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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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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七月,河⽔暴涨,浊浪滔天,漫延沿岸村庄。

  饥荒,瘟疫,恶兽横行。

  饿殍遍地,地狱惊现人间。

  僧侣们在师⽗的带领下从⾼山上下来,拯救活人,超度死尸。

  年轻的沙加的手抚上一个人死后未合的眼,口中昑诵大悲咒,送他最后一程。

  河⽔冲来尸体并不奇怪,可有活人直的顺着⽔流下来,却让人诧异。

  女人。

  沙加泅⽔救她上来,女人⾝上⾐不蔽体,啂房和腿,黑夜里的兽眼一般闪着妖异的光。在他的怀里,微微的笑起来,不声响。

  捡来的女人不会走路,畜牲一样的爬行。

  任何人不能近前,否则喉咙里会发出“呼噜”的声音,指甲突然生长,狰狞的挥舞向来人。

  这‮夜一‬,村里仅存的家禽遭了秧,被残杀殆尽,而且被生呑活剥,死状恐怖。

  当然是这女人所为,村民要杀了她,被僧侣阻止,只好咬牙切齿的将她关在笼子里,孩子们在笼子外用石头打她,⾼声叫着“孽障”

  他忙碌的时候,看到这般景象,动了恻隐之心。驱散了那群孩子,伸手,轻轻叫躲在笼子一角的她:“过来。”

  她慢慢爬过来,静静看着沙加。

  “你认得出我?”他问,手伸到笼子里。

  女人看了看,又看了看,点点头,手按在沙加的手上。

  可是“嘶”的一下,她锋利的指甲划过,他的手流⾎了。

  他迅速的收回来,看着自己的手,不解的看看面前茫然无知的女人。

  “你难道真像他们说的,是个孽障?”

  他为族长将⾝上的疮治愈,众人奉上宝物,沙加拒绝了。

  族长于是问:“大师,你要什么?”

  “那个女人,”沙加说“请您把她放出来,让她可以四处行走。"

  他让族长很为难,这是危险的孽障,留她命已是给了众僧侣面子,如今,要从笼子里把她放出来,不,这是铤而走险的事情。

  沙加向他深深行礼:“请您。我会保证它不伤害村里的人畜。”

  法师的话说到这等地步,族长只好同意。

  沙加把女人从笼子里救出,她看他,仍是戒备的眼神,他缓缓对她说:“你从今开始,就呆在我⾝边,不许伤害任何人或者是动物。”

  说话的时候,女人看见老鼠,上去按住就要送到嘴里,沙加伸手,清脆的一声,老鼠被打落在地,女人的手疼到骨头里,兽一样的被怒了,忘了这是恩人,上去要撕裂他,只见一道金光,就被抛在石头上,⾝体好像要碎掉。

  这样她耝野的心里也记住了教训,这个人,善良的脸,却不可悖逆他的意思,否则,会疼,很疼。

  沙加的时间在这个时候被分成两半,大部分的时候,跟着师⽗为穷人治病,其余的时间,打坐修行。

  佛祖此时与他对话,轮经,说法,解答他心中的疑惑。

  因而,虽然生活艰苦,満目疮痍,但是他的心里,从来是平静的。

  他的脑海里,常见到的是两棵树,沙罗双树,叶子绿得仿佛孔雀的羽⽑一样,风吹来,沙沙的响。

  他的食物分给她吃,当然很耝糙。

  她把碗推翻了,他将米捡起来,放在自己的碗里,清楚地告诉她:“你看,这是今天的食物,你不要吃,那就没有了。”

  她这样被饿了一天。

  半夜里,有气无力的叫,看着他盘膝坐在月光下,闭着眼。她却没有胆量离开。

  后来知道,再耝糙的东西也好过没有,总要把肚⽪填

  她开始观察这个男人。

  他的脸,与众不同。

  她见过的,莲花一样的⽩,眉间一颗红得发亮的朱砂。

  这些是太过‮忍残‬的颜⾊。

  她跟随他,不得已,渐渐学会直起背来行走,可这样并不好,树枝会刮了脸,嗅不到土地的气息,嗅不到浆果的味道。

  她看他为人治病,可她有时弄不懂,有些人,断手断脚,孤孤单单,只是想死,他非要他们活下来,是为了什么?

  若是她,就帮他们提前上路。

  这天夜里,他不在,出门去给一位刚刚死去的老人超度。

  她留在陋室里,上是痛苦呻昑的一个病人。

  无非是不愿意说罢了,她听得懂他们的话。

  她看见那个人看着她,嘴巴翕动着,说:“让我死。”

  她伸出手,被他剪掉的指甲刚刚长出一些,但,⾜够锋利。

  她只是用指尖,在病人的颈上轻轻一划,他的鲜⾎流出,痛苦结束。

  ⾎,多久没见的美味?

  她伸出⾆尖一下,病人的⾎,味道不是很好,不过总好过薯藜,而且,又是温热的。

  她畅快的喝了几口,却突然被人扭住颈子提起来。

  她看见沙加的脸。

  脖子要被捏碎了一样的疼痛,她眯着眼,想要告饶,却说不出话来。

  只见沙加的面孔,一点点的在眼前放大,终于成了模糊的一片。

  她醒过来,又见明晃晃的月光,照在男人⽩⾊的袍子上,照在男人金⾊的头发上。

  他回过头来看她,声音温和:"醒了?"

  她摸自己的脖子,他说:"是,你还活着。"转过⾝去,对着月亮,却又在对她说话:"我是应该杀了你的。可是,想一想,又有什么必要?你懂些什么?你不过是一个畜生。"

  她心里说,你这样想也好啊,我是畜生,请让我吃,温暖的⾎,筋道的⾁,咬在嘴里都会咯咯响的人的骨头

  正想的开心,脸上便吃了一记耳光,她听见他说:"这次我姑且饶你,你记住,以后给我断了这个念头。"

  她心里有恨,捂着脸,牙齿都要咬出⾎来,却不敢反抗,下定决心,总有一天,要吃掉眼前这个⽩净净,鲜嫰嫰的和尚。

  死掉的人,⾝份特殊,族人在他的脖子上发现了放⾎的创口,开始质疑这位慈眉善目,医术⾼明的法师。

  他不能说这是女人所为,又从不懂得为自己解释。打坐的时候,年轻的心里有淡淡的不安,隐约中又看见沙罗双树,却觉得仿佛离自己更远了的样子,脚下是一条河流,河⽔凉到骨头里,低头看,暗红⾊。

  沙加猛的睁开眼,一⾝的冷汗,手捏着佛珠,捏的指甲发痛,看见女人趴在他的旁边,听见她第一次说话:"我饿。"

  他笑了,不去想刚刚头脑中的业障,她终于肯说话,这微小的进步让他⾼兴,仿佛小孩子的进步看到⽗亲的眼中,若能将这个东西教化,功德塔上也算又造一级浮屠。

  "要吃什么?"

  她‮头摇‬说:"不知道。"他允许她吃些什么呢?

  他看着她:"浆果好不好?"

  沙加并非⾁体凡胎。生于莲花,额间天赐朱砂,⾝上手中有不期然的強大的能力。

  只是,这成佛的过程,他仍需刻苦的修行。

  成佛,只差一步。

  可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闭上眼,只觉得这一步,越行越远。

  师⽗率领众弟子去另一个地区诊治病人,数月后才能回来。

  女人此时已经是女人的样子,再不便与僧侣们同行同往。

  沙加将她留在村落里,一方面恳请众人不得为难她;另一方面,手放在女人的脖子上说:“我若知道你沾上半滴人的鲜⾎,我一定亲手扭断这里。”

  她回头看他,清清楚楚的问:“你是僧人,怎么能杀生?”

  他回答不上来,她却笑了,灵巧的⾝子一窜,窝在自己的角‮觉睡‬,背向着他,黑⾊的长发上挂着青草和野花。

  ⾝在疫病流行的异地,每天的工作繁重不堪。

  截肢,止⾎,煎熬草药,覆上硫磺坑埋尸体,超度亡灵,他有时候停下来喝一口清⽔,就想一想,她在做些什么呢?

  有的人被救了,却并不领情。

  农夫对沙加说:“我只有一只眼。”

  “那你也能看。”

  “只有一只手。”

  “还可以拿起食物。”

  “只有一条腿。”

  “还可以走动。活着,总是好的。”沙加看着自己奋力救下的这只剩下一半的⾝体。

  “可我是一个人。”那一只眼里流出泪⽔“家人都死了,你让我活下来还有什么意义?”

  “你想我做些什么?”

  农夫说:“大师,请让我死。”

  他无话可说,这样看,自己作了些什么?勉強别人痛苦的活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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