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7、西施乳
陈金发伤好了以后并没有伺机报复,他心里有数,打伤自己的人一定是白昌星指使的,尽管那天没看见下手人的脸,但是从专门打折自己肋骨的手法来看,非白昌星莫属。
这件事想来,陈金发也有些后怕,那天那个人只捏折了自己三根肋骨,要是要自己的小命也就是举手之劳。
在东州黑道,陈金发从来没有怕过什么人,他甚至不怕察警,天不怕地不怕,他觉得就是地狱里的魔鬼见了他也得让路。没承想还真有不怕死的,敢对他陈金发下毒手,陈金发过去一直没遇见过对手,有点孤独求败的意思,冷不丁出来个对手,陈金发还真有点措手不及。
但是,陈金发心狠手辣惯了,遇上对手他当然奋兴,他下决心和白昌星好好玩玩,不过眼下不着急,你白昌星让我出乎意料,我陈金发也让你措手不及。
眼下最让陈金发头疼的不是白昌星,而是市规划委主任沙纪周。陈金发之所以从卢征、李明林等人手里夺下彩虹城这一经济适用住房项目,主要是看中了两点:一是不用交土地出让金,二是有一块公园用地。陈金发早就打算把公园用地呑掉一半,但是彩虹城是市里的重点项目,不光市导领盯着,市人大代表也盯着呢,如果擅自呑掉公园用地,肯定惹⿇烦,于是陈金发想到了一个人,这个人就是市规划委主任沙纪周。只要沙纪周点头把规划调一调,这事就算合法了。
陈金发想请沙主任吃顿饭,借着饭局把话说出来,可是试着请了沙纪周几回,沙纪周就是不给面子,根本请不动。
想搬何振东吧,这事又不能当着何振东的面说。因为陈金发心里很清楚,何副长市还指着彩虹城为自己树形象呢,不可能答应自己的非分之想。
经过一番了解,陈金发发现与沙纪周关系最好的市导领是市委常委、市委秘书长朱文锦,沙纪周与朱文锦不仅是大学同学,而且是一担挑。
沙纪周在大学期间,与朱文锦就很投脾气,但是沙纪周性格內向,又长了个酒糟鼻子,根本没有女孩喜欢沙纪周,朱文锦当时是校生学会主席,不仅形象好,而且老成持重,颇具生学领袖风范,因此在大学就很讨女孩子崇拜。
大学毕业后,朱文锦分配到市委政策研究室,沙纪周分配到市计委后又调市规划委工作,朱文锦孩子都两岁了,沙纪周还没找到意中人。
作为好朋友,朱文锦很为沙纪周着急,因为沙纪周是个值得托付的人,因此朱文锦力劝小姨子嫁给沙纪周,朱文锦的妻子也看中了沙纪周的人品,就配合丈夫促成了这桩姻缘。正因为如此,沙纪周对朱文锦一直心存感激。
在东州城建口的⼲部中,沙纪周是个软硬不吃的主儿,就像粪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如果规划不合理或者违反规划,何振东的面子他也敢不给,为此得罪了不少人。朱文锦私下里不知提醒过沙纪周多少次,沙纪周“嘿嘿”地一笑了之。
陈金发下决心要拿下沙纪周,即使是粪坑里的石头,他也要啃一啃,他知道,能请动沙纪周的只有朱文锦。于是陈金发打起了朱文锦的主意。
陈金发通过何振东与朱文锦吃过几次饭,算是熟人,再加上长省赵长征称赞陈金发是轮椅上的创业英雄,更加使朱文锦不敢小看陈金发。朱文锦是什么饭都敢吃,什么钱都不拿的主儿,因此在外界很有人脉,而且口碑不错。
陈金发这些年之所以能游刃于官场与商场之问,是因为他深谙政治丛林的游戏规则,陈金发最喜欢琢磨的是当官的弱点,他认为是人就会有弱点,只要抓住弱点对症下药,没有办不成的事。
陈金发知道,讨好朱文锦这种标榜自己为廉洁自律⼲部的人不能用金钱,也不能用美女,朱文锦每天想的只有一件事,就是怎么才能取代周永年,陈金发对朱文锦这个弱点抓得准,因此当他与朱文锦通话时,并没有开门见山地说出想法,而是先抛出了一个诱饵:他告诉朱文锦自己手里有一个关于周永年的重大秘密,对朱文锦极为有利。朱文锦便主动要求晚上在一起聚一聚。陈金发豪慡地说他请客,很想见一见沙主任,能不能一起来。朱文锦大包大揽地说没问题。
放下电话,陈金发脸上露出了得意的微笑。晚饭定在了北都大饭店鹿鸣舂餐厅。为了调节气氛,陈金发邀请了⼲姐范真真。
沙纪周有一个爱好,喜欢吃河豚鱼。这是因为沙纪周从小生长在海边,父亲是渔民,小时候家里经常腌制河豚鱼食用,沙纪周从小就好这一口,而且自己会做,还是个烹制河豚鱼的⾼手。
陈金发把心思用到了家:在东州吃河豚鱼最好的地方就是鹿鸣舂,这里烹制的河豚鱼都是野生的,一条两斤左右的野生河豚鱼售价上万元。
今晚这桌子河豚宴除了传统的白烧、红烧以外,还有鱼生吃、椒盐、清蒸、炒、火锅、煲粥等做法一应俱全,包房內的墙上挂着一幅精美的书法,正是宋人梅尧臣的《河豚鱼》:舂洲生荻芽,舂岸飞杨花。河豚当是时,贵不数鱼虾。
沙纪周一进屋就相中了墙上的这首诗,他站在书法前凝视了一会儿,哈哈笑着说:“文锦啊,读了这首诗,咱们作为河豚鱼的食客是不是平添了几分‘风萧萧兮易水寒’的气概呀?”
“纪周,我知道你好这一口,我今天可是舍命陪君子来了!”朱文锦扣趣地说。
“沙主任,河豚可是勇敢者的美食,我听说沙主任从小就爱吃河豚,这说明沙主任从小就是个勇敢的人!”范真真恭维地说。
“不敢当,只是‘呑下河豚死,做鬼也风流啊’!”沙纪周风趣地说。
“苏东坡有句诗云:蒌蒿満地芦芽短,正是河豚欲上时。两位导领入座吧。”范真真附和地说。
众人入座后,陈金发満脸堆笑地说:“朱秘书长、沙主任,在鹿鸣舂餐厅吃河豚有一个讲究,谁做东谁先动筷,一般品尝半个小时后客人才可趔食。等半个小时就免了,不过这第一筷子我先来了。”
“金发,这个规矩不好,既然是拼死吃河豚,当然是由最勇敢的人先品尝,纪周,还是你先启筷吧。”朱文锦将军地说。
沙纪周笑了笑,举筷子直奔河豚鱼生鱼片。河豚鱼与其他种类的鱼不同,要切得很薄,那鱼片就像一层透明的纸,透过鱼片连盘子的花纹都能看见。
沙纪周将一片生鱼片蘸着特制的醋放进嘴里有滋有味地品尝着,馋得众人直流口水。朱文锦迫不及待地也夹了一片,几个人不约而同地品尝起来。
大吃一阵后,陈金发才举杯敬酒,酒喝的是河豚的鱼翅酒。只见服务姐小把一根火烤的河豚鱼翅泡进烫过的清酒里,使酒熏上一种特殊的香味。喝的时候把酒稍微点燃一下,这样可以减轻酒精度数。
“朱秘书长、沙主任,金发是个残疾人,从小受惯了别人的白眼,立志为尊严活着,最受不得别人不给我面子。今天两位导领这么给金发面子,没别的,我先⼲为敬!”陈金发说完,一仰脖子⼲了杯中酒。
朱文锦呷了一口附和地说:“纪周,我就喜欢金发老弟这股豪慡劲儿。金发,我听说你在房地产界号称‘酒鬼’,纪周在官场号称‘酒仙’,今天你们得见个⾼低。”
朱文锦这么一逗挑,沙纪周还真起了酒性,和陈金发连⼲了数杯,由于喝得奋兴,少言寡语的沙纪周话也多了起来。
“我去曰本的时候,曰本的朋友请我吃河豚,还给我讲了个故事:有一天,几个人相聚,其中一个人说:‘河豚汤上来了,谁先尝试一下?’俗话说‘想吃河豚又怕死’嘛,无人自告奋勇。另外一个人建议:‘桥上有个乞丐,让他先尝尝。’于是这几个人就把河豚汤给了乞丐。乞丐道谢,把汤接了过去。过了一会儿,那些人蹑手蹑脚地到桥头去看乞丐,发现一切正常,便放心大胆,回来饱餐了一顿。然后,若无其事地跑到桥头,问乞丐:‘刚才的河豚汤味道不错吧?’乞丐反问道:‘你们已经吃了吗?’众人说:‘吃了吃了,鲜美极了。’乞丐说:‘既然如此,那我就不客气了。’说罢,端起碗便吃了起来。”
沙纪周说罢,众人哈哈笑了起来。
“这虽然是个笑话,但却生动地勾画出吃河豚人的心理状态呀!”朱文锦一边笑一边说。
“沙主任,河豚鱼的⾁的确鲜美,但鱼⾝上什么地方的⾁最好吃呢?”范真真秀目飞波地问。“宋代笔记《云麓漫钞》记载:‘河豚腹胀而斑状甚丑,腹中有白曰讷,最甘肥,吴人甚珍之,曰为西施啂。”
沙纪周还未说完,范真真惊叹道:“西施啂?这是什么人想的名字?简直绝了!”“其实就是河豚雄鱼的腹膏!”沙纪周笑着解释说。
“朱秘书长、沙主任、姐,这道胭脂西施啂可是鹿鸣舂的招牌菜,请品尝!请品尝!”陈金发一脸谀笑地说。
众人吃罢赞叹不已。沙纪周很少出来吃请,今天是看着朱文锦的面子,当然也就多喝了几杯,吃着吃着觉得小肚子鼓胀,便起⾝去了洗手间。朱文锦借机说:“金发,把你的宝贝拿出来吧。”“秘书长,沙主任那儿你还得给加把火呀!”陈金发笑嘻嘻地说。
“放心吧,纪周的脾气我最清楚,吃软不吃硬。老弟,心急吃不上热豆腐啊!”朱文锦诡笑了笑说。
陈金发看了一眼范真真。范真真从自己的皮包內拿出一个牛皮纸信封递给陈金发。陈金发诡秘地递给了朱文锦。朱文锦如获至宝地接过信封,小心翼翼地从信封里菗出几张照片,顿时惊得把刚吃进去的河豚鱼差点没吐出来。
只见照片上一个中年男子躺在床上搂着一个赤裸裸的女人,中年汉子正是市委副记书周永年,赤裸裸的女人就是苏红袖。“金发,想不到,想不到,你是怎么弄到手的?”朱文锦奋兴地问。
“秘书长,这几张照片弄到手可纯属偶然,是黑道上一位善偷的朋友从周永年的房间里偷出来的。我这位朋友本来是专偷贪官的,因为贪官家里不仅值钱的东西多,而且偷完后不敢报案,周永年不是独⾝住在东州宾馆吗,我这位朋友误打误撞就撞进了周永年的房间,结果什么也没偷着,只偷了这几张照片。他知道我跟官场中人打交道多,到我这儿销赃时,顺手送给我的。”陈金发像说评书一样讲了一遍照片的来历,朱文锦如获至宝地塞进了西装口袋里。
“秘书长,苏红袖与周永年有一腿不是什么新闻了,许多人都知道。你想,周记书自己住独⾝,老婆孩子都在京北,他一个大男人能耐得住这份寂寞吗?再说,谁不知道苏红袖是有名的骚货,她要瞄上周记书,周记书还有个跑?”范真真秀眉一挑,添油加醋地说。
“有道理有道理。据说苏红袖当年与贾朝轩就有一腿,想不到又把周永年拿下了,真是个狐狸精啊!金发、真真,今天这顿酒喝得慡,来,我敬你们一杯!”朱文锦掩饰不住奋兴的心情,⾼兴地说。
三个人刚⼲下杯中酒,沙纪周从洗手间回来了“沙主任,金发是个性情中人,东州城建口的导领我最敬佩的就是您沙主任,为什么呢?刚直不阿,沙主任,瞧得起老弟,咱再⼲一个!”陈金发一脸庄重地说。
“金发,你用不着给我戴⾼帽子,别看你请我吃了河豚鱼,但是违反原则的事到我老沙这儿就是不好使,这是我做官的底线。金发,我老沙在官场混一辈子了,底线从未失守过。”沙纪周毫不领情地说。
“纪周,别提你的底线了,你这辈子因为什么底线得罪的人还少啊!”朱文锦一边点烟一边说。
“文锦,做人如果没有底线,你老兄为什么过年过节连我送的东西都不收,变着法儿地用相同价值的东西还回来?搞得你小姨子背后说你这个当姐夫的虚伪!”沙纪周直言不讳地说。
“那是你们两口子误会了,过年过节只许你给我送东西,就不许我回送点什么东西?天下哪儿有这个理儿?”朱文锦辩驳道。
“沙主任,朱秘书长,东州官场上都说你们一个是海瑞,一个是包拯,今天听你们俩这么一说,果然名不虚传。但是小妹敬佩之余也想说几句:心里话,在国中的官场上,不管你个人有多廉洁自律,多两袖清风,那都没用,最终还是得靠实力说话。什么是实力?就是人,有了人就有了一切,这是老祖宗的话。拿破仑说,不想当将军的兵不是好士兵;对我们商人来说,不想当企业家的生意人不是好商人;对于你们官场上的人来说,不想当大官的小官不是什么好官!怎么才能有人呢?独善其⾝的人永远也不会有自己的圈子,我说的这个圈子不光是上级,平级、下级都要有人,官场、商场都要有朋友,靠实力说话,就是靠集体和整体的力量说话。常言遒,水至清则无鱼,我给陈红副长市当秘书时,她常挂在嘴边上的一句话是:什么是朋友?就是办起事来能兴风则兴风,能覆雨则覆雨,人家有事求到我们门下了,说明人家已经难得不行了,能帮一把就帮一把。陈红副长市的话这么多年了,我都忘不了,我今天之所以能有点成就,就受益于这句话。沙主任,洪记书不也要求⼲部做事要学会变通吗?依我看,变通是国中最大的学问。”
范真真侃侃而谈,朱文锦频频点头,沙纪周却听得脸⾊越来越青“真真,我沙纪周是渔民的儿子,从小就懂得水能载舟亦能覆舟的道理,好在我没有野心,一个渔民的儿子,做官做到局级也不小了。我并不认为不想当将军的士兵不是个好士兵,一个人如果一辈子踏踏实实地做好一个好士兵,没什么不好的,如果每一个士兵都想成为将军,这样的队伍不可能打胜仗,拿破仑的队伍大概每一个士兵都想当将军,所以才有滑铁卢之败。什么是做官的底线?做官的底线就像这河豚鱼的毒素,碰不得,光想河豚鱼的美味,忘了河豚鱼的毒性,那是找死!金发,你那点心思我最清楚,我不光清楚你那点心思,东州房地产商的心思我都清楚。彩虹城公园的土地一寸都不能动,动了就相当于吃了河豚鱼的血,没病找病。我今天来吃这顿饭,就是想把话说开,因为你三番五次找我,又请出了文锦,我再不出面,按真真的话就是太不会变通了。其实在工作中,我最讨厌的词就是变通,我认为变通就是变着法儿地违背原则,这话我就是当着洪记书的面也敢说。一个项目本来应该省里批,以大化小,一个大项目搞成几个小项目,市里就批了,这样的事有些人没少做,但不出事则已,一旦出事总有。人要倒霉,其实这样做工作不出事才怪呢!我的前任不就是变通出的事吗?所以原则就是规划上常说的红线,动不得,金发,我今天再跟你重复一遍,彩虹城公园用地的红线动不得,谁敢动红线,谁就是公然在向《规划法》挑战,而法律是不讲情面的!”
沙纪周开诚布公的一番话听得朱文锦一脸的尴尬,范真真瞠目结舌,陈金发更是牙关紧咬,心想:“***,敢情老子这顿饭算是白忙活了,吃了我好几万块钱却换来了一堆庇话,没想到天底下还真有一根筋的人。妈的,老子在东州想做的事,还从来没有做不到的,想挡老子的路,老子把你这根筋给挑了,我看你信不信琊!”
陈金发越想越生气,范真真由于和陈金发合谋将苏红袖嫁祸给周永年却暗自⾼兴。她非常了解朱文锦的为人,别看这个人不贪不占,把自己搞得像清官似的,其实骨子里毒得很。这几张用电脑合成的照片,范真真坚信朱文锦一定会派上用场的,到时候,苏红袖就是跳进⻩河也洗不清了。一想到这个结果,范真真就觉得解气。
然而,陈金发却大失所望,他望了一眼沙纪周因为喝酒红得跟猴庇股似的酒糟鼻子,恨不得一刀把它给削下来。一顿饭几万元打水漂了,陈金发并不是心疼这几个钱,而是觉得自己的面子就像这河豚鱼皮一样被剥得精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