,说“因为你真的很招人喜啊。”
“切!这算什么答案!”我轻捶他一下,声音里情不自噤地竟有些撒娇的意思。
杜辰徵捉住我的手,轻轻将我揽在怀里。我的脸又红起来,挣了几下,却挣不开他。他的下巴抵在我头上,声音里有几许飘渺,说“你知不知道,我原本是不识字的?——小时候⽇夜在街上流浪,跟其他儿孤抢饭吃,有时候为了半个馒头,也要争得头破⾎流。…有一次路过私塾,听见里面传来同龄人的读书声,觉得有趣,就每⽇坐到人家窗户底下听…”
车厢里光线忽明忽暗,时有路灯洒下昏⻩的光晕,街道上很安静,窗外星月当空,黑蓝的天幕寂寥而深远。
“后来,私塾里的孩子一看见我,就往外泼冷⽔,丢石头,说我这种人不配听先生讲课。然后我就跟他们打架,一个人跟十几个孩子打,差点被抓进巡捕房…好在那个先生心肠好,收留我,给我饭吃,还教我读书写字。…他教给我的第一句诗,就是你那句‘了却君王天下事,赢得生前⾝后名’。”
这好像是杜辰徵第一次讲这么多话。
我听的怔怔的,也有一些心酸。关于杜辰徵的⾝世,在帮里一直讳莫如深,他不喜别人提起,自然没人敢再提。真正了解那些过往的,唯有他自己。…这也是我第一次,有种离他很近的感觉。
我的心忽然软下来,任他抱着,忍不住问道“那后来呢?你跟着那位先生…又怎么会成了青云帮的堂主?”
晦暗的光线有些缭。头顶隐约传来一声轻叹,他的声音很平静,仿佛在谈论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他说“后来先生死了。是黑帮火拼时被误杀的。我也是从那时开始明⽩,人生其实就是一场游戏,谨小慎微,也未必就能全⾝而退。要想赢,唯有站得很⾼很⾼,去做制定游戏规则的那个人。”
他此时的声线很柔和,没有往⽇那种疏离与硬朗,却又很凉,凉得让我有些心疼,我抬起头看他,只见他的侧脸淹没在窗外忽明忽暗的光晕里,眼神遥远却又近在眼前。我忍不住握住他的手,说“其实每个人都有他的无奈,可是不能因为无奈就放弃努力。有什么样的出⾝,什么样的境遇,这些我们没的选,也改变不了。可是我们要成为一个什么样的人,却是可以选择的。——人生就像一场梦,恩怨情仇都不过是过眼烟云,我只求梦醒的时候可以问心无愧。”
车厢里一阵沉默。偶尔有窗外的光线穿透黑暗,照见狭小空间里尘埃飞舞。片刻之后,外面明亮起来,车子缓缓停住,原来已经驶到郁公馆院內。
杜辰徵轻我的发,橘⾊灯光下已经神⾊如常,又露出那种捉弄我的表情,一双眼睛弯弯如月,道“傻丫头,我说什么,你都相信的么?”
我眨眨眼睛,正⾊道“是。当我想相信的时候,你说什么我都会信。
杜辰徵一怔,深深看我一眼,牵着我的手扶我下车。有家仆打开大门,郁公馆里花木扶疏,央中有很长一段道甬,房檐下悬着几盏大灯笼。他牵着我的手一直走,丝毫没有要松开我的意思。我忽然发觉,自己似乎已经习惯了跟他在一起的感觉。
我停住脚步,拨开他的手,抬头看着他的眼睛,说“你知不知道,女人的手是不能随便牵的?这段路有多远,你能陪伴她多久…这些,你有想过么?”
他低头看我,眸光一闪,漆黑瞳仁仿佛一片深不见底的海洋。
我仰头看着杜辰徵,心怦怦直跳。…我到底在期待什么呢?我和他的关系本就已经剪不断理还,我为什么还要在此刻说出这样的话呢?
可我是真的想知道啊。他为什么要牵着我的手,又打算要牵多久呢?
时间好像忽然变慢了。良久良久,他终于侧头望向别处。双手揷进袋里,英俊的侧脸渐渐浮上漠然的神⾊。他漫不经心地笑笑,说“对不起,是我没有考虑清楚。我以为你不会把这些看得那么重。…如果我做了什么让你误会的事,请你见谅。”说着,他转⾝往西厢的方向走去。
我的心一凉,整个人愣在原地。
走出几步,他又停下来,回头看我一眼,说“你应该知道,我们之间的事本来就是出于意外。…我今晚所说的,所做的,也都是如此。”
我转过⾝,极力控制着鼻子里突如其来的酸涩感觉,一副不在意的样子,说“我明⽩了。——你放心,你我之间,不会再有任何误会。”
七。{夜午惊变}
我怔怔地回到房间,黑暗中,⽩⾊窗幔轻轻飞舞。我走到桌边坐下,一垂头,倏忽间竟有泪⽔流下来。
——我这是在为他哭么?…因为我的自作多情,还是因为对他不合理的期待?我脑中成一团,只是觉得很伤心,却又说不清是为什么。
我…真的喜上杜辰徵了么?
就在这时,忽然有一个黑影闪到我⾝后,手中⽩刃直直朝我头顶刺来…我惊叫一声,本能地闪⾝避开,却被凳子腿绊倒,整个人跌倒在地上…
那人上前一步,举起刀子刺向我,眼睛里満是恨意。窗外的光打在她脸上,我一愣,惊道“⽩小蝶?”
⽩小蝶二话不说,一刀狠狠刺过来,我拼命撑住他的手,说“你疯了么!杀了我,你以为你能活着跑出去么?”
⽩小蝶把全⾝的力气庒下来,恨道“我什么都不管,我只要你死!”
我胳膊好酸,眼看就要撑不住了,忙分散她的注意力,说“我好吃好喝地把你安排在郁府,还救过你,你怎么能恩将仇报呢?我就要嫁给段景文,尹⽟堂,我也不会再跟你争了…”
⽩小蝶却猛一加力,那刀尖距离我的鼻尖只有两厘米,她的脸离我很近,冷笑一声,在我耳边说“我是喜尹⽟堂。可是我爱的人,却是杜辰徵!”
我一愣,手不由一松,她一刀狠狠刺下来,说“今⽇我就杀了你这货!看你以后如何再抢走我的男人!”
我尖叫着滚到一边,避开了她的刀。我站起⾝往门外跑,心思却转得比往常还要快,联想着以前发生的一切,一般跑一边喊“枉费尹⽟堂对你这么好,你却联合杜辰徵一起骗他!”
⽩小蝶在戏班呆过,也是个练家子,我哪里跑得过她,袖口忽然被她一把抓住,她的指甲抓破了我的手臂,她揪着我的头发说“郁心咏,这种大义凛然的话,从你嘴里说出来,不觉得恶心么?是谁费尽心机要得到⽟堂的爱,却转了个⾝就去引勾杜辰徵?——昨夜⽟堂担心你的病,执意要去看你,我拗不过他就陪他一起,却看见你跟杜辰徵坐在头接吻…”
⽩小蝶用刀尖轻拍我的脸,冷冷一笑,说“你知道⽟堂当时是什么表情么?——我认识他十几年,即使他被班主打,満⾝都是伤,也没露出过那样伤心的表情。”
我一愣,心中猛地一凛。
“两个在我心里的男人,都被你抢走了。你说,我要如何能放过你?”⽩小蝶练地将刀尖一转,指着我的口,狠狠刺下来…
就在这时,忽然有一个人影挡到我⾝前,单手抓住了她的刀尖。
…⽩刃刺破了他的手掌,殷红的⾎汩汩地流下来,他却不为所动,另一手揽住我的肩膀,说“心咏,你没事吧?”
尹⽟堂的脸俊美如昔,只是在此时多了一分苍⽩,他眼底里有痛,却被那种关切所掩盖,我鼻子一酸,哇一声哭出来,握住他的手说“你是武生,手受了伤,也许十几年的功力就⽩费了…我值得你这样为我么?”
⽩小蝶也愣住了,神⾊一变,说“⽟堂…刚才我说的话,你都听到了?”
尹⽟堂接过她手中的匕首,丢在地上,垂头道“其实,你对杜辰徵的感情,我早就知道。…若不是你自愿,他那时不可能在老家找到你,更不可能知道我的行踪…”尹⽟堂的脸在影里,缓缓抬起头,说“可是小蝶,就算你背叛了我,我欠你的,我也一定会还。”
此时郁家的侍卫听到了动静,纷纷朝我房间跑来。窗下传来纷繁的脚步声,大门一下子被踹开,杜辰徵披着丝绸睡袍站在那里,手里拎着一把,敲了敲门板,说“大半夜的,你们把这儿当戏台了么?”
⽩小蝶哭着看向尹⽟堂,说“为什么你到现在都不明⽩?我不需要任何人欠我。其实我跟你们一样,一辈子也想真真正正地爱一回…”她回头看着杜辰徵,那眼神就像忽然被菗紧了的丝线,她走过去拉住杜辰徵的手,说“辰徵,遇见你之后,我才知道自己要的是什么…你可不可以带我走,我没脸再面对⽟堂,也不想再看见郁心咏,我只想跟你在一起…”
杜辰徵甩开她的手,面上没有一丝表情,说“不可能。我从来没想过要跟你在一起。如果做了什么让你误会的事,忘了它就好。”
我不由一愣。…这番话,怎么跟他方才对我说的那么像?
⽩小蝶仰头看他,大眼睛一眨一眨,有两行泪⽔无声地落下,她摇晃着他的手臂,摇着头说“不会的…你一定是骗我的,是不是?杜辰徵,现在我除了你,什么都没有了啊…”她猛地抱住他,就像抓着一救命稻草。
我看得呆住。我不知道杜辰徵与⽩小蝶之间究竟发生过什么,可是我从她的眼神里,感受得到她对他浓烈的爱意。可是杜辰徵的眸子,始终冷静如初。…我忽然想到方才任他牵着手的自己,是不是也跟她一样傻?
杜辰徵面无表情地甩开她,说“你走吧。我会派人给你一笔钱。以后不想再在海上看到你。”说着,他转⾝离开,她伸手去拽他,却只抓到他的丝绸睡⾐…
⽩小蝶本就是个脾气火爆的烈女子,此时脸上的哀伤转成羞愤,一把将他的睡⾐撕成了两半,恨道“是因为郁心咏么?好,我现在就杀了她,看她以后如何再抢走我的人…”⽩小蝶⾝手很快,一把菗出旁边侍卫间的手,转过⾝来直直地指向我…
尹⽟堂面⾊一僵,还来不及让我护到⾝后…只听“砰”的一声,⽩小蝶口被弹子穿透,渗出大片大片的⾎迹…她手中的掉落到地上,整个人无力地往地上栽倒下去,眼睛还勾直勾地看着我…那么地恨,那么地绝望…
我捂着嘴巴,吓得甚至连尖叫都没有力气。尹⽟堂也愣住了,片刻后才清醒过来,扶起她大声叫着她名字…可是⽩小蝶却没有再应他,她睁着眼睛倒在他怀里,就像一只破碎的蝴蝶。
尹⽟堂红着眼睛瞪着杜辰徵,吼道“你怎么可以杀了她?你怎么可以!”
杜辰徵瞥一眼⽩小蝶,像看一条无用的狗。他晃晃手里的,对尹⽟堂说“没有利用价值的人,就是要死。你以后也是一样。”说着,他转⾝离开,背影依然那么⾝长⽟立。
…我想我永远也忘不了那一幕。
房间里的⾎腥混着他古龙⽔的香味,杜辰徵就那样走远,仿佛也走出了我的世界…
⽩小蝶躺在地上,死不瞑目,尹⽟堂抱着她,手掌还汩汩流着⾎。我看着眼前这一切,缓缓瘫坐到地上…
或许,今⽇的⽩小蝶,就是明⽇的郁心咏么?他可以那么绝情地对待一个爱他的女人…
那么我呢?
我抱紧了自己,忽然间冷得发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