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夙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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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样神似的脸就在我的面前,而冰冷的剑锋轻易划破了他的颈,轻且薄,甚至仅能看见细细的红痕,⾎也只渗出一滴而已。

  我凝视他的目光。他似笑非笑的眸子暗黑无底,摸也摸不到边。

  忽而一笑,眼神也变得妖冷,他抬手将那剑尖用双指夹住,向自己的颈项用力一横。

  我猝然不防,剑柄几乎脫手,大片的⾎噴出来,淌下肩颈,将他⾝上的⽩⾐印染上朵朵桃花。

  一个用力,我将那剑甩落,奔至他的面前,踮脚用宽大的红⾊袖笼将那⾎痕堵上。

  长君的目光仍是那样的琢磨不定,嘴角的笑也不曾褪去。仿佛耗尽了心神,终于擒到了梦寐以求的猎物般。

  终是败了。一个回合,就败下阵来。我无法看着眼前和刘盈如此相似的他做出自残的举动,我不能。

  他看着我,缓缓的将我腮旁的泪滴用温暖的指拭去,眼神中也变得清澈宁和。

  嘿嘿一笑,带着我的失神:“我是窦长君。你的弟弟。”

  淡定已经远离了我,我回头慌的寻找着灵犀。

  她也有些惊恐,却仍能坚持站立看着眼前诡变的局面。我求助的眼神让她马上回过神,立刻进⼊內殿,索未央宮都有常备的药品,一阵忙碌下,上好的止⾎药粉撒在伤口上,我又撕下了锦绣裙边为他包扎。

  就算他是陈平派来的人也好,就算他来路不明也好,我都必须要救他。

  徽儿也有些呆怔,多年离别的漂泊中,他没有想象过姐姐会变得这样戾气,从小就不敢反驳我的他,甚至不敢开口为窦长君辩解一二。

  半晌,终于将⾎止住,伤口并不深,却是⾎涌出最多的地方。

  我更加深信此人决不简单,一个刻意的动作就可以轻易让我放下剑来救他,至少他是知道,此时我不会让他死的。他死了,我无法向刘恒待。

  和徽儿将他抬到內殿凤榻,长君神智清醒,但是仍虚弱。

  灵犀用大块的青布将⾎迹擦拭,拼命的擦仍是有些遗留,最后只能将內殿的锦毯拖拉到那里,掩盖那处曾经有过的⾎腥。

  我手上仍有些红红的印记,在铜盘里反复的洗依然无法⼲净,徽儿一声姐姐,也让我放弃徒劳的举动,回头看着他。

  “为什么?”他问的言简意赅,却也是此时最困惑他的。

  他该知道,他不是嫣儿,他也不是锦墨。是男人就必须能够承担起这一切。

  长君躺卧在上,仍是笑着,颈项上绕的红⾊的锦绣裙摆上残留着暗红的⾎。

  我睨了他一眼,仔细询问起萧徽:“你是怎么到陈平府邸的?”

  徽儿回头看了一眼长君:“我和哥哥在窦家村,混不到吃的,后来就听说有人找窦漪房的弟弟,而且那人说若是真的还有荣华富贵,所以我们就来了。哥哥他一路照顾我,人很好。”

  我一声冷笑:“哥哥?我怎么就知道你有两个姐姐?他若是好,你跟他去就是,何必还姐姐的假哭。“

  徽儿一时气愤,甩了袖子叫道:“我从塞外逃出来,几乎死在路上,最难的时候是哥哥救了我,那时候姐姐在哪里?”

  徽儿最‮忍残‬的话没有伤害到我,我也不会责怪他,因为他的大半的⽇子确实没有我的存在。

  果然是陈平去寻找了窦漪房的弟弟,也让这个末路赌徒拼命挤进皇宮。我抬眸,看着他苍⽩的脸颊。

  赌徒是么?那便是喜最大利益的人了。

  我轻笑着,避过徽儿埋怨的眼神,摇曳走到窦长君的面前,灵犀抬过椅子,让我坐在上面。

  “本宮不问你的名字,也不问你从哪里来?既然你是为了好生活,那本宮就给你好生活。”

  这一生我防范了太多的人,也错信了太多的人,既然再仔细小心都会有多错,我为什么不放任一次?

  一句话,我也可以把最危险的敌人变成最可相信的朋友。

  他的目光突然闪亮。我冷笑在心,果然是嗜赌成,如此一番场面上的话便已让他神往。

  “从今天起你就是窦长君,是当今皇后的亲弟,也是众人瞩目的国舅爷,本宮许你一生荣华富贵。”话音一落,我将手上的钏子拔下,那是一个⾎⾊⽟环。通体纯红已是难得,更为精巧的是,那上浮凸雕琢的还有我的名字。

  他的目光灼热不定,‮望渴‬的神情也符合贴切此时他的內心。相比于陈平所给的温恩惠,更多的还是我这话里的无垠遐思。

  天下多大,我给的恩惠就有多大。

  他颤颤的,也终于将那钏子揣⼊怀中。

  今⽇流淌的⾎也值得了。

  俯在上,他肃了神情,问道:“那你要什么?”

  没有平⽩无故的惠顾,他知道就好,证明他还不全是赌红了眼睛。

  我一笑,疲惫的阖上双眼:“两件事,一件是照顾好少君。二是对本宮忠心。”

  萧徽从此必须是少君,有他在旁,互为肘挚,那是他终⾝的仰仗,若是有了差池,到手的繁华美梦也会灰飞烟灭,而我也会为了徽儿的平安给他所想。至于忠心,是我现在最最缺少的,朝堂上大臣们的心是要有人一个个去收买,我不出头,灵犀不能出头,还有谁比我至亲的弟弟更适合这个角⾊呢?

  他蹙紧眉头,赌徒最没有忠心,哪里的利益最大,他就倒向哪里。只是我现在倒是看他,是否还会思量出有比我更大的利益。

  踌躇了良久,他终于还是决定了。难掩的喜⾊,证明了我的猜测。

  我回⾝,吩咐灵犀准备车辇,今⽇他们务必要出宮,而且还不能让别人看见窦长君颈项上的伤痕。

  我趁灵犀去召唤车辇的功夫,换好了簇新的裙子,将窦长君搀扶下,轻声问道:“如果本宮撤了这裙摆,你可能坚持到那里?

  轮廓深邃的他,长眉斜飞,毫无⾎⾊的轻轻启开,带着琊笑:“裙摆而已,我更舍不得姐姐的裙子。”

  一个闪手,将他摔回榻上。颈项间的疼痛让他猛地倒菗一口冷气,眉头也蹙在一起。

  我冷笑着,看着他的难过放声笑了出来:“还不舍得么?”

  徽儿此时也不能忍受长君对我的调笑,说道:“哥哥不该如此。”

  长君看都不看徽儿一眼,只是慢慢撑起⾝子,靠在榻上,苍⽩面⾊上灼灼目光毫无收敛,放肆的盯着我带着恨意的表情“若是我死了,姐姐该怎么办呢?”

  我的愠怒还来不及迸发,灵犀已经偷偷进来通禀车辇已经备好。

  徽儿助我将窦长君搀扶下榻,他的角勾起一丝笑意,将绕着的裙摆撤下去。

  伤处仍有些意,红红的向外翻着。

  看见他上下的⾐衫,这样再怎么想瞒也瞒不过别人的目光。命灵犀将刘恒旧时的披麾拿来亲手为他系上。

  他眯起眼睛看着踮起脚尖的我,目光如芒,还有些动容。仿佛此生他从未被人如此关切过。

  弄罢,仔细叮嘱了灵犀,又亲自将他们兄弟送到殿门口。

  徽儿一个回⾝:“姐姐,我…。”

  我知道,他还在为那句伤害我的话难过,但是我却暖暖一笑,接住他的话尾:“你是窦少君。”

  并非是我冷⾎,而是明⽇,刘恒的宴席上他不能有半分的差错。

  徽儿看着我,眼神慢慢变成明了,点点头回⾝登上车辇。我们是姐弟,⾎⾁相通,不必再解释太多。

  我抬手,拉住窦长君的⾐袖:“明⽇,无论如何也要来!”

  这是我要的一句承诺,也是他必须应允的。

  他的双目仍是飞扬,轻轻的俯⾝到我的耳畔:“那就请姐姐祈祷弟弟能活过今晚罢。“

  我闭上双眼,拒绝再看。肖似那人的纯净外在却被这样的琊佞语气破坏的一⼲二净。

  灵犀也跟随上了车辇,跟我点点头,表示知道我的叮嘱。

  车渐行渐远,等到出了宮门,我才回⾝进⼊大殿。

  为什么,为什么我明明多了两个弟弟却仍是如此孤单,孤单到只剩下我一人。

  上林苑的宴席不止我们几人,还有刘恒的兄弟刘长①,和几个老臣子。

  原本是家宴,现在却变成了各怀心思的宴席。

  窦长君还是来了,所幸他用长衫⾼⾼耸起将颈项盖掩,而我也端起茶杯微微向他敬了敬。来了就说明他的立场,也没⽩辜负灵犀照料‮夜一‬的劳碌。

  昨天他们没有出宮,送到崇华门外的噤卫殿。灵犀对外说是皇后为了明⽇能赴宴,让他们在此休息。

  无人敢怀疑,却成全了他们。未央宮的上好药粉还是起了作用,他虽然病恹恹的,却仍能坚持前来。

  我和刘恒并坐在席上,右手是锦墨费尽力气腆着肚子跪座。

  左方是三人,刘长,窦长君,少君。对面还有一切老臣。

  刘恒举起金樽,宽厚的笑了笑:“今⽇请众位卿家来是为了两件事,一是皇后进宮后失散多年的弟弟终于被左相寻到,朕先同皇后喝上一杯。”说罢,他转⾝看着我,带笑的眸子下没有一丝温度。

  我含笑也端起酒杯,欠⾝于他相碰,一饮而尽。

  “再来就是为了济北王刘兴居的造反②。”刘恒仍是笑着,声音却变得冷寒。

  刘兴居反了,这次反叛却引起了众人的响应。因为他的讨伐文上第一条就是兄刘章,社稷之功,却被毒杀,皇帝无德也。只这一句引起了众多担忧鸟尽弓蔵的老臣们的共鸣。

  那是我做的事情,为锦墨所做的怈愤之举,却为刘恒带来了‮大巨‬的⿇烦。

  刘兴居的反逆有很多刘姓王牵头,也说了要扫清皇帝⾝边的吕氏余孽,而这其中也必然算进去我和锦墨。

  下面议论纷纷,我和锦墨也互相对望。刘恒应该是知道的,那是我为锦墨下的手,今⽇他单独提出,不知还有什么打算?

  “今⽇说出来,是想和众卿家商讨一下,城王之死,与汉宮万万没有关系,更不要说是贤良的皇后,她那时只是一个管理內务的女官,无论如何也算不到吕家⾝上,这样的责难似乎师出无名阿!”刘恒一番感慨之词也让下面的众臣点头附和。

  我心头一暖,他还是维护我的。即便我们冷持相对,他却不肯趁机废掉我。

  锦墨也送了一口气。相对来说她也是不希望我出事的,毕竟我还是她的姐姐,她的仰仗。

  “只是这样,皇上的话却不能让济北王満意阿,娘娘虽然是內务女官,但却也沾惹上了吕家的名声,无论如何也是逃脫不掉的。”

  说话的是审食其。我知道刘恒一直在隐忍这个人物,而此时他还居然敢跳跃出来,实在是让人佩服。难道老匹夫在用我来划清和吕后的关系么?③

  下方沉默无声,刘恒也低头不语。

  就在此时,刘长站⾝而起,愤恨的说:“若说到沾惹⾼后名声的,难道在座的众人还有比审大夫更多的么?”

  少年的刘长和刘恒眉目有些相似,他站起⾝时,我甚至有些恍惚,像是二十岁时的刘恒,少年英气,文雅贤善。

  他和刘恒素来要好,原本就与审食其都夙孽冤仇,今⽇此时有看到了刘恒面露难⾊,更是坐卧不住,直直的叫着他的姓名,要一拼个⾼低。

  那审食其说话时,本只想与吕氏划清界线,却不想跳出来当了众矢之的。他有些尴尬的左右相顾,⾝后之人都畏缩着,没有一个肯帮他忙的人。

  想了又想,审食其只好赔笑着说道:“全是圣上仁德,才留了老夫一条命。”

  我们众人以为刘长听完这句话,本该消些火气,谁知刘长不由分说,一个箭步蹿到审食其面前,金光一闪,啊的一声,辟侯审其食倒在⾎泊当中。

  慌,一片慌,唯独铮铮站立的是那个手持金锤的少年。

  这里我们还没缓过神儿来,锦墨哎哟一声也倒在地上,痛苦的扶着肚子。

  长君和少君跑过来,我也关切的走到近前。

  ⾖大的汗珠很快布満了她的额头。

  看来,她是要生了。

  ①刘长,淮南王,刘邦八子。刘邦经过赵国时宠幸鲁元公主驸马张敖献上的美人所生。后张敖被诬谋逆,牵连全家被羁押。赵姬此时已经有了⾝孕,不能逃脫,只能求助与吕雉通好的审食其,审食其没有管,这事情就被耽搁下来。而赵姬生下皇子后,在狱中羞愤‮杀自‬。后刘长被刘邦带回宮中给吕雉抚养。

  ②刘兴居,齐王刘襄,城王刘章的亲弟弟。因两人死于非命,遂起兵造反,后被瓦解。史籍无待生死。估计是被赐死了。

  ③审食其与吕后曾经一同被楚军俘虏,在那三年多的时间里,吕后多梦审食其的相伴。两人有着生死与共的感情。《汉书朱建传》有着深切的描写。直到进⼊汉宮,刘邦对二人甚是纵容,很少管辖,任由两人密切来往。朝野皆知。

  PS:另有两点:一,此章夙孽,指的不只三对儿,一对明写刘长,审食其,第二对是窦长君和窦漪房,最后一对自己猜哈。

  二,伏线千里的原则依然没有变,看似无用的一场戏可是很有用的哦。

  生了,终于生了,哎!锦墨终于要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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