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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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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南方六月的天空,嘲而闷热。正午的太不遗余力的发挥着它的热量,街边的大⻩狗爬在树下,半死不活的伸长了⾆头。

  16岁的乔可穿着⽩⾊的棉布裙子,一个人站在胡同口那棵老槐树下,望着天上逶迤的薄云出神。汗⽔濡了少女的脸,长长的头发一绺绺的粘在脸上。

  乔可抬起细瘦的胳膊,擦掉额头的汗珠,向幽深的胡同望了一眼。那里是她和刑嘉的家。

  他们是邻居,刑嘉比她早两年出生,两家只隔了一道墙。

  “郞骑竹马来,绕弄青梅。同居长⼲里,两小无嫌猜。”用李⽩的这首《长⼲行》形容他们最为恰当。

  两岁的时候,她跟他在一个盆子里洗过澡。

  三岁的时候,她跟他在一张上睡过觉。

  四岁的时候,她跟他在一个碗里吃过饭。

  五岁的时候。她跟他上了同一家幼儿园。

  到了乔可七岁,她跟刑嘉上了同一所学校。

  “不就是一起看照片吗?需要这么小心吗?”

  乔可小声嘀咕着,可是转念一想,要是让刑嘉的⽗⺟知道一向循规蹈矩的他早恋,还胆大的将女生带回家。不扒他一层⽪才怪。

  想到这儿,乔可又谨慎起来,像只警⽝似的盯着来来回回的路人,生怕看漏了眼。

  明晃晃的光照在马路上,像从天上倾泻下来的⽔银,柏油路面被光烤得融化成一滩滩黑⾊粘稠的体。空气里织着发酸的汗臭和难闻的烧焦味。

  乔可眨了眨眼睛,暴烈的眼光下看久了,眼睛又酸又疼,眼泪几乎要流下来。

  她突然不明⽩自己这么辛苦到底是为了什么?难到仅仅为那一块甜得腻人的巧克力?

  光闪得她有些恍惚,她渐渐睁不开眼睛,只觉得有什么东西从心底一点一点,像地下暗涌的潲⽔一般,慢慢的涌上来。很快就占据了她的大脑和大脑的所有思想。

  她的心情突然变得暗淡。

  “喂,丫头,辛苦了。”一个响亮清脆的声音响在⾝后,吓得乔可一灵。回头一看,是刑嘉,旁边站着的是他那清秀可人的女朋友,温雅。

  温雅,温雅,人如其名。很温柔雅致的一个女孩,长长的头发柔顺的披在肩上,漆黑发亮。小巧的嘴,粉嫰新鲜,像刚做出来的果冻。

  就这么一个女孩,跟光帅气的刑嘉站在一起,怎么看都是一对相得益彰的金童⽟女。

  乔可低下头,看着自己的露在凉鞋外的脚趾。每次见到温雅,她都会丧失说话的能力。

  “行了,知道你辛苦,我给你买两大块德芙,外加一杯你最喜的草莓冰淇淋,怎么样?够意思吧。”刑嘉笑嘻嘻的摸了摸乔可的下巴,这是他的习惯动作。

  “这还差不多。”乔可小声嘟囔了一句。

  “那你先回家,我把温雅送回去,就到你家找你。”刑嘉推出自己那辆有些掉漆的变速车,温雅很淑女的坐在后座上,一双⽩皙的小手轻轻放在刑嘉的上。

  乔可昅了昅鼻子,那个位置以前是她专用的。她自行车骑得不好,刑嘉每天带她上学,风雨无阻。太烈的时候,她就把小小的⾝子躲在刑嘉的⾼大的影里。下雨的时候,她为他撑伞,一把小伞遮挡不住两个人的⾝体,刑嘉就对她说,丫头,别管我,顾好你自己就行。

  那如花般灿烂绚丽的似⽔流年,就这样随着时间的长河飘走,一去不返了。

  “喂,丫头,快回去吧,外面天热,当心中暑。”刑嘉回头看了她一眼,细心的吩咐道。

  “恩,我知道。”乔可牵強的笑了笑,转⾝向家走去。

  “你对乔可蛮好的嘛。”是温雅的声音。

  “那当然,我们从小一起长大,她就跟我妹妹似的。”刑嘉的声音越来越远。

  乔可突然觉得眼睛刺痛,鼻子也酸酸的。她抬头看了看那‮辣火‬辣的太,原来光太耀眼,是会让人流泪的。

  平房没有单独的卫生间,她到厨房洗了把脸,然后回到自己的小屋打算睡个午觉。回到小屋却全无睡意,她想了想,从随⾝的荷包里拿出一把小钥匙,打开了头的小柜子。然后将一本相册小心翼翼的拿了出来。

  那是一本旧相册,封⽪已经发⻩,一看就知道年代久远。

  乔可小心翼翼的将它翻开,一张一张,聚精会神的看了起来。那些都是她跟刑嘉一起拍的照片。

  那些草长莺飞的⽇子,那些桃花开遍的⽇子,那些梧桐飘⻩的⽇子,那些梅傲寒霜的⽇子。

  乔可和刑嘉一起度过的天真浪漫的童年,飞扬灿烂的少年,全都变成时间的碎片,被这本旧得发⻩的相册尘封在这小小的天地里。

  他们一起爬树,乔可爬上树顶下不来,吓哭的脸。他们一起剪头发,刑嘉理了个又光又亮的和尚头,师傅是个新手,让刑嘉贴了満头的创可贴。学校去郊外野游,刑嘉将癞蛤蟆放进乔可的背包里。

  乔可叹了口气,她不过掀开一角,记忆就犹如洪⽔猛兽汹涌而出,势不可挡。

  “你对乔可蛮好的嘛。”

  “那当然,我们从小一起长大,她就跟我妹妹似的。”

  只是妹妹吗?

  乔可为这句话而难过,可她又说不出自己为什么要为这句话而难过。从小到大他们都是这么打打闹闹过来的,从没觉得有什么不妥。

  刑嘉从小就受女生,她经常无可奈何的替那些喜他的女生转情书。刑嘉是个洁⾝自好,待人宽厚的男孩。总是亲自把那些情书原封不动的还到女生手上,微笑着道歉。然后恶声恶气的对她吼,警告她以后不许再接这种东西。

  那时的他那么凶,她也没有这么伤心过,现在是为了什么?

  她的鼻子又酸了起来,渐渐的睁不开眼睛,就这样,抱着相册,裹着眼角的泪花,乔可睡着了。

  咚咚咚,一阵敲门声吵醒了本来就的不稳的乔可。她睁眼一看,原来是刑嘉在敲玻璃。

  她打开那扇小窗户,刑嘉被着包一猫跳了进来。

  “丫头,你的巧克力和冰淇淋。我还给你买了鱿鱼丝,还有苞米花…”刑嘉从包里翻出一堆好吃的,一股脑倒在了乔可的上。

  乔可看着那些光鲜亮丽的零食,突然没了胃口。

  恹恹的说:“我没胃口,你拿走吧。”

  “怎么了?你脸⾊不好,中暑了,还是感冒了?”刑嘉一下变了脸⾊,把大大的手掌放在乔可的额头上。

  “没有,我没事。”乔可有些别扭的别开脸。

  刑嘉狐疑的看着她,乔可今天很反常。

  “丫头,是不是谁欺负你了?跟我说,看我不收拾他。”刑嘉气势汹汹的起了袖子。

  乔可看着他胳膊上一道发⽩的伤疤,那是她十四岁的时候,他为保护她跟学校附近的小混混打架留下的。

  当时是冬天,那一刀砍得很深,鲜红的冒着热气的⾎从翻开的⽪⾁里流了出来。刑嘉硬是没服软,毫不畏惧的挡在她前面,像一座巍然屹立的⾼山。

  心就这样疼了起来。

  乔可没说话,背对着他躺在上。她不敢说话,怕一开口他会听出她声音里的悲伤。

  刑嘉挠了挠头,将上的零食收到包里,放在了乔可的红木书桌上,他知道乔可复习功课和看小说的时候,都要吃零食。

  “丫头,没事我可走了啊。”

  “刑嘉,你报哪所大学?”乔可突然问,刑嘉正读⾼三,再过几天就要⾼考了。

  刑嘉在边坐了下来,转过乔可的⾝子,冲她呵呵一笑:“我还当是什么事。原来是为这个啊,你一定很舍不得我是不是?丫头,我要去‮京北‬,以后你也来吧。”

  “我为什么要去?”乔可没好气的看着他。

  “废话!你不去我怎么照顾你啊?”刑嘉的声音立刻提了八度,不可置信的看着她。

  乔可看着自己睡⾐的纽扣,闷闷的说:“你不是还要照顾温雅吗?你们报了同一所学校吧。”

  听到这句话,刑嘉深深叹了口气,⾝子一歪,倚在乔可的小上。

  “我正为这事心烦呢,温雅不喜‮京北‬,嫌那里沙尘暴厉害。”

  “她喜哪?”乔可抬起眼睛看着他,她发现刑嘉的下巴已经开始冒出青⾊的胡茬。

  “她喜‮海上‬,想去那里念法律。可是我喜‮京北‬,丫头,你知道的,我从小就有一种‮京北‬情结。”

  乔可点点头,刑嘉从小学一年级就立志要考清华,能踏进清华圆的大门是他毕生的梦想。

  “那你劝劝她,她要是真喜你,她会妥协的。”

  刑嘉笑了笑,伸手摸了摸乔可的下巴。“丫头,你不懂。每个人都有自己对世界的理念和梦想,有些东西是无法妥协的。就像你不喜吃臭⾖腐,我连哄带骗让你吃,你不就全吐出来了。”

  乔可皱了皱鼻子,心想爱情可不是臭⾖腐,如果她爱一个人,她愿意跟着他去天涯海角。

  “让你问得我都郁闷了,丫头,让我抱抱,安抚一下我受伤的幼小心灵。”刑嘉⾝子一滑,伸长手臂将她瘦小的⾝子拥进怀里。

  “喂,我们不是小孩了,男女有别你懂不懂?”乔可挣扎起来。

  “切,这有什么?我们还一起洗过澡哩。”刑嘉満不在乎的说。

  乔可脸一红,嗫嚅道:“那怎么一样,那时我们还是小孩。”

  “有什么不一样的,乖躺好。我就要走了,再不抱就抱不着了。”

  说到这,乔可又伤心起来,柔顺的把头靠在刑嘉的前。

  她听到他陌生而悉的心跳声,如此的強而有力。汗⽔夹杂着淡淡的烟草,这已经不是她记忆中的清秀少年稚气未脫的⾝体。

  “刑嘉,你开始昅烟了?”她问。

  “偶尔,心情不好的时候。呛到你了?”

  “没有,昅烟对⾝体不好,我不喜你昅烟。”

  刑嘉看着她的眼睛,很认真很郑重的说:“你不喜,我以后就不昅了。”

  夕的余晖从那扇小小的玻璃窗,照在那张小小的单人上。他们相互依偎宛如两条缺⽔的鱼儿,看着彼此无辜的⾝体。

  很快,隐隐泛青的暮⾊笼罩了整个庭院,一阵微风,庭院里的樱花飘落如雨。在这天地间无处不在的馨香中,他们安稳的睡着了。

  刑嘉⾼考的结果让大家喜出望外,全市的理科状元,以绝对过线的⾼分获得了清华园的通行证。

  他的⽗⺟为他在城里最⾼级的明月楼摆了状元宴。刑嘉跟在⽗⺟⾝后,给长辈和亲朋好友一桌一桌的敬酒。

  宴席的气氛很是热闹,大家都夸刑嘉优秀,夸他的⽗⺟教导有方。他一直在笑,可是乔可看得出来,他的眼里没有笑意,眼神里透着悲伤。

  温雅考去了‮海上‬,他们的爱情还没有真正开始,却要结束了。

  刑嘉走的那天,天空下着蒙蒙的小雨。乔可去送行,临上车前,刑嘉对她说;“乔可,我在‮京北‬等着你。”

  他没叫她丫头,而叫她乔可。

  雨⽔淋了乔可长长的头发和⽩⾊的棉布裙子,火车开走的时候,她的长发像风中招展的旗帜,⽩裙翻飞宛如绽放的花朵,纯⽩而甜美。

  刑嘉将头伸出窗口,将这一幕深深记在了脑海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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