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雪之冬
隆冬了,仍不见下雪,却很寒冷。张青染午休照样不回家,在机关食堂吃了午饭,便靠在办公室沙发上看报纸。翻了一会报,觉得没有意思,心里就懒懒的,有了倦意。又不可以打瞌睡,天太冷了,这机关的暖气永远没精打采。
无事可做,顺手拿过一本杂志,随意浏览。一篇有关婚外恋的文章让他睡意顿消。这篇文章介绍,有关专家在国美作了调查,发现百分之四十的女职员承认自己爱恋过男同事,并且认为中午休息时间完全可以用来恋爱。
张青染爱人刘仪的公司离家也远,她中午也不回家。他莫名其妙地烦躁起来,想打电话过去,又怕她同事们开玩笑。犹豫了好一阵子,还是打了电话。却没有人接。怎么会一个人没有呢?她那里平时中午都有人玩⿇将的。
心想刘仪是否有事回去了呢?便打了家里的电话。半天才听见表妹麦娜接了电话,说姐姐没有回来。麦娜声音粘粘的,一定还在觉睡。他说没什么事,叫麦娜不要睡得太久了,自己弄些吃的。
放下电话,张青染更加不安了。他觉得自己的不安很可笑。明知如此,仍是不安,他下楼推了自行车,想去刘仪公司看看。外面风大,又飞着蒙蒙细雨,冷得他发抖。
可是半路上,他又折回来了。什么事都没有,跑去⼲什么?别人真的要笑话了。时间也不早了,来回一趟至少一个小时,下午上班会迟到的。
下午上班时间一到,他就马上拨了刘仪电话。还是没人接。后来又打过几次,都只听见长长的嘟嘟声。张青染有些紧张了,満脑子稀奇古怪的想法。
坐在对面的李处长看出些什么了,嘿嘿笑道,老婆被人拐了吧?我说老婆不要找太漂亮的。
张青染故作坦,说哪里哪里,巴不得谁拐走她,我也乐得解放。她说中午去看看洗⾐机,看中了再打电话给我。怎么总不打电话来呢?
哦,是这样?你家洗⾐机要换代了?
张青染敷衍着,是的,国产的还是不行。
两人就着这个话题,议论国产货的质量问题,很快就下班了。
回到家里,见麦娜带着他的儿子琪琪在搭积木。琪琪喊声爸爸,又顾自己玩去了。妈妈呢?张青染问道。琪琪已全神贯注,不再抬头。麦娜说,姐还没有回来。
张青染到厨房看看,见麦娜已做好了饭菜。
六点半过了,仍不见刘仪回来。张青染说,麦娜你来得及吗?你先吃饭算了。
麦娜才说没事的,就有人打她的传呼了。麦娜回电话。来电话的是麦娜她们时装模特队的伙伴狐狸。狐狸要她找一找猫儿。
麦娜把自己裹进⽪大⾐里,说下楼去打个传呼。张青染叫她在家里打算了,这么冷的天。麦娜说声没事的,就出去了。她从来不在家里打传呼,说不想让任何外人知道家里的电话号码。
好一阵子麦娜才回来。张青染见她神⾊不对,问怎么了?麦娜说,猫儿不见了。狐狸今天打她一天传呼,都不见她回机。我刚才打了几次,她也不回。
不会有事吧。张青染抬头望着麦娜。
麦娜背靠门站着,心神不宁,说,不会有事就好。麦娜⾝⾼一米七八,比张青染还要⾼出一头。麦娜她们模特队共六位姑娘,除了麦娜、狐狸、猫儿,还有老鹰、⽔蛇、相思⾖。张青染不曾见过她们,只偶尔听麦娜讲起,一⾊美仑美美。麦娜本名叫麦菊英,一定也有一个外号,只是张青染不知道。
麦娜说,我不吃饭了。猫儿不见了,我们必须早点儿会面,节目组合要更改。说着就进卧室化妆去了。不一会儿,出来的是一位冷而孤傲的美人儿。
张青染几乎要倒菗一口凉气。麦娜你怎么一化妆就冷若冰霜了?
是吗?麦娜微笑着轻声应道。可这笑容竟凄婉如残照。
小心一点,早点回来。张青染嘱咐着。
麦娜应了声,提着行头出门了。
过了一会儿,刘仪回来了。她一进门就抬头看看墙壁上的石英钟,说,回来晚了。
张青染默不作声,进厨房热饭菜。
刘仪抱一下儿子,说,青染你热饭菜要一会儿的,我⼲脆冲个澡。
张青染也不理,只顾自己。
饭菜热好了,刘仪还在澡洗。这么冷的天,怎么进屋就想起要澡洗了?刘仪洗完澡,又慢条斯理地把脏⾐服往洗⾐机里放。
张青染很不快,沉沉地嚷了一句,饭菜再热一次就成猪食了。
好了好了,来啦。晚一点回来你就这么恼火?
张青染指一指石英钟,说,是晚一点点吗?
刘仪不再搭话,盛了饭埋头吃了起来。琪琪望一望爸妈,也不敢讲话了。一顿饭就沉闷地吃着。只有洗⾐机在眼当呕当响。张青染想起下午同李处长即兴扯谎,讲到买洗⾐机,真皇好笑。穷得打酸庇了,还说要买进口洗⾐机。
吃完饭,刘仪收拾碗筷。还没忙完,琪琪已在沙发上打瞌睡了。张青染心里有气,懒得去管。刘仪见了,擦净手上油腻,倒⽔给琪琪洗了脸,抱她上睡了。
刘仪忙完厨房的事,给男人倒了热⽔。张青染却不领情,坐在那里丝纹不动。刘仪便做起温柔来。怎么了嘛,你又发什么神经?
这样下去,我不神经也要神经了。张青染起了⾼腔。
怎么啦,我怎样了嘛。刘仪还是温柔着。
从中午起就不见任何人,⼲什么去了?
刘仪愣了一下,霍地站了起来。好啊好啊,你一发神经就把我往坏处想。我⼲什么去了?我班也不上,陪人家觉睡去了!这下你舒服了吗?
张青染气鼓鼓地拍着沙发,叫道,舒服!很舒服,今冬不是流行墨绿⾊吗,人家穿墨绿⾊⽪⾐,墨绿⾊西装,我正好没钱,只要一顶绿帽子就満⾜了。
刘仪冷冷笑道,好,可以,你这么喜绿帽子,我让人给你批发一打!
张青染脸也不洗,就回房上了。刘仪自己洗漱完,又过意不去,仍旧拧了⽑巾去卧室给男人擦脸。却故意说气话,别弄脏了我的被子。张青染死人一样,任刘仪摆弄,心却软了下来。
刘仪先是背靠着男人睡,挨了一会儿,还是反过⾝来搂着男人。你呀,过不了几天又会发一回神经,也不问个青红皂⽩。把我往坏处想,你就舒服些?人家吴科长要我陪她去买⾐服,我怎么好不去?她又是个挑三挑四的人,全城所有商场全逛完才看中一件。
刘仪便把过程细说一遍。说完又委屈起来,说,不信你现在就打电话给她,人家不笑你小家子气才怪哩!
张青染也不说相信不相信,只道,你们公司难怪连年亏损。财会科长跟会计可以成天不上班去逛商场。不亏才怪!
刘仪不以为然,说,这不是我一个小小会计管的事。
张青染不再理会这个话题,只说,你有事去了也要打一个电话。
你别偷换概念了。你生气又不是怪我不打电话,你是怀疑我怎么怎么了。刘仪说。
张青染悉刘仪的这种伶俐,却仍说,你不打电话本来就不对。你迟迟不回来,我不担心?现在外面这么全安?
刘仪说,你别假惺惺了。你真的担心我让车子撞了,让坏人劫了?你只是担心我红杏出墙了。你的肠子有几道弯弯我还不清楚?
我说担心你出事,你偏不信。你不知道我心疼你?张青染说着这些,口的确痛了一阵。
刘仪就柔柔地抱了男人。她明知男人是疑心自己,却不想再去争辩了。也不再感到委屈。男人很爱自己,她深信不疑。刘仪脸贴着男人,说些夫间很家常的绵绵情话,渐渐⼊睡。
张青染却睡不着,自己同子的爱⽇久弥坚,可现在什么都在变呀,刘仪单位效益不好,每月就四百多块钱工资,他自己每月收⼊也只有这么多,家里⽇子过得不宽裕。刘仪说过几次,让他想想办法,给她另外找个单位。他只是说不要急,慢慢来。其实他另有一番隐忧,不便说出口。他不想让刘仪到效益好的公司去。那些包鼓起来的大小老板,个个花花肠子,谁都养妇情。听说宏基集团总裁洪宇换妇情比换⾐服还勤。这洪宇快五十岁的人了,人称洪少爷,背景谁也说不清。张青染想起这些就憋气。刘仪公司穷是穷些,几个经理人却老实。也许正因为老实,生意也就做不好。管他哩,钱少就少用一些吧,图个全安。如今男人有钱就变坏,女人变坏就有钱。
张青染刚有些⼊睡,听见有人开门。可能是麦娜回来了。门半天打不开,一定是谁不注意将门反锁了。他不便起,就推醒了刘仪。
刘仪糊糊下了,披了⽑巾去开门。半天也不回来,同麦娜在客厅低声说些什么。
刘仪爬上,浑⾝已冻得冰凉,颤抖个不停。
张青染抱紧女人,说,这么冷,有话不可以明天讲?
刘仪牙齿敲得梆梆响,说,麦娜说猫儿不见了,肯定是出事了,好可怕。
张青染说,会有什么事?一定是跟哪位大老板享福去了。这些女人本来就是在男人股掌之上跳来跳去的。
刘仪庒着嗓子责怪道,你太缺乏同情了。你怎么总把女人往坏处想?越是漂亮女人你越往坏处想。自古红颜多薄命,女人可总是弱者啊。
弱者?我们往常都说,女是剥削制度的产物,现在谁剥削谁?我说有些女人就是天生!
刘仪真的动气了。好啊,你平时老对我疑神疑鬼,现在对我表妹也这样。好好,张青染,我哪天给你看看!
张青染自知讲错了话,忙赔不是。你别听偏了,我又不是讲麦娜怎样。麦娜是个好姑娘,会把握好自己。
刘仪也不理他,闭着眼睛,气一时消不了。
张青染回家时,刘仪早已回来了。他揩一下脸就吃晚饭,突然想起猫儿的事,就问麦娜。麦娜低了头,说,还没有消息。
到底是怎么回事呢?刘仪忧心忡忡,端着碗呆了一会儿。
大家冷冷清清吃完饭,麦娜争着去洗了碗筷。忙完,马上进屋化妆去了。化了妆出来,挨着刘仪坐下,不想马上走的意思。安娜的样子叫张青染感到寒气森森,这真是一种令人窒息的美。
麦娜,你可不可以不做模特了?找点别的事做吧。张青染说。
刘仪拉着麦娜的手,也有这个意思。是呀,多让人担心!
麦娜鼻翼微微颤抖了一下,分明強忍着一腔愁绪。不⼲这个,我又⼲什么去?这个世界也只有你们疼我了,就为这个,我也会好好保护自己的。
张青染同女人一时不知说什么话。外面寒风呼啸,窗户发出怪异的叫声。
麦娜一走,刘仪就泪眼涟涟。麦娜也太命苦了,孤苦伶仃的,十二三岁就跟着我了。好不容易让她招了工,厂子又不行了。他们厂停产有一年多了吧。
张青染想了想,说,只怕快两年了吧。还算她有点福气,不是你这样一个好表姐,她不要流落街头?
闲话一会儿,刘仪突然想起给男人买了一个金利来的⽪带扣儿,就拿了出来。她昨天发现男人的⽪带扣儿生锈了。
张青染感女人的细心,又叹自己的可怜。如今有的人阔了起来,穿戴尽是名牌。家国⼲部阔起来的不多,却也一个个贵族气了,不穿名牌变得矮人一等。他便纳闷起来,心想这些人工资并不比自己⾼多少,哪来那么多钱消费名牌,灰⾊收⼊也并不是所有⼲部都能捞着的呀。
直到刘仪有回花一百五十元钱给他买了一双老人头⽪鞋,他才大开眼界。一模一样的⽪鞋,大商场的标价却是六百多元。他的确不想这么去充阔佬,可如今就是狗眼看人低。当他穿着假老人头去办公室时,同事们开他玩笑,说张老夫子终于也上些档次了,这鞋不错。不过你这⽪带真的要换了,像个电工师傅。他道,工人阶级可是导领阶级啊。口上这么说,心里却想这些人在背后不知怎么议论他的土气。一天,他偶然发现地摊上満是各⾊名牌⽪带的假扣儿,二块五角钱一个。他当下买了一个金利来的。随后又花三十元钱在商场买了一条普通真⽪⽪带。这么一组合,他间也有一条金利来⽪带了。同事见了,不免又评论一番,说不错不错。但毕竟是假的,⽪带扣儿过不了几个月就会生锈,他就不断地更换,反正便宜。
张青染就这么一年四季被假名牌包装着。他想同事们多数也同自己一样,有时他见这官场上人们装腔作势的样子,就觉得他们⾝上的假名牌有着妙不可言的象征意义。
一个个自命不凡的赝品!
刘仪叫男人换上新⽪带扣儿试试。张青染想顺女人的意,就显出很⾼兴的样子,马上解下⽪带。
刘仪大概习惯了男人⾝上的冒牌货,感觉不出其中的幽默和无奈,只说很好很好。
张青染也只得说,是很好,确实很好。
刘仪很得意地望着男人系上⽪带,说,男人穿牌子,女人穿样子。
张青染听女人那意思,好像她真的把自己男人⾝上的行头看作名牌了。心里却想,现在女人的穿戴其实更加名牌了,而且价格往往贵得离谱。那些商人们知道每一个漂亮女人⾝后都有一位或一群愚蠢男人。张青染自己也不想说破这一层,免得自己难堪。
琪琪打了一个噴嚏,刘仪马上抱起儿子,说,琪琪是不是着凉了吧。怎么越坐越冷?
张青染也感到背膛发凉了。他起⾝摸电暖器,冰凉冰凉的。便让刘仪先带上儿子去觉睡,他来修理一下这破玩意儿。这电暖器用过三年了,他每年都要修理几次,快成专家了。
可这次张青染弄了半天,怎么也修不好。空忙了一阵,很烦躁,三脚两脚将拆下来的原件扒到角落里。刘仪听见这边稀里哗啦,就问你⼲什么?张青染也不搭腔。上后,样子很不⾼兴。刘仪说你又发什么神经?
张青染说,电暖器修不好了,又要买新的。
刘仪半天不作声,好久才说,电暖器也是一年一个价,这一种今年要五百多了。
张青染愤起来,说,我们为什么这么穷?我兢兢业业工作,对得起社会,我的贫穷不是我自己的责任!
刘仪见男人真的动气了,就存温起来。好了好了,别讲疯话了,这哪像你讲的话?她也知道男人讲的只是气话。
张青染仍不平静。户外路灯将光溜溜的梧桐树枝投映到窗帘,张牙舞爪的样子。
刘仪打开头灯,张青染眼睛眯了一下,就见红粉⾊的灯光下,女人面如桃花。女人一脸媚妩,想让男人心情好起来。别想那么多了,⾼兴一点吧。一边劝慰,一边柔柔地摸抚男人。张青染长舒一口气,合上了眼睛。世界立即缩小了,小得只有这一架温暖的。
张青染撑起⾝子望着女人。女人眼波茫茫的,⾝子微微动着,似乎在慢慢融化、融化,马上就会变成一汪温柔的⽔了。这是他十分悉的一种感觉,他知道这一汪⽔会将他整个儿漂走,漂到云天外。
刘仪这时半张着嘴巴,轻声哼哼着。
张青染顿时惊梦一般,一下子清醒了。女人从来没有过这个动作,怎么回事?
刘仪似乎感觉到了什么,目光清晰起来,问,怎么了?
张青染停下来,问,你怎么做起这个动作来了?
刘仪睁大眼睛,松开了手,全⾝松软下来。张青染也趣兴索然了,只得半途而废。两人背靠背躺着,一声不响。老半天,刘仪嘤嘤哭道,你总是这样,谁受得了?也不想想,我都快三十岁的人了,谁还要我?
张青染说,是吗?如果有人要你呢?
哪有那么多如果?刘仪更加气恼了。
张青染也不管女人受不受得了,又说,现在有顺口溜说,三十风,四十浪,五十正在浪尖上,六十还要浪打浪。你正当年啊!
那是讲你们男人!只有男人才喜三四妾,喜老牛吃嫰草!
女人不一样?女人一旦像男人一样失去制约,同样会享乐,你看看武则天、西太后!
刘仪光着⾝子坐了起来,说,武则天西太后关我什么事?我只知道我刘仪不偷人养汉!
不一会儿,刘仪就冻得直哆嗦。张青染可怜起来,抱着女人要她躺下。女人偏不肯躺下,说冻死算了。张青染只得认错讨饶,好不容易让刘仪躺下,两人不知怎么又争了起来,也没有争出个什么名堂。两人最后都精疲力竭了,就浑浑沉沉地睡去了。
次⽇上午,麦娜打电话给张青染,说她已买了一台电暖器,叫他不要买重了。张青染有些过意不去,怪麦娜不该自己掏钱。要她自己积点钱才是。麦娜只说没事没事。
张青染马上打电话告诉刘仪。刘仪说麦娜也真是的,怎么事先也不说一声?其实他们俩早上出门上班时,都想到了这事,只是两人都憋着气,谁也不愿先提出来商量。
张青染回家一推开门,琪琪就飞了过来。抱了儿子,感觉家里很暖和。他看看电暖器,发现是进口货,就说大花钱了。
麦娜说,意大利的,也只要一千多块。
刘仪笑笑,说我们麦娜成富婆了,讲到钱口气都不同了。
麦娜说,姐你别笑话我了。我是挣一个用一个,不留后路。
张青染听了,心里不是味道,看看女人,女人眉尖也皱了一下。
晚饭后,麦娜匆匆忙忙收拾一会儿,又出去了。张青染三口洗漱完,坐下看电视。
刘仪望了一眼电暖器,说,比我们原来那个暖和些。
张青染应道,是暖和些。
过了一会儿,刘仪又说,要不要关一下再开?
张青染这下明⽩了女人的心思。她是怕这玩意儿暖是暖和些,只怕就是太耗电了。见女人这样子,他就说,电暖器经常开呀关的,不经用。可以先开⾼挡,等室內暖和了,再调中低挡。说着就起⾝调低了电暖器,怕女人还不放心,又无话找话,说进口电暖器热量大,却省电。
这时,电视上播着一条无名女尸招认启事,说今天下午在城南河边发现一具女尸,死者⾝⾼约一米七五,年龄大约二十岁左右。因面部破坏严重,已无法辨认。
刘仪吓坏了,忙挨紧男人。她立即想起了猫儿,却不敢说出口。张青染看出了她的心思,安慰道,不会的,不可能的。刘仪手都有些发抖,说不会就好,真为麦娜担心。她顿时感到特别冷,说睡了算了。
张青染刚准备脫衫,电话铃响了。张青染过去接了,原来是他在深圳做生意的同学周豪回来了,邀他现在出去玩,在蓝月亮夜总会,都是几个同学。张青染说你有没有时间概念?现在都什么时候了?又不早联系。好吧好吧,马上来。
刘仪见是他们同学邀请,也不好说什么,只说早点回来,说不定过会儿就要下雪了。
张青染就加了件衫,缩着脖子出去了。
第二天并没有下雪,只是⼲冷。一家人睡了懒觉,早饭就吃得迟。琪琪吵着要出去玩,刘仪不依他,说你一个人去,冻死算了。张青染也哄了一会儿,琪琪就安静了。
麦娜也不出门,大家就坐着说话儿。刘仪问麦娜昨晚什么时候回来的,麦娜说回来时没看表。
张青染说,你昨晚回来很晚,我到家是十二点半。当时你还没有回来。
麦娜觉得奇怪,问,哥你昨天怎么也那么晚?
我昨晚第一次看了你们的时装表演。什么蓝蓝的天,蓝蓝的海,⽩⾊的沙滩上,美丽的少女向您款步走来。这是近年来风靡本市的时装表演队,梦幻般的“⽩狐狸组合”…
真的?你是在哪里看的?麦娜问。
刘仪不等张青染回答,先疑惑道,在哪里看的你也不知道?
麦娜马上笑了,说,姐你真外行。我们每晚串五个场子,怎么知道他在哪里看的?
张青染说,我是在蓝月亮看的。
蓝月亮?那是我们最后一个场子。早知道你在那里,昨晚跟你回来就好了。
张青染听麦娜这话,好像昨晚她碰上了什么事了,就问,昨晚是否有⿇烦?刘仪也不安了。是呀,什么事?你昨晚回来太晚了。真的有事,你就说说。你哥有同学在安公,让他们关照一下。
麦娜鼻子一哼,说,别说安公了。我们姐妹要是说谁坏,就说你他妈的比安公还坏。张青染不赞成麦娜这种态度,说她看事情就是偏。麦娜却说出一套理论来。她说好察警也许有,比如你的同学。但我从未碰上过好察警。
刘仪听得不耐烦了,皱着眉头说,你们争这个⼲什么?张青染也不想争下去。他知道自己说服不了麦娜的。岔开话题,说到昨晚看她们时装表演的事。麦娜你们怎么叫“⽩狐狸组合”?怪兮兮的!狐狸的形象可不佳哩!
麦娜说,现在哪里还说什么好和坏?这么说吧,我们要把从小接受的是非观念全部颠倒过来就对头了。要不然就想不通,不疯了才怪。我们有个姐妹叫胡丽,外号狐狸,我们就这么命名了。叫什么表演队又落俗套,所以就叫“⽩狐狸组合”新鲜。现在啊,男人流行丑的,女人流行妖的。狐狸正好天生妖气。不见我们几个人的名号?个个牛鬼蛇神。
张青染想不到麦娜年纪轻轻竟这么复杂。刘仪也担心起来,说,麦娜,是这么个世道了,但你自己要注意点,要有分寸啊。麦娜半真半假地说道,妖嘛,又人,又害人。我们可都是好妖,从不伤害好人。
张青染同女人对视一下,觉得麦娜不对头了。刘仪问,麦娜你好像不正常哩,有什么事吗?麦娜说,没有,你们放心。
张青染琢磨着麦娜的表情,说,有什么事不要一个人闷在心里,要同我们商量才是。看得出,你情绪有些不对。
麦娜眼睛闭了一会儿,才说道,他们可别在我们面前装人样儿。狐狸现在只怕还躺在他的上!
张青染两口子吓了一跳,面面相觑。谁都不做声了。好一会儿,张青染才说,这种事不要说,没好处的。麦娜无所谓的样子,说,我才没心思说这种事,今天是你们问急了。
刘仪说,哥让你莫讲,是免得你引火烧⾝,你只要好自为之就行了。嗯,你们猫儿有消息了吗?刘仪不敢提昨晚的认尸启事。麦娜应道,哪有消息?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的。张青染忍不住长叹一声,心想这世界怎么了?见女人有意回避认尸启事,他也不说了。
麦娜传呼机响了。一拨过去,是个扰电话。麦娜气得一脸通红,骂道,你回去给你自己妹妹开苞吧,肥⽔不要落了外人田!狗东西!刚准备放下电话,麦娜僵住不动了,脸⾊一下子⽩了。
刘仪见这样吓得要死,忙问出什么事了!张青染也紧张起来。是呀,你说呀,是不是猫儿…
麦娜什么也不肯说,只说没事,你们放心。
传呼机又响了。麦娜⾝子微微跳了一下,慌忙看了传呼号码,见是狐狸的,才缓了一口气。麦娜拨通电话,也没好气。你叫呀叫呀叫个死!哦,不是猫儿?我问你,你把我的传呼机号码告诉了谁?不是你是谁?告诉你,从今天起我不用传呼机了,有什么事就先天约定。挂了电话,马上从手包里取出传呼机关死了。还不解恨似的,又稀里哗啦拆下电池。
刘仪见麦娜这个样子,不知怎么安慰她,便问,刚才听你说到猫儿,猫儿怎么了?麦娜说道,那天在城南河滩上发现了一具女尸,原来我们猜…今天狐狸她们一打听,是一家店酒的礼仪姐小。
当晚,麦娜一出门,张青染夫妇就陷⼊不可名状的恐惧之中。刘仪说,我今天很怕,是不祥之兆吧?你要想想办法,给麦娜另外找个事做吧。她的处境危险了。张青染一筹莫展。我能有什么办法?手中无权,兜里无钱,谁肯帮忙?刘仪斜他一眼,说,你这么多年就没有一个好朋友?张青染苦笑道,朋友?如今除了故旧,还能什么新朋友?朋友只有越来越少的,这是生活给我的基本经验。刘仪神⾊戚然,说,那只有眼巴巴看着麦娜毁灭。
两人谁也不讲去觉睡,就这么⼲坐。凌晨一点了,仍不见麦娜的影子。刘仪更加害怕了,硬要张青染出去找找。张青染为难了,说,这深更半夜的,叫我到哪里去找?刘仪也不顾这么多,只是嚷,那好,你让麦娜死在外面好了。
夜深了,电庒很⾜,灯光亮得怪异。张青染低着头,感觉这満世界无边的黑暗都在朝这小屋子挤庒过来,门窗似乎都要爆裂了。
坐了半晌,张青染见女人那样子怪可怜的,便说,我到街上转转去,你安心睡了,急也是空急。
张青染骑自行车在街上瞎转;凡是他知道的夜总会都去了。但所有夜总会都关了门,只有霓虹灯还在懒散地眨着眼睛,就像刚接过客的女歪在门口打哈欠。
他不知转了好长时间,疲惫不堪地回到家。刚准备掏钥匙开门,刘仪将门拉开了,问,找到麦娜了?原来刘仪还没有睡。张青染摇头摇,不声不响进了屋。刘仪张大嘴巴,圆睁眼睛望着男人,像是见了鬼。
两人只得上觉睡,可谁也睡不着,望着窗帘上头摇晃脑的怪影,挨到天明。
直到下午四点多钟,麦娜终于回来了。像是从间打了个转,人瘦得脫了层壳。这会儿见了麦娜,刘仪反而来气,责怪说,急死人了,也不兴打个电话。你哥在街上转了通晚。
张青染夫妇知道一定是出事了。麦娜好不容易才平静下来,说出了事情的原委。
原来遭遇从前天晚上就开始了。昨天她流露过,但怕表姐两口子担心,什么也没说。
前天晚上,麦娜她们从蓝月亮出来以后,各自打的回家,可是一位察警住了她,要带她到一个地方过夜。她摆脫不了,又不肯就范,就乘那察警不备用⿇醉手打昏了他。那天晚上她就回来晚了。
昨天⽩天那个扰电话就是这个察警打的。他威胁她,叫她晚上节目完了以后,到九号包厢去,不然后果自负。她吓坏了,知道这些人是惹不起的。但听他们的也不会有什么好处。她就置之不理,听天由命。当她们表演完了,刚准备离开,几个人将她们全部扣下了。他们说怀疑她们私蔵警械。果然从她们⾝上搜出了五枝⿇醉手,这是她们在黑市上买的,用来防⾝。
她们被带到出派所。麦娜想认出那个⾊狼,但那家伙没有露面。狐狸是天不怕地不怕的,大肆放没。她说我告诉你们,你们没看见我们五个姑个个如花似⽟?是谁都可以怎么着的?要是弄得我们不⾼兴,不论红对红黑对黑,都要整得你们拉稀!
一个人吼道,别虚张声势了,你们落到了我们手里,就别想轻易过去!
麦娜发现,这些人样子虽然照样凶狠,但狐狸讲的话他们还是真的听进去了。他们出去商量了一会儿,回来就将她们分开,草草问了话,给每人开了张五千元的罚款单。
临走,狐狸说,罚款我不会来,你们硬要的话打我的传呼。我可以给你们留个号码。
见狐狸这么放肆,麦娜胆子也大了,就说,从明天起,我们姐妹们每人带把⽔果刀,这个总不是警械吧。若是碰上⾊狼,我们就把他的鸟儿割下来喂狗!
从出派所出来,她们径直打的到狐狸住所。这是一套三室两厅的豪华住宅,所有家具一应俱全,很够档次。
麦娜一见这境况,心里明⽩了一大半。
姐妹们洗漱了一下,狐狸说,我今天是万不得已才带你们来的。已经太晚了,免得大家再碰上什么鬼。今后你们谁也不要来这儿找我,也不要对别人讲我有这么一个地方。我想好了,我不想再⼲了,我原来是舍不得大家,偏要⼲,他也只有依我。今天受了这种罪,我没有趣兴了。
麦娜说,人各有志,随你了,但我们几个不⼲吃什么?⽔蛇、老鹰、相思⾖她们也说要⼲。
狐狸说,那就祝姐妹们好运吧。你们今后要是有什么⿇烦可以找我。今天罚款的事你们不要管,自然有人会给他们传话过去的。
狐狸又将麦娜拉到一边,说,只有你知道我跟的人是谁,看在我们姐妹一场分上,千万不要讲出去,那样等于把我往死里推。
麦娜答应保密,不过要她为猫儿的事多留些神。活活一个人,就这么无影无踪了。
麦娜哭泣着说完这些,天已完全黑了下来。刘仪望着男人,说,张青染,你就没有一点儿办法?张青染沉默不语,満腔愤懑。他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体会到自己的无能。自己家人的全安都不能维护,还像个什么男子汉?
刘仪让麦娜上休息,她自己去做饭。没有买菜,将就着煎了几个蛋。
吃过晚饭,刘仪劝麦娜今晚就不去算了。麦娜却摇头摇,说,不去不行,毁了合同不好办的。刘仪还是放心不下,说,那就让你哥陪你去,再同你一道回来。麦娜说不用,又不是一天两天,哥哪有那么多时间?再说哥也不是三头六臂,就是碰上歹徒他也没办法的。
刘仪望着麦娜出了门,噤不住潸然泪下。
一连几天,麦娜也不见有什么事。罚款的事也真的不了了之。张青染夫妇悬着的心渐渐放了下来。麦娜看上去也平静了,在家也有说有笑的,只是有时会突然冷下来。她本来就是一个很情绪化的人,张青染夫妇见怪不怪,也不太放在心上。
这天,麦娜给张青染夫妇每人买了一件雪豹牌⽪⾐,张青染心里喜,却嫌太贵了。刘仪也说太贵了,哪是我们穿的?
麦娜只是笑。张青染知道她的收⼊很可观,比自己两口子的还多。但也不好多问。两人穿上试试,都很合⾝,款式也好。刘仪心里歉歉的,说,你要自己积点钱,今后好有个靠啊。哪知这么一说,麦娜脸⾊又了下来。我哪有什么今后?我是过一天算一天。刘仪责怪起来,说麦娜你老是这个样子不行啊。你才二十出头的人,怎么就这么灰心?麦娜強扮笑脸,说,不讲这个了,我会很好的。
晚上,刘仪无意间说到男人有好几件⾐服的确不能再穿了,早过时了,下次全部捐给灾区吧。张青染说,可以捐几件,但不能全捐了。人怕倒霉呀!天知道我们今后会怎样?居安思危啊。刘仪不相信自己真的会落到连⾐服都没得穿的地步。最多比别人穿得差一点。她便怪男人没志气,太不中用。
张青染却认真起来,说,居安思危,这是千年古训。你就开始嫌我不中用了?我们有个同事的老婆,年纪同你差不多,在涉外宾馆工作,收⼊本来也不错,可是不知⾜啊。她上个月到港香出了一趟差,见了大世面,马上就觉得自己男人不中用了。回来不到半个月,就搭上了一个六十多岁的台胞。我那同事气死了,但为了孩子,还是想破镜重圆,去劝那女人。那女人说,我不怕别人讲我骨头。现在从地下挖出一块人骨来,你知道这骨头是是贵?不知道!我们今后死了,都要挫骨扬灰,连骨头都还找不到哩!
刘仪骂道,才清静几天,你又发神经了。
张青染说,我才不发神经哩!你是说我不中用,我才讲的。我真的到了⾐服都没得穿了,你怎么办?
刘仪哭笑不得,说,你又是这个逻辑了。硬要我回答?那要看你是怎么穷的。若是天灾人祸,我认了,跟着你受穷。若是你四体不勤,我就带着琪琪离开你。
张青染马上追问,到哪里去?
刘仪说,你无聊不无聊?幸好文化大⾰命轮不到你来发动,要不然会更加灾难深重!
张青染不顾女人气恼,还陷在他自己的情绪中。他长叹一声,说,男人哪,就怕戴绿帽子。我那同事,自从老婆跟了别人,他人像矮了一节,说话底气都不⾜了。
刘仪听这话,冷冷笑了一声。说,我也学你的逻辑,来问问你。你到底是把我看得重,还是把你的面子看得重?你顾的只是面子,那么假如我对你不忠没有伤你的面子,你就不在意了?
张青染一下子变了脸,说,怎么?你想过这事。
刘仪马上固守防线,说,你别倒打一耙,我是依你的逻辑说话。你别想混,你说你是我重要,还是你的面子重要?
刘仪这么一追问,张青染內心尴尬起来。他不敢否认女人不重要,但他想得更多的是自己的面子。
见张青染一时不语,刘仪生气了。是啊!我早看出来了,我在你心目中是越来越没有地位了,你考虑的只是你男子汉的面子。不是我说你,你这种男人泪我膨起来了,就自以为很伟大了,好像可以主宰一切。自暴自弃起来了,又觉得自己一文不值,老婆都守不住了。你只看重自己面子,我如果不伤你的面子,又能为你挣很多钱,难道你就由我怎么样了是不是?
刚才张青染本来已开始反省自己,可刘仪越讲越刺耳了,他又愤怒起来,说,你敢,你敢。我告诉你,我张青染只可能在两种情况下杀人,一是自己和家人受到侵害而法律又不能为我讨回公道的时候,一是老婆对我不忠的时候。
刘仪愤然道,我知道你这么狠,你杀我好了,你杀我好了,你现在就杀了我!
张青染气得眼睛充⾎,说,那你是说你真的要那样?
刘仪说,我才不会偷人养汉哩!你看好你自己!
张青染回道,我凭什么?一无权,二无钱,谁会挨我?
刘仪抓住男人的话,紧过来,说,那么你今后发达了,有钱有势了,就要三四妾?
刘仪嚷完,两人都不讲话了。
夜已深沉,也不知麦娜是不是该回来了。琪琪突然格格笑出了声,想必正在做一个很美丽的梦。窗帘上的树影魑魅般狂舞着。外面一定寒风刺骨。
张青染懵懵懂懂,想不清刚才同女人到底争了些什么,更想不起是从什么事上开始争吵的。多没意思。
男人不理不睬,刘仪暗自饮泣。她弄不明⽩,自己同男人本来可以平平静静过⽇子的,可怎么稍不小心又硝烟四起,好像他们生活的角角落落布満了地雷。这样的⽇子有个尽头吗?
张青染感觉女人肩头在微微抖动,知道女人在哭。心里不忍,搂过女人安慰。女人却哭出了声。
麦娜今天心情好,在家也化了妆,柔美如⽔。
刘仪很⾼兴,说,麦娜你要是天天能这样,我们就放心了。
张青染感觉这是化妆的效果,就正经问起这事来。
麦娜眉间就凝上一丝愁云,说,我在化妆上确实很讲究。在家要么不化妆,化妆就化得温柔可爱一些。晚上出去,面对的是人横流,我化妆就化得让人感到可望不可即,美丽之中带点冷气、傲气、煞气。你们不知道我的外号,我的外号叫青面鬼。
刘仪听着又啼嘘不已。
张青染后悔自己不该提这事,好好的又弄得大家心里不快。
麦娜总是这个样子,太可怕了。他知道自己没法同麦娜讲什么道理,任何道理在现实面前都是苍⽩无力的。麦娜在外碰到的事情也许太多了。解脫麦娜,只有改变她的环境。
张青染突然想起前些天在一本杂志上看到的一篇报道,介绍一位名模,也像麦娜这样,先是同几位伙伴自己搞起服装表演队,后来慢慢就出人头地了。
他忽发奇想:麦娜也完全可以造就成名模!
来不及细想,他就把自己念头讲了出来。
刘仪疑惑道,你头脑发热了?
麦娜却只道,名模了又怎样?
张青染思路慢慢清晰起来,说,麦娜你这就不懂了。真的成了名模,你就出头了。我没有传统偏见,你也别小看了自己从事的工作。你这份工作,也完全可以看作一份正儿八经的事业,只要作得好,是可以有所成就的。这在你也是有可能的,你有这份天姿,又有爱好。人的天姿、爱好同事业结合在一起,就是成功的一半!
刘仪问,你讲的好像也有道理,只是这事谈何容易?
麦娜仍然没有多大趣兴,只说,成了名模也不见得怎样。
那就不一样了。张青染说,成了名模,你就天宽地阔了。事业也成功了,那些流氓地痞也不敢对你怎么样了,你可以离开那些纳污蔵垢的场所。真的那样,你就可以获得你所希望的一切。
刘仪问,这事这么容易?
张青染说,不容易,但也并不是没希望。现在很多什么星呀、家呀,怎么成的?靠电视、靠报纸、靠杂志!我在这方面也有几个同学,可以试试。
麦娜沉昑片刻,说,那就听哥的,试试吧。
张青染想了一会儿,说,我有个同学,叫王达飞,在电视台工作,承包了电视台的广告公司,也就是现在的达飞广告公司。看他能不能帮帮忙。我这就打个电话给他,看你的运气了。
一打电话过去,王达飞也正好在家休息。张青染也不绕弯子,开门见山地说了。王达飞说他那里需要兼职广告演员,可以让麦娜去试试。
张青染把王达飞的意思告诉麦娜,说,明天你去就叫他王总就是了。若能先拍拍广告片,就尽力发挥好。这是第一着棋,到时候相机行事。
次⽇张青染下班一口家,就问麦娜去找了王总没有。
麦娜似乎很少有这么⾼兴,说,哥你那位同学很讲义气,说是张青染的妹妹,没说的。他让我试了镜头,很満意,让我明天就去拍一个化妆品广告。他说报酬方面也不会亏待我的。
麦娜晚上还得去夜总会串场子。刘仪争着去收拾厨房,说麦娜在外跑了一天也辛苦的。
张青染今天感觉极佳。自己在创造奇迹。终将有一天,麦娜会成为光彩夺目的人物,她将拥有自己的小洋楼、小汽车,有自己的律师。从自己的设计中,张青染看到了自己的才能,颇为得意。
刘仪仍有些将信将疑,问,真的会成功吗?
张青染似乎很有把握,说,事在人为。
刘仪有心无心地询问,唉,对麦娜,我们也是尽心尽力了。她今后真的有出息了,还记得我们吗?俗话说,人一阔,脸就变。到时候,她只怕是个成天搂着叭儿狗的冷⾎动物了。
不等张青染说什么,刘仪猛然记起一件事来,说,提起叭儿狗,我正要告诉你一桩怪事。这事若不是发生在我们单位,谁说我也不敢相信。我单位有个女的,快四十岁了,平时看去也文文静静,正正经经的。她男人是跑采购的,常年在外。她家养了一条狗,打扮得漂亮不过了,天天不离⾝。昨天你猜怎么了!她同狗做那事,拔不出来了,痛得她做鬼叫。也不知在家腾折了多久,深更半夜弄到医院才子套来。啧啧,这不要羞死人?
张青染却说,这不,你常讲要喂狗喂猫的,幸好我不同意。不然,只怕要引狼人室了。
刘仪气呼呼地站了起来,指着男人鼻子叫道,张青染你别太过分了。你别老是这样,我告诉你,什么事情都往我⾝上摊。你为什么就不可以把我往好里想?
刘仪叫骂着。张青染渐渐脑子木了,闭着眼睛躺在沙发一角,一副死牛任剥的样子。
一个多月下来,麦娜居然拍了四个广告。想不到麦娜在电视里还要漂亮些。
麦娜比原来忙了许多,⽩天不敢再睡懒觉,早早就得出门,有时拍广告,有时也要应酬。晚上去夜总会串场子也不能放弃。接琪琪和做家务就顾不过来了。张青染夫妇商量一下,只得请了个保姆。
张青染见麦娜忙忙碌碌,心里就踏实了许多。麦娜真的像一位创业者了。
但下一步怎么走,张青染还没有想好。前些年三天两头选这姐小那姐小的,现在怎么总不见有人来组织?若是有机会让麦娜参加个什么大赛,促成她获得个好名次就行了。只要有个由头,就可以策划一些人物专访之类的文章,找有关系的报刊发一发。这样要不了多久,麦娜就会大红大紫的。
正愁着这事,在晚报社当新闻部主任的舒然之跑到他办公室来闲侃。这位仁兄有侃瘾,隔一段就跑到张青染办公室磨上半天。
李处长见舒然之来了,就敷衍几句,说声你们老同学聊吧,我办个事去。
两位老同学东扯西扯,不知怎么扯到麦娜的事上来了。舒然之头摇晃脑了半天,轻轻敲了几下桌子,说,老同学呀,你天天坐在府政机关办公室,怎么还不开窍?
张青染听了摸不着头脑,问,怎么了?
舒然之诡谲道,麦娜没有参加过任何大赛,但我可以让她获得大赛名次。
张青染越发不明⽩了,直问这是怎么回事。
舒然之却不急,慢慢抿了一口茶,目光幽幽地望着张青染,说,老同学了,也不瞒你。现在有些热闹一场,就是我们这些人制造出来的。既然是你的妹妹,又有这么好的条件,我们不妨创造一个奇迹。这样吧,你今天就算请我的客,我到你家吃晚饭,同麦娜见一面,随便扯扯。我保证一个星期之內我们晚报发个像模像样的报道。看时机,我再联系几家报刊杂志也发一下。对了,让她找几张漂亮些的照片给我,有艺术照最好。
张青染虽然急于求成,但还不敢相信可以按舒然之的办法现一手。他有些犹豫。
怎么了?怕我吃了你家饭,还是怕我打你家表妹的主意?舒然之玩笑道。
张青染只好说,好,试试吧。不然你要说我小气了。
舒然之同刘仪识,见面不多客套。张青染把舒然之介绍给麦娜,说明了意图,弄得麦娜很不好意思。
舒然之说,没关系的,也不叫什么采访,我也不做笔记,随便聊聊。
大家就这么在茶饭之间随便聊了一通。
晚饭后,麦娜清了几张照片给舒然之,稍坐一会儿,道了歉意,就去夜总会了。
舒然之仍闲话了一会儿。张青染深感纳闷,问,你这么聊了一通,就可以炮制文章?不瞒你说,我同麦娜朝夕相处,现在要我来写她都还不知从哪里起笔哩。
舒然之哈哈大笑,说,写这样的文章,就是要同写作对象有一种疏离感,看得太真切了反而写不好。
张青染怎么也理解不了。
三天之后,张青染接到舒然之电话。青染你注意明天的晚报,我写麦娜的文章明天见报。
次⽇晚报一到,张青染马上翻到副刊。只见麦娜的庒题照片⾼贵、飘逸、神秘。舒然之大作的标题是《与梦同在——名模麦娜从昨天走向未来》。
这个舒然之,麦娜怎么就成了名模了?
麦娜有许多的梦。她说,小时候,常梦见自己在飞,在飞,四周是漫无边际的彩云。多年之后,当她荣膺南国姐小桂冠的时候,面对掌声、鲜花和辉煌,她记起了儿时的梦…面对麦娜,你常常会产生一种时空错觉,不知她来自何方,又将隐踪何处。麦娜是神秘的,她从线装本《诗经》中走出,一路轻歌曼舞,路旁长満蓬蓬森森的湘妃竹…麦娜有许多的梦,有许多关于飞天的梦。
才两千字的文章,张青染看了一个多小时。他几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往往读完一句又要重读一次。通篇文字扑朔离,麦娜几乎成了一位云中君。
他马上打电话,想找找舒然之。那边接电话的说舒然之不在,外出采访了。
刚放下电话,舒然之推门进来了。
舒然之很得意,笑得有点像在恶作剧。张青染说,然之,你也太胆大了,尽搞些子虚乌有的东西。你写的麦娜,我都认不得了。还有什么南国姐小!
舒然之仍是笑,说,青染,你也许是本世纪最后一个诚实孩子了。前几年各种选美活动眼花缘,现在谁也弄不清了。我也没有说她是哪一年在哪里获的奖,由他们猜去吧。你只要告诉麦娜,让她学会应付,搪塞就行了。
事情哪有这么简单?麦娜又不是突然从天上掉下来的,她有那么多人,谁不知道她?张青染说。
舒然之却大摇其头。张青染哪,你还不懂什么叫名人。我跟你讲,别说我在给你上课。麦娜有多少人?一百?二百?三百?我敢断定,依她的年纪和阅历,完全了解她的人不可能超过三百。但她一旦是名人了,知道她的人就是百万、千万,甚至亿万!相比之下,区区三百人算什么!要知道,名人是生活在成千上万的陌生人当中的,无数的陌生人会让名人拥有一切。对了,我记得你说过,麦娜这个名字也还不是你表妹的本名,这对她也是有利的。
舒然之一席⾼论似乎也可信,但张青染心里总不踏实。说⽩了,这其实就是在搞谋诡计,弄虚做假。
张青染说,这事哄得了别人,只怕哄不了王达飞吧。麦娜这会儿正在他那里做事,他要是看了你的文章,会怎么样?
他能怎么样?舒然之很自负的样子,说,今天晚上我就车找他,他要感谢我才是!
这话怎么说?张青染问。
舒然之说,王达飞你还不清楚?精得很!麦娜的广告我看了,的确不错。这么说吧,我敢这么放着胆子写麦娜是看见王达飞肯用麦娜。王达飞讲同学情分,这我也清楚。但他也不会在自己钱赚的大事上勉強迁就。麦娜会是他王达飞的一棵摇钱树的。这他不感谢我?
下班回家,张青染让麦娜看看舒然之的大作。麦娜边看边头摇。这哪里是我?这哪是我?让人看见了,我怎么好意思?
张青染悄悄开导麦娜,他将舒然之的那一套逻辑又完善充实了一下,细细教给了麦娜。最后,反复嘱咐道,一定要学会遮掩、搪塞,做到左右逢源,滴⽔不漏。
刘仪看了那篇文章,说,难怪人们讲报纸只有⽇期和讣告是真的。
刘仪还想着那篇文章,说,不过舒然之的文章还可以,我看了都爱上麦娜了。
第二天上午,张青染接到王达飞电话。王达飞说,舒然之真是个冒失鬼,比我们电视记者胆子大多了。但都是老同学了,我就赌一回,认了这个名模了。不过麦娜真还可以。我初步考虑,把麦娜作为我们公司的牌子,打出去。现在广告公司太多了,竞争烈,我这碗饭也不好吃,也需要为自己广告广告。
张青染这下放心了。
果然,几天之后,电视上打出了宣传达飞广告公司的广告。先是咔嚓咔嚓推出一副副商品照片,然后打出字幕:优秀的品牌。紧接着咔嚓咔嚓推出楚楚动人的麦娜,又打出字幕:美丽的麦娜。马上就是雄浑的男中音:麦娜创意,达飞广告!
麦娜创意是什么意思?刘仪问男人。
张青染笑笑,说,我相信王达飞也不清楚。
张青染没想到,舒然之这么玩一手,麦娜就喜剧地成名了。这同他最初的设计在思路上差不多,只是舒然之节奏快了一些。张青染是想循序渐进,⽔到渠成。想来自己是不合嘲流了。
王达飞的生意越来越红火。主要街道两旁的路灯杆上清一⾊的达飞文字广告。现在他们不论做什么商品的广告,都要打出“麦娜创意,达飞广告”的旗号。王达飞够朋友,给麦娜的报酬,除了按片计酬外,每月还给她1500元固定工资。
麦娜好像一股富有魔力的风,在大街小巷没⽇没夜地刮着。不多久,麦娜家喻户晓了。有些人甚至说不清麦娜是人还是物,只是盲目感觉着一种嘲流、一种时尚、一种信赖。
王达飞鬼精鬼精,让他们电视台《每⽇焦点》栏目策划了一次关于麦娜现象的专题报道。记者在街头采访,群众回答提问时五花八门。有位大生学很有学问的样子,说,麦娜创意嘛,好像是目前际国上流行的一种广告业经营方式,它是用一位名叫麦娜的女创始人的名字命名的。
主持人最后发表述评说,很多观众都知道,麦娜是近年来逐步成起来的广告演员。其实,麦娜是谁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麦娜创意所体现的一种广告经营思想,这——就是把广告宣传的优秀品牌同广告公司本⾝的良好信誉紧紧联系在一起,对企业负责,对用户负责,也对自己负责。
过了几天,舒然之专门跑来告诉张青染,说,王达飞搞的《每⽇焦点》报道获得了极大成功,电视有电视的优势。但要注意,名气大了,⿇烦也来了,麦娜就在聚光灯下生活了。一定要告诉麦娜,除了我和王达飞安排的,她不要自行接受任何记者的采访。不怕你说我寒接自己,有人说世界上有两种人得罪不起,记者和小人。麦娜这样的人同记者打道太危险了。炒名人最忌热一阵,冷一阵,这个我最清楚不过了。但不要指望别人来炒,我会适时写点文章为她捧场的。我多用几个笔名,多发几家刊物,就可造成热闹场面。
张青染表示感谢。舒然之说,客气什么?老同学嘛!再说自己也爱好。
张青染回家,见麦娜坐在台上昅烟,目光忧郁地望着天。可他不怎么好去讲她。
一会儿刘仪回家了,大家就开始吃晚饭。席间,张青染把舒然之的意思说了。麦娜点头说,知道。
麦娜走后,刘仪到台上晾⾐服,见窗台上放着烟灰缸,里面有几个烟蒂,就问青染来了客人?张青染说没有,是麦娜昅烟。我回来时,她一个人在台上昅烟,我也不好说她。
刘仪皱起了眉头,说,她不要变坏才好哩。
张青染说,依我看,麦娜人是犟些,但也是有主见有脑子的人,不可能轻易变坏的。她一定是心里又有事了。女孩子有些事我是不便多问的,明天你问她一下吧。
刘仪晾好⾐服,回到客厅坐下。半天才说,眼巴巴地看着她有出息了,心里刚踏实了些,又有什么事呢?。
刘仪心里急得慌,等不到明天。她让男人先带女儿睡了,她要等麦娜回来。
麦娜十二点一过就回来了。姐你怎么还不睡?
刘仪说,姐想等你回来说说话。大家一天到晚忙进忙出,住在一个屋里,却说不出几句话。
刘仪拉麦娜坐下。麦娜的手凉得像冰,刘仪就握着。麦娜口就起些什么,撒娇似的靠着刘仪。
刘仪问,你这么⽇里夜里忙着,吃得消吗?
麦娜说,还行。刘仪又问,感觉怎么样?打道的人都还好吗?
麦娜说,王达飞很狡猾,不过对我真还可以,他讲义气。
刘仪见半天引不到她要问的话题上来,就故作惊讶,说,麦娜你嘴里怎么有烟味?你昅烟了?
麦娜低了头,说,有时…有时无聊,昅着玩玩。
刘仪说,姐是疼你的。你自己知道。姐可是生怕你有什么闪失的。要是有什么事,一定要告诉姐。
麦娜把头歪在刘仪肩头,说,姐放心,没有事。
可是这以后麦娜连续四个晚上没有回家,电话也不打一个回来。张青染问王达飞,王说这几天没有麦娜的事,她没去电视台。麦娜怎么了?张青染只得含混着掩饰了。
这几天夜里,刘仪总想起猫儿失踪的事,怕得要死,硬要男人马上赶到蓝月亮去,看麦娜是不是还在那里。
张青染说,是呀,早就该想到这一着了。
张青染打的径直赶到蓝月亮。可是不凑巧,张青染刚赶到,就见麦娜同伙伴们扬手打过招呼,自己钻进一辆黑⾊轿车。她的伙伴们也各自打的走了。
张青染回到家里,刘仪早已等得不行了,忙问见到麦娜了吗?张青染说,见到了,坐着⾼级轿车走了。好像还是辆林肯牌轿车哩。便把情形细述了一遍。
刘仪哀叹一声,说,麦娜又步狐狸的后尘了。
张青染沉默不语。
过了一会儿,刘仪由哀而愤,说,她当小秘可能还自在,信都不给我们带一个。
张青染说,女人到最后怎么都是这样?钱对女人真的有这么大的魔力?
刘仪瞟了男人一眼,说,你别一篙打了一船人,不是所有女人都愿意做小的。
如果给你花不完的票子呢?张青染心里也不舒服。
刘仪恶恶地望了男人一会儿,说,张青染我早就知道你一辈子都富不了的,若是爱钱,我早不是现在的刘仪了。你老是这样,今天我就把话说明⽩了。你也不是一个什么了不起的男人,但我也不会这么对你不起的。你别先急了,等我讲完。我不是想说自己如何崇⾼,如何忠贞。我是想,女人反正要跟一个男人过一世的,我怕⿇烦,脸⽪薄,心也软,又有琪琪,我不想那么多了,只想平平静静过⽇子。你不要再疑神疑鬼了,你就是一堆屎我也吃了。
刘仪从来没有讲过这么刺耳的话。但今天张青染出奇地冷静,他没有发火,也发不出火。女人的话字字真切,句句在理,却是极其残酷的。
张青染整个晚上都独自沉浸在怎么也理不清的冥想中。
睡下好久,张青染对女人说,好吧,我们再也不要争这争那,都现实一点儿吧。确实,我总想表现得像一个男子汉,总想让你坚信我是优秀的。我想这其实都是徒劳的。我们就像所有几人那样安贫乐道吧。
刘仪说,这样想就对头了。我们好好过吧,三天两头争吵,人都磨老了。
第二天是休息⽇,上午九点多,麦娜提着一个保密箱回来了。刘仪心里有气,但见了麦娜又拉不下脸,仍是満面舂风。麦娜逗一下琪琪,就让保姆带他出去玩。琪琪他俩一出门,麦娜就埋下了头,却不说话。
刘仪问,到底怎么了?好让人担心!
麦娜仍不做声,提过保密箱,咋地打开。里面是一箱子美钞。
刘仪惊呆了,问,什么?这是什么?
美元,二十万美元。麦娜说罢,闭上眼睛,长长的睫⽑顿时滚下泪珠。
天哪,哪来这么多美钞?张青染说,这可不是个小数目啊,合民人币一百六七十万!
麦娜饮泣着,说,我跟了洪少爷了。
张青染目瞪口呆。刘仪本是端坐着的,这会儿像是支持不住了,靠在了沙发上。
麦娜说,我可能本来就不该来到这个世界。到这个地步,也是命中注定的。你们疼我,希望我体面些,可我,一直被大大小小流氓包围着,很少有清静的⽇子。我不想让你们担心,就尽量不把外面的事告诉你们。但这⽇子没有个尽头。原先我只在夜总会串场子,围着我的是些下三烂,现在成名了,我天天要应付有头有脸的⾐冠禽兽。我知道自己是灾星,正经男人,谁找了我都是灾难,因为正经男人无法保护我。我明⽩自己是流氓的猎物。既然这样,与其跟小流氓,不如跟大流氓。当我不得不屈服洪少爷时,我想我就算是死了。现在想来,我原来为自己的清⽩所做的一切抗争,都只是垂死挣扎。
刘仪绝望地说,洪少爷,真的就是人魔?
麦娜说,他不是一般来头,我为了摆脫他的纠,找过狐狸,要她求她那位帮忙。狐狸也答应了,可后来狐狸回电话,说她那位也没办法,洪少爷不是一般人物。我想我只有走这条路了。
张青染说,那么,外界对他的传闻都是真的?可他怎么姓洪?
麦娜说,随他娘姓。这种人很多都这样,掩人耳目,欺瞒天下。
那么这钱是怎么回事,刘仪望着那満箱的美钞,紧张得像见了即将炸爆的炸弹。
麦娜冷笑道,这种人,钱的多少对他们没有意义,他们只追求花钱本⾝的感快。说真的,最初我是宁死不屈的。可是⽇子太难过了,没有一天清静。一次,他的一个手下,提着这个箱子对我说,这是十五万美金。只要你听洪总的,你要什么有什么。我想这钱对我有什么用?我一辈子花不了这么多。唉,可是,临死前的挣扎还难受些,不如一死了之吧。我答应了他,去到他的别墅。过后他发现我还是处女,这是他意想不到的,他欣喜若狂,又加了五万美金,他说他有许多女人,不是一流的女人他是不要的,但他从来没有拥有过处女。这事说起来很恶心…
张青染夫妇都不做声。他们不知道说什么好。
麦娜长舒一口气,说,唉,我是过一天算一天,这钱我留着没有用,你们拿着吧。
刘仪马上摆手,不行不行,我们绝不能要。
麦娜一听,呜呜哭了起来,很伤心,说,你们是嫌我这钱脏是吗?我在这世上没有别的亲人了,一直跟着你们。如今我这样,也是⾝不由己,你们都看扁我,我…
刘仪忙说,姐不是这个意思。也不怪你了,只怨你命苦。这钱,你自己留着,这是条后路。跟这种人是不可能长久的啊。
麦娜说,钱我反正是不要了。你们硬是不要,我只有丢了它,天下还有千千万万的人吃了上顿没下顿,正等钱用。
麦娜顿了下,又说,今后你们不要老拴着我了,我有空就回来看你们。我也不会让别人怎么欺负我的。同他约定好了,我不想改变现在的生活,广告要⼲,王达飞对我有恩;夜总会要去,那几个姐妹现在还离不开我。现在夜总会也打我的牌子。也好,自从跟了洪少爷,别的八王蛋再也不敢靠近我了。
麦娜苦笑了一下,进了房间。她在里面修了一下妆,出来告辞。
刘仪依在门口,轻声嘱咐,要照顾好自己,麦娜。
麦娜回来说,以后我回家,你们仍叫我菊英吧。
刘仪关了门,眼里噙着泪。
张青染叹道,麦娜真可怜。她讨厌麦娜这个名字,可能是把它看作青楼花名了。是啊,真的可怜。她原来是嫌菊英这个名字太俗,在场面上吃不开,才改叫麦娜的。可如今,反倒厌恶这个洋名了。她只想回到家里,听家人喊声菊英,才感到一丝温暖。她也许还留恋从前那个菊英吧,可是菊英再也走不回来了。
说罢,两人相对无言。听见保姆带着琪琪回来了,刘仪马上关了密码箱。
刘仪轻声问道,这个怎么办?
用她自己的名字存起来吧。你记得她的生⽇吗?用她的生⽇作密码吧。张青染说。
好吧,刘仪待保姆带好琪琪,就同男人出去了。
存了钱回来,两人心情极好,像做了一件很⾼尚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