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仙缘”
“你父亲曾经是个赏金猎人,专门接灵异案子。那一年,他接了一个大案,分不开身,让音儿先带着你去你外公那里。他很费了一番工夫才捉住了那个案子的罪魁祸首,在押解他的时候,那人告诉你父亲,他的儿将有生命危险。”
“我父亲不会相信他!”白小舟急切地说。
“那人不是普通人啊,他能够预言未来,而且,从未出过差错。”
瞿思齐闻言一惊:“难道那个人是…”九尾狐瞥了他一眼,忽然嘲讽地轻笑:“真是孽缘啊。”
瞿思齐脸色骤变,低头不语,沉默了很久,才低低地说:“白叔叔能够抓到他,真是厉害。”
“当然,修谨曾经是最好的赏金猎人,他的天赋令多少人嫉妒啊。”九尾狐又陷入了回忆之中,她脸上所绽放的笑容宛如少女般明媚。白小舟心想,难道她对爸爸…
“那人的话让你父亲方寸大,几个回合下来,那人逃脱了,你父亲也没有心情去追,马不停蹄地赶去寻找音儿和你。可是,他终究晚了一步,你和你的母亲出了车祸,是他亲手把你和你母亲从大卡车的车轮下拉出来的。”
白小舟浑身不住地颤抖,脑中似乎有一扇门,一扇关闭了很多年的门,就这样被突然打开了,模糊的记忆从门内涌出来,她依稀记得,那一年,妈妈牵着她的手,走在小镇的街市上,她正着妈妈要吃包子,妈妈拗不过她,只得给她买了两个,她吃得嘴是油,妈妈蹲下身子,宠溺地替她擦去嘴角的葱花和油汁。
一切都很美满,一切都很幸福。
可是一个巨大的阴影朝她们冲了过来,那是一辆失去了控制的大卡车,带着刺耳的刹车声和路人的尖叫声,像一头噬人骨的巨大怪兽。
留在她记忆中最后的景象是巨大的轮胎和漫天的血光。
“不!”她丢下青铜剑,死死地抱住自己的头“这不是真的,这些都不是真的,你说谎!”
九尾狐心疼地看着她,将九条尾巴一收,缓缓走过来,试探着伸手,想要将她抱入怀中,这一次,她没有躲开。
“小舟,不要怕。”她轻轻拍着她的背,温言抚慰“都过去了。”
白小舟记得这个动作,以前每当她做了噩梦之后,妈妈都会将她抱在怀中,轻拍她的背,在她耳边呢喃:“别怕,妈妈在这里。”
这种感觉让她很安心。
她咬着牙,抓住九尾狐的衣服:“后来呢?”
“你母亲已经没气了,你父亲抱着你去找你外公,救活了你。”说到这里,她脸上似乎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眼睛往她的双手瞟了瞟,又换上了浅浅的微笑“你还太小,不能没有母亲,你的父亲很自责,也不想再娶。我和他从小就认识,是很好的朋友,朋友有难,我怎么能置之不理呢。何况…”她捧起白小舟的脸“我的小舟是这么可爱的小姑娘啊。”
白小舟不知道此时此刻心中到底是什么感觉,温暖、惊讶、恐惧、悲伤,万千情绪织,呆呆地看着她,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怎么?因为一句不是亲生的,我的小舟就不要妈妈了吗?”九尾狐半开玩笑地问,白小舟连忙摇头:“不是的…我只是…”
“我明白,我什么都明白。”九尾狐拍了拍她的头,瞿思齐也忙上来劝解:“别伤心了,打起精神,先想法子救龙老师要紧。”
白小舟一凛,侧过头去看了看镶嵌在红石里的龙初夏,事有轻重缓急,她抹去脸上的泪水:“龙老师这是怎么了?”
九尾狐脸色微变,沉默了一阵,指了指那块红石:“这是山的魄。”
二人一脸茫然,显然不知道山的魄是什么。九尾狐继续说:“相当于山的心脏,每一座山都有一个,否则山将会变成死山,没有任何生物能在山中生存。”
白小舟皱了皱眉:“它是不是出了什么问题?”
九尾狐脸上的神情更加复杂:“你已经发现了?”
“我只是猜测。”白小舟沉着脸说“那些神秘失踪的山民和路人,都是不小心进入了这座溶吧,就像我们在口看到的张力,尽他们魄的不是什么怪兽,而是这座,或者,是这座山峦。”
瞿思齐脸色一黑,这种想法他不是没有,只是被大山尽魄,这种事可谓闻所未闻。他未免又有些心有余悸,怪不得进入溶之后他就这么容易疲倦,原来竟是被走魄所致。
九尾狐又往红石顶部指了指:“你看那里。”
白小舟抬头细看,红石上似乎缺了一小块,上面还有凿子留下的痕迹,九尾狐说:“那是魄之魂,每一座山峦要存活于世,必先能与天地,也就是常说的收月之华,其关键在于那块魄之魂,但数百年前,曾有一个道士闯进了溶,盗走了它,从那之后,鹿景山便开始从山民身上取魂。人乃天地之灵长,它无法取之于天地,便只能取之于人类。”
“那它为什么要绑着龙老师?”瞿思齐忍不住问。
“因为初夏是‘地仙’体质。”
地仙?这种说法好像在哪里听说过,白小舟朝瞿思齐望了一眼,瞿思齐凑到她耳边,低声音说:“我好像在修真小说里看到过。”
修真?白小舟额头上冒出一排黑线。
“所谓的地仙体质,也就是古人常说的‘仙缘’,无‘仙缘’之人,就算食尽灵丹妙药,费尽千辛万苦,也无法成仙。而有‘仙缘’之人,则能收月之华,修习术法便能事半功倍。”九尾狐道“初夏天生便有‘仙缘’,红石之所以将她锢于此,便是将她当做了媒介,通过她的身体与天地合一,同时…”她顿了顿,垂着眼眸说“也延续山中所有生灵的生命。”
白小舟急不可耐地问:“怎么才能将她救出来?”
“没有办法,除非找回那块魄之魂。”
瞿思齐闻言,只觉一股热血涌上来,将青铜剑捡起,朝那红石砍去:“我就不信了,把这块破石头打得粉碎,还救不出龙老师?”
九尾狐大惊:“且慢!”
青铜剑“当”的一声砸在石头上,磕飞了一小块碎石,四周的壁变得更加鲜红,脚下的血水中仿佛进了一条大鱼,被搅得汹涌澎湃。那红石如心脏一般跳动了两下,龙初夏的身体更往里陷入了一分,几乎将她的下半身淹没。
瞿思齐脸色惨白:“怎么会这样?”
“没有用的。”九尾狐摇头“人力怎能与自然之力抗衡?就算你再强,在鹿景山面前,也不过是蝼蚁。”
话音未落,便听见一个声音从身后冷冷传来:“如果把这座山毁了呢?”
众人一惊,白小舟欣喜地回头,看见站在口的朱翊凯,他扶着神色憔悴如丧尸的司马凡提。他将司马凡提轻轻放在地上,靠着墙壁,额头的碎发被血糊在脸上,遮盖住他的眼睛,但白小舟能够感觉到,那双眸子又深又亮。
“我说,如果把这座山毁了呢?”他的语气很平静,平静得就像是在谈论天气。
“不行!”九尾狐的口气严厉“山里住着多少山民,为了救她,你要让他们通通陪葬吗?”
朱翊凯抬起眼睑,瞥了她一眼:“你是谁?”
一时冷场。
“她是…”白小舟顿了顿,有些艰难地说“我妈妈。”
九尾狐眼底闪过一丝欣喜,朱翊凯惊讶地将她上下打量,良久,语气稍稍放缓:“我记得大火之后,山民都迁走了。”
九尾狐大怒,喝问:“难道山里的非人类都不算大山的子民?”
朱翊凯被问得哑口无言,沉默很久,叹道:“还有更好的办法吗?”
“你们走吧。”九尾狐仰起头,目光在众人脸上扫过“我要保护山里的子民,龙初夏必须留在这里。”
一直沉默的司马凡提忽然睁大眼睛,扶着壁站起来说:“原来是你们干的。”
九尾狐冷冷地看着他,一言不发,白小舟不明所以地问:“老大,你在说什么?”
“难道你们都没有发现?”司马凡提怒道“这座溶无论怎么走,都走不出去,因为有人施了幻术!”
白小舟不敢置信地侧过头去看九尾狐,那张熟悉的容颜面沉如水。司马凡提咬着牙,一字一顿地说:“鹿景山中一直有狐狸化身美女惑路人的传说,你们为了自己一族的生存,不惜将那些无辜的人引入溶,当做祭品献给这座大山吗?”
面对他的控诉,九尾狐沉默着,白小舟眼睛一眨不眨地瞪着她:“这不是真的,对吧?是老大误会了你,对吧?”
九尾狐依然沉默。
白小舟的身体不可遏止地颤抖起来,口翻涌着闷钝的痛意,面前的这个人温柔慈爱,将她养大,将她视同己出,给了她全部的母爱,即使如此,她仍然是一只九尾狐,一个妖怪,一个为了自己所生存的山林而不惜杀人的怪物。
“小舟…”九尾狐想要说什么,却始终没有说出口,伸在半空的手最终缩了回来,苦笑道“我早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我辛苦养大的女儿,会像仇人一样看着我。”
这些话像针一样刺在白小舟的心上,喉头腥甜,鼻子发酸,却不出一滴泪来,她一直渴望着能找回父母,一家团聚,但她从来没有想过,原来找回来的早已不是以前的人了,不,或者说,她早就已经失去他们了。
这个人,不是她的母亲。
司马凡提愤怒地抓住朱翊凯的手,嘶哑着声音说:“毁了这座山。”朱翊凯一愣,看见老大眼底燃烧的怒火,他的理智已经被这些天的压抑、惊惧以及冲天的怒火所没,朱翊凯皱起眉头:“老大,你冷静点儿。”
“冷静?”司马凡提怒道“难道你想眼睁睁看着初夏被一直关在这里,就为了这些飞禽走兽?”
这样的话,平的司马凡提是决然不会说的,朱翊凯看了看镶嵌在石头里的龙初夏,又看了看内心正天人战的白小舟,一时之间有些不知所措。
司马凡提忽然冷笑,一把将他推开:“为了讨好白小舟,你连自己的老师都不要了吗?好,你真是好得很。”
“老大,不是你想的那样。”朱翊凯心中烦闷不堪,想要解释,却又不知道该从何说起。司马凡提也不愿意听他解释,目光阴冷,左手轻轻放在了右手手腕上。
他的右手手腕上戴着一条白银手链。
朱翊凯大惊,上一次他扯断了那条手链,化身为龙,将追杀他们的那些人全都变成了痴傻之人,他永远不会忘记那天夜里的庞大身影,熠熠生光的白色鳞片像有着某种可怕的魔力,让人移不开眼睛。
对于一条龙来说,毁掉一座山,轻而易举吧。
“老大,住手!”他扑上去,死死拽住他的胳膊“你冷静些。”
“滚开!”司马凡提眼中冒火,手臂一抬,掐住他的脖子,他没想到刚刚连路都走不了的人竟然能够突然爆发出这么大的力气,那只消瘦得还不及原先一半的手臂上布青筋,朱翊凯挣扎了几下,竟然没有挣开。
空气进不了气管,肺部隐隐生疼,朱翊凯眼前有些模糊,心中却生出恐惧和悲凉,老大不会真的要杀了他吧?
看着司马凡提发疯,白小舟和瞿思齐又惊又急,忽听九尾狐叫了一声“不好”地下传来隆隆雷声。白小舟低下头,看见周围的血水泛着波涨起来,空气中充了诡异的金属气味。
“那是山脉的血,有剧毒!”九尾狐道“快,快跟我出去,否则我们谁都出不去!”
“可是…”白小舟回过头去看龙初夏,年轻的女老师猛然间睁开了眼睛,目光直勾勾地盯着前方,双眸没有焦距。司马凡提察觉出异样,将朱翊凯一丢,喜道:“初夏,你醒过来了?”
“快走。”龙初夏并没有看他,嘴微启,从喉咙里吐出低沉生硬的话语“去找…魄之魂…”说完,又闭上了双眸,无论司马凡提如何叫喊,依然无法将她唤醒。红石又开始跳动,随着这一下接一下的搏动,她的身体陷得更深了,仿佛被无底的沼泽所没。
直到,完全陷入其中。
“初夏!”司马凡提失去理智般地往前冲,朱翊凯手疾眼快,一个手刀劈下来,他应声而倒。九尾狐按住白小舟的肩膀:“你听到她说的话了?现在唯一救她的办法,就是找回魄之魂,留在这里,只能给她殉葬。”
瞿思齐红着眼圈,也点头道:“小舟,她说得有道理。”
白小舟咬了咬下:“我们怎么出去?”
九尾狐松了口气,身后尾巴一展:“抓住我的尾巴,闭上眼睛。”
白小舟将脸埋在那茸茸的尾巴里,白色的绒很柔软,很暖和,奇怪的是它的身上并没有狐狸应该有的臊臭味,反而有一股熟悉的清香,像小时候后花园中青草的味道。她仿佛又回到了那座小小的房子,躺在冰凉的摇椅上,一边摇着蒲扇,一边随着摇椅的起伏而晃动着双脚,然后朝着屋内大喊:“妈,我要吃西瓜。”
她的意识有些模糊,竟然喃喃将这句话说了出来,白尾的主人身子微微一颤,有些动容,却最终未发一言。白小舟沉浸在回忆的幸福中,眼角渗出一滴泪,嘴角却弯起了一轮浅浅的笑意。
一时间,不知今夕何夕。
她醒过来的时候正躺在一堆柔软的稻草上,阳光透过层层叠叠的树叶照下来,打在她的脸上,又柔又暖,就像小时候家里的小院。她坐起来,发现朱翊凯等人都睡在身边,独独不见了九尾狐。
她走了。
没有只言片语,她走得很洒很彻底,就像从来都没有出现过。
心中有些涩,她有种被父母抛弃的感觉,一转头,却猛然愣住了。在她身后,放着一只细白瓷的盘子,盘子上整整齐齐码着几块西瓜,又红又沙,沁着淡淡的甜香味。她拿起一块,手指触到冰凉的瓜皮,很显然是在井水里冰过的。咬了一口,难以言说的甜味顺着舌头一直进胃里去,正是记忆里的味道。她抹了一把脸上的泪,一边哽咽一边笑:“妈,冰过头了,伤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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