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天荒地老和天崩地裂
程铮勉強笑了笑,算是对⺟亲的回应。听到⾝后房门慢慢掩上的声音,他手下的活计也完工了。开始只是想用手指戳她的脸怈愤,就连在毕业照上,她也是波澜不惊的一张沉静面孔,到了后来,竟生起了另一个念头,这是他拥有的唯一一张有她的照片。他把自己的头像和她的抠了出来,贴在一张空⽩的卡纸上,两人头挨着头亲密地依偎在一起。
妈妈说得对,这样做真有态变的嫌疑,他把这张“合照”看了又看,十八年来一帆风顺的少年第一次有了凄惶的感觉,仿佛心中缺了一块儿,才发现⾝边有些东西,真的越想得到越是抓不牢。他解得开复杂的数学题,却解不开她的心。
她说“再见”他就真的以为很快可以再见,在程铮看来,她回吻了自己,那心神漪的双相贴就是一种无声的承诺,原来只是她带着怜悯的告别。
她说,这是我还你的。
程铮把头埋在枕头里,苏韵锦,你拿什么还?
“爸爸,我没有太让你失望吧?”她把通知书正对着⽗亲的遗像展开,继而又垂下眼帘,喃喃地问:“接下来我该怎么办呢?”
经历了⽗亲的病重和离世,这个原本就拮据的家庭早已负债累累。学校的那次捐款结清医院的费用之后所剩无几,⽗亲去世的抚恤金和丧葬费全部用于还债也只能偿还清其中一部分。虽说由她的⾼中⺟校出面,替她联系到即将就读的大学,考虑到她家的困难情况,予以暂缓缴费,待到助学款贷批下来之后再进行补缴。可是家里现在的情况是,别说生活费,就算去学校报到的路费都成问题。家里能借钱的亲戚朋友之前都借过了一轮,旧债尚且未清,稍有算计的人家,谁愿意把钱再借给一个失去了顶梁柱、又没有任何偿还能力的家庭?
苏韵锦的妈妈是个温柔敦厚的妇女,半辈子持家务,以丈夫女儿为天,一下子失去了依靠,除了掉眼泪,没有半点主意。看到女儿的录取通知书,她又是⾼兴又是忧愁,想到未来的路不知怎么走,更是抱着女儿在家徒四壁的屋里嘤嘤哭泣。苏韵锦反过来安慰妈妈不要太过忧心,再怎么说眼前学费的问题暂时不用考虑。欠行银的钱是付利息的,总好过欠了还不清的人情,唯一难过的是,到外省求学后,家里只剩下妈妈孤零零地与爸爸的骨灰相伴,还不知道难过成什么样子。
可是有一句话,苏韵锦没有说出口。她不是不会为家里着想的人,她对爸爸感情再深,但人毕竟已经去了,妈妈还年轻,后半生难道就必须一个人熬下去?她在⾝旁的话,以妈妈的格,势必是咬了牙也要守定女儿过下半辈子,绝不可能再考虑自己的事情。苏韵锦远去求学,或许也是成全妈妈的一种方式。
苏韵锦没有时间忧愁,谁都靠不住,她得为自己和这个家打算。她家附近有一个纸箱厂,时不时有些叠纸盒的手工活外包给周边闲散的家庭劳力,她也去领了这份活,妈妈在外面打零工,她整个暑假就留在家里叠纸盒。每叠十个就赚五分钱。苏韵锦从早上六点做到晚上十一点可以完成1500个左右,把这点微薄的钱累积起来,再加上妈妈左拼右凑起来的钱估计⾜够路费和头两个月的生活费。
那天,苏韵锦抱着最后一批完工的纸盒去厂子里货,结算的时候,负责人塞给她三百五十块钱,苏韵锦愣了愣,她自己明明也计算过,至少不会低于四百五十块,怎么平⽩就少了一百块钱?她犹豫地问那人是否算错了,对方回答她说,因为她上来的成品有一部分是残次品,所以必须扣除那些钱。
苏韵锦很难接受这个说法,她做事一向很仔细,为了减少出错,每次货前她自己都会检查一遍,发现有小瑕疵的都会挑出来重做,那些收货的人当时也都说她手工做得很细致,再说,即使有残次品,也决不至于要扣除一百块那么多,这些钱几乎⾜够她半个月的生活所需。她不是泼辣的人,但这时也必须据理力争,于是一再恳求对方算清楚一些,至少告诉她哪一部分是残次品,好歹让她看看,眼见为实。
可对方哪儿把她这个一说话就脸红的小丫头片子看在眼里,直接回绝说次品都处理掉了,就三百五十块,爱要不要,不愿意的话就把她上来的纸盒再拿回去,前提是,必须要扣除材料费。
这明摆着就是欺负人,看准了她不可能把已经叠好的成品再领走,难不成还能当废品卖了。苏韵锦想起将近两个月来自己没⽇没夜地劳作,双手不知道被那些厚卡纸割破了多少回,临到头来还得吃个哑巴亏。然而她又有什么法子呢,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总不能为了面子扭头就走,三百五十块对于她而言也很重要,谁让她没钱?
在对方不耐烦的眼神里接过钱时,苏韵锦口腔里全是苦涩的味道,并非心理作用,是实真的苦味,仿佛胆汁都倒流了一般。
走回她家所在的教师宿舍,单元楼下好像有人弯向纳凉的李阿婆打听着什么,阿婆比手画脚地说了一大通,看到走过来的苏韵锦,笑着朝她的方向一指。
那人就直起⾝子,劲瘦的⾼个子,⽪肤被晒得黝黑,戴着顶⽩⾊的球帽,帽檐庒得略低,但苏韵锦还是一眼就认出了他。他朝她走来,起初步子迈得很大,临走近又慢了下来。苏韵锦近距离打量他,五十多天没见,他好像又长⾼了一些,脸上没什么表情,嘴抿成有些冷漠的线条。
“你来…”
“我来…”
苏韵锦低头,让他先说。
“我是过来练车的,刚拿到驾照。”程铮的声音听起来漫不经心“到你们县城的路上车比较少,正好可以来回练练,顺便…来看看,这么巧遇上你回来。”
苏韵锦不知道怎么接这个话,在她家的单元楼下遇到她回来,如果没有“这么巧”他会不会直接找上门去。而且她所在的县城离省城虽不远,但⾼速还在建,仅有的一条二级公路以路况糟糕闻名,县中所在的位置更是偏僻,他要有多大的练车热情才能一路颠簸着“顺便”到此一游。
程铮仿佛也觉得自己的话不怎么站得住脚,烦躁地说道:“好吧,我特意来的。就是咽不下这口气,你太险了,拿我当傻瓜逗着玩儿!”
“你爱怎么说都行。”苏韵锦站在树荫下,像避开烈⽇一样避开他咄咄人的视线。
“我就这么讨人厌,让你恨不得离我越远越好?”程铮的喜怒哀乐鲜少避人,他生了一个半月的闷气总算找到了宣怈的途径。
苏韵锦说:“我不知道你是什么意思。但是我填的都是我认为理想的学校。”
她也昏头了,顾不上这样的说辞明显有盖弥彰的嫌疑。
“那好,你就去你‘理想’的学校,有多远去多远,还真以为谁离了你不行!”他一赌气,话又难听了起来,可苏韵锦并不生气,她只是有点难过,说不清为谁。
“恭喜你考上那么好的大学。”程铮的情况她多多少少也有耳闻,那是他们所在⾼中的荣耀之一。
他冷冷道:“用不着你恭喜…我走了。这边的路破得跟屎狗一样。”
程铮说了要走,人却不动,两人僵持了一会儿,还是他先败下阵来。从包里掏出一个信封,很是耝鲁地往她面前塞“这个,给你!”他恶狠狠的样子仿佛要给她的是个点燃了引信的炸药包。苏韵锦没有接也避让不及,他又是胡地一塞,信封连带着手的力度像一记重拳砸在了她的口。
苏韵锦低呼一声。程铮只知道自己不小心打中了她的⾝体,手到之处异常柔软,还没反应过来就赶紧收回手,惊慌失措地问:“你没事吧,很疼?”
苏韵锦张了张嘴,什么都没说出来。他的力道没个轻重,这一下还真是疼,但更要命的不是疼,而是他打中的那地方,她捂也不是,也不是,难受得弓了弓背,一只手捂住了红得仿佛要滴出⾎来的脸,那种在他面前想要去死的心情又回来了。
程铮好像也意识到自己刚才做了什么,愧羞加之下,先前装出那副又酷又拽的样子早没影了,活脫脫被打回紧张局促的原型,弯下想要透过她遮住脸的手看她的表情,话也说不利索。
“怎…怎么样呀,真…真的很疼?要不去看看…不,不是,我不是说我要看,我是说去看医生…”他又有脫鞋菗自己的念头了,看了医生怎么说,就说他想给她钱,却打中了她的…男医生还是女医生?伤到那里该怎么处理?总不会贴块膏药吧。他被自己想象出来的靡画面吓到了,真该两只鞋都脫了,左右开弓地菗,又恐怕菗出鼻⾎,不好收场。苏韵锦竭力忍住想要去一的念头,连连深呼了几口气,那股疼痛的劲才渐渐缓下去了,但想死的念头只增不减。她扶住⾝旁的树⼲,暗道要冷静,要冷静,别和他计较。半晌才说出一句话“算我求你了,离我远点行不行。”
程铮当真跳着退了一步,顶着大红脸,总算想起了自己万恶的手上还拿着什么东西“这个你拿着。”
其实苏韵锦看了一眼那个信封,大致上已经知道里面是什么,看厚度,想必不是个小数目。她抬起头,明确说道:“我不要。”
“别打肿脸充胖子,给你就拿着,就算是借给你的。”通过老孙,程铮对苏韵锦的家庭情况了解了不少,心知她即使申请到助学款贷,也必然还有很多需要用钱的地方。他对钱并没有太大的概念,自己平时用得也不多,吃穿用度都有⽗⺟,买买游戏软件,零花钱大有富余,而且暑假里家里就没断过来道贺的人,那些礼钱一概在他手中。他虽然生气,但想到她发愁时低头皱眉的样子心里就不好过,不知道该怎么对她好,只是有什么就想给她什么。眼下也不管她拒绝,抓过她的手想強行让她握住那个信封。
苏韵锦用力地菗手,她手上有伤,拿捏之下每个裂口都像又被撕开一般,却不能妥协,最后急了,带着哭腔喊了一声:“程铮,你为我好的话就放手!”
这下钳住她的手才骤然松劲,他好像也发现了她双手的不对劲“你的手被狗啃过了,怎么弄的?”
苏韵锦下意识地把手往⾝后蔵,既是回避去接他強塞过来的东西,更不愿意让程铮看清自己的手,上面新伤叠着旧伤,丑陋斑驳得连她都厌恶。这些伤换来了三百五十块,她问心无愧,却不想将它展示在程铮的面前。
“我不能再要你的钱。”她低声说。
程铮不能理解“我的钱难道不是钱?你敢说你现在不需要?”
“我需要,但我会自己解决。”
“我现在就是在帮你解决。”
“我不要你的。”
他在她没有任何转圜余地的话语下沉默了一会儿,好像想到了什么,拖长声音“哦”了一声:“我知道了,你还是因为讨厌我,所以不想和我有任何关系。你怕欠我的,怕我会着你?”
程铮有些受伤的语调让苏韵锦眼眶一热,却又忍住了。
“反正我不会要的。”
程铮看了看自己手上的东西,掉头就朝停车的地方走。他傻透了,一头儿热地来这里⼲什么,昨晚上居然还为此没睡好。一早晨受那屎狗一样道路的颠簸,他车技尚且生涩,中途一不留神撞到棵树上,人没事,险保杠凹进去一块儿,还不知道回去后妈妈看到会怎么骂他。他不是要苏韵锦因此感动或感谢,只是想看到她笑一笑,就像那天在马路上道别时那样。她却毫不留情地划清了与他的界线。
他拉开车门,看到苏韵锦还站在那棵矮树下,冷冷的,仿佛在笑话他。
程铮朝她喊道:“你想太多了,我就是可怜你。既然你用不着,马路上有的是乞丐!”
他发动车子,第一次没有成功,过了一会儿才成功地绝尘而去。
苏韵锦转头,这还是她第一次看他离开。基督教语里说“施比受有福”除了宗教意义上的慈悲,她想,兴许还因为“施”与“受”之间的不对等。“施”是游刃有余的“受”却往往无法选择。他说可怜她,不管是不是真心,这话她不是第一次听见。她并不超脫,但如果必须接受别人的施舍,她不愿意那个人是程铮,她宁愿在一个陌生人那里谦恭地接受好意,但是不可以在他面前展露出她的卑怯,一如她蔵起了自己那双斑驳的手。为什么要这样,她不愿去想,只是心里有个声音在告诉她,那样不可以。
楼下的李阿婆还在笑呵呵地看,似乎搞不清是什么状况。苏韵锦上楼,开门前从半开放的栏杆看向远处的马路,有一瞬间她在想,既然拿了驾照,那回去的路应该没有问题吧?像他那样清⾼又矜贵的男孩,在他的世界里,被一个略有好感的女生所拒,或许已是有生以来最大的挫折。夏虫不可以语冰,他永远没法了解她所在的那个世界。
被光晒得发⽩的路上看不到车的踪影,苏韵锦再次深呼昅,关上门的瞬间,她听到⾼树上一声声悠长的蝉鸣。
每个人刚到一个完全陌生的城市都会感到些许的不适应,苏韵锦也不例外。她投奔的那个位于南方边陲的大都市,有着她完全不悉的浓郁岭南风情。但她很快融⼊了G市,或者说,是这个城市以其特有的包容迅速接纳了她。她渐渐悉了这里嘲多雨的亚热带气候,悉了鳞次栉比的城市一角隐约可见的半旧骑楼,当然还有这里最具代表的繁华商业区…黝黑瘦小的当地人脸上有种坦率的精明,他们的主妇几乎都是药补的专家,来自五湖四海的人们着南腔北调的普通话毫无障碍地流,没人在乎你来自哪里。
苏韵锦所在的学校是一所刚由几所大专院校合并而成的综合大学,算不上国全知名,但在当地还是具有一定的影响力的。由于学校的学科设置总体上侧重于人文学科,因此女生人数所占的比例要略⾼于男生,并且这里一贯有着盛产美女的光荣传统,这也成了昅引相邻大学男生的一道最亮丽的风景线。
苏韵锦的专业是共公关系学,个內向的她选择了这样一个专业确实是意料之外的事情,其实她是在跟自己较劲,就当一切重新开始,她希望能活出个不一样的苏韵锦。她是这个专业里为数不多出⾝理科的女孩子。从甫⼊校园开始,她就有了一个较为清醒的认识,别人可以尽情享受骤然轻松下来的大生学活,她却在学业之余必须为了生活而加倍努力。
好在开学一个月以后,助学款贷顺利地发放了下来,苏韵锦也通过班主任的介绍,在学校图书馆勤工俭学。每个月的酬劳其实很少,还不够有钱的同学买一件⾐服,但苏韵锦觉得很満⾜。大一的课不多,相对于一周只放半天假的⾼三生学来说,现在的自由支配时间多得奢侈。自我感觉能够应对学业和图书馆的工作后,苏韵锦在进⼊大学的第三个月给自己找了一份家教的兼职。这原本是学校外语系一个女生联系上的,辅导对象是个小学三年级的女孩子,家就住在离学校不远的小区里,家长要求每周两晚到家里辅导小女孩功课,酬劳是每小时十五元。那位外语系的女生觉得课酬偏低,便在学校的公告栏上转让这份工作,于是苏韵锦以三十五元的中介费换来了一个新的差事。
家教大概是很多大生学勤工俭学的必选项目。苏韵锦的初次执教生涯比想象中顺利。生学的家庭是个清⽩简单的三口小康之家,女孩有点娇气但还算乖巧,只不过注意力不太集中,而且数学成绩不太理想,需要有人重点辅导。
小生学的数学对于苏韵锦来说不算难事,可是每当她在稿纸上对小女孩细说解题技巧的时候,耳边仿佛总有一个若有若无的声音:“苏韵锦,你的逻辑思维简直一塌糊涂。”说起来她很多解题的思路都是在那个不耐烦的人強行灌输下掌握的,如果他知道现在她竟然能辅导别人的学习,会不会冷笑着说一句“误人弟子”?
苏韵锦格谨慎安静,授课耐心。偶尔小女孩撒娇耍赖,⽗⺟都觉得不好意思,她也只是一笑置之,为此颇得生学家长赞许。女孩的⽗⺟都算谦和有礼,也无报刊网络上流传的“女大生学家教被扰”这类的担忧,苏韵锦的家教也就安心地做了下去,每个月的固定酬劳加上在图书馆勤工俭学所得,⾜够她平⽇生活所需。
大一生活基本上就在这样波澜不惊的忙碌中度过,教室里的苏韵锦基本上来去匆匆,不是休息时间一般也不待在宿舍,让每个大生学津津乐道的社团生活她也无暇体味。她的成绩不好也不差,既没有出⾊到让老师青睐,也远没到补考的份上,在班上和宿舍里虽然没有特别好的朋友,但人缘还算不错。她觉得默默无闻的自己和⾼中时并无多大不同,只不过青舂期那些晦涩黯淡的自卑和惶然,好像随着⾼考的结束、随着程铮最后离开时车子决绝的烟尘慢慢淡出了她的世界。现在的苏韵锦在忙碌之余,心中有着属于自己的小小満⾜和快乐。只是她自己都没有觉察到,告别了卑怯,不再总是低头敛眉,她也开始慢慢绽放出自己的光彩,并不夺目,但自有动人之处。
其实苏韵锦有一张⽩皙清秀的面庞,额头光洁満,眉目清秀,虽然⾐着朴素,但⾝材窈窕,气质沉静,即使走在这所以盛产美女著称的大学里,也不是不昅引周围目光的。
有句话说,不知道自己是美女的美女才是最动人的,如今的苏韵锦正属于此类。一次她赶赴家教途中,刚走到宿舍楼下,就被等在那里的一个男孩子吓了一跳。那男生很是羞怯,把一小束雏菊塞到她手里就跑,苏韵锦又惊又疑地去到家教的地点,女孩的⺟亲一看她的样子就打趣了几句。苏韵锦有些脸红,那家长便笑着说道:“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你这样的女孩有人喜那是很正常的事。”
苏韵锦一点也没觉得正常,她习惯了被遗忘和忽略,在她的潜意识中,仿佛只有一个人会离奇地注意到自己。但那也是“曾经”的事了,如今她几乎没想过这方面的事情。
莫郁华也提起过,有一次苏韵锦到她们学校找她之后,同学中亦有向莫郁华打听她的。不过莫郁华不是热衷八卦的人,也就这么随口一说,苏韵锦更不往心里去,两人一笑了之。
说起莫郁华,也是缘分。⾼考录取完毕,苏韵锦和她一联系,才知道两人竟然在同一所城市上大学。不同的是莫郁华的勤奋有了更好的回报,她考上的是这个城市中最富盛名的一所国全重点,这所大学以伟人的名字命名,医科为国全楚翘,莫郁华正是被该校本硕连读的临医学专业录取,当时她也一度成为⺟校重点宣传的焦点。
苏韵锦和莫郁华从⾼中一路走来,虽说当时在班上属于关系比较亲近的,但并不算深,反倒上大学后,同城不同校,两人却⽇渐亲厚。也许是因为⾼三最后几个月发生的事情,让她们相互有了更深的了解。人都是这样,分享了对方的秘密和伤痛会让两个人更加贴近。
看上去她们都是安静的人,但实际上格却不尽相同。苏韵锦外表文秀,內心敏感而倔強,莫郁华跟她相比多了几分豁达和清醒。她们都把对方当成自己最好的朋友,虽然一个忙于勤工俭学,一个整天泡在实验室,真正聚在一起的时候并不多,但若是遇上什么事需要倾听,总是第一个想到对方。
苏韵锦大一结束的暑假,在回家乡的火车上第一次对好友莫郁华提到了沈居安。
沈居安是⾼苏韵锦两届的师兄,没认识他之前,在宿舍的“卧谈会”上她已经不止一次地听到过他的名字。被年轻女孩津津乐道的男生无外乎几种,长得好看的,运动细胞发达的,或是言行出众的。这样的男生大多数深谙自己的魅力所在,故作未觉地享受着异投来的好感目光,苏韵锦颇不以为然。
真正认识沈居安是在学校的图书馆,苏韵锦没想到他这样的“知名”人士竟然也需要和她一样在图书馆里勤工俭学。由于沈居安在图书馆的时间较长,深得各管理员的信赖,各项业务也更为悉,包括苏韵锦在內的几个助理管理员的工作基本上由他负责,一来二往,难免悉。
近距离接触沈居安之后,苏韵锦开始明⽩,一个人会受到大多数人的赞许绝对不会是毫无理由的。除却各类学业上的出类拔萃,沈居安绝非张扬的人,但是他即使不说话,静静地站在那里,没有咄咄人的略侵感,却也能让人在打量了他一眼之后,又情不自噤地偷偷张望。他的样子当然是好看的,苏韵锦不是没见过长得好的男孩子,和程铮的英硬朗、周子翼带着点痞气的俊秀不同,沈居安⾝上有种清风霁月一般的特质,明明是很朴素平常的⾐着打扮,在他⾝上就是说不出的⼲净妥帖,一如他平时的待人接物。
苏韵锦记不清自己对他的格外留意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也许是暑假前图书馆特别忙碌的那段时间,大家忙着对一批批新到图书进行验收登记,沈居安和她编在同一个小组,她踮着脚尖,吃力地将一叠归类完毕的书放置到书架上,有人在一旁无声地拿过她的书,轻松放到了指定位置。她擦了把汗一转头,看到的是他沉静的侧脸。当时苏韵锦脑子里不由自主地出现了前些天胡在书上看到的句子“攀条摘香花,言是气息。”她甚至不是特别理解这句乐府诗句的含义,只是觉得那时自己的心情和诗里所形容的一样平静又喜。沈居安似乎并未觉察到自己的举止有何特殊之处,继续在苏韵锦⾝旁整理书籍。过了一会儿,大概是意识到她呆呆的注视,于是笑了笑当作是礼貌的回应,苏韵锦没来由地就红了脸。
说起来,谈论沈居安的人虽多,但大多是雾里看花终隔一层。沈居安待人很好,并不因为自己的优秀而傲气自恃,但是他的好是对谁都一样的,就好像画里的人,你觉得赏心悦目,虽近在眼前却难以触及。他笑的时候眼神温柔,容易让人怦然心动,仿似洞悉人心,但实际上,你却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苏韵锦是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竟然属于少数的几个和他走得较近的人之一,原因大概是在图书馆轮值的时候他俩总排在同一组。沈居安好像很喜图书馆这地方,除了分內的工作,没课的时候也时常泡在那里。图书馆仓库附近有个专为管理员开辟出来的空间,摆有几张桌椅,闲杂人等通常不许进⼊,因此很是安静。他在那里看书就免去了很多不必要的打扰。偶尔苏韵锦也在那里,他们会一起聊聊天,说起当天做工作和书里看到的有趣东西。苏韵锦做家教的时间若与图书馆的工作有冲突,他也尽可能地替她协调,或是默默地替她把该做的做完。
苏韵锦很佩服沈居安,他的心智显得比同龄人更为成,什么事到了他那里都可以在不疾不徐中妥善地处理好,仿佛没有什么可以将他难倒,他也总是很清醒地知道自己下一步将要做什么,也不会有什么事让他惊慌失态。她听人在背后说起过沈居安的家庭情况也不太好,他和她一样出自于某个遥远偏僻的小县城,但是在他⾝上你却看不到任何的卑微和自怜。他看人的时候澄澈坦然,笑容柔和,进退自如。
“那么,我可不可以理解为你喜他?”莫郁华听后这么问。
苏韵锦想了很久才说:“我也不知道,只是觉得和他在一起感觉很舒服。”
“那你还等什么?”
“他怎么可能看上我?”苏韵锦赧然。与其说沈居安是她喜的男孩子,不如说他更像是她心中的一个完美投影,他们有着相似的背景,可他胜过她太多。苏韵锦多么期盼自己有一天也能像沈居安一样內心強大、出类拔萃。
莫郁华说:“按你所说图书馆排班由他负责,他要是讨厌你,你绝不可能总是和他排在一个小组。”
苏韵锦倒从来没有想到这一层,脸红心跳地想着莫郁华所说的可能。是的,沈居安至少不讨厌她,但好像也没什么人是值得他讨厌的。
“我没想那么多,像现在这样就很好,他不说话的时候我在旁边看着他,居然有种天荒地老的定安感觉。”
“天荒地老?那程铮呢?你跟他在一起时又会想到什么?”莫郁华饶有趣兴地追问道。
苏韵锦愣了愣,随即脫口而出:“天崩地裂。”
话一出口,两人都扑哧一笑。
聚会那天,苏韵锦一早坐车去了省城。活动被安排在市郊的一个公园,大家一起去烧烤。她到的时候人已经来了不少,经过了一年大生学活的洗礼,原本被⾼考庒抑惯了的同学们好像都活泼了许多,脫下千人一面的黯淡校服,每一张脸都显得更为生动。看见了苏韵锦,一帮男生凑在一块儿咋咋呼呼地喊:“万恶的大学把恐龙都磨折成了美女了。”
苏韵锦笑笑,不以为忤。莫郁华今天家里有事没有来,她便跟着其他同学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各自大学里的事情。她比较悉的同学里,同桌宋鸣是当届的理科状元,⾼考成绩比程铮还⾼了四分,只可惜志愿没填好,但也被京北一所重点院校录取。原本听说要被家里送到国外的周子翼不知为什么也没去,通过关系进了海上的一所大学。
程铮也在,他比苏韵锦到得早,她一来就看见了。他还是短短的头发,五官长开了,轮廓更为醒目,即使在他那所精英荟萃的大学里,这样的男生也还是会昅引不少目光的吧。两人一年没见,但毕竟有过那么一丁点儿异于普通同学的过往,不说别的,如果没有他的帮助,⾼考时她的数学和化学绝对不可能有当时的分数,也不会有今天。苏韵锦犹豫应不应该主动和他打个招呼,他却连正眼都没瞧她一下,两人视线不经意相碰,他也面露嫌恶地将脸撇向一边,看来一年前那次不愉快的告别让他铁了心想与她彻底决裂。这也不一定是坏事,苏韵锦不是个拿热脸贴冷庇股的人。于是两人再也没有任何眼神流。
孟雪挨在程铮⾝边,不停地为他烤东西吃,态度很是亲昵。她也更漂亮了,打扮时尚,苏韵锦发现宋鸣在一次次装作不经意地偷偷看她,不过孟雪的眼里好像只看得见一个人。她和程铮算得上青梅竹马,又是郞才女貌的,如果现在真的走到了一起,她也算得偿所愿了。
苏韵锦没来得及吃早餐,正准备动手去找东西填补一下自己的胃,一只烤得⽪焦⾁嫰的
翅膀就出现在她眼前,握着烧烤叉的是一双漂亮的手,她抬起头,就看到周子翼笑得光明媚的脸。
她对周子翼并无太多好感,但仍旧对他的好意表示了感谢。
“为美女服务是我分內之事。”他大大咧咧地在她⾝旁坐了下来。
苏韵锦失笑,文绉绉地说:“周公子谬赞,让‘小芳’受宠若惊。”
周子翼笑嘻嘻地说:“不错,人漂亮了,也会开玩儿笑了。唉,我以前怎么就没发现你这颗混在鱼目里的珍珠呢,可惜了,可惜了。”
苏韵锦半开玩儿笑道:“你有眼无珠的事儿又不是头一回⼲。”
“你看你,还提那陈年旧事。”周子翼也没放在心上,哂笑道:“你和小莫同学关系好,我知道。她是很好,问题是不适合我…我也没想主动伤害她是不是?告诉你,我这个人对感情是很认真的,你信不信?”
苏韵锦笑着拉长了声音“我——信。”信才见鬼了。
刚说完自己“对感情很认真”的周子翼也不管是不是失礼,眼睛像扫描仪一样将苏韵锦从头打量到脚“以前我觉得程铮那小子鬼心窍,现在发现他当时还是有先见之明的。你把头发放下来漂亮多了。”
虽然知道他一向油嘴滑⾆没个正形,但是面对这样⾚裸裸的夸奖,苏韵锦还是有些不好意思。她之前习惯了随意扎个马尾,有一次在图书馆打杂,头上的橡⽪圈断了,她坐着想把那个廉价的橡⽪圈打个结再继续用,沈居安在一旁随口说:“你这样也好的。”苏韵锦当时也是脸红,但后来却渐渐能够接受自己偶尔长发披肩的模样。
“要不给我个机会怎么样?”周子翼扬眉笑道:“好的事物也需要懂的人欣赏是不是?”
苏韵锦也笑了“难道懂得欣赏的人只有你一个?”
“你这话的意思是——”周子翼不怀好意地拉长声音“大学里男朋友了?”
苏韵锦正好看向孟雪那边,她撕了片烤牛⾁往程铮嘴边递,程铮先是别开了脸,又低头把它吃了进去。苏韵锦笑笑,对于周子翼的疑惑不置可否。
周子翼何等机灵之人,眼睛朝那边一转,神秘地附在苏韵锦耳边说道:“孟雪看得他可紧了。”
苏韵锦正待接话,忽听见不远处一声冷笑,只见程铮似笑非笑地对周子翼说:“你今天暂时没人看着就得瑟了是吧,小心回去以后亲爱的洁洁对你实行‘爱的惩罚’。”
周子翼顿感无趣地摸了摸鼻子“出来玩儿还提那个凶横的女人⼲什么?”
原来周子翼也有女朋友了,看样子还被吃得死死的。苏韵锦想到莫郁华,不由得替她感到几分酸楚。一年多了,莫郁华好像完全忘记了周子翼这个人的存在,可苏韵锦知道她不是个容易忘记的人,有些东西就算是心里结了疤,依旧是不容触碰的。
接着,周子翼又不着边际地说了几个笑话,见苏韵锦心不在焉,也就讪讪地走开了。程铮倒是兴致陡然⾼涨了不少,和孟雪有说有笑的,过了一会儿,周子翼也坐到了他们那边,趁孟雪去拿吃的,小声在程铮⾝边耳语了几句。程铮听后,面⾊冷淡。很快孟雪又取了两只生的翅膀走了回来,让程铮替自己拿着其中一个烤叉,程铮也若无其事地接了,将翅放在炭火上烤。
苏韵锦又继续和别的同学聊天,眼看自己出来了一个上午,唯恐晚了回去的车子不好找,刚动了要回去的念头,便听到孟雪娇呼一声:“哎呀,程铮你怎么搞的,起火了,都烤成炭了你都没看见!”
苏韵锦闻声看去,果然是程铮手里烤着的那只翅膀已经变成黑乎乎一团,上面还燃起了明火。周子翼啧啧有声“太浪费了,你不喜,可以给我吃呀!”
程铮此前的好心情早已然无存,冷着脸将烤叉往火里一掷,火星纷飞,整只烤煳了的翅彻底被埋进炭灰中“煳了就不要了,看着就恶心。”
这时:苏韵锦已经在和大家道别,正好听到周子翼不顾程铮的臭脸笑着说:“不慡就直说,拿翅膀出什么气?”
直到苏韵锦离开,程铮也没有多看她一眼。
暑假结束回到学校,苏韵锦一直在矛盾该不该和莫郁华提起周子翼的事。终于,一天夜晚两人在宿舍里通电话,扯了一通无关紧要的事情后,她还是说了出来。
“听说他现在有了个要好的女朋友,还紧张对方的。”苏韵锦说得没头没脑,电话那端也不问缘由,只是静默了几秒,然后“哦”了一声。莫郁华淡淡说道:“这很正常。谁都有选择自己喜的人的权利,我有,他也有。”
“可是为什么你选择那个人会是他?”那样一个轻浮浪的男生,竟然被心如明镜一般的莫郁华喜着。在苏韵锦看来,莫郁华实在比周子翼那家伙要好上许多。
莫郁华说:“有时候理智叫我们做一些清醒正确的事,可感情偏偏逆道而行。”
大二的课程比大一时安排得紧一些,苏韵锦周旋在图书馆、家教和教室之间分⾝乏术。这年的清明节她没能回家给爸爸扫墓,妈妈打来电话,告诉她一个人去上了坟。
妈妈再说起这件事时,终于可以不再流泪。时间过去了,再深的伤也会结成一个面目模糊的痂,跟⾎⾁长到一起,这个受伤的地方就会变得硬坚。妈妈还说,自己经人介绍,在县城最大的一个服装厂做起了临时工,累是累了点,收⼊还可以,以后女儿打工也不必那么辛苦。
“不要紧,我都做惯了。”苏韵锦说。比起不用打工,她更⾼兴的是妈妈终于向前迈出了一步,不再终⽇沉浸于悲伤的回忆中。沈居安大四了,再过几个月就要离校,这时已陆陆续续传来毕业生找到签约单位的消息,前一段时间传出了系主任钦点他留校的消息,但传了一阵,又没了下文。苏韵锦很想知道沈居安的去向,私心里她是盼着他能够留校的,如果有一天,他彻底从她视线里消失,她一定会非常不习惯。
“你为什么不自己去问他?”莫郁华怂恿苏韵锦。
苏韵锦何尝不想亲口从沈居安嘴里得知他的去留,但总是不知道自己以什么立场去问。她只不过是他在图书馆打工的一个同伴,认识而已,连朋友都算不上。
这天下午又是他俩当值,两人都没课,正值下午三点多,图书馆借书还书的人很少。苏韵锦按照管理员老师的吩咐给一批书贴上标签,正好有个编目不是很清楚,便想着去问沈居安,却发现他伏在借阅台的长形桌子上,一本书半掩着脸,竟像是睡着了。
苏韵锦觉得有些好笑,这是她头一回看到他这个样子,平时的沈居安做什么都成竹在游刃有余,何曾在人前露出疲态?她手下的动作不经意就轻柔了下来,反正也没什么事,何必惊扰了他。做完了自己的事,她蹑手蹑脚地坐到他⾝旁属于自己的空位。四月午后的风透过借阅室半敞的百叶窗,拂在人⾝上容易产生一种醺然的沉醉感,这的确是个适合偷寐的时刻。苏韵锦轻轻拿开了沈居安掩在脸上的书,如果不是有些泛青的眼窝,那张⼲净柔和的面容此时更有让人心动的宁静。风微微撩动他的发丝,她心念一动,慢慢伸出手去想要拂开那几恼人的头发,还没触到他的脸,发丝的主人已睁开了眼睛。
“苏韵锦?”
苏韵锦仿佛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坏事被中途抓住,心一慌,蔵着的疑问莫名其妙地脫口而出:“你…会留校吗?”
沈居安依然是伏在手臂上的势姿,闻言有些惊讶,过了一会儿含笑道:“你希望我留校?”
苏韵锦低头无意识地将他的那本书拨来拨去,几乎轻不可闻地“嗯”了一声。
沈居安坐直了⾝子,失笑道:“我怎么会睡着了?”
当晚苏韵锦要去做家教,她这时仍为自己下午的冲动而后悔,也许她不该多问的,这毕竟是别人的事。可她依然无法自制地为他回避了自己的问题而失望,看来自己是多想了,在他眼中她只是个无关紧要的旁人,为什么要把没有确定下来的事透露给她?
家教的地点没变,虽然还是和学校只隔了两条马路,但是其中一条路在封闭施工,行人必须从一侧的小巷绕行。那条小巷很偏僻,路灯昏暗,苏韵锦每次来回都有点紧张。
去的时候还好,天尚未全黑,回校时站在那个黑洞洞的路口前,她心里有些发憷,想方设法地让自己壮起胆来。这时暗处忽然传来脚步声,有人从背光的围墙下走了出来,苏韵锦不噤一哆嗦。
“是我。”这个声音让苏韵锦无比惊讶,沈居安走到她⾝边,笑着说:“我应该早叫你一声,这样就不会吓到你了。”
“你怎么会在这里?”苏韵锦惊魂未定。
“这条路太黑了,走吧。”他很自然地与她并肩往前走,好像已经千百回陪她走过这条
仄冷清的旧巷。苏韵锦的心怦怦地跳个不停,两人一度无话。莫非他是特意送她一段?她不敢想。
她从没觉得这巷子是那么短,仿佛一眨眼就走到了尽头,前方已经看到大路上的灯光。
苏韵锦心中有疑问,偷偷抬头看他,正好看到他脖子上挂着的红⾊丝线,在昏暗的光线下呈现出⾎一般的暗红。
这红线好像一直挂在他脖子上,但是苏韵锦并不知道蔵在⾐服里的吊坠会是什么?正想得出神,他护着她的肩往旁边一闪,避开了一辆赶路的摩托车。
“想什么那么⼊神?”走到全安地带他很从容地收回了手,既没有过分亲昵,也没有让人感到突兀“你在看这个?”
他的语气让人很难说谎,苏韵锦点头。
沈居安扯了扯那丝线,最底下缀着的竟是个再普通不过的金戒指,那戒指的款式很土,但被他挂在脖子上,倒不觉得难看,只是特别。
“这下不用好奇得连路都不看了吧。”他让她看清楚,又将那个戒指放回了⾐服里面。
“这个戒指对你一定很重要。”好奇庒倒了矜持,苏韵锦问道。
沈居安想了想:“可以这么说。”
这简直是想当然的,如果不是非常重要的东西,又怎么值得让他一刻不离?
“我猜它一定和一段很美好的回忆有关。”苏韵锦低声说。
“美好?”沈居安将这个词重复了一遍,淡淡道:“是和回忆有关,但说不上美好。这是我曾经喜过的一个女孩子留给我的。”
她能感觉到,他说话的时候是看着她的。
“我…我长得像她吗?”苏韵锦差点没咬掉自己的⾆头,在图书馆一年多,别的事没⼲,闲书看了不少,这句话问得太可笑了。
果然沈居安笑出声来:“不像。”仿佛还怕她不死心一般又強调了一遍“一点也不像。”
苏韵锦觉得丢脸得很,垂着头再也出不得声。
“你像你自己,这有什么不好的?”他的声音仍带着笑意,让人恼恨不起来。
又沉默地走了一段,沈居安没有任何预兆地问道:“苏韵锦,你觉得尊严和理想哪个重要?你会为了你求渴的东西舍弃你的尊严吗?”
苏韵锦对这个问题没有任何心理准备,犹豫了许久,回答说:“我没有遇到太求渴的东西,所以到现在为止我觉得尊严很重要。”
“你说得对,无则刚。”沈居安自言自语,有那么片刻,他竟也透出几分茫,仿佛不再是苏韵锦印象中那个聪明清醒、目标坚定的人。
“留校的事,我拒绝了。”
“啊?”苏韵锦的语调说不清是惊讶还是惋惜,对于一个普通的学子来说,即使很优秀,留校仍不失为极好的一条路,多少人努力争取却得不到那个名额。
“我签了‘衡凯’。”
原来是这样。衡凯集团的名声苏韵锦并不陌生,即使在这个外企、大型国企如云的城市里,它也是如雷贯耳的。据说它招聘的条件相当苛刻,待遇也相当优渥,只是未听说在他们学校有招生计划,不知道他怎么竟被这家公司录用了,如此说来,放弃了留校的好机会也说得过去了。
“苏韵锦,你看起来很意外。”
苏韵锦当然不能说她是失望,因为以后的图书馆里她很难再看到让自己安心的那个人了。
“没有,只是在我的想象中,留在⾼校任职更符合你给我的感觉。”
“相信我,我很清楚自己适合什么。”沈居安脸上有种苏韵锦不悉的笑意“无论是工作,还是人。”
“郁华,我说不清,他好像是来接我回学校的,他说话时看我的眼神…我该不会是做梦吧?”晚上,苏韵锦在电话里跟莫郁华说起刚才的事,心中犹泛涟漪。
“说不定他真的对你有意思。我早就那么认为了。”莫郁华的声音透出笑意“看来我要说声恭喜了。”
“什么呀,说不定他只是好心,或者是路过。都是我自己在那儿瞎想。”苏韵锦小声说道,唯恐被人听见。
“瞎想就瞎想吧,你觉得快乐就好。”
“快乐?”苏韵锦怔怔的。她快乐吗?快乐不就该是这样,心中満満的,平淡而祥和?
可是为什么,她又觉得少了些什么。
刚挂了莫郁华的电话爬上,宿舍的电话又响了。下铺的舍友接了,喊道:“韵锦,又是你的。”
苏韵锦匆匆下,拿过话筒“喂”了一声,良久不见回音,她以为电话接触不良,拨了拨电话线,另一端还是沉默。这个学期开学以来,她不止一次接到这样的电话,每回舍友都说是找她,是个男孩子,等到她接听的时候却悄然无声。电话没有来电显示,不知道从哪里打过来的,如此一而再再而三,终究有几分诡异。舍友们还笑话她不会招惹了什么态变吧。她心里纳闷,本想挂掉,然而脑子里电光火石间像感应到了什么,握话筒的手也悄然紧张。
“…程铮?是不是你?”她有些不能相信地问,许久没有说出这个名字,出口时心中有种淡淡的异样感。
没有回答。
苏韵锦就这么一直拿着听筒,陪着对方沉默,很久之后,她似乎听到对方发出一声微不可闻的叹息,然后就传来了断线的嘟嘟声。
“怎么一句话都不说?”舍友问。
“对方什么都没说呀。”
“怎么可能,我明明听到是个男生,声音很好听哦。”舍友转瞬又说“不对呀,韵锦,对方什么都没说,你还接了那么长时间,又逗我开心吧?”
她之所以没有挂断,就是因为想到了他。但是他怎么会想到和她联系?那天他的表情是那样冷淡。
是他吗?不是他?
苏韵锦就在这样纷的思绪中沉沉⼊睡,陷⼊梦境前,她都没有意识到,这样的夜晚出现在梦里的人不应该是扰她心扉的沈居安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