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如今姐在天涯了
二00八年的九月,我乘坐汉莎公司的机飞经过十几个小时的航行抵达了瑞士⽇內瓦。到的时候是夜里十点多,机场里面是薰⾐草清洗剂和浓香咖啡的味道。我推着行李车出港,一扇玻璃门的外面,JP穿着灰⾊韵套头衫在那里等我。我扑上去,跟他紧紧拥抱,心里想着:可得好好溜须着点,这是他的地盘,以后我得跟着他混了。
为了方便他在瑞士工作,公司给他在法瑞边境的依云小镇安排了房子。从⽇內瓦的机场开车回家,走莱芒湖的湖畔公路,不过是三十多分钟的路程。
我把车窗打开,初秋的夜里,空气里弥漫着树木花草和湖⽔的淡淡的香甜味道,还有小虫和夜鸟鸣叫不绝。繁星闪耀的天空下,一侧的阿尔卑斯山连绵逶迤,山上也有点点灯火,风从另一侧吹来,莱芒湖上还有人在行船,灯光闪动,慢慢前行。
公路上的法瑞边境线是一个小小的岗亭,车子经过那里稍慢,没人检查,也没人跟你要件证,过了这里,所有加油站的标价牌就由瑞士法郞换成欧元了。
我困得要命,跟着JP回家,洗了个澡换了⾐服再打个电话会国中保平安就扑在上睡得不省人事。直到第二天早上十一点多钟才醒,醒了之后半天没劲,慢慢反应过来:如今姐在天涯了。在天涯不要紧,很多生活习惯都的改变,⾖浆没有了喝牛,咸鸭蛋倒是带来了,大米粥还得自己煮,一时半会儿算是过不上那种“妈,我饿,整点啥吃?”的舒服⽇子了。
一回头,大哥也醒了,一手拄着头,瞪着蓝眼睛看我。
我叹了一口气。
“怎么了?不⾼兴啊?”他说。
“不是。”我说“新的地方,新的生活,不知道从哪里开始。”
他的手在被子下面心怀叵测地绕到我的上,下巴垫在我一侧的肩膀上,对着我的耳朵说话,热乎乎的“写作的人就是爱思考,思考什么啊,凭本能做事。”
我笑起来,JP平时话也少,比喻也少,就是一到上,灵感格外多,我侧头看他“看你也就是个靠本能支配的小流氓。”
他笑着就欺过来。
我们三个月不见,小宇宙积攒的十分強大,在上玩到下午时分,精疲力竭了就睡一会儿,醒过来了再继续玩玩。到实在饿得不行了,我才穿上袍子扶着墙站起来求他“先生,请迁就一下我的另一个本能,咱弄口饭吃吧。”
两人一出门,已是傍晚,我在依云的第一天就这样快要过去了。
我们在离家不远的地方找了一个餐厅吃晚饭,JP的主菜是酪饺子和牛排,我的是大蒜面包和萨伏瓦香肠。餐厅装修的不错,菜的味道也很好,我们坐的地方还可以看到湖景,红酒装在大肚子的杯子里,当的一撞,颇有情调。只是账单送上来的时候,我觉得情调被完全地破坏掉了,这么点东西,两人,八十多欧元。当时欧元尚算坚,换成民人币得乘以十,我看着那点数字,又看着JP多留下的大约百分之十的小费,就觉得小心脏好痛好痛,好像尔康看到匍匐在地,艰难爬行寻找皇阿玛的紫薇,我心痛得快要死掉了快要死掉了。
所以当JP第二天早上在我醒来之后还要继续“凭本能做事”的时候,我果断地把他的手狠狠地打到了一边去。
为了接我来到法国,他请了三天的假期,在剩下的两天里,我们去了家乐福还有三家华人超市,把我需要的所有的做饭用的油盐酱醋,还有我们接下来要吃的大米蔬菜牛蛋⾁类都购置齐全。好在⽇內瓦亚洲人够多,买点啥都不算太困难。
我一边和颜悦⾊地教育JP“你小子是过单⾝生活过惯了是吧?还是你吃住单位食堂吃惯了?冰箱里面除了啤酒啥也没有,你心里有没有我?你知道我从哪里来的不?啊?我问你话呢。你知道我从哪里来的不?!”
“沈。”
“是国中,到处都是好吃的国中!”
“…哦。”
“你弄了个新电脑桌,弄了个新的电脑椅子给我,你就准备好接我了?我要是告诉我妈你的冰箱是空的,我妈就…”
“我也没有亏待你啊,昨天的晚餐不是很丰盛吗?”
“JP,”我拿起一袋冰鲜的八爪鱼跟他说“我们不是度假,也不是旅游,八十多块的晚餐我都心疼死了。我不能允许你把我回国中探亲的钱,和我孩子上巴黎⾼等政治学院的钱吃掉。”
他翻翻眼,不以为然。
我的采购非常全面,我还买了一把很大的菜刀用来剁饺子馅,还有两瓶韩国大酱用来炒菜做汤。JP有两辆自行车,我摸好了新鲜蔬菜店的位置就可以每天骑着车去买新鲜的蔬菜拌沙拉或者做汤了。
不过话说此地的物价是真的昂贵:一棵生菜要一块五欧元;六枚蛋要四欧元;⾁比较便宜,但是农场也要十几块钱一只;牛⾁更是过分,比较好的——那些法国人喜的瘦且嫰的部位——要二十多块一公斤,而我喜的雪花牛⾁因为脂肪含量相对⾼一些就是十二块欧元左右一公斤;大海虾便宜,煮的八块八一公斤,生的要十二元;牡蛎可真好,又新鲜又肥嫰,八欧元一打,有时候我把它挖出来做汤,有时候就撒上大蒜上炉子烤。
总之在法国当了一个星期的家,我给我妈打电话说,最怀念的,莫过于国內菜市场的物价。
我做的最英明的事情,就是从国內带了很多很多⿇辣烫和四川火锅的调料来。当我犯懒不愿意做饭的时候,我就把意大利面条煮一煮,撒上点⾁片和青菜,再浇上⿇辣烫调料的汤,也是一顿饭。JP是个聪明人,他很早就认识到了一个真理:就是我七八糟弄出来的东西也比他自己忙活三个小时的成果要好,于是无论我做的什么菜,他都吃得津津有味。大不了餐后再来点法国甜点或者杏仁冰凌之类的。
我最拿手的有这道菜:香菇炖。
香菇是我从国內带过来的,头一天晚上放到⽔里发好,第二天中饭之前择好洗净备用。⾁最好还是农场,也就是我们说的土笨的腿大,它们生长周期长,食物丰富,因而味道格外鲜美,⾁盾也非常的劲道。JP不喜⾁块里面有骨头,因此我就把腿大的⾁剔下来切成方块,然后生炒。这不是一道很难做的菜,有人喜先煮后炒,我喜先生炒。锅子里的油烧得热热的时候,把⾁和葱姜蒜放进去,嚓地一下,然后手疾眼快地放酱油和醋。
⾁要好吃很重要的一个原则就是里面的汁⽔你要保存好。所以热热的锅子和油一下子就把⾁的表面烫了,汁⽔被锁在了里面。
然后你就可以调味了,什么作料都放一点,越全越好,待到⾁变⾊,就放热⽔,一定是热⽔哦,那样⾁才不会流失汁⽔而变得又老又柴。
加了⽔就放香菇咯,然后等着,同时就可以拌沙拉或者做大米饭了。
请JP的同事来家里吃饭的时候,我就准备了一大锅香菇炖作为主菜,沙拉做的是⿇辣口味颇重的呛拌土⾖丝,甜点呢。我本来想弄个拔丝地瓜,试验的时候演砸了,我就煮了一袋花生馅的汤圆充数了。
来了六七个人,都是他们一个小组的,都是年纪不大蛮和气的小老外,带了不少饮料和酒。吃呛拌土⾖丝的时候,几乎所有人都在说“辣啊,厉害啊”结果呢,那么一大碗,一丝都没剩。香菇炖不用说了,就着大米饭,再拌点汤,那真是相当来劲。汤圆也很受,我把包装袋子拿过来跟他们解释这是什么东西,哪里有卖,怎么准备。
招待那么多人也没有让人觉得十分疲惫,一来东西不多,跟在家里请客,动辄一大堆菜不同,我只要弄三道就可以了:沙拉,主菜,甜点。量大就可以了,够分就行。而且吃的也慢,边聊边吃,还愉快有趣的。
送走了他的同事们,我跟JP在湖畔散步,晚风轻拂面庞,空气里有又淡又清的湖⽔的味道,舒适惬意。
他揽着我说:“累不?”
“不啊。”我说,看着他“我喜跟你的同事和朋友们见面。以后我要是琢磨出来新的拿手菜,你就还请他们来,好吗?”
“嗯。”“我是认真的,我喜你的同事和朋友们。”
他亲亲我“谢谢。”
话说一向懒惰又有些小气又忙着构思自己的新小说的我为什么这么热衷于请JP的朋友来家里吃饭呢?这就要从JP的格说起了。
从我跟他往开始,我就发现一件事儿,与我喜谈论八卦⾝边的朋友不同,这个家伙很少说,哎我有一个朋友,他怎样怎样。他应酬不多,喜宅,喜独处,自己能玩得很开心,跟我在一起更开心,可是要是人多了就没什么话没什么热情了。
大部分技术型⼲部都有这个特点,自己的技术业务⾜够突出,因而不屑于或者不善于经营人际关系,这就是为什么搞行政的人总能导领搞技术的人的原因。
这不算是个缺点,只能说是一个特点,可是如果这个特点影响了他之后的发展和升迁,那么就需要我多少督促他一下了。我跟他说?那可不行,三十多岁的人从小就是这样,你现在让他改,一来改不了,二来也会伤他的自尊心,我可不能说。
所以我跟他说,是我要见他的朋友,是我想要热闹热闹。
这样一来既満⾜了我很強烈的存在感,也可以使JP拉近一些跟同事们的关系。当然了,一切还是要以他觉得有必要而且自在为准。
我妈说,一个家庭吃什么样的饭就过什么样的⽇子。我们在莱芒湖畔依云小镇吃地道的呛拌土⾖丝和香菇炖,我们也要搞一搞国中式的呼朋唤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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