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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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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朱怀镜不想再在枣林村呆了,也没必要再去马山县城同余明吾、尹正东碰头。次⽇一早,就起程回去了。临行,叫了邵运宏来,代了几句,要他把好关,把枣林村的经验总结好。他的表情其实也算正常,但余明吾和尹正东都感觉到他的不⾼兴。谁也不好解释什么,谁也不知道要解释什么。看上去余明吾和尹正东也有些难为情,却只好‮劲使‬陪笑,说些工作没有做好之类的客气话。朱怀镜便慡朗而笑,说哪里哪里,很不错很不错。

  朱怀镜只能慡朗而笑,不然他的枣林之行就显得荒唐可笑了。他的最后一个笑脸也安慰了余、尹二位,让他们觉得面子上还过得去。让大家都过得去,这是场面上的游戏规则。朱怀镜当然乐于大家都有面子。在路上,他打了范东电话。范东听说他亲自去了枣林村搞调研,还在那里住了一晚,很是⾼兴。既然范东也⾼兴了,他朱怀镜有什么理由不⾼兴呢?在枣林村被人糊弄的那些事,他不会向任何人说起。

  回到机关大约是上午十点多钟,他径直跑到缪明那里去汇报,说尽枣林经验的好。这个典型是市委组织部长亲自树起来的,他是不可以讲半个不字的。缪明听罢,点头称许:'好啊,这个典型好。我们要认真总结他们的经验,在全区进一步推广。农村这一块稳了,大局就稳了。'

  中午回到梅园,刘芸见了他,脸刷地红了。上来接了包,替他开了门。一天‮夜一‬没有见着小姑娘了,竟也有种特别的感觉。刘芸给他泡好茶,问:'朱‮记书‬您换下来的⾐服呢?'

  朱怀镜有些不好意思,说:'在包里,肯定臭烘烘的了。'

  刘芸就笑了起来,说:'脏⾐服就是脏⾐服,没什么的。'

  刘芸对朱怀镜的照顾越来越细致,人却越来越害羞,进出总是低着头。见着她,朱怀镜有时也会惶恐,总觉得那钱的事应该对她有个代。现在他隐约知道那钱是谁送的了,更应妥善处理好。不然,怕拖出⿇烦的。

  下午,朱怀镜反复想了想,认为最好的办法是匿名将钱捐给残疾人基金会。保存好原始凭证,以备不时之需。万万不可付给廉政账号。他打了刘芸电话:'小刘,我是朱怀镜。⿇烦你个事,打听一下地区残疾人基金会的受捐账号。你不要说是谁想知道。'

  刘芸听了,一口应承了。过了十几分钟,刘芸来电话,报了账号。朱怀镜说:'你可以请个假,来一趟我的办公室吗?好的,我等着你。'

  从梅园步行到他办公室,需花二十分钟。刘芸却是十几分钟就到了,气吁吁的。朱怀镜笑道:'快坐快坐。不要这么急嘛。'说罢就将空调温度调低些。刘芸却有些紧张的样子,不知朱怀镜找她有什么事。

  朱怀镜说:'小刘,我请你帮个忙。你很信任我,我也信任你。还记得那十万元钱吗?这钱现在还在我手里,我一直没有想到好办法处理。我现在想好了,想请你帮我把钱捐给残疾人基金会,化个名。'

  刘芸双手微微颤抖着,眼睛睁得天大,望着朱怀镜。朱怀镜回⾝从文件柜里取出那个纸袋,放在刘芸面前,说:'你点点吧。'刘芸说:'不要点了。我写张领条吧,回来再把捐款凭证给您。'

  朱怀镜说别太认真了,刘芸却硬是要写领条。写好领条,刘芸又问:'朱‮记书‬,写什么化名呢?'

  朱怀镜想了想,说:'随便,就叫洪鉴吧。'说罢就写了'洪鉴'二字,放在刘芸手里。又叮嘱道:'小刘,此事重大,千万保密啊。'

  刘芸点头说:'我知道的,您放心。'

  刘芸走后,朱怀镜就有事出去了。直到晚上,他才见到刘芸。刘芸将捐款帐单给朱怀镜,笑着说:'‮行银‬工作人员都望着我,不知我是什么人。'

  朱怀镜玩笑道:'什么人?是我在梅次最信任的人。'

  刘芸脸又红了,低头说:'朱‮记书‬,我觉得…我觉得您好了不起的。'

  朱怀镜笑道:'傻孩子,我有什么了不起的?'

  '我很敬重您,朱‮记书‬,真的。'刘芸说。

  朱怀镜仰天而叹,说:'小刘,我很感谢你的信任。信任比什么都重要啊。像你这个年纪,对社会的复杂不应该了解太多。不然,会过早地变得沉重。你应该是单纯而快乐的。'

  刘芸抬头望着朱怀镜,说:'朱‮记书‬,您别老把我当小孩。您以为我不懂的事,其实我懂。能得到您的信任,我真的很⾼兴。我想不明⽩,为什么您不可以把钱明着上去?'

  朱怀镜乐了,说:'你才说自己什么都懂,怎么又不懂了呢?我刚才不是感叹信任的重要吗?现在最难得的就是信任。我若是把钱上了,会有种种不良后果。别的不说,至少有人会说,天知道他收到多少钱?上个十万元做样子,只怕是个零头。'

  刘芸圆睁了双眼,说:'我的天,真会这样?你们当‮导领‬也真难啊。'

  这天,刘芸在朱怀镜房间里呆得很晚,两人说笑自如。来了电话,他也不接。送走刘芸,再去洗漱。躺在上翻了会儿报纸,电话又响起来了。犹豫片刻,还是接了。原来是舒畅的电话。'朱‮记书‬,您好,我是舒畅。看了新闻,见您在乡下视察。想想您应该回来了,就打您电话。总没人接。后来我到机关里面有事,顺路去了您那里,见您房间亮着'请勿打扰',我就回来了。'

  '是吗?我从来没有按过'请勿打扰',一定是总开关一开,所有功能都显示了。对不起,对不起。'朱怀镜想那'请勿打扰'难道是小刘按下的?难怪整个晚上没有人按门铃。平时总有一两位不打电话预约的不速之客,径直就跑来按门铃了。

  舒畅说:'我是想,您下了乡,辛苦了,想慰劳您,请您明天来我这里吃晚饭。'

  朱怀镜玩笑道:'舒畅啊,我等你请我吃饭,胡子都等⽩了。'

  舒畅听了,只是嘿嘿地笑。又道:'我见您在电视里,同别人就是不一样。'

  朱怀镜说:'你这不是废话吗?同别人一样,那还是朱某人?我今天倒没看上梅次新闻,不知自己怎么回事。'

  '说您轻车简从,微服私访哩。'舒畅说。

  朱怀镜听了,忙问:'怎么?说我微服私访?竟然有这么愚蠢的新闻报道?我微服私访,他们电视台怎么拍的新闻?是拍我微服私访的电影?'

  舒畅见朱怀镜真的生气了,就安慰他几句。放下电话,朱怀镜一时竟怒气难消。心想自己⼲什么事,都有一摊子坏事的人跟在后面。

  次⽇上班,竟然又见《梅次⽇报》登出了长篇报道:《朱副‮记书‬微服私访记》。洋洋四千多字的篇幅,还弄了好几个小标题。他随口说农家菜好吃那一节,也被敷衍得有声有⾊。

  朱怀镜将报道溜了一眼,哭笑不得。他本来就担心别人说他微服私访,如今电视报道了,报纸也登出来了。什么微服私访?下面各级‮导领‬陪着,大帮记者随着,还微服私访?明眼人一看,就知道这是演戏,不让人笑掉大牙?就算是微服私访,他也不能这么张扬的。上面还有缪明和陆天一,轮不到他出风头。依他目前位置,既要适当表现能力,又不能锋芒太露。只有陆天一才不管这些,总要弄些新闻热点出来,什么时候都想盖住缪明。朱怀镜想该在会上提出来,凡是牵涉到‮导领‬同志活动的报道,要严格把关。

  朱怀镜正看着报纸,杨冲进来了。朱怀镜今天一早就见他有话要说的样子,好像碍着赵一普在场,没有开口。'什么事小杨?'朱怀镜问道。

  杨冲表情神秘,说:'朱‮记书‬,马山余‮记书‬和尹县长都向我打听那张条子,我说朱‮记书‬代,严格保密。'

  朱怀镜说:'好,你做得对小杨。谁也不能说,也不要让小赵知道。'

  '一普也试探过,我没说。'杨冲说。

  朱怀镜再次说道:'好,小杨你做得对。'

  杨冲像领了赏似的,得意地走了。他也许觉得朱怀镜更信任他,而不是赵一普。朱怀镜越发觉得事情滑稽了。当时他见了那张条子,立马就收了起来。不是说这张条子如何重要,只是这事公开了,他的访问贫苦就是笑话了。他同余明吾、尹正东三个人谁面子上都不会好过。没想到却收到了意外效果,让余尹二位都紧张起来了。为人不做亏心事,半夜敲门心不惊。他俩紧张什么呢?他俩是否以为有谁递了检举信吧。

  有人敲门。朱怀镜说声请进,门就开了。进来的是位年轻小伙子,表情有些冷。朱怀镜便注意起来,因为通常推开这扇门的人都是笑嘻嘻的。'请问你有什么事吗?'朱怀镜问。小伙子说:'我是统计局的⼲部龙岸,想向朱‮记书‬汇报一下思想。'

  原来是同陆天一叫板的统计局副局长龙岸。朱怀镜笑道:'是小龙啊,你坐吧。有什么想法,你说吧。'

  龙岸说:'我很感谢朱‮记书‬。我听说,只有您在会上提了不同意见,不赞成陆天一这么胡作非为。但是您的意见没有被采纳,这是体制的悲哀…'

  朱怀镜本能地意识到,不能让龙岸再说下去了。他立马打断了龙岸的话,说:'龙岸同志,你有权履行自己的合法权利,可以依照法律程序办事。但是,地委的决策过程是机密,你无权知道,更无权评价。我个人作为地委‮导领‬,无条件服从地委决议。'

  龙岸大吃一惊,嘴张开了半天合不拢。'朱‮记书‬,都说您是最开明、最有见识、最有人情味的‮导领‬,怎么会这样?算了算了,我什么也不说了,我彻底失望了。'龙岸几乎哭了起来,扭头走了。

  望着龙岸逃也似的背影,朱怀镜內心很是歉疚。但他只好暗自歉疚了,不能让外界知道他不赞同陆天一的做法,更不能让外界以为他支持龙岸告状。套用西方一种常见的幽默表述,‮员官‬们最讨厌三件事:第一件是告状,第二件是告状,第三件还是告状。而目前‮员官‬最喜讲的三句话:第一句是加強法制,第二句是加強法制,第三句还是加強法制。

  晚上朱怀镜要求舒畅家吃饭。下班时,赵一普早就在车边候着了。朱怀镜说要上朋友家去玩,不用陪了,小杨送送就行。赵一普点头笑笑,伺候着朱怀镜上了车。直到轿车开出老远,赵一普才回头走了。似乎轿车的尾灯就是双眼睛,唯恐它们看着他不恭敬的样子。

  地委机关到物资公司本来不远,路上却很费事。通管理太了,机动车、人力车、行人,挤作一团。卖菜的小贩也将摊担移到路边,好向下班的主妇们兜售。坐车就比走路还要慢了。杨冲急得直骂娘,骂城管办和‮队警‬是吃⼲饭的。朱怀镜心里急,嘴上不说。这些不是他分管的事儿,不好多嘴的。

  几分钟的车程,花去了二十多分钟。朱怀镜在舒畅那栋宿舍前下了车,打发杨冲回去了。他径直上了舒畅住的四楼,刚到门口,门就开了。原来舒畅早就站在台上望着下面了。只见舒畅穿着宽松的休闲⾐,倚门而笑。'你好慢啊,就用庇股磨都早该到了。'舒畅说。

  听着舒畅的嗔怪,朱怀镜感觉舒服。'梅次街上没有一天不堵车,'他又问道,'就你一个人在家?'

  '我把孩子送到外婆家去了,就我们俩。'舒畅飞快地瞟了他一眼,目光就躲向了别处。

  朱怀镜背膛一热,问道:'孩子几岁了?男孩女孩?'

  舒畅说:'男孩,九岁了。你喝什么茶?我这里有上好的乌龙茶,原先的老同事从福建寄过来的。我最近喝玫瑰花茶,这罐乌龙茶还没开封哩。'

  朱怀镜说:'那就试试你的乌龙茶吧。玫瑰花茶有什么好喝的?我想像不出。'

  舒畅笑道:'说法倒是有,玫瑰花茶养颜的。'

  他玩笑道:'你这么漂亮,还养什么颜?'

  舒畅红了脸,说:'都老太婆了,还漂亮!你坐吧,我去炒菜,马上就好。'

  朱怀镜说:'就我们俩,吃不了什么,随便炒两个菜就行了。'

  舒畅说:'行。其实我只是想尽个心意,我哪炒得了什么好菜?你喜吃什么菜?'

  朱怀镜玩笑道:'我胃口耝糙,什么都吃,就是不吃人。'

  舒畅听罢,脸一红,笑了起来。

  朱怀镜问:'舒畅你笑什么?'

  舒畅仍是笑,说:'没有哩,我没笑什么。'

  朱怀镜摸摸脑袋,说:'是不是我说错了什么话?'

  舒畅笑着说:'你说不吃人,我就想起一个笑话了。唉!不说了。'

  朱怀镜急了,'你别卖关子,说嘛。'

  舒畅拿手掩着嘴,又笑了一阵,才说:'你可别说我呀!一对新婚夫妇,度完婚假,先生去上班,夫人还在家休息。夫人问,你今天想吃什么?先生端着夫人的下巴说,想吃你哟!结果先生下班回来,见夫人光着⾝子在客厅里跑步。先生吓了一跳,问你这是⼲什么?夫人说,我在给你热菜呀!'

  朱怀镜装作没事样的,哈哈大笑。他没想到舒畅居然能说这种半荤半素的段子。舒畅笑着,就去了厨房。朱怀镜问:'参观一下你的房子行吗?'

  舒畅在里面应道:'小门小户的,有什么好参观的?'

  房子只有两室两厅,不算太大,家具也简单,可所有陈设都别致得体。要挑⽑病的话,就是客厅那架钢琴似乎放置得不是地方。那是客厅不太宽敞的缘故。他随便看了看房子,就推门进了厨房。舒畅回头笑道:'拜托你坐着吧,你看着我,我就慌了,哪炒得好菜?'

  他说:'真的,你随便弄两个菜就是了。'

  '好吧好吧,我只弄两个菜。你先去坐着,不然两个菜都弄不好了。'

  朱怀镜回到客厅,打开电视,新闻联播正好报道一个‮导领‬⼲部‮败腐‬的案件,名字没听清,只听见说这位倒霉蛋⾝为‮导领‬⼲部,视纪国法于不顾,大肆索贿受贿,公然卖官,沉溺女⾊,生活糜烂…没有听完,朱怀镜就换了频道。这是一挡环保节目,介绍美洲神奇的动物世界。他一下子就沉浸其中了。他很喜看动物节目,同儿子差不多。看动物节目比看人的节目轻松多了。又想今天舒畅像换了个人,有说有笑,毫无顾忌。他自己也不拘谨,就像回自己家里似的。

  只一会儿工夫,舒畅就端菜上来了。一盘腊⾁片煎金钱蛋,一碟凉拌竹笋丝,一碗清炒豌⾖尖,一罐老姜乌汤。

  他着手,夸张地咽着口⽔,说:'舒畅你怎么知道我喜吃这些菜?特别是这腊⾁片煎金钱蛋,我自己做过一回,很好吃。我还以为是我独创的哩!'

  舒畅拿出一瓶王朝⼲红,说:'我这里就没有好酒啊。'

  朱怀镜说:'既然是吃家常饭,就得像在自己家里吃饭一样,喝什么酒?我只要哪餐饭不喝酒,就是最大的福气了。'

  '那就吃饭?'舒畅歪着头,望着他,样子很逗人。她便盛了碗饭,双手递给他。

  朱怀镜笑道:'真贤惠,差不多举案齐眉了。'

  舒畅红了脸,说:'我才没有福气为你举案齐眉哩!'

  朱怀镜吐吐⾆头,笑了起来。他先尝了一片金钱蛋,比自己做的好吃多了。又尝了一小口汤,也是鲜美异常。他吃饭本来就快,今天菜合口味,兴致又⾼,一晚饭一眨眼工夫就光了。

  舒畅哧哧笑了起来,说:'你吃那么快⼲吗?'

  朱怀镜说:'我斯文不起来,是个耝人。'

  他便有意吃慢些,可再怎么慢,也吃得比舒畅快。他吃了三碗饭了,舒畅才吃一碗。他实在吃了,却怕舒畅独自吃饭没‮趣兴‬,就又盛了一碗。这碗饭慢慢地吃完,舒畅才添第二碗。他‮劲使‬儿磨蹭,还是比舒畅先吃完。他想陪着舒畅吃,便舀了一碗汤,慢慢地喝。舒畅吃完第二碗饭,就说吃了,添了一小碗汤。两人喝着汤,相视而笑。喝完了汤,舒畅低了头说:'见你吃这么多饭,我好开心的。女人嘛,就是喜看着男人吃得香。'

  朱怀镜突然发现。舒畅今天始终没有叫他朱‮记书‬,只是左一个你,右一个你。他心里便有种异样的感觉。舒畅收拾好碗筷,出来坐着。一时无话,两人都望着别处。忽听得舒畅低声说:'你也许不想知道我的生活,可我觉得应该同你说说。如果不是他那天到你那里,我也不想说。我和他曾经是地区歌舞团的同事。我是团里的头牌演员,跳芭蕾的。他在团里号称钢琴王子。说实在的,他很有才气,人也长得帅,你见过的。我谈恋爱,大家都说很般配。结婚后,开始还行。慢慢就合不来了。他太自负,却又没有过硬的吃饭本事。我不嫌他没本事,可他并不老老实实过⽇子,还用他那套花架子去‮引勾‬女人。后来,歌舞团解散了,我们调动全家所有关系,替他找了个好单位。梅次地区没什么好单位,物价局就很不错了。他呢?自不量力,辞职办公司…'

  朱怀镜说:'能办好公司也不错嘛!'

  舒畅叹道:'他能办好公司?他出去几年,没赚一分钱,把家里的老底子掏空了,还欠着一庇股债。他穷得叮当响,⾝边却没少过女人。他要是有本⾝养得起女人,也还算他是个男子汉。他是凭着一幅好看的⽪囊,专门骗女人的钱。有些傻女人甘愿上他的当。他弹一曲钢琴,跳一曲舞,哪怕是说些⻩段子,都可能让有些女人上钩。‮引勾‬女人已成了他的职业。他已没有廉聇,没有尊严。他已两年多没有进过这个家门了,却又不肯离婚。'

  朱怀镜长叹一声,说:'没想到,你看上去快快活活,却是个苦命人。'

  舒畅却笑了,说:'这话我不爱听。我起初也难过,后来想通了,就无所谓了。什么苦命不苦命?我不说靠别人活的。他要不争气,是他自己的事,我们不相⼲。'

  朱怀镜不知说什么才好,便换了话题,说:'舒天这小伙子很不错,脑瓜子灵,手脚也勤,会有出息的。'

  舒畅却说:'你也不要对舒天格外开恩,看他自己的造化吧。要紧的是他得自己有本事,你也照顾不了他一辈子。托你关心,调动了他的工作,让他有个机会,就行了。'

  两人又没有话说了。沉默半晌,舒畅笑道:'说点别的吧。到乡下走走,感觉怎么样?'

  朱怀镜叹道:'本是去看先进典型的,却看到了农民的苦。这话却又只能私下里说。枣林那地方,历史上只怕很有名的。留下个破败的宗祠,我进去看了看,可以想见当年的繁华。可是,正像那里面戏楼上对联说的,四百八十寺,皆付劫灰,尚留得两晋⾐冠,隐逸神仙。如今却是两晋⾐冠都没有了,只剩下断壁残垣。更不用说隐逸神仙了。'

  不知舒畅是否听明⽩了,可朱怀镜的情绪分明感染了她。她望着朱怀镜,跟着他叹息。他又说:'我当时读到皆付劫灰四字,真是万念俱灰,无限悲凉。历史和时间太无情了,人实在是太渺小了。记得有回看电视介绍哪个名寺放生池里的乌⻳,两千多岁了。我马上就想起了孔子。那乌⻳可是和孔子同龄啊。孔子呢?孔陵那个土堆里是否埋着孔子的尸骨还不一定哩。可是那只乌⻳,依然睁着圆鼓鼓的眼睛,漠然地望着上山进香的善男信女。这就又想起了下联的话,三万六千场,无非戏局。人生百年,不过三万六千⽇,天天都是戏局。我想这人生的戏,那两千多岁的老乌⻳只怕是没‮趣兴‬看的。只有人类自己自编自演,不亦乐乎。可悲可叹又可笑。'

  不曾想,舒畅听着听着,竟抹起眼泪来了。朱怀镜忙笑道:'你看你看,倒让你伤心了。我也只是说说而已。说着说着,我都不知道自己说些什么了。说归说,还得跟着太,随着月亮‮觉睡‬。'

  舒畅长叹一声,说:'你说到人生百年,不过三万六千⽇。人都是懵里懵懂活着,真没几个人去算一算一辈子到底有多少天。可又有几个人能活到三万六千⽇呢?就算是三万六千⽇,也是昙花一现。想想你手头三万多块钱吧,⽔一样的,很快就流掉了。'

  说得朱怀镜也背膛冰飕飕的了。'舒畅,人有时倒是懵懂一点好。有些事情,是不能去想的。'他想尽量轻松起来,因想起梅次方言很有意思,就说:'舒畅怎么讲普通话?其实梅次方言很好听的。'

  舒畅说:'我自小随⽗⺟在‮队部‬里,走南闯北,只好说普通话。后来我当演员,也得讲普通话。舒瑶能当上电视台主持,多亏她的普通话。你不知道,要梅次人说普通话,比什么都难。'

  朱怀镜便学了几句梅次话,学得不伦不类,好笑死了。舒畅平时不说梅次话,却也能学着讲。她便讲了几句最土的梅次话,朱怀镜听了,嘴巴张得天大。舒畅便笑得气。朱怀镜便问是不是骂人的话。舒畅笑道:'你也真是的,谁敢骂你朱‮记书‬?'

  朱怀镜说:'舒畅,你就别叫我朱‮记书‬好不好?'

  舒畅躲过他的目光,说:'那我怎么叫你?'

  朱怀镜说:'你就叫我名字嘛。'

  舒畅故意玩笑道:'民妇不敢。'

  朱怀镜也笑了,说:'本官恕你无罪。'

  舒畅微叹道:'说实话,你是吴弘的同学,我就感到天然的亲切,把你当兄长看。可是,你毕竟是地委副‮记书‬啊。'

  朱怀镜说:'地委副‮记书‬也是人嘛。说真的舒畅,我很喜你的格。'

  '其实昨天晚上,我是专门去看你的,见你门上亮着'请勿打扰'…'

  '哦,对不起…'

  舒畅望着自己的脚尖,双手绞在一起‮劲使‬地捏。朱怀镜望着她,见她的额头沁着微微的汉星子。谁也不说话。没有开空调。窗户开着,却没有风。感到越来越闷热。朱怀镜心跳如鼓,不敢再呆下去了。这会儿只要听到她一声娇,他就会搂起这位漂亮女人。

  '你晚上还有事吧。'舒畅突然说道。

  朱怀镜嘴上哦了一声,像是从梦中惊回,明⽩了她的意思。他叹了一声,说:'太晚了,我就不打扰了。'

  舒畅说:'别误会,我不是要你走啊。'

  朱怀镜也不想马上就走的,却暗自咬咬牙,站了起来,说:'我也该走了。谢谢你的晚餐。有空去我那里聊天吧。'

  '我就不送你下去了。'舒畅倚着门,望着他下楼而去。

  朱怀镜出了楼道,却见自己的小车停在那里。他很不⾼兴,可又不能发作。杨冲早看见他了,忙从车里钻了出来,打开车门。朱怀镜说:'小杨,辛苦你了。没有多远,我散散步也好,你不用来接的。要车我会打你电话。'杨冲小心道:'我打了你的‮机手‬,没开。打你房间电话,没人接,猜想你还没有回去,就开车过来等你。'杨冲也算忠心耿耿,当然不能责备他。却想这小伙子到底没有赵一普开窍。夜里路上畅通多了,很快就到了梅园五号楼。

  朱怀镜上了楼,没见着刘芸。他自己开了门,进房间没多久,门铃响了。他没来得及说请进,刘芸开门进来,说:'朱‮记书‬,您回来了?我才离开不到一分钟,没着您。'

  朱怀镜忍不住伸手拍拍刘芸的脸蛋儿,说:'这孩子,真乖。'刘芸脸羞得通红,埋着头笑。又说:'朱‮记书‬,于经理来过了,见您还没有回来,就叫我先把⽔果什么的拿来了。我给您削个苹果?'

  朱怀镜也不讲客气,说了声行,却又笑道:'你自己也吃一个,要不我也不吃。'刘芸没说什么,只是笑。她削好了苹果,递给朱怀镜。自己却不削,随便抓了颗提子吃。问:'朱‮记书‬,您家房子快装修好了吧?'

  朱怀镜说:'快了。'

  '那你爱人、孩子也快来了吧。'

  '快来了,孩子要上学啊。'

  '那您…快要搬走了?'刘芸低着头。

  朱怀镜忽然发现刘芸面⾊落寞,心里就慌了。却装作没事似的,说:'等那边家安顿好了,你要去玩啊。别人去要预约,你可以随时去。'

  刘芸说:'于经理说,您很关心我。等您搬走后,他说安排我去办公室上班。其实您不用为我心。我在这里上班很好,我只做得了洗洗涮涮的事,我的心不⾼。说真的,您对我做的事満意,我就⾼兴,就知⾜了。'

  朱怀镜听着満心愧疚。他没有替刘芸说过半句话,多半是于建见他喜刘芸,就对她格外开恩了。说不定于建还会想得更复杂些。朱怀镜越发讨厌这个人了。'小刘,今天说到这个份上,我有句心里话想对你说。我很喜你,你对我很关心,很体贴,让我感动。我真的很感动。这些⽇子,我一天到晚再怎么忙,回到这里,喝上口你递上的茶,我就自在了,熨贴了。'

  刘芸竟暗自流起泪来,双肩微微‮动耸‬。朱怀镜不知如何是好,只道:'小刘,你别哭。你哭什么呢?好好儿的哭什么呢?'

  刘芸揩了揩脸,不好意思起来,笑笑说:'我也不知道怎么就哭了。'

  朱怀镜说:'小刘,若是你不嫌弃,我就当你是我妹妹也好,女儿也好,反正我就把你当自家亲人了。你今后有什么事,就同我说。'

  刘芸忙说:'我真没有这个贪心。您这么看重我,其实我也没做什么,我也没那么好。从心里说,我非常敬重您。'

  朱怀镜叹道:'小芸呀,我朱某人也许没有你想像的那样好。但我想尽量做个好官。做好官,难啊!我注定是要走南闯北的,在梅次也呆不了一辈子。今天我俩就约定了,不论我走到哪里,你都得同我联系。'

  没想到刘芸竟又哭起来了,说:'才说您要搬走了,又说到走南闯北了。您哪天调走了,哪里去找您?⽇后您官做大了,想见我也见不着了。'

  朱怀镜哈哈一笑,说:'这孩子,说到哪里去了。做到再大的官,他也是个凡人啊。'

  夜已很深了,刘芸看看时间,忙说:'太晚了,太晚了。'匆匆地走了。朱怀镜独自唏嘘良久,才洗漱就寝。

  两天以后,《荆都⽇报》和《梅次⽇报》都在显著位置登载了同题新闻:《寻找洪鉴——匿名捐款的好心人,您在哪里?》。

  …

  这是梅次地区残疾人基金会收到的最⾼一笔个人捐款。据‮行银‬工作人员介绍,前往‮理办‬捐献手续的是位漂亮的小女孩。这位女士留下的地址是梅岭路199号。有关方面负责人随即按图索骥探访好心人,却发现梅岭路最后一个门牌号是198号,再往前就是郊外茫茫森林了。好心人在哪里?只在此山中,云深不知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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