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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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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月圆人不圆的中秋让人凄凉。

  灵犀提早准备了各⾊的果品等待着庆。

  我不喜,心里总惦记着锦墨,终⽇只是担忧,⾝在代宮的我无从知道吕太后可曾为难了她,每思及至此常常会暗自凄楚,即便知道锦墨存活艰难又能如何,千里之外的我也无法伸施援手,万般思念也不过是寻求心中安慰罢了。

  八月十五,桂花飘香,月影浮动,安宁宮內倩人翩翩。

  这场赏花筵席是杜王后所备,后宮几人悉数盛装随杜王后陪侍薄太后赏花观月。

  代国后宮空虚,原本热闹的月宴开得清冷。不久前的那次觐见众人仍心有余悸,众人自认无法如杜王后那般悉心承,所以很少靠⾝近前,所幸薄太后也不计较,无奈今⽇晚宴阖宮团圆,众人只得硬着头⽪前往,费神地对太后曲意讨好。

  许金⽟依旧精心妆髻,言笑间神采飞扬,那⽇见过杜王后,深觉其弱,相信自己加以时⽇必将取而代之,今⽇得此机会,事事用心,定要拔个头筹。杜王后宽厚婉柔,对于许氏所为毫不介怀。

  薄太后目光扫过満目繁华,关切的问:“恒儿何时过来?”

  杜王后躬⾝回道:“代王正在宴请百官,撤宴方能过来。⺟后如有要紧的事,臣媳遣人去说。”

  不等薄太后回答,一位黑⾐代王随⾝內侍仓惶跑⼊,唬得众嫔妃们慌忙闪避,我独原地伫立不动,直直的看着来人。

  薄太后因来人惊动內宮心中微怒,面容却不声张。

  “太后娘娘,汉宮来使携带圣旨,吕太后与圣上亲赐阖宮御酒,代王劳您前往一同奉御酒。”那侍卫气吁吁,话语说的模糊。

  薄太后闻言微微一怔,持杯的手连连发颤,缄默不语思索良久,她颌首一笑,回⾝拉住杜王后说道:“走罢,咱们一同前往。”

  薄太后的神情如同赴死,决绝而坚毅,只是步履有些踉跄,拖着杜王后的手也有些虚软无力。

  难道吕太后已无再等下去的耐心?不管代国有无觊觎之心先下了手,宁可错杀,也不肯放过?这阖宮酒也不过是虚掩耳目,她准备全宮灭杀,⾎洗代国是么?

  夏美人聪慧,早已从薄太后的神情里猜出一二,神情默然,満是懊悔,未及荣华却先行赴死实非她所想。

  见状如此我笑着上前,一把挽住薄太后右臂,与杜后共同搀扶陪同两侧。薄太后回视,我昂首前行,笑得坦然。既然如此,已经无力改变,何不走得尽现天家气派。薄太后一滞紧紧反握住我手,眼神中略有一丝深意。

  其他人默默跟随于薄太后⾝后,段美人不明原因,有些茫然,悄声问着旁人个中原委,却无人能答她。

  一时间花枝颤颤,华服逶迤,累累珠⽟,潋滟红妆,行走在花园,泥泞滑,步履蹒跚,却是各自怀着心事,一路寂静无声。

  车辇早早备好,众人起⾝上辇,我仍与杜王后随薄太后同辇。杜王后面带忧虑,紧咬下,一味怔怔看向窗外,眼底⽔光闪烁着不舍和恐惧。

  我收回目光,垂低眼眸,耳中听得轧轧车轴声持续,陡觉这夜里寒露沁人心凉,生平所经的夜,似乎从未比今晚更深凉。

  长长队伍前行到仪元殿,众人纷纷下辇,默默随品级排队站立。

  前方站立五位汉宮黑⾐內侍,手中端捧暗红漆盒,垂首缄默,那红如同我所饮过的如⾎鸩酒,只消一眼就骇人至深。

  “代王和薄太后请奉御酒。”为首的黑⾐內侍开口说话。

  刘恒缓慢接过酒樽,薄太后抢前一步,将那樽抢过端在面前。薄太后此举虽然越了规矩,却是⺟子情深。

  其余內侍将酒杯纷纷发放与每人,我目光迢迢望去,凝神定在刘恒⾝上。他⾝体微躬,手臂也有些颤抖,举握酒樽,因用力使得关节泛⽩。

  薄太后看向刘恒,五味杂陈,⾝向前探,以袍袖盖脸,举起那酒樽,准备先行赴死。

  我猛然站起,诡烈的笑着,大声说道:“奴婢随侍太后多年,今⽇又得如此厚重赏赐,实感不胜荣耀,恭祝我大汉千秋万代!”说罢喝个⼲净。

  刘恒不可置信的目光隔着众人遥遥与我相望,似有千言万语,轻启角,终无声凝对…。

  生死之间,命悬一念,我却要拖得更长。即便我死,刘恒也能有些反击的机会。

  “嫔妾一时兴起失仪,逾越代宮规矩,还请代王赐罪。”走到刘恒面前,我深深叩首,动作缓慢,声音平稳。

  抬眸奋力微笑,上他的深邃,极力表现自己尚且安好。

  片刻亦是漫长,他低低说着,不辨情绪:“窦美人擅自越矩,拖出去,暂押暄晖殿,翌⽇问罪!”

  “谢代王恩典。”我笑得淡然,走的缓慢,心中计算着时间。一步,两步,过了!我不曾死,那酒中并没毒!我心中雀跃,却不能回头传递我的想法,只听闻⾝后刘恒声音响起:“儿臣叩谢太后娘娘与圣上厚重赏赐。”四周惊呼之声顿时骤起,看来他也喝了。

  我抿嘴带笑,任由押解的太监拖着前往暄晖殿。

  太后不理世事,王后仁蔼慈善,再加上代国后宮宮人寥仃,诺大代宮竟没有冷宮。这暄晖殿常年无人,清冷多尘,连被褥也没有一,深坐其间,空颇有广寒月宮的意味。

  忽然手腕有些疼痛,起袖子,青紫痕迹错,看来用力还真大。

  只是现在无心顾及其他,伸手双腕,仔细琢磨赐酒的深意。

  代国此次虽然逃过一劫,却未必是好事。这种来自汉宮的赏赐越多警告的意味越明显,不知哪次动了真,结果了大家的命。刘恒的隐忍已经接近完美,却仍无法化解吕太后心中的鲠刺,代王刘恒越是谦卑,她越是万分担忧。

  刘恒会称帝么?我没有十⾜的把握,他对权力总表现得避而不及,一切也都像是无无求,只是这是否是他的‮实真‬想法,我就无从得知了。或许他早想取刘盈而代之,今⽇忍下全部屈辱,只是在等待机会,等待一举发全盘歼灭。

  夜深风凉,我伸出双手,抱起冰凉蜷缩的‮腿双‬取暖,暄晖殿冷难耐,需要多久才能赦免出去,就看戏怎么发展了。

  寒月登穹,已经圆了。

  竹帘被轻轻掀起,一个黑影闪⾝而⼊,静谧的大殿中只有我俩,呼昅声清晰可闻。

  他与我近在咫尺却不说话,只是凝视我,他的眼眸幽深无底,什么都无法看清。

  端量良久,忽然莞尔,漫不经心的说:“看来没事,⽩担心一场。”

  “那些人呢?”我悄声轻问。

  刘恒一笑:“自是溺于温柔金银乡。”

  他伸手‮摸抚‬我的面庞,冰冷的手指轻轻滑过:“怕么?在你喝酒的时候。”

  不怕,当然不怕,我已经喝过一次了。这话在心中闪过,起一丝笑意:“嫔妾有些怕,不过所幸无事。”

  刘恒的手明显有些僵硬,表情顿时冷,目光如霜如冰:“你若死了…”

  “又能怎样?”我淡笑戏问。若是我死了又能怎样,代国羽翼未丰,刘恒又正年少,本无力担起挥戈西征的大任,他不会为我冒险,至少现在不会。

  刘恒的目光冰冷,看着心寒。

  他拉过我手,将它贴在口,沉沉长叹一声:“这种赏赐代国每年都有一次。从本王分封至此地已经九次。”

  我闻言不寒而栗,原来代国君臣年年活在杀机之中,稍有错步便粉⾝碎骨,一次经历已经如此胆战心惊,九次面临生死该是怎样的‮磨折‬凌,心微微一动,却是怜悯,将手缩回,轻轻拍抚他的后背。

  他僵直⾝体,讶异我的行径。我晒然,有些尴尬。

  顾言其他,遮盖无端做出的失礼举动:“代王何时知道酒里无毒?”

  他清清嗓子,神情也变得纯净,低笑说:“一早就知道,只是连累⺟亲和本王一起受辱,心有不甘才喝得缓慢。”

  不必问代国在汉宮是否有耳目,从杜战对我百般测探时已可知晓。处处算计处处杀机,其实不过都是暗涌于心,表面和美罢了。

  薄太后她就真的什么都不知晓么?我不以为,她的笃定也让人怀疑,并非我冷⾎,只是八次的安然脫险,让她的心中定有些计算,而刘盈尚在,太子康稳,吕太后暂时不会下手,所以她才会那般坚忍。

  这是一场大家参演的好戏,人人装得无辜,只是成全了我,分得了刘恒些许真心。

  “聆清殿秋后冷,你⾝体又畏寒,明⽇给你换个地方罢。”刘恒的关切溢于言表,他握紧我的手,笑着说。

  “聆清殿那里很好,嫔妾独爱那片池中风景,所以不想不换。而且嫔妾自⾝尚在带罪,也不适宜更换宮室。”一番推却意在点拨刘恒,现在就赦免我出去会引起众多猜疑。在知道谁是吕太后派来监视的耳目之前,我不能轻易犯险。

  “好!那本王明⽇让他们过来把这里好好收拾一下。”他虽然因避讳耳目,不能为我更换宮室,但仍不肯如此冷漠待我。

  我心中一暖,嘴上却说:“嫔妾带罪也该降个位份,就是良人罢!”

  刘恒并不答话,慢慢站起⾝来,直直看我,怔然许久,点点头,转⾝抬步离去。

  翌⽇清晨,代王手谕传到,窦漪房擅自逾越代国规矩,惊动来使,降为良人,带罪暂押暄晖殿。

  灵犀也被侍卫拖来,瘦小的⾝子颤抖着趴俯于地面,我快步走到近前将她扶起,她咬定定的看我,哭的无声无响。

  “奴婢以为再也看不见娘娘了,吓得奴婢一晚都没睡。”隔了许久,她才哑着嗓子说出声。我一面为她拭泪,一面轻声安慰:“我这不是好好的,哪里用得着你⽩⽩流了这么多的眼泪。”她起面庞,眉目间尽是担忧。原来有人关心的感觉如此之好,无论出于何种目的,都让我格外珍惜。

  搂她过来,我含笑轻抚她背,任她眼泪将我肩头濡

  我脫掉了⾝上的华服,卸掉发鬓上珠钗,全⾝只着耝⿇⾐裳,也不绾髻,只是用丁香编扎发辫,垂于⾝后。

  灵犀见我如此又要落泪,我用手指点住她的额头“你若是再哭成那天的模样,我就罚你。”

  她吐下⾆尖,有些羞怯的笑笑:“奴婢不敢了,娘娘这是要去哪?”

  “出去走走,东巷尽头的‮花菊‬开了,我去看看。”说罢笑着跑出去,一双耝布鞋方便跟脚。

  还好刘恒的处罚中不曾有对我噤⾜一项,每⽇里我可以和灵犀在附近永巷随意走动,再来就是随灵犀一起被带来的那些书,偶尔⾼兴时我便对她大声朗诵,自己取乐。

  ⽇子平静而美好,喧嚣过后的沉寂让人总怀疑是否已经被相忘于世。

  暄晖殿外纷杂繁,夏雨岚的得宠,乔秀晴的冷落都与我无关。

  我远远看见巷角‮花菊‬,我抿嘴淡笑。我最爱那紫⾊瑙盘,丝丝瓣瓣,弯弯曲曲,神谧傲倨,索快走几步,蹲在花前,用脸‮挲摩‬它的‮瓣花‬。今⽇的光正好,我眯起眼睛,让那温暖罩着全⾝,尽享惬意和慵懒。

  忽然温暖的来源被影挡住,我徐徐睁眼,许金⽟和夏雨岚站在面前。

  “哟,这是哪个宮里侍候的丫头?”许金⽟低头,细细端详我的穿着,捂着鼻子说:“臭不可闻,还不回去寻你的主子洗洗,免得四处丢人现眼。”

  我位份虽被降为良人,她却不能这样肆意羞辱。夏雨岚在旁看不过眼轻声咳嗽,提示她的言语过份。

  进⼊暄晖殿有些时⽇,夏雨岚也已投靠了许氏,不过心思机敏的她仍知道,不宜与我为敌,所以事情上仍多虑一些。

  见她俩执拗,我笑了笑,躬⾝向许金⽟施礼。她这般为难我,我却不能失礼于她。起⾝后再与夏雨岚施礼。

  “你走罢。”夏雨岚意在息事宁人,说的痛快。

  只是许金⽟寻找这样的机会良久,如此千载难逢,怎肯轻易放过。

  “本宮不允许她走,偏你好心,弄的本宮像是恶人。本宮只是教训她一下,以防⽇后她再宵小作。”

  灵犀见我受辱在旁善意搭言:“启禀许娘娘,代宮有规矩,犯错嫔妃只能由王后教训。”

  闻听此话,许金⽟厉声叫道:“镜儿,你在做什么?还不给本宮狠狠地打。”

  ⾝后镜儿得意地上前,揪住灵犀的发辫,左右扇掴,几记下去,灵犀的面庞已经青紫肿,⾎⾁模糊。

  我咬牙低头不语,此时不能逞強,按下心意,神⾊越发的谦卑恭谨。

  镜儿一个用力甩手,灵犀踉跄扑倒在我面前,头发散,⾎顺着嘴角滴滴答答流淌下来。

  许金⽟打的得意,喝令镜儿:“还有她!”镜儿闻声有些踌躇:“娘娘,她可是有位份的,奴婢打不得。”

  “叫你打便打,有事本宮自会担当。不过是个良人,本宮就教训不得了?”许金⽟忿忿地说。

  “当然教训不得!”杜王后的声音陡然在我们几人⾝后响起。

  许金⽟愕然,镜儿扯扯她的袖子,她只得先施礼下跪,许金⽟⾝后夏雨岚和随行宮人也全部黑庒庒跪倒一片。

  原来夏雨岚发现事情不妙,努了努嘴,随侍的宮娥即刻跑去杜王后的安宁宮请人。

  杜王后着面容绕过众人,行至我处,弯将我搀起。

  原本敦厚温婉的她此时全无了往⽇的风范,睨着许金⽟,厉声说道:“代王仁爱,太后娘娘慈善,后宮之中从未有斥打奴婢一说,更何况是尚有位份的宮人。许夫人未免也太张扬了些,回宮自省罢,待本宮禀明太后娘娘再做论处!”

  “本宮是上方赏赐,王后娘娘岂能如此对待本宮?”许金⽟双眼⾚红,拼命大叫。然而早有两个嬷嬷伸手将她按住,不容她挣扎分辨。

  我起⾝,顾不得⾝上的灰尘伸手拉起灵犀,用袖子一下一下抹掉她嘴角的⾎迹,她虽被镜儿用力掌掴,却坚強的连半颗泪珠也没掉。

  杜王后看着我⾝上的妆扮,叹了口气“你也大可不必这样,又没什么大错。等过些时⽇代王也就会赦免你出暄晖殿的。”

  “嫔妾带罪,理应清减⾐饰,更何况代宮內里皆为俭朴,嫔妾也该效仿。”

  她神情复杂的看着我,垂目叹息:“罢了,你先回去罢。吩咐门上稳妥的人传个御医给她诊治一下。”

  我叩首领命,协同灵犀回宮,至于后事就给杜王后。后宮争斗我本就无意参与,此次风波虽起也只想留给他人平息。

  许金⽟汉宮良家子的⾝世和授命成为她越矩的救命稻草,代王刘恒也不能奈何于她,只是命人将她幽闭在承顺宮,每⽇餐饮仍然依照夫人品级赐给,却不能如我般自在,可随意进出宮室。

  听闻此事时,我正与灵犀试着用桂花酿酒,闭目轻含,淡香流溢,満口清凉。不理会一旁等我说话的灵犀,笑意盈盈,一杯一杯,饮个痛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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