秘书小黄(4-6)
四
赶到省城N大学的时候,刚好是下午两点五十分。离方教授约定的时间还有十分钟。
周六的校园,一派悠闲与宁静。新学期开学不久,初秋的光下,到处是目光好奇、表情青涩的生新,而那些成双成对十指相扣者,则多半是大三大四的"校油子",其中也许还有领证甚至结婚了的研究生。头顶是参天古树,脚下是茵茵草坪,在这里苦读四载,即使离开十几年了,也还有恍若昨天的感觉。想当年,青舂年少不知天⾼地厚,整⽇幽灵般徜徉在校园小径,赋诗明志,扬言要做放浪形骸的当代太⽩,以利剑一般的文字解剖时事、剔污浊,可是如今脚踩当年的石径,豪情壮语言犹在耳,却分明感觉⾝疲心衰,雄心大志早已不复当年。
进到方教授客厅,正好座钟敲响三下。方教授刚刚午睡起,在和怀里的波斯猫柔声谈。看得出,方教授对弟子的守时相当満意。
拿出来吧,工作第一。方教授说。
⻩一平便赶紧从包里掏出冯开岭的文章,恭敬地摊放在方教授面前,师生二人再无多话。
当年⻩一平在N大学读书时,方教授还只是哲学系一名讲师。因为分别是学校象棋比赛的冠亚军,二人关系就非同一般,每逢星期天,师生俩就在校园某僻静处摆开场战,有时老师甚至带着棋盘追到生学宿舍一决胜负。一盘棋摆开不久,周围总会被看客簇拥得密不透风,有那多嘴多⾆者难免会让方老师训得面红耳⾚。
如今的方教授可了不得,既是哲学系主任、博士生导师,又是省人大常委,更兼省委龚记书的理论顾问,是学界、政界两头都当红的重量级人物。冯长市的这篇稿子,由于定位在省委《理论动态》上,当然是希望引起省委导领、尤其是龚记书的注意,因此选题就显得尤为重要。起初,冯长市让⻩一平找来好多参考文献,又从网上搜索了一些材料,两人商量了几个题目,有谈沿江开发的,有谈新农村建设的,有谈城市规划的,也有谈环境保护的,总之与一个中等城市的候任长市⾝份比较贴切。不过,题目一多,问题也出来了:一来,这些题目虽然都是当下的时髦话题,但未必导领都感趣兴,如果选题不合导领胃口,浪费表情不说,还错过了时机,很难收到预期的效果;二来呢,有些题目虽然感觉不错,但所涉及议题并不属于目前冯开岭分管的范围,你一个副长市东写西写,会让人感觉手伸得太长,或者有迫不及待提前就位的意思,容易得罪同僚,授人以笑柄。最后,还是决定让⻩一平再到⺟校找方教授,请这个省委记书的理论顾问帮忙。
仗着当年与方教授既有师生情份,又有棋友之谊,这两年⻩一平也曾拜访过方教授几次,就冯长市的几篇文章上门请教。每次登门,自然少不了带些真丝睡⾐、蓝印花布一类的城特产,可那些文章与这次的又岂在同一档次?因此,按照冯长市的意思,这次先由邝明达与⻩一平商量,对方教授作一些必要铺垫,以使其用⾜力气帮忙到位。听说方教授喜收蔵,邝明达不知从什么地方搞来一副上好云子,一套名家制作的宜兴极品紫砂,还有一幅清代扬州八怪之一李方膺的⽔墨真迹。⻩一平对这些不內行,冯长市也不放心其真伪,邝明达却拍着脯保证,只要他是真行家,一准马到成功"速必杀"!果然,方教授初见当年弟子拎只不起眼的布袋,本来还有些冷淡,可一见陆续掏出的三样东西,马上眼睛瞪得铜铃般圆,态度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急转弯。
方教授果然就是方教授,简单问了冯开岭的情况,当即敲定主题——保持城市特⾊,张扬城市个,以科学发展观统领城市规划和建设。几个小标题也当场定下来,一切围绕省委主要导领的最新意图,又符合作者当前的⾝份与职责,大气而不逾越。方教授同时表示,文章发表后,他会在第一时间向省委龚记书推荐,并组织手下的几个博士写文章进行评论,广泛制造后续效果。
导领署名文章,从来多是秘书代笔。写作过程中,⻩一平不断通过电话或电子邮件与方教授联络,文章中的大量文字几乎是教授直接口述。这次文章写成,送给教授定稿只是借口,再给教授上点"眼药"是真,终极目的还是希望教授尽践前诺。进门之前,守在车上的的邝明达又给⻩一平一只信封。⻩一平捏捏不厚实,神⾊就有些迟疑。邝明达小声说,是欧元。⻩一平是个做事很谨慎的人,以前送东西过来,他会让邝明达把车停在教授楼对面,看着他把东西拎进去,再看着他空手出来。可这次是现金,他就有些为难,因为市委原来有个秘书,经常帮导领送礼,后来导领因受贿行贿事发,却查明通过秘书之手送出或收受的钱物,不少被秘书从中截流。结果大家不齿于那个秘书,犹甚于痛恨那个被判了刑的贪官。
不一会儿,方教授就将冯开岭的大作看完,只用朱笔在上边修改了几个标点和文字。⻩一平在取走稿件的同时,随手丢下那只装着欧元的信封,名曰"审稿费"。方教授也不谦让,说稿子刊登的事你们自己负责,推荐给龚记书和组织评论的事我来办,肯定不会有半点差错。⻩一平要的就是这句话,心想,教授说话办事果然如下棋,落子生,从来无悔。只可惜从今往后,师生恐怕再无手谈对弈的机会了,问题不在时间,而是心境。
离开N大学,⻩一平又和邝明达赶到省委杨副秘书长家,谈了稿子的刊登时间和版面安排。邝明达与杨副秘书长是认识的,就与⻩一平一起上楼。邝明达手里拎着一只草筐,里面看上去只是一些外观⽑糙的城土产,玄机却在一只信封里,是厚厚一叠民人币现金。杨副秘书长作为《理论动态》的主编,简单翻看一下稿子,听说方教授已经修改认可,就很放心地说,那没问题,肯定会在下一期出来,紧接龚记书文章之后。
给省报理论版的稿子,是在原稿一万字的基础上删节而成。虽然是三千字不到,可报纸的社会影响与理论杂志又有不同。在省报总编室,那个年轻副总编甚至连稿子也没看,只是习惯地掂了掂信封分量,就很随意而肯定地说,就按照你们要求的时间和版面安排,一个字也不会动。说罢,便用红笔在面前的台历上作了记号,以表郑重。
五
在确定考察对象前,省委组织部准备先搞一次民意测评。
表面上看,市委市府机关风平浪静,暗地里,却时时能感受到暗流涌动。虽说舆论比较看好冯开岭转正,可实际上瞄准这个位置者还有两人,其中一个与冯开岭旗鼓相当,竞争相当烈。而且,城官场往往有个奇怪的悖论——有价者无市,有市者无价。这是说,舆论看好者常常被逆转,倒是不期然会有黑马脫缰而出。
城长市丁松今年五十有六,铁定了换届时要到政协任职,长市位置空出已成定局。目前冯开岭最大的竞争对手,是市委副记书张大卫。这个张大卫,能力⽔平虽然一般,年龄也偏大,可此人从村、乡、县导领一级级做上来,在城是土生土长的地头蛇。加上他给人感觉老实厚道,人缘不错,又深得市委洪记书的信任,因而一直努力往正厅位置上奔。另外,在府政副职里,除了冯开岭这个常务外,还有分管工业经济的副长市秦众,年纪、资历、能力、威信都紧冯开岭,难说不会爆出冷门。
时下的城官场,有一个人所共知的现状是,长市丁松与市委洪记书矛盾势同⽔火,两人甚至一度闹到不在同一宴席吃饭的地步。两个竞争对手,张大卫明显是洪的人,秦众是丁松的一员⼲将,两人因而此消彼长,得失相兼,反倒让貌似无帮无派、不偏不倚的冯开岭坐收了渔翁之利。三年前的常务副长市之争,便是明证。冯开岭自从担任常务副长市后,一改过去冷面书生形象,在分管的城建、通、国土、规划领域,大刀阔斧施展拳脚,搞了不少颇具特⾊的亮点工程,于普通百姓中赢得些口碑。
在与两个政一把手的关系上,冯开岭也充分考虑平衡,尽量两不得罪,其结果是两边都没结下什么怨恨,当然两边也都不视为知己心腹。洪记书曾经一度努力想拉他,企图以冯制丁,冯开岭也有过短暂犹豫,可想到自己毕竟是府政常务,很多事要靠长市丁松直接支撑、评判,就又回到当初的中立状态。丁松在极力栽培秦众的同时,也时时设法笼络冯开岭,以防府政內部作。好在冯开岭行事一向谨慎低调,又有曾在省委办公厅工作的历练,总算处置得当,积怨不深,比之另外两个竞争对手稍占上风,尤其相对于资历不深的秦众优势明显。
看到冯长市频频对着电话号码本愣神、犹疑,⻩一平心里明⽩了几分。于是,趁一次闲聊,他主动把话题转到即将进行的测评上,说现在很多部门负责人私下议论,这一票到底该怎么投呢?两边都不能得罪呀。
冯长市就问,这么说,他们已经在下边活动过了?
⻩一平说,我想是这样。
这时,冯开岭眉心处的那个"川"又聚合起来,原本平缓的河流立马变得湍急,右腮边⾼⾼隆起的咬嚼肌也抖动急促。
要不,也和有关人员打打招呼?⻩一平试探道。
冯长市沉默好久,才长叹一声说,唉,也好,既然人家不仁在前,也就怪不得我们不义。不过,注意点方式,千万不要弄巧成拙。
⻩一平如释重负般连连点头,说知道知道。于是,从当天夜里开始,⻩一平便空前忙碌起来。
按照惯例,参加市级导领候选人测评投票者,一般会是机关部门和下属各县区的政主要负责人。⻩一平先花了大半夜时间,对照花名册排了一下人头。这些年里,由于市里政一把手之间矛盾明显,城官场也泾渭分明地形成几个山头,其中多数若非市委洪记书一派,便是长市丁松一,也有一些是两边讨好、摇摆不定的中间派。张大卫和秦众,虽说分别是洪记书与丁长市阵营的人,但这两派中人也未必就一定会看好他们。譬如不少洪派中人,或出于嫉妒,或因为不服其能力⽔平,或在工作中曾经有过某种过节,或缘于另一种更复杂的人际关系,对张大卫并无好感,反而会把票投给秦众。反之亦然。因此,⻩一平充分运用其平时掌握的信息,把那些可能参加投票的对象,分成了几个不同层次:秦派,张派,冯派,可能变化、也可以争取的观派,还有就是面目不明确的模糊派。
对于不同的对象,⻩一平采取了相应的处置办法。铁杆秦派、张派的人,是竞争对手,当然不能惊动。冯派人物,只消发发信短,打打电话,大家彼此鼓励、提醒、谋划一番,尽可以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一平工作的重心,是那些观派和模糊派。这帮人,所处大多是权力不大、管辖区域较小、下辖人员较少的边缘部门,别看平常不大受人关注,人头数量却相当可观,投票时他们的意向往往决定天平的倾斜。说⽩了,这些人手中一票与強势部门负责人的一票,分量不差丝毫。因此,⻩一平在这些人⾝上花⾜了工夫,动⾜了脑筋。
那些天,一介秘书⻩一平忽然变得⽇理万机,行动诡秘,⽇夜处于⾼度亢奋状态。⽩天,他悄悄穿行在档案局、地震局、气象局等等冷点部门,针对不同对象的格、心理特点,或是专程拜访,或是佯装顺便路过,于那些一向门庭冷落的局长、主任万分惊讶之际,适时送上冯长市莫须有的特别问候,直到那些人对其来意心知肚明。晚上,他则分头约一些人出来吃吃饭、品品茶、喝杯咖啡,不经意间就把某种意图挑明了,而此意图又恰恰与在场者的未来官运密切相关。有天深夜,⻩一平驱车到家乡北县夜访县长,甚至差点殉职途中,幸亏脚下刹车踩得够狠。
连续几天忙下来,真是苦不堪言啊!见他疲劳不堪的模样,子汪若虹都有些看不下去了,埋怨说,你看你,这是人家冯开岭当长市,又不是你当长市,忙得这样庇颠颠的,与你有什么关系啊。
⻩一平对汪若虹的这种妇人之见,非常不以为然。他心想,我是长市秘书,秘书和长市是什么关系,这还用问嘛!他想起刚当秘书那会儿,经常和几个年轻同道议论导领与秘书的关系,有的说鱼与⽔,有的说红花与绿叶,有的说形与影,有的说大脑与手脚,总之众说纷纭莫衷一是。后来跟冯长市了,就当笑话说与他听,冯长市思索良久说,是与齿,齿相依,亡齿寒,荣辱与共,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懂吗?当时,⻩一平对冯长市的比喻特别感动,也感觉特别温暖。他想,跟在这样的导领后边做秘书,再苦再累也值得!回想他到市府政这么多年,一个显而易见的好处,就是自己从一个吃粉笔灰的老师变成了府政公务员,汪若虹由一个上三班的护士进了科室,家里住的房子比别人楼层好、花钱少,他的姐夫王大海从一个破产企业的会计成了明达集团的财务主管。尤其是跟在冯长市这样的导领后边做秘书,走出去人家拿你当回事,你想办的事都能办成。
当然啦,这时候帮冯长市,还有一个潜在的好处,就是他不再需要在科级秘书职位上苦撑苦熬了,也不只有副处级调研员这样的单项选择,而是可以在全市的机关、县区,随便选择一个自己満意的部门,先副职后正职,不消三两年就会成为主宰一方的主官。到那时,就会有别人跟在自己后边拎⽪包端茶杯揿电梯开关,就会有人帮自己写重要指示,自己就会像冯长市一样大权在握、随心所。至于汪若虹想进卫生防疫站啦,家里一大帮亲戚需要找工作、调工种、上名校啦,等等之类,统统可以搞定,全都不在话下。
⻩一平对自己所做的工作,感觉到前所未有的崇⾼与神圣。事后的效果证明,⻩一平的动作果然出其不意,恰到好处。据年处长传来的消息,冯长市测评结果名列第一,把张大卫、秦众落下不小的一截。
六
周五傍晚,冯长市那只不常用的机手忽然响了,是庞龙《两只蝴蝶》的彩铃。
冯长市有两只机手,一只139开头,是那种号码公开的工作机手,⻩一平经常代为接听。还有一只133开头,就是现在接听的这个,似乎专门用作发信短,来电的机会很少。⻩一平知道,这个机手一响,冯长市又要到省城上课了。这样的课,每个月都要上一两次,照例不要⻩一平陪同,也无需司机老关接送。因此,这样的⽇子里,⻩一平就可以蒙头大睡一通,或者陪汪若虹、小萌娘俩儿好好度个愉快周末。
毕业于省财经学院经济管理系的冯开岭,一直十分热心于参加各类在职学历、学位班。因为这个缘故,他在市级导领层和机关⼲部圈子里,自然博得好学的美名,也有人称其为学者型长市。其实,⻩一平洞察到的,却是冯长市的另一番良苦用心——读书求学在其次,扩大社圈反倒为主了。譬如早年在省委校学习,结的年处长等一帮同学,别看当年都是一些科级小⼲部,可如今不是执掌省级机关要害部位,就是某个地方的政要员。后来读省财院的MBA,又和邝明达等一帮公司老板混成铁杆,这些人如今都是威风八面的商界精英。冯开岭时下在读的,是财院经济管理学博士。
现在很多大学,之所以热衷于开办各种类型的在职导领⼲部学历、学位进修班,教书育人不过是个幌子,真正的目的是看中这种班来钱容易,行政、人脉资源丰富,因此进门容易出门更加简单,⽇常教学管理几乎形同虚设。像冯长市这样级别的员官读书,本不用他亲自一趟趟来往奔波,从上课、作业到试考、毕业论文,全都可由⻩一平之类的秘书代劳,每学期只要参加一两次师生聚会,或者将老师、同学邀请到城来吃喝玩乐一通,就算大功告成了。眼下,冯长市之所以风尘仆仆赶往省城,上课只是借口,约会一个女子是真。这个秘密,冯开岭自认为做得滴⽔不漏,⻩一平却早已心知肚明。至于这个女子是谁,什么⾝份,长什么样子,他倒是真的不知。刚刚和冯长市通话者,应该就是这个隐形女子。
以"不俗"秘书⻩一平的悟,只要《两只蝴蝶》铃声一响,他便会识趣地主动回避,即使眼下在车上无法走开,他也会有意和老关没话找话,以免长市通话不便与尴尬。有部葛优主演的电影《机手》,⻩一平在网上看过N遍,估计冯长市却没看过。电影里有个情节,是说男人在共公场合与小情人通话,有些被省略了的暧昧语言,自认为只有天知地知,其实却是人人共知的公开秘密。说话行事谨慎的冯长市,有时就会犯这样的低级错误。譬如现在,冯长市对着电话说,真有事,很大的事哩,然后就有好多个否定语断断续续蹦出来,⻩一平判断,那个女人肯定在猜测这边说的大事是什么事。冯长市也许是经不住对方的威胁、柔情之类,或者自己也不耐烦对方的猜疑,就说病了,很糟糕,上边,恶吧。⻩一平就明⽩了,冯长市是在说自己老婆啂房长瘤的事。最后,冯长市还是没得到那个女人的谅解,因为他先是沉默了很长时间,然后不得不长叹一声,说好吧,我来。
对于冯长市叹息中的种种况味,⻩一平也是有点体会的。刚进市府政办公室那会儿,⻩一平也曾经有个情人,是他中学的同学。有一次他随魏副长市到下边视察,遇到那个几年不见的女同学。长市进去开会,他在外边和同学聊天,公司老总是认识⻩一平的,就吩咐手下好好陪陪老同学。当时,他们聊得非常投机,就互相留了电话号码。之后不久,汪若虹医院组织旅游,女儿送到乡下外婆家,魏副长市正好也有个出国访问,⻩一平突然就闲了。他还没来得及打电话给女同学,女同学就先主动约他,两人一起吃了晚饭,喝了咖啡,然后又看了电影。吃饭的时候,女同学在桌子下边用腿不时磳他,喝咖啡时他拉了女同学的手,在电影院两个人迫不及待接了吻,然后电影没结束就双双回到⻩一平家。那个女同学看上去很腼腆,上功夫却了得,望也強烈。两人连续几天猛做,从浴室到客厅,从到沙发,把个⻩一平腾折得死去活来。
可是,魏副长市一回来,一切都结束了。不是被长市或别的什么人发现了,也不是两人有矛盾了,而是⻩一平没时间了,或者说时间不受自己控制了,偏偏那个女同学是有些小资情调的,不时发个信短卖卖嗲,希望多些机会花前月下。如果不从,就不停打电话、发信息、发脾气,不是哭哭啼啼,就是扬言再也不睬他,把个⻩一平搞得⾝心瘁。⻩一平已然尝过偷的滋味,心里自然也难以舍弃,可左右权衡反复比较,还是决定以前途为重,因为有一笔账他是算得过来的——将来有了权势地位,什么样的女人不能尽揽⼊怀呢?
直到晚上八点,参加了一个不得不出场的应酬,冯长市才终于脫⾝。⻩一平和老关送他到⾼速⼊口处,省城那边有车来接。返回的路上,⻩一平接到冯长市电话,几乎用恳求的口气说,快点,赶紧到医院一趟,朱洁情绪很失控,不行的话,晚上请小汪陪一下。
冯长市的夫人朱洁,原是城师范的一名会计,现在是主管后勤财务的副校长。最近发现啂房有肿块,医大附院初步诊断可能是良,但也不排除会变成恶,建议还是早点手术局部切除。原本已经定下手术时间,却因为病人体质太弱,频频发热,需要调理一些⽇子。
据说,冯开岭当年以一介贫寒弟子,娶得⼲部家庭出⾝的朱洁,是颇费了些工夫的,也为他⽇后的进步奠定了坚实基础。夫两人都有些地位,儿子送到澳大利亚读书,表面上看是个典型的国中式幸福家庭,实际上完全不是那么回事。⻩一平虽不知个中详情,对其外暖內冷的不睦本质却看得一清二楚。这次朱洁生病,冯长市还算尽心,多次和医院导领、专家商量治疗细节,但真正在病前照应的就只有朱洁妹妹一人。
鉴于朱洁的特殊⾝份,医院给她安排的是一间立独病房,似由医生休息室临时改建。病房里,朱洁一个人正躺在上流泪,看见⻩一平进来也没有多少表示,说明正当气头上。像国中官场上的众多秘书一样,⻩一平进出冯长市家的频率,恐怕⾼过自己家。一⽇数次上门接送不算,冯长市家里⽇常一应事务,但凡需要男主人出面才能应付或解决的,十之七八是由⻩一平代劳。这两年冯、朱夫妇关系不好,时常发生冷战,期间遇到急事须告之丈夫,朱洁也大都把电话打给⻩一平转达。因此,⻩一平与朱洁之间,算是相当悉,也就比较随便。
进门后犹豫了一下,⻩一平轻轻叫了声朱大姐,她竟一下哭出声来。原来,这两天朱洁妹妹因劳累过度患了重感冒,晚上也不能过来了。⽩天来往的人多还好,医生护士也不停走动,晚上就剩下朱洁孤零零一个,到现在连晚饭还没吃。她说,那个杀千刀的冯开岭已经两天没来医院了。
⻩一平赶紧到医院门口小店,买了鱼汤、菜粥,端来让朱洁吃了。饭毕,征求朱洁意见说,大姐,你看是不是让汪若虹来陪你?朱洁说,不要了,她有小萌,我也没什么大碍,只是心情不太好,如果你没什么大事的话,在这儿陪我说会儿话就行了。⻩一平当即倒了开⽔,拧了⽑巾,让朱洁擦洗,自己则到小店还了碗筷,顺便给汪若虹打了个电话。回到病房时,朱洁面容神态已然大为好转,⻩一平就搬张凳子坐到边陪她说话。
先说了些盐咸醋酸之类的淡话,两人都找到流的感觉。⻩一平就安慰朱洁,同时为冯长市开脫。话刚由冯长市工作忙起头,朱洁又火了,腾地一下坐起来,怒道:他忙?他忙个庇!他姓冯的太不是东西了,连个畜生也不如。我也不怕小⻩你笑话,你也不是外人,今天我就是要倒倒苦⽔,也揭揭他⾝上披着的那张画⽪。你知道他到省城做什么吗?他是去会那个姓郑的狐狸精。你也不要帮他瞒了,他们的事我全知道,就连今天晚上是郑小光开车来接他,我都懂。哼,那个郑小光为了钱赚,把自己妹妹都搭进来了,还冒充什么大老板!
⻩一平心里一咯噔。难怪嘛,有一次在省城开会,冯长市用133拨打一只机手老是不通,让⻩一平马上出去往那只机手上打钱,票发上的名字叫郑蓉,原来她就是《两只蝴蝶》背后的女子,郑小光的妹妹。
朱洁还在继续痛诉冯开岭,说,他在省城工作的时候,就和那个郑蓉好上了,她还为他离了婚。你知道我的啂房为什么会这样?是夫生活不正常,是我长期孤独、郁闷的结果,我们已经几年没有生活了。也许以为⻩一平知道內情,也许是实在气愤不过,朱洁⼲脆来了个竹筒倒⾖。昏⻩灯光下,⻩一平听着自己顶头上司的隐秘,內心轰响着万钧雷霆,表面却只能不动声⾊。他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打量着朱洁,虽然脸上有些蝴蝶斑,皱纹也生得早了些,却仍然掩不住当年俊俏的风韵,但也写満当今生活的不如意。
就这样,朱洁一边说一边哭,尽情发怈着満肚子的苦⽔。期间,她还亲自下把门反锁了。看得出,她很久没同人这么痛快地聊过了。也难怪,她一个副校长,这些不可示人的隐秘,在学校没法和同事聊,就是在亲戚朋友那里,也不是随便可以说的啊。今天,她向⻩一平倾诉,起初还有某种负气的成分,后来渐渐就有些控制不住了。渐渐地,⻩一平对朱洁开始生出些同情与怜悯。他甚至觉得,这个比自己大不了几岁的女人,平时虽然给人些许傲气和距离感,这会儿却像一个邻家大姐,甚至是一个孤弱无助的小妹妹,一个曾经同桌的她。他想,如果她早年嫁的不是冯开岭,现在不是贵为长市夫人,那么她也许就不会这样孤独、痛苦。⻩一平又给她拧了热⽑巾,安慰说不要再哭了,眼泪会催女人早衰的,珍惜自己最重要,等等。面对热气腾腾的⽑巾,朱洁竟没用手接,而是扬着脸上来,目光充満了期待。⻩一平犹豫了一下,还是俯下⾝,帮她轻柔而仔细地一点点擦去泪痕。忽然,⻩一平感觉朱洁呼出的气息急促起来,目光也有些离,他的手抖了一下,心跳随之骤然加快,脑子里立即陷⼊一片空⽩。
不知什么时候,朱洁已经敞开上⾐,将⻩一平紧紧抱住,火热的也了上来。⻩一平僵硬着⾝体,任由女人布摆,朱洁则顺势拉住他的手,按在自己部起来,先是轻轻,然后狠狠。这样持续了一阵,两人的呼昅、体温、眼神都趋于同步,朱洁⼲脆帮他脫掉⾐服,说,来吧小⻩,就兴他姓冯的胡搞,不兴我们也出轨一回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