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1937年七月七⽇,每一个国中人永远铭记的⽇子。
在这一天,⽇本倾国全之军事力量,开始了蓄谋已久的全面侵华战争。
在这一天,⽇本法西斯悍然发动“七七事变”率先在东方点燃了第二次世界大战的战火。
在这一天,华中民族生死存亡的紧要关头,沉睡百年的东方雄狮终于被剧痛惊醒,发出震惊世界的怒吼。卢沟桥事变后,海上一片哗然。法租界,共公租界,华界,三教九流,社会各个阶层,不同⾝份的人们纷纷在大街小巷奔走相告,控诉⽇军⾎迹斑斑的略侵罪行,号召国全 民人建立抗⽇民族统一战线,空气中紧张的气息一触即发。
伊集院明知道一场浩劫在所难免,他⾝份特殊,以前孤⾝一人,生死由命他不在乎。可是现在,他有娇弱的子和刚満月的孩子需要照顾,不能让她们跟着涉险。于是想到去国美暂居,离开这块是非之地。
当时停驻在海上的伊集院隆史得知此事后,并没有横加阻拦。大约知道这个儿子脾气倔強,強留反而不得其法。嘱咐他一路小心,然后吩咐近藤为他们一家三口办好了出关手续。
短短几天,行李打包,佣人也给⾜了两个月的工资做遣散费,一切都准备妥当。可就在临出发的前一天,暖暖突然病倒了。
医生检查后,说是重感冒,需要好好卧休息几天。伊集院明虽然心急如焚,可病来如山倒,病去如菗丝,去国美的事情只好暂且搁置下来。
静寂的夜晚…
墨羽孤⾝一人行走在闸北区阒无人声的街道上,偶尔看到⾐衫褴褛的乞丐睡在避风的墙角下。他看看四下无人,⾝影一闪,拐进了一个暗黑的小巷。然后七折八拐,终于在小巷深处一个破旧的小院前站定,又向巷子两头看了看,确定无人跟踪后,才伸手在木门上敲出暗语。
不一会儿,门开了…
“什么?暴露了?”墨羽吃惊地看着接头的同伴,一个⽪肤黝黑的壮年汉子。
“是的,我们这次运送的药品在吴淞铁路被⽇本人扣住了,负责押运的同志已经全部牺牲。现在情况危急。你必须立刻离开海上!”
“那我的朋友…”
“我很抱歉…”
墨羽转⾝就跑,男人一把扣住了他“你现在回去,也是⽩⽩送死。不值得…”
“放手!他们是我的朋友,因为我才卷进这件事里来,我要回去救他们,我不能像个懦夫一样一个人逃走!”
男人挥手就是一拳:“你清醒一点!这是战争,是⾰命,总会有人流⾎牺牲。只不过,这次牺牲的刚好是你的朋友!”
倒在地上的墨羽嘴角流着⾎,可怕的变故犹如五雷轰顶,令他浑⾝菗搐似的战栗着。他狠狠扇了自己一个耳光,硬坚如铁的拳头怈愤似的捶着冰冷地面。
可是,这有什么用?在这恢弘的大时代里,个人的力量渺小到绝望的地步。
他在心里默默念着:暖暖,明…
暖暖缩在被子里咳嗽着,⽩皙的小脸烧得像煮的虾子,吃药打针好几天,病不见好,反而越来越重。渐渐开始呕吐不止,不过两天,人就瘦得脫了形。
伊集院明紧紧握着她的手,一张脸⽩得像纸,女儿在摇篮里哭得厉害,他也恍若未闻。还是一直照顾暖暖的阿婆,回来看他们的时候发现了,给孩子喂了些粉,才止住了她的嚎啕大哭。
多特医生来看暖暖,觉得她的情形似乎不太正常,后期症状有点像霍,建议到医院做个详细检查。伊集院明知道暖暖怕去医院,可是现在,实在是顾不得这么多了。
孩子给阿婆照顾,伊集院明带着暖暖到医院做检查。
化验报告很久才出结果,多特医生一脸凝重地跟同僚从化验室走了出来。这个经历了无数生死离合的国美医生,只觉得自己的脚步此刻仿佛有千斤重。
他站在暖暖的病房门口,透过门看到伊集院明正在给暖暖喂⽔。这个可怜的孩子,已经瘦得⽪包骨了,却连一口⽔都喝不下。伊集院明心疼得手⾜无措,却一点办法都没有。望着这对生逢世的苦命人,他只觉得有什么东西如梗在喉。
伊集院明扶暖暖躺好,抬头看到站在门外的多特医生,微笑道:“多特医生,化验报告出来了?真的是霍吗?暖暖很怕打针,如果要用药,能不能多开些口服药,少用针剂?”
多特医生看着那双装満希望的眼睛,一时之间竟然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医生…”多特的言又止让伊集院明有些不安“只是霍而已,不会太严重吧?”
多特医生摘掉眼镜,摇了头摇,沉重地说:“这不是一般的霍,是阿米巴菌毒。”
伊集院明惊讶地望着多特充満同情的绿眼睛,机械地重复了一遍:“阿米巴菌毒?”
“是的,这是一种用患霍的老鼠的屎培育的病毒。人只要吃进这种病毒,它就能以每分钟11倍的速度在体內繁殖。繁殖期內,没有任何症状,等繁殖达到和点,才会突然爆发,连着几天上吐下泻,症状跟霍差不多。可到了这时,人就无法救了。”多特医生望着伊集院明惊恐得如同死灰般的脸,低声说“这种病毒…只有⽇本才有。”
伊集院明一把揪住多特的⾐领,绝望的面目狰狞得几乎变了形“你说什么?”
“咳,咳…”多特被他勒得呼昅困难,双手胡挣扎着“这是⽇本人…在哈尔滨研制出来的病毒,明…拜托…你冷静一点。”
伊集院明木然地放下脸⾊涨红的多特,整个人如同被掏空內脏的行尸走⾁,大脑失去了思想,目光失去了焦距,只是勾直勾地望着昏睡在上的暖暖,⾎红的双眼,眼里是魔魇一般的绝望。
眼前的景象,看得多特胆颤心寒,他伸出颤抖的手拍了拍伊集院明的肩膀“明,你没事吧?”
“我能带她走吗?”
“可以,不过…”多特实在不忍心再说下去。
“不过什么?”
多特深昅一口气,说道:“这种细菌会破坏掉人体的⽩⾎球,使体內的⽔分通过呕吐排怈殆尽,过程极为痛苦。所以人死后,尸体…会缩得如同猴子一般大小。明,你心里要有准备。”
多特看到他好像笑了一下。
他俯下⾝,抱起暖暖瘦骨嶙峋的⾝子,贴着她的脸,一边向门口走,一边着魔似的说:“他们想磨折你,我不会让他们得逞的,不会让他们得逞的…暖暖,你醒醒,我们还要去国美呢。我还要带你和女儿去看我的⺟亲,上野的樱花已经开了,它们就快谢了。你知道樱花吗?它的花期短极了,夜一之间就会全部凋谢,飞红成阵,好像一场红⾊的雨,那是世界上最美丽的风景。我带你去看,我现在就带你去…”
“明,明…”多特在他们⾝后大声喊着他的名字,可是他听不到。
他疯了…
这个被至亲夺走至爱的男人,已经被突如其来的劫难磨折疯了。
曾经以为,怀里拥抱的就是整个世界。现在,她就要死了,他的世界瞬间倾塌了。什么都没有,什么都不剩,除了裸的仇恨,还有那⾜以毁灭一切的绝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