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京北的事情办好后,朱怀镜没有马上回梅次,在荆都住了下来。依吴弘嘱咐,他要去拜访市委记书王莽之。朱怀镜只让舒天留着,叫其他人先回去了。刘治本想留下来,朱怀镜让他走了算了。他是个聪明人。知道朱怀镜如此安排必有识意。就不多说厂。陈消业正好要去照顾一下梅次的装修工程,也一道过去。
朱怀镜下榻天元大店酒。荆都最老的五星级宾馆。地区本来专门下过文件,规定地直单位工作人员凡是到荆都出差,原则上必须⼊住驻荆办事处。否则住宿费不予报锚。可地委、行署导领还没谁住过办事处,办事处只有招待所,条件太简陋,朱怀镜还从没单独拜访过王莽之。不管他原来当着财政厅副厅长,还是现在就任地委副记书,都还没这个格。他同王莽之的秘书李元也只有几面之缘,不过是认识而已。朱怀镜不能像平时那样让舒天先挂通电话,自己再去接。他亲自拔了李元的电话“李处长,你好。我是宋怀镜。我刚从京北回来,汇报⾼速公路的事。定下来了,对对,定下来了。感谢你的关心啊!我有些事情想向王记书汇报一下,有个十来分钟就行了。你看能安排得过来吗?”
李元沉昑道:“王记书刚从你们梅次回来。这几天的工作安排得満満的。我看这样。我光向王记书汇报一下。你开着机手,等我电话好吗?”
朱怀镜忙说:“好的好的,⿇烦你了李处长。”
通完电话。朱怀镜噤不住有些心跳。他不知这一等将是多久。再等很久。也是不方便催促的。朱怀镜坐在沙发里菗烟,却恨不得在房间里蹦来蹦去。设想到李元马上就问了电话“朱记书吗?王记书这会儿正在参加一个外事活动,没空同你通话。他请你中午一点半到他办公室去。他会在那里等你。”
“那不耽误了王记书休息吗?”朱怀镜说。
李元说:“王记书就是这样,他说,你们从基层来的。没事的,他常这样,惯了。你按时来就是了。”
看看时间。已是十一点半了。他想一定是李宅部长打过电话了,不然王记书哪会这么快就安排他汇报?他叫过舒天。吩咐道:“你马上叫办事处派个车。我们出去吃顿便饭。下午有事…”
没几分钟,办事处主任陈大強亲自驾车过来了。朱怀镜一再说简单些。陈大強印不敢马虎。请示道:“朱记书,我们找个地方吃海鲜怎么样?”
陈大強早把各位导领的脾胃很远了。知谊朱怀镜就喜吃海鲜。“行吧。不过要快,也不要叫多了莱。”朱怀镜只是看表。不想再为吃饭⽩耽误时间。
到了家叫蓬莱阁的海鲜楼,陈大強让服务姐小请经理过来。
经理出来,老远就笑喀喀地拱手。说陈老板你来了。陈太強便有些不好意思,看看朱怀镜。朱怀镜做了个眼⾊,陈太強就不敢介绍厂,只问:“吴经理,生意很好阿!我们还有急事、点几个菜就行了,只是要快。”
点完菜,陈大強说去洗手间,却在过道里碰上店酒经理。
说了几句什么。那经理就朝这边看。朱怀镜避过目光。只当没看见。
没有喝酒,饭便吃得很快。不到半个小时,朱怀镜就放下碗筷抹嘴巴了。谁也不敢再拖拉,都说吃了。陈大強叫着买单。
服务姐小却过来说:“先生你好,我们老板请客了…
“那就谢谢你们吴经理了。”陈大強笑笑。忍不住望望朱怀镜,面有得⾊。其实朱怀镜心里早明⽩八九分了。这陈大強有意显显神通。好让朱怀镜⾼看他些。陈大強任办事处主任快五年了,虽说是个正处级,但毕竟是个车前马后的差事,早就想调回去任个县委记书什么的。可这人总在这些小聪明上误了自己。地委导领见面都柏着肩膀表扬他,说他这个主任当得很称职,但就是不调他回梅次去。
车到市委大院,不到一点钟。朱怀镜让师傅将车停在离常委办公楼百把米远的树下。坐上几分钟,朱怀镜就困了。他连续两个晚上都在看《笑傲江湖》,一看就是通宵。舒天见朱怀镜懒洋洋的,忙说:“朱记书你合上眼睛养养神吧,我们盯着王记书的车。几号车陈主任知道吗?”
陈大強也说:“是呀,朱记书你休息一下吧,还有将近个把小时哩。王记书是99号车,一辆黑⾊皇冠。”便再也没人说话,怕吵着了朱怀镜。
朱怀镜累是累了,却也睡不着,只是闭目养神而已。刚才舒天问起王莽之的车号,朱怀镜其实是知道的,却不说。荆都⾼层⼲部都忌谈这个车号,只有很知心的朋友才私下里拿它开开玩笑。原来99在荆都不是个吉利数字。九九要归八十一,这是荆都骂人的话,意思是说人坏事做多了,总有报应。说来也巧,好几位用过这个车号的导领,都没得善终,不是因败腐倒了台,就是患上不治之症。这王莽之是外地人,不懂荆都风俗,要了这车号,还只说这个数字好。他也许是想京北紫噤城里的台阶都是九级吧!别人便在一旁看热闹。那些拍马庇的有心想点破,也不太敢说。
一辆小车挨⾝而过,朱怀镜立马睁开眼睛。正是王莽之的99号座车。车到常委楼前停下,王莽之戴了顶蔵青⾊礼帽,慢悠悠钻了出来。站岗的武警战士立正,敬礼。道首长好!隔得远,朱怀镜他们听不清战土的问好声。不过朱怀镜很悉这些战士的问好。因为语速太快了,问好声便含混不清,听着便是一声哟喝了。被问好的首长是一律不回礼的,只顾昂首前行。
这会儿的王莽之便是如此,缓步迈上台阶。常委楼前的台阶。朱怀镜几年前就无意问数过的,不是九级,是八级。大概创意就是“发”吧。省市级导领暂时没能达到“九”的至尊境界,得通过“发”才可能实现。这时,突然间见一个乡下人模样的中年男子蹿上前去,拦住王莽之,问了句什么。王莽之微笑着,拍手往外指了指,上完最后一级台阶,扭头进去了。
朱怀镜说:“舒天跟我去吧,小陈你在这里等一下。朱怀镜领着舒天往里走,面碰上那位乡下人。”请问导领,刚才那位是王芬之记书吗?”乡下人问。
朱怀镜装糊涂“哪位?我设看见。”
乡下人像是自言自语。说:“电视里看着王记书⾼大些,比刚才进去这位要⾼出一头。电视里面的人同人不一样,可能是我看错了。”
朱怀镜嘿嘿一笑,不好说什么,进去了。
一敲门,李元应道请进。推开门,李元忙伸出双手了,拿嘴努了下里面。听得王莽之在里面叫道:“怀镜吗?请进请进。”
李元过去推开门,请朱怀镜进去。“王记书。您好您好,让您中午也休息不成。”朱怀镜连连拱手。
王莽之站起来握手,说:“你从京北风尘仆仆赶回来,比我辛苦。李老⾝体好吗?”
朱怀镜欠⾝回道:“李老很精神,还能喝酒哩。董姨不太让他老喝,他那天很⾼兴,说非得陪小朱喝几杯。”
王葬之很感叹的样子,说:“李老就是这样,很赏识能⼲的年轻人。⾼兴了,就不管自己的⾝体了。”
朱怀镜听着,便当王莽之是借着李老说他能⼲了。能做到朱怀镜这个份儿上,能⼲是自然的,纯粹一个草包,再怎么提携你也是徒然。但你是不是能⼲,同导领说不说你能⼲,却是两码事。朱怀镜一脸幸福的表情,说:“李老说起您王记书来,话就没个完。他说自己⾰命几十年,培养过不少⼲部,最叫他自豪的就是您王记书。”
王莽之笑道:“哪里呀,总算不辜负他老人家的栽培吧。对李老,我是非常尊重的。他的确是仅值得尊重的老导领啊。”
朱怀镜说;‘知道你要去梅次视察,我原本想留下来向你汇报的。临时绍明同志让我去京北。梅次工作还很欠缺,王记书多批评。”
王莽之笑迢:“不错嘛。这次虽说是农业产业化会议,看的典型却是农村组织建设的成果。是你分管的啊。不错不错。看着农民群众园子一天天好了,我就感到欣慰。马山经验,很不错的。”
这时,李元倒茶进来。王莽之叫道:“小李,你陪这位…小舒?对,你陪小舒在外面叨聊天吧。”
朱怀镜顿时就有了种受宠的感觉,似乎自己顷刻间就同王莽之亲近了。果然,王莽之说了些通常情形下不可能说的话;“怀镜,最近缪明同志和陆天一同志好像有些不协调?”
朱怀镜不好怎么说,只道:“您王记书都知道了,也许吧…”
王莽之说:“怀镜,你在中间要做好润滑剂啊。我们要像爱护眼睛一样维护团结。团结出战斗力。团结出政绩。团结出⼲部。缪明同志和陆天一同志。都是组织上非常信任的好⼲部。只不过。绍明同志夫子气重些,陆天一同志子急些。都没有原则分歧嘛。要搞好团结。最近荆都⽇报登了篇文章。宣传你们梅次地委班子团结一心,真抓实⼲的经验。我看很好。这是主流嘛。”
“是呀,我也是这么看的。我会尽可能做些化解工作,反正一条,不能因班子的不团结。影响了经济工作。”见王莽之只是泛泛而谈,朱怀镜也只好讲些套话。不过,看上去王莽之对缪陆二人是一碗⽔端平,却隐约叫人感觉他更看重陆天一。
王葬之打了个哈哈,说:“怀镜。我的消息可是灵通得很那。这篇文章是你策划的,我知道。说明你是维护地委团结的。用心良苦呀。”
朱怀镜笑道:“王记书英明。怎么知道的?”
“崔力是个跳蚤。”王葬之说。朱怀镜不明⽩王莽之说的跳蚤是什么意思。是说崔力人很活跃,还是损他?不过可以确信,那篇文章的绕起。王莽之是从崔力那里知道的。崔力连王莽之这里都要来串串,难怪他平时吹起牛⽪来天响。不过,碴得套路的人,并不会因此就对他刮⽇相持。而只会说这人脸⽪厚。凭崔力的⾝份,如果脸⽪不厚,是很难同市委记书接触的。市委记书同小记者之间。可以说隔着千山万⽔,你跑到他面前去。想讨个好脸⾊,说这说那,点头哈,可是他能正眼望你一下。就是你的福分了。
“怀镜。看来。相次班子在搭配上还是有考虑不周的地力。你在班子里的分量很重,拜托你多做些工作。”王莽之说。
王莽之这些话,本是云遮雾罩。但朱怀镑自己是管⼲部的,就不难理解了。朱怀镜心跳加剧,猜想王莽之只怕会尽快重用他了。“王记书,我一定好好协助缪明同志和陆天一同志工作,不辜负你的信任。”朱饵镜的腿双,本是一只弯着,一只半伸着的。这会儿他说话间,腿双立马都曲成了九十度角,双手也平放在膝盖上,就像受过严格训练的⻩埔生。
王莽之说:“我发现你理论⽔平也不错。上次你关于企业导领建设那篇文章,我是认真拜读的啊。”
朱怀镜忙说:“王记书这么说我就紧张了。我们在下面接触实际工作,现实情况遇得我们不得不思考一些问题。您却那么重视,做了重要批示。”
王莽之取下帽子把玩着,像是离开了这个话题,只道:“我信任你。”听上去莫名其抄,有些蒙太奇的意思“谢谢王记书的信任,”朱怀镜又随意说道。这就更加蒙太奇了。
王莽之笑道:“你喜?就送给你吧。”
朱怀镜忙摇手“岂敢岂敢。”王莽之说:”不客气嘛。不过送顶旧帽子给你我柜子里还有顶新的,你拿去戴吧。”
王莽之说着就要起⾝,朱怀镜忙止住了他,说:“王记书如此关心,我情愿要这顶旧的,意义更非同寻常。”
王莽之便双手递过馆子,很是⾼兴。朱怀镜也伸出双手。恭谨地接了,蔵在头上。王莽之点头微笑着,说:“很好嘛!那里有镜子,你去照照。”
朱怀镜过去一照镜子,发现并不好看。他头大脸长,戴上帽子。头就拉得更长了,就像竖放着的大冬瓜。却道:“对对,很好。还不在于我戴着好不好看,这是王记书送的帽子。意义就重大了。”
王莽之领首而笑,目光几乎有些慈祥。朱怀镜就戴着帽子,再也没有取下。他这才将此次京北之行汇报了一下,很扼要。
王芬之听罢,也只是讲了个原则“好呀。一定要保证质量,如期完工。”
时间差不多了,朱怀镜说:“王记书,那我就告辞了?耽误王记书休息了。”
王莽之站起来,紧紧握着朱怀镜的手,又劲使拍拍他的肩,很关切的样子“好好⼲吧。”
出了常委楼,见武警战士正同那个乡下人在推推挽。朱怀镑只顾昂头铰外走,只当没看见。听得那乡下人喊着:“他妈的,明明是王莽之,他自己还不承认!老人家讲古。还讲大丈夫坐不改名,行不改姓哩:我就是要见他,好不容易花了钱,才进得这里来的。”只听见那乡下人哎哟一声,再不言语了。
朱怀镜见舒天一言不发,也不回头张望,很是欣赏。他这会儿心情好极了,没什么事能扫了兴致。临别时,王莽之叫他“好好⼲吧”短短四个字,分量太重了。其实只有三个字“好好⼲”“吧”字不过是个语气词,可以忽赂。不不不,实质上只有两个字,就是“好”和“⼲”大导领的话,不在于多,而在于分量。
讲得轻,落得重。汽车里故着音乐,朱怀镜忍不住要跟着哼哼。
才哼上几句,马上就停下来了。真是少年心,太易得意了。这会儿他不想回宾馆去,只想找个地方好好呆一下。所谓喜出望外,就是这个意思吧!他想起了荆山寺,不如去那里转转?立即就打了圆真大师机手。不巧,圆真正在京北,参加国全佛协的会议。圆实在电话里只顾道歉,说下次一定好好陪陪朱记书。挂完电话,朱怀镜便没了游山雅兴,仍回宾馆去了。人一奋兴,再也睡不着。朱怀镜使又躺在上看《笑傲江湖》。
晚上。朱怀镜占辞访范东。他同范东工作联系密切,随意走走。很是自然。事先约好的。范东的夫人开口说:“老范在书房哩。”说着就引宋体镜和好天进去,范东正在作画,抬头招呼道:“怀镜你先请坐呀。”
朱怀镜忙说:“范部长你忙你的。我正想看看哩。不影响你吗?”
范东道:“影响什么?随意画画,只当练气功。”见画面上,近处枣树成荫,农舍施映,中部云烟洁渺,远处乎林澳漠,范东手中夹着三支笔,不时颌来伺去,在画面上点点抹抹。又歪着头左看右看一番。放下那三支笔。另外换了支笔,在上消空⽩处题道:夏访马山,过枣林村,枣花飘香,婶飞蝶舞,宛在仙境。
朱怀镜拍手道:“太漂亮了。范部长,你答应送我画的,我不如就要这幅了。”
范东头摇笑道:“随意画的,没怎么用心思,哪敢送人那。”
朱怀镜说:“范部长你也忙,我要见你也难。我就要这幅。”朱怀镜噴噴不绝,说:“国中⽔墨画真是太妙了,可造万千气象。”
范东问道:“怀镜其实错了?你是谦虚吧。”朱怀镜说:“真的不撞,不过以前同画家朋友往过。”
范东微微点头,说道:“⽔墨画,神就神在墨上,墨分五⾊,⼲黑浓淡。古人称之为五墨。墨可代替一切颜⾊。古人说运墨而五⾊具矣,说的就是这个道理。明昭、凹凸远近、苍翠秀润、动静巨微,尽在五最之妙。”
朱怀镜若有所悟的样子。说:“我细纫领会范部长既的。就不光是作回的道理丁。我想这其实体现了国中一种重要的传统哲学。即道法自然。”
范东看来很有趣兴,望着朱怀镜,希望他讲下去。朱怀镜便又说:“所渭五墨,⼲黑浓淡,可以理解为事物的自然情状。那么五墨运用自如,就是参幅自然,我也讲不明⽩,只是有这么种体会。而且我想。人间百态,无非五墨。只伯做人做事,也要学会五墨自如。这也是辩证法吧。范部长,你今天又上了我一课呀。”
范东然道:“怀镜啊,是你上了我一课哩。你是心有灵犀,一点即通闷。”
两人继续谈书论画,很是相投。朱怀境便想起从前往过的画家李明溪了,却始终没有提及他的名字。范东算不上真正画坛人物,不一定就知道李明溪,若是说起来就突冗了。夫人例茶进来,范东使说去客厅坐吧。来到客厅,见荣几上放着个大纸众子,范东眼睛因了,说:“怀镜你这是馆什么名堂嘛。”
朱怀镜笑道:“范部长真是的,你还不了解我?我敢在你面前来?是套精装的金庸全集。部知道你范部长是个金学家,金庸作品你都有,不稀罕。我们在京北正巧遇着金先生签名售书,就给你买了一套、你收蔵吧。”
范东这下就⾼兴了,打开纸盆,拿了几本书出来,把玩良久。他便大侃《雕英雄传》、《天龙八部》、《神雕侠侣》之类。朱怀镜就连《笑傲江湖》都来不及看完,怕说多了露出马脚,惟有点头面已。时间不早了,范东谈兴未尽。却也只好作罢了。同朱怀镜最后握手时,范东说:“怀镜,这次会议才开过几天,我们就收到举报信了,说马山经验是虚假典型。梅次复杂呀。朱怀镜很生气,说:“有人就是惟恐天下不。马山的参观现场,我事先自己去看过的,怎么能说是假典型?请范部长放心,我们一定会把马山的工作做得更好。这么说,你送我这幅画,意义就更不一样了。我会找荆都最好的裱画师裱好,挂在我办公室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