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当阿勋收到结束预审的决定书,在集体被告的名单中看到佐和的名字时,不噤为自己长时间地怀疑他而感到愧疚。
让阿勋愧羞的是,每当自己的心里浮现出佐和的面容,或每当想起佐和的名字时,都会难以抑制地泛起一种不快的感觉。或许,当时自己倒是真的需要一个人来充当叛徒的角⾊。即或不是佐和,不也需要一个别的什么人来作为自己那不可抑制的怀疑对象吗?如果没有这样的角⾊,自己不也就无法保住自己了吗?
然而更为可怕的是,在把一直认为非常可疑的佐和的名字排除后,自己的怀疑就要转移到佐和以外的人之中去了。被捕时在场的有宮原、木村、井筒、藤田、三宅、⾼嘲、相良、芹川、长⾕川等10人。其中尚未満18岁的芹川和相良因为适用于少年法,名字没有出现在集体被告中,这也是很自然的。阿勋的眼前浮现出了总是形影不离地跟随着自己,⾝材矮小、戴着眼镜的机敏的相良,还有曾在神社前哭喊着“我不回去”的少年模样的芹川,那位东北的神官的儿子。这两人绝不可能背叛自己。那么其他人呢?…阿勋不敢再想下去了。就像拨开草丛再往前面走去就会遇上⽩骨一般,阿勋觉得,一个不得不正视的可怕的事实正隐蔵在自己的前方。
当然,离队的同志是知道12月3⽇这个举事⽇期的。不过,最后一个离队的人也只知道举事之⽇三周以前的情况。计划当时既然被损害到了那种程度,那么举事之⽇无论延期还是提前,抑或中止,都是非常可能的。假设离队的同志中有人向法官提供了报情,那又为什么一直等到举事的前两天才开始逮捕呢?实在不明⽩这样做的理由。由于举事的手段比先前简单了,那么提前举行的危险不就更大了吗?
阿勋命令自己,不要再想了,不要再想下去了!可尽管阿勋这么想,却仍然把所有思绪都转向了自己最不愿考虑的不吉的观念,就像受到蛾灯引的蛾子,虽然不想飞过去,却还是⾝不由己地扑向了灯火一样。
6月25⽇是公审之⽇。这一天天气晴朗,暑热人。
押送的囚车经过被光照耀得闪烁着光亮的皇宮护壕,驶⼊红砖建筑的最⾼法院的后门。东京地方法院就在这座建筑的一楼。阿勋穿着家里送来的⽩底蔵青碎花纹的上⾐和裙来到了法庭。米⻩⾊的法台闪现出耀眼的光泽。由于看守的怜惜,在⼊口处取下手铐时,阿勋的⾝体被扭向能够看见旁听席的方向。半年不曾见过的⽗⺟正在那里。当⺟亲和阿勋的视线相遇时,她用⽑巾捂住了嘴,像是在抑制着呜咽。阿勋没有看到槙子的⾝影。
被告们背对旁听席站成了一排。与同志们并肩站在一起,这给了阿勋很大勇气。紧挨着自己的是井筒,尽管不能谈和对视,他还是感觉到井筒的⾝体正在微微颤抖。阿勋觉得,这不是因为出庭所引起的紧张,而是通过汗⽔淋漓的⾝体产生的颤抖如实传导过来的久别重逢的动。
眼前是被告席。对面则是耀眼、明亮的桃心花木法台,连接着露出了木纹的围板。法台装饰得庄严、神圣,央中部分的后方,是用同样的桃心花木仿制而成的巴罗克风格的门扉。门扉开在山墙上,显得庄重、肃穆。在三张分别雕刻着花冠的座椅上,正中间坐着审判长,左右各有一名陪审官。对面的右方坐着法院记书,左边则坐着检察官。法官们的黑底法⾐上,刺绣的紫⾊蔓草花纹闪现出滞重的光亮,由前爬向肩后,威严的黑⾊法官帽上也绣着紫⾊的线条。一眼望去,便感到这里是个不同寻常的地方。
稍稍平静下来后,阿勋发现了正在右侧的辩护律师席上凝视着自己的本多。
审判长问了姓名和年龄。自从被捕以来,阿勋早巳习惯于充満威严的声音从上方呼喊着自己的名字。可从这样⾼的法台上,听到象征着家国理的声音,听到宛如从光辉明亮的天际远远传来的雷声一般的声音,这还是第一次。
“是,我叫饭沼勋,20岁。”阿勋回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