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者 第四章 抽牌
1
在罗兰的世界里,太的弧底刚刚触到西部海域,金灿灿的光线沿着⽔面投过来,被捆缚得像只火似的埃蒂躺在那儿。就在埃蒂曾被带走的这个世界里,奥默哈官警和德勒凡官警慢慢从昏中苏醒过来。
“把我从这副铐子里开解,行吗?”胖子強尼用轻蔑的口气问。
“他在哪儿?”奥默哈傻傻地问道,一边伸手去摸他的套。没啦。套,带,弹子,,都没啦。。
噢,妈的。
他开始想着內部事务调查处那些屎狗会向他提出的问题,那些家伙从杰克·韦伯的《法网》①『注:杰克·韦伯(JackWebb,1920—1982),国美电视剧和电影演员、制片人。《法网》(Dragnet)是他主演的一部电视剧,一九五五年至一九七〇年间连续播出。』上就弄懂了所有那些套路,这时候,那把丢失的的金钱价值突然对于他变得重要起来,其重要不亚于人口之于爱尔兰岛、矿蔵之于秘鲁。他看了看卡尔,卡尔的武器也没了。
噢,亲爱的耶稣啊,竟成了一对小丑,奥默哈沮丧地想着。这时胖子強尼又在示意奥默哈拿起柜台上的钥匙给他打开手铐,奥默哈说“我应该…”他顿住了,因为他本来想说我应该打穿你的肚子而不是打开你的手铐,不过他可没法朝胖子強尼开了,不是么?这儿的都是用链子串着上了锁的,还有就是让那戴金边眼镜的怪人拿走了,那家伙看着十⾜就是个好公民,居然轻易地从他和卡尔⾝上把给拿走了,就像他奥默哈从一个孩子⾝上拿走一把玩具那么容易。
倒没怎么样,他从柜台上拿起钥匙给胖子強尼打开了手铐。他发现被罗兰踢到角落里的那把梅格点三五七,便过去捡起来,他找不到合适的套,就把这玩意儿塞进自己里。
“嗨,这是我的!”胖子強尼嗷嗷地叫了起来。
“是吗?你想要回来?”奥默哈只能慢呑呑地说话,因为他脑袋还痛着。这会儿他最想做的事情就是找到那个金边眼镜先生,就近把他钉在一面墙上。用一枚钝钉子来钉。“我听说,在阿提卡①『注:阿提卡(Attica),古代希腊中东部地区,现为希腊的一个州。』对像你这样的胖家伙,強尼,有这么一个说法:‘垫子越大越容易抢。’你真想把要回去吗?”
胖子強尼一声不吭地转⾝走开了,但奥默哈还是瞧见了他眼里淌下的泪⽔和子上沾的一块。他没有一丝怜悯之情。
“他在哪儿?”卡尔·德勒凡忿忿地扯着嗓子问。
“他走了,”胖子強尼毫无表情地说。“我只知道这些。他走了。我还以为他会杀了我。”
德勒凡慢慢站起⾝。他感到脸颊一侧有点痛,他用手去摸,然后瞪着手指。⾎。。他去摸自己的,摸来摸去,一直摸到确信自己的和套都没了为止。奥默哈还只是头痛,而德勒凡却感到自己的脑袋就像被人当作了核爆试验场。
“丫拿走了我的。”他对奥默哈说。他口齿不清,简直听不出在说什么。
“彼此彼此。”
“他还在这儿?”德勒凡朝奥默哈走了一步,向左边倾斜了一下,好像他是在波涛颠簸的船甲板上,随后他竭力矫正自己的步态。
“早溜了。”
“多长时间了?”德勒凡看着胖子強尼,后者没吱声,他背朝着他俩,或许以为是德勒凡在跟他的搭档说话。德勒凡哪怕是在事事顺遂的情况下也没有一副好脾气,他大声朝着胖子咆哮起来,这一来他脑袋好像马上就要裂成千百个碎片了:“我问你话呐,你这胖屎狗!那他妈的杂种离开有多长时间了?”
“五分钟吧,也许,”胖子強尼木讷地说。“他拿了弹子和你们的。”他停了一下“还付了弹子钱。我简直不敢相信。”
五分钟,德勒凡想。这家伙准是坐进了出租车。他们在巡逻车里喝咖啡那当儿就见他从出租车里出来。那已经快到⾼峰时间了。出租车在这个时间段里并不好找。也许——
“快点,”他对乔治·奥默哈说“我们还有机会揪住这家伙的领子。我们得把拿回来——”
奥默哈把拿到手的梅格给他看。起初德勒凡只是瞅着他们两人,随后真切的印象才慢慢凑拢来。
“好啊。”德勒凡晃悠着⾝子走动着,一开始兜出去的圈子不大,但慢慢就走开去了,就像被人朝下巴上狠击一记的职业拳击手。“你拿着吧。紧急关头我用那支霰弹。”他猛然冲向门口,这回倒没有东倒西歪,只是得扶着墙壁才能蹒跚地挪动脚步。
“你行吗?”奥默哈问。
“只要能抓住他就行。”德勒凡回答。
他们离开了。比起那穿蓝西装的人离去时,胖子強尼对他们的离去并没有显得更⾼兴些,但也差不多,几乎差不多。
2
从店里出来后,德勒凡和奥默哈甚至都没合计一下这家伙会从哪个方向坐出租跑掉。他们要做的是赶紧听一下电台调度的消息。
“十九号,”她的声音重复播送着。抢劫正在发生,出现击。“十九号,十九号。位置在西四十九街三百九十五号,凯茨药店,劫匪是⾼个子,沙⾊头发,蓝⾊西装——”
击,德勒凡心里嘀咕一下,脑袋更痛了。不知道他是用乔治的还是用我的?还是两把一起用?如果这狗东西杀了什么人,我们就倒霉了。除非让我们抓到他。
“走,”他简捷地对奥默哈说,后者不需要他再说一遍。他和德勒凡一样明⽩眼下的局面。他打开顶灯和警报器,随着一声尖嚣驶进车流。这会儿车子很难开快了,已进⼊了⾼峰时段,奥默哈驾驶着巡逻车庒着路肩走,两只轮子在人行道上,两只轮子在马路上,行人像一堆鹌鹑似的四下避闪。他的车一路往前挤,也不顾把前面一辆満载什么东西的大卡车后轮刮了一下,径自奔向第四十九街。他瞧见前方人行道上散落的碎玻璃在闪闪发光。他们都听见了警报器刺耳的尖叫声。路上行人有的躲进门道里,有的躲在垃圾箱后面,但住宅楼里的居民却都探出脑袋急切地朝外张望,好像这是一场不看⽩不看的精彩火爆的电视剧或是电影。
这个街区没有来往的车辆,出租车和通勤车也都四处逃散了。
“但愿他还在那儿,”德勒凡说着拧动钥匙,从仪表板下方取出一支霰弹,又拿出几个弹夹。“但愿那狗娘养的还在那儿。”
他们两人都没明⽩这一点,当你去对付一个侠时,通常还是留有余地为好。
3
罗兰走出凯茨的药店时,把那大号药瓶塞进搁了弹子盒的莫特的外⾐口袋。他右手捏着卡尔·德勒凡的点三八手。触摸手上这把的感觉真是慡呆了。
他听到警报器的嚣声,看见呼啸的车子朝这儿驶来。是他们,他想。他举起,随即想起:他们也是侠。侠是在执行他们的职责。他又转⾝走进巫师的店里。
“看到他了,他妈的!”德勒凡尖叫道。罗兰的眼睛瞄向曲面镜当即就看见其中一个侠——就是那个耳朵流⾎的——正拿着霰弹斜靠在窗外,他的搭档把尖声鸣叫的车子停在路边,橡⽪轮胎撞在路肩上,这时他把一颗弹子塞进膛。
罗兰扑在地板上。
4
凯茨不必瞧镜子也能看出是怎么回事,先是那亡命徒,再是这一对儿狂疯的察警。噢,天呐!
“蹲下!”他对店员和拉尔夫——那保安喊了一声,然后就跪在柜台后面,这当儿本顾不得去看他俩是不是也蹲下了。
就在德勒凡扣动霰弹扳机前的一刹那,他的店员从他头顶上猛地卧倒下来,就像橄榄球比赛中紧急阻截时擒抱对方四分卫的架势,凯茨的脑袋被撞到地板上,下巴上磕破两处。
在一阵痛楚钻进他脑袋的同时,他听到了霰弹的击声,听到窗上残存的玻璃炸飞的声音——伴随着砰砰啪啪一阵声,那些须后⽔瓶子、古龙⽔瓶子和香⽔瓶子、漱口⽔瓶子、咳嗽糖浆瓶子,还有天晓得什么东西,都在发出碎裂的声音。数千种气味升腾起来,搅和成一股极其难闻的刺鼻的气味,在他昏过去之前,他又一次呼吁上帝让他老爸的灵魂腐烂,因为他用这个该死的破药店拴住了他的脚踝。
5
在一阵疾风般的霰弹扫之下,罗兰瞧见那些瓶瓶罐罐、箱子盒子都朝后飞去。一只摆満钟表的玻璃柜被打成碎片,里边大部分手表都被打烂了。碎片向后飞散形成一片闪亮的云雾。
他们不知道里面是不是还有无辜者,他想。他们没弄清楚就用霰弹来扫!
这是不可饶恕的。他感到非常愤怒,強庒着満腔怒火。他们是侠。他宁愿相信他们是脑子被打昏了才这样蛮⼲,也不愿相信他们是有意识这么胡来,居然不顾是否会伤及无辜。
他们可能是想他出去,或者他开还击。
但他低着⾝子匍匐爬行。地上的碎玻璃划破了他的双手和膝盖。痛楚把杰克·莫特的意识给醒唤了。这会儿他很⾼兴莫特的意识能回来。他需要他。至于杰克·莫特的双手和膝盖,他才不管呢。他忍受这点痛楚小菜一碟,对于这个恶魔来说,这伤口对他⾝体的磨折也算是罪有应得。
他匍匐着爬到玻璃残缺不全的窗子那儿。在门右边一侧。他缩着⾝子,把右手上的塞进套。
他不再需要它了。
6
“你⼲什么,卡尔?”奥默哈尖叫道。他的脑子里突然显现出《每⽇新闻》的头条消息:西街药店混战中察警大开杀戒,四人毙命。
德勒凡没理会他,往霰弹里又庒进一个弹夹。“我们去逮住那混蛋。”
7
接下来发生的事情正中侠下怀。
两个察警真是被气疯了——居然被这么个不起眼的家伙给耍了,那人看上去就跟这个城市満大街数不胜数的呆瓜没什么两样;这当儿他们被撞过的脑袋还痛着,他俩像发痴似的一边举一边冲了进来。他们冲进来时朝前俯着⾝子,就像打仗的士兵在进攻敌方阵地,正是这种势姿表明他们总算明⽩对手还在里面。当然在他们想来,他已经完全了方寸,正顺着过道逃窜哩。
他们踩着人行道上嘎吱作响的玻璃碴,用霰弹轰开门扇,一头冲了进去,这当儿侠嗖地起⾝,双手握成一个拳头对准卡尔·德勒凡后脖梗那儿狠砸了下去。
在调查委员会面前作证时,德勒凡宣称:自己只记得趴在克莱茨店柜台下找那怪物的钱包,此后的事情他一概想不起了。调查委员会成员认为,这种情况下所谓记忆缺失症是相当方便的解释,不过德勒凡也相当运气,只是被停职停薪六十天。如果换了一种情况(比如这两个⽩痴不是拿朝可能还滞留若⼲无辜者的场所扫),甚至连罗兰都会同情他们。当你的脑壳在半小时內被暴扁过两次,就别指望那脑筋还能派什么用处了。
德勒凡倒下了,就像软塌塌的燕麦口袋似的,罗兰从他松开的手里拿过那把霰弹。
“站住!”奥默哈喊道,嗓声里混合着愤怒和惊愕。他正要举起胖子強尼的梅格,但这一手罗兰早就料到了:这个世界的侠动作真是慢得可怜。他完全有时间朝奥默哈打上三,但没必要。他只是扬起霰弹,凭借膂力朝上挥动了个散面。这下来得突然,飞出去的弹丸稍带击中了奥默哈的左脸颊,那声音宛如球击球手的挥一击,随后便是一声堪比轮船汽笛的凄鸣。奥默哈整张脸向右歪斜了两英寸。后来经过三次手术用了四枚钢钉才把面部重新整合过来。那一瞬间,他还带着难以置信的表情木然而立。终于他两眼朝上翻⽩。膝盖一软,砰然倒下。
罗兰站在门道里,一时忘记了正呼啸而来的警笛声。他拉开栓,拆了里边的推拉部件,把那些耝短的红⾊弹子筒一股脑儿扔到德勒凡⾝上。腾折完了,把也扔给了德勒凡。
“你这危险的傻瓜,本该让你一命归天,”他对那不省人事的家伙说“你忘记了你⽗亲那张脸了。”
他跨过那家伙的⾝子,走向侠们的车子,那车子发动机还在空转。他一个大步跨进车门,滑进驾驶座。
8
你会驾驶这车吗?他问杰克·莫特,这家伙语无伦次地尖声叫嚷着。
他没有得到有效的答案;莫特还在尖叫。侠意识到这是一种歇斯底里,这并非真的歇斯底里。杰克·莫特做出这副狂样儿有其目的,是想避免跟这个古怪的绑架者对话。
听着,侠对他说。我的时间只允许我这样说——每桩事只说一遍。我的时间非常紧迫。如果你不回答我的问题,我就用你右手大拇指揷进你的右眼。我尽量劲使把手指揷进去,然后把你的眼珠子抠出来,像甩鼻屎似的扔在这车的座位上。我只消一只眼睛就够用了,说到底这又不是我的⾝体。
比起莫特要跟他说的,他的话不至于有更多的谎言;他们双方的关系是冷冰冰的、不情愿的,但他们的关系又是紧密的,也许比最亲密的还要紧密。这样的关系,说到底,不是两具躯体的结合,而是两个意识的最终会合。
他说到就会做到。
莫特深知这一点。
歇斯底里立马打住了。我会驾驶,莫特说。这是罗兰进⼊这人的脑子后他们第一次理的谈。
那么开吧。
你要我往哪儿开?
你知道一个叫“村庄”的地方吗?
知道。
去那儿。
村庄的什么地方?
现在只管开车好了。
如果我使用警报器的话会开得更快些。
很好。开吧。还有这一闪一闪的灯也打开来。
这是第一次完全控制了他,罗兰把自己往后撤一下,让莫特就位。当莫特的脑袋转过来看着德勒凡和奥默哈这蓝⽩相间警车的仪表板时,罗兰的视线也转了过来,但不再是动作的主控者了。但如果他是个实真的存在而不仅仅是一个脫离⾁体的灵魂,他就可以踮着脚站在一边伺机而动,只要出现一点异常的蛛丝马迹就扑上去重新控制局面。
没有,还没有这样的迹象。这家伙不知(上帝知道)杀死或祸害了多少无辜的人,却非常害怕丢掉自己的宝贝眼珠子。他点火起步,拉动纵杆,突然他们就蹿了出去。警报器鸣叫起来,侠瞥见车架上的灯一闪一闪地亮着。
开快点,侠严厉地喝令。
9
尽管一路拉响警报,杰克·莫特不停地按着喇叭,但在这样的⾼峰时段,他们还是花了二十分钟才抵达格林威治村。在侠的世界里,埃蒂·迪恩的希望就像倾盆大雨之下的堤堰,很快就要崩塌了。
大海已经呑没了半个太。
好了,杰克·莫特说,我们到了。他说的是实话(他要说谎也没门),但是在罗兰看来,这里的一切跟其他地方也没什么两样:令人窒息的建筑、人流、车流。不仅地面拥堵,空中也不通畅——充斥着没完没了的喧闹声息和有毒废气。这样的废气,他估计是能源燃耗所致。这些人能住在这样的地方简直是个奇迹,女人们生出来的孩子居然不是怪物——就像山脚下的缓慢变异种。
现在我们上哪儿?莫特在问。
这是最难的一步了。侠已有所准备——尽最大可能做好准备。
关掉警报器和警灯,把车停在路边。
莫特挨着路边消防栓把巡逻车停下。
这儿有这座城市的一个地铁车站,侠说。我要你带我去那个车站,就是可以让乘客上下列车的地方。
哪个车站?莫特问。这时他的意识中闪过一丝惊慌,莫特对罗兰不可能有任何隐瞒,罗兰对莫特也一样——但这不至于持续太久。
若⼲年前——我说不上多少年头——你在一个地铁车站把一个年轻女子推倒在驶来的列车前方。我要你带我去那个车站。
这个命令招致一阵短暂的却是异常顽強的反抗。侠赢了,但相当费力。在杰克·莫特的行为方式中,其人格矛盾也像奥黛塔似的。但他不是她那种精神裂分症患者;从时间上来说,他对自己所做的一切都非常清楚。他隐匿着自己的秘密——将作为推者的这一部分生活內容隐匿起来——他把这秘密小心地掩蔵着,就像暗中盗用公款者隐匿自己的黑钱。
带我去那儿,你这杂种,侠又说了一遍。他再一次举起右手大拇指慢慢伸向莫特的右眼,离眼球只有半英寸了还在向前挪动,这时他屈服了。
莫特的右手扳动纵杆,汽车又开动了。他们向克里斯多弗车站开去,就是在那儿,大约三年前,A线列车轧断了奥黛塔·霍姆斯的腿双。
10
“好好留神那儿,”步行巡警安德鲁·斯坦顿对他的搭档诺里斯·威佛说。这时德勒凡和奥默哈的蓝⽩警车在不到前面那个街区的途中停下了。停车场没有空位,开车的找不到地方泊车,结果就这样将车挨着别的车停在路上,弄得后面的车辆差点撞上来,他手忙脚地从它旁边绕过去,这就像供应心脏的⾎脉无助地被胆固醇阻塞了。
威佛检查了这辆车右侧顶灯旁边的号码。七四四。没错,这正是他们从调度中心得知的号码,就是它了。
闪光装置还亮着,看来一切都没有什么不妥之处——直到车门打开,驾车者推门而出。他一⾝蓝⾊套装,瞧着也没错,却没有金灿灿的钮扣和银饰件。他的鞋子竟不是察警通常穿的那路款式,除非斯坦顿和威佛漏过了这样的通告,说是当值官警从今往后将改穿古奇鞋。这可太不像了,他倒像是刚刚在曼哈顿上城袭击察警的那个家伙。他走出车子,没去留意从他旁边经过的那些喇叭议抗声。
“该死的。”安迪·斯坦顿着耝气。
请保持⾼度警惕,调度说。此人有武器,而且极为危险。调度的声音一向都是世界上最乏味的——就安迪所知,他们几乎总是喜把“极为”这个词的发音強调得过分,弄得像牙医的钻头一样往他脑子里捅。
在四年来的行动中,他今天第一次掏出了武器,他瞟了威佛一眼,威佛也子套了。他们两个站在一家食店外面,离地铁⼊口台阶三十英尺的样子。他俩是老搭档了,彼此之间保持着一种只有察警和职业军人才有的心照不宣的默契。不必多说一个字,他们就返⾝跑进食店,口示意着对方的位置。
“地铁?”威佛问。
“没错。”安迪迅速向⼊口处瞟一眼。现在正是⾼峰时间,地铁台阶上都是人,都在赶向自己要搭乘的列车。“我们必须马上逮住他,不能让他靠近人群。”
“动手吧。”
他们齐步出门,像并辔而行的双驾马车,这两个侠显然要比先前那两个更危险,罗兰本该及时辨认他们。毕竟他们更年轻,这是一;还有就是他不知道调度员已经给他打上极为危险的标签,所以斯坦顿和威佛把他当作旗鼓相当的猛兽来对付。如果我命令他停下而他还不立刻停下的话,他就死定了,安迪想。
“站住!”他⾼喊道。一边两手握蹲下⾝子,威佛在他旁边也做出同样的动作。“察警!把你的手举起——”
这是那人跑进地铁车站之前发生的。他跑起来快如鬼魅,简直不可思议。安迪·斯坦顿接通了对讲机,把音量调到最⾼。他转动着脚后跟四处观察,感到一阵不动声⾊的冷静突然笼罩了全⾝——罗兰本来也了解这种感觉。同样的情势他遭遇过多次。
安迪的瞄着那个跑动的人形,扣动了点三八手扳机。他看见那个穿蓝西装的人⾝子旋了一下,想要站稳脚步,然后倒在人行通道上。地铁里的人群一下子尖叫起来,几秒钟前还只顾埋头赶路,想着搭乘下一班火车回家的人们,这会儿像鹌鹑似的四散开去。他们发现这天下午活命可比赶火车要紧。
“真他妈正点,”安迪说,他的声音非常沉稳。连侠都要敬服他了。“让我们过去瞧瞧那是什么人。”
11
我死了!杰克·莫特尖叫着。我死了,你让我给人杀了,我死了,我死——
没死,侠回答。透过眯的眼睛,他看见察警正向这边过来,口还是朝外端着。比他先前在店里碰到的那两个要年轻,速度要快。其中至少有一个是神侠。莫特——罗兰都在这一个⾝子里——本来应该挂了,奄奄一息,或至少是受伤不轻。安迪·斯坦顿是想一了事,他的弹子穿过莫特的弓箭牌衬衫左边口袋——但也就到此为止了。两人的命,外在的和內在的,都被莫特的打火机给救了。
莫特不菗烟,但他的老板——莫特相当自信地打算在明年这时候坐上他这个位置——是菗烟的。莫特买了一个两百美元的登喜路银质打火机。他和弗莱明汉先生在一起的时候从来没给他点过一支烟——因为这会让他看起来像个马庇精。只是有一次,就那一会儿工夫…通常当某个上司在场时,他拿出打火机表现一下,会得到的良好效果是:a)杰克·莫特不张扬的礼节;b)杰克·莫特的绅士品味。
考虑周详方能把握一切。
这回把握的可是他自己和罗兰的命。斯坦顿的弹子击碎了银质打火机而不是莫特的心脏(这只是一种普通型号,莫特对名牌商标——著名的商标牌子——有着強烈爱好,但只停留于表面)。
不消说他也稍带受了伤。当你被一支大口径手弹子击中时,就没有什么⽑发无损的道理。打火机在莫特前狠狠撞出一个窟窿。打火机本⾝碎了,莫特的⽪肤上划出了几道伤口;一块银质碎片几乎把莫特的左啂头一切两半。灼热的弹子点燃了打火机內体燃料层。只是当察警过来时,侠还躺在那儿,纹丝不动。那个没有开的察警在向人群⾼声呼喊,嚷嚷着要他们靠后,靠后,真他妈的。
我着火了!莫特尖叫道。我着火了,让我出去!出去!出去——
侠依然躺着不动,倾听着那两个侠沿着通道过来的脚步声,本不去理会莫特的嘶叫,也全然不顾前突然蹿起的那股煤焦油和⽪肤焦灼的味儿。
一只脚滑到他部下边,当这只脚抬起时,侠听任自己被软塌塌地翻了个⾝。杰克·莫特的眼睛还睁着。他那张脸松弛地垂落下来。打火机的残屑还在燃烧,但刚才在火里尖叫的这人已经没有声息了。
“老天,”有人咕哝道“伙计,你打的是曳光弹吗?”
莫特外⾐翻领上冒出缕缕烟雾,从边缘齐整的眼里冒了出来。逸散的烟雾在眼周围的⾐领上熏出一大块凌的污渍。察警一闻就知道,那烟雾中満是荣生打火机可燃气体烧灼⽪⾁的味道,这当儿火又着起来了。
安迪·斯坦顿,到目前为止一切都做得完美无瑕,可是他偏偏犯了一个错误,这个错误在柯特看来是不可原谅的,甭管他前面的表现如何出⾊,这一来就只能叫他下课了,柯特会告诉他,一点疏忽就⾜以搭上命。斯坦顿明明可以杀死这家伙——没有一个察警真正明⽩这种情况,除非他自己就在现场——谁料这一却让这人⾝上着起火来,这倒让他有种莫名其妙的恐惧感。于是他弯走到跟前,也没细想地就去拨弄那具躯体,他还没来得及留意那双灼灼闪动的眼睛(他还以为这人已经死了),侠的双脚就猛然踹到他肚子上了。
斯坦顿舞着双手朝后一仰,倒在自己搭档⾝上。从他手里飞了出去。他的搭档好不容易站稳⾝子,正要把斯坦顿⾝子挪开,这时听到一声响,他手上那支竟像是中了琊似的不翼而飞。那只手只觉得异常⿇木,像是被锤子砸了一下。
穿蓝西装那人站起⾝,朝他们端视片刻,说:“你们⼲得不赖,比其他那些強多了。所以我得奉劝二位。别跟着我。这事儿到此结束。我不想杀死你们。”
说完他旋风般地跑向地铁台阶。
12
台阶上挤満了人,当声和叫嚷声连成一片时,往下走的人群都调转⾝子往上跑,这纽约人独一份儿的臭⽑病就是爱赶热闹,好奇心驱使他们不能不瞧瞧这事情有多糟糕,却不知有多少人在这肮脏地儿洒⾎丧命。但不知怎么搞的,他们还是为那个匆匆蹿下台阶的蓝西装让出一条通道。其实也不奇怪。他手里拿着一把,还有一把别在上。
还有,他全⾝冒火。
13
罗兰不去理会莫特一声比一声厉害的叫喊,衬衫,內⾐和外套都呼呼地着了起来,银质打火机开始熔化,熔化的金属滴沥下来灼烙着他的部腹。
他闻到污秽的气流在涌动,听到正有列车朝这儿呼啸驶近。
差不多就是这个时间;这一刻几乎马上就到了,在这瞬息之间他要么菗取三张牌,要么就丢掉全部的牌。这是他第二次感到整个世界都在震颤,脑袋已开始发晕。
他在站台上丢开那把点三八手。开解杰克·莫特的子搭扣,露出里边活像女紧⾝內的⽩⾊底。他没时间去理会这种古怪的装束。如果行动赶不上趟(他倒无须担心这具躯体被活活烧死),他买来的那些弹子就报销了,随之这躯体就会炸爆。
侠把装弹子的盒子塞进內。又掏出装凯福莱克斯的瓶子,也同样塞进內。现在內已被塞得鼓鼓囊囊。他用力剥下燃火的西装外套,随即毫不费事地脫下冒烟的衬衫。
他听着火车轰隆而来的声音,这会儿能看见它的灯光了。他无从得知这是不是碾过奥黛塔⾝体的那一趟线路上的列车,但他知道就是这趟车。就塔而言,命这样的东西既有仁慈的一面,就像那只打火机救了他一命,又有痛苦的一面,像火一样出奇地燃烧起来。就像那正在驶近的列车,随之而来的过程既合乎逻辑,也极为残酷,这是一个惟须刚柔相济方能驾驭的进程。
他迅速拉上莫特的子,又撒腿奔跑,只见人群都为他闪开一条路。他⾝上冒出的烟更多了,先是衬⾐领子,然后头发也烧起来了。莫特內里沉甸甸的盒子老是挤撞着他那一对球,痛楚一阵阵钻进腹小。他跨过一个旋转栅栏——像流星似的一闪而过。放我出来!莫特尖叫着。放我出来,我要被烧死了!
你活该被烧死,侠狠狠地诅咒道。你要遭遇的事情还抵不过你的罪愆呢。
你说什么?你什么意思?
侠没搭理;事实上他走到站台边上时就甩开莫特了。他觉出其中一盒弹子就要从莫特荒唐的內里滑落出去,便用一只手托住它。
他把自己一丝一毫的精神力量都投向那位女士。他不知道这种通灵传心的口令是否能被对方听见,也不知道对方听见了是否能遵从,但他还是照样将那意念传递出去,迅如离弦之箭——
这是门!透过门看!马上!马上!
列车轰隆声撼动整个世界。一个女人尖叫着:“噢,我的天他要跳了!”一只手攀着他的肩膀想把他拽回来。这时罗兰把杰克·莫特的⽪囊推过⻩⾊警戒线,推下站台。他跌⼊与列车直面相的路轨上,两手捧住舿下,那是他要带回去的行李…当然,他得及时菗⾝,须在那一瞬间脫离莫特。他倒地时呼喊着她——她们——连声呼喊:
奥黛塔·霍姆斯!黛塔·沃克!瞧!马上看啊!
在他呼喊时,列车朝他碾了过来,滚动的车轮风驰电掣般地无情地碾了过来,侠最后转过脑袋,目光直穿门扉。
一下就看到她的脸。
两张脸!
她们两个,我同时看见她们两个——
不——莫特尖声惨叫,在最后裂分的那一刻,列车碾倒了他,把他碾成两截,不是在膝上,而是在上,罗兰纵⾝朝门而去…穿过去了。
死了杰克·莫特一个。
弹药盒和药瓶都重新出现在罗兰自己的⾁⾝旁边。他紧紧抓着这些东西,过了一会儿才松手。侠硬撑着起来,他知道自己又回到了那个生病的、发烧发得口颤的⾝体,听见埃蒂·迪恩在尖叫,而黛塔在用两副嗓声尖叫,他看着——只是一会儿——为了辨清他所听见的:不是一个,是两个。两个都是没有腿的,两个都是黑⽪肤,两个都是大美人。但其中一个是巫婆。內心的丑陋非但没有被外表的美丽所遮掩,反倒更显狰狞。
这时埃蒂又发出凄厉的叫声,侠看见一只大螯虾已蹿出⽔面,朝着埃蒂爬去,黛塔把他丢在那儿,他被绑作一团,无助地躺卧着。
太沉没,黑暗到来。
14
黛塔在门道里看见了她自己,透过她自己的眼睛看见她自己,透过侠的眼睛看见了她自己,那一瞬间她的裂分感也和埃蒂当初一样,只是更狂暴。
她在这儿。
她在那儿,在侠的眼睛里。
她听见列车驶近的声响。
奥黛塔!她尖叫着,蓦然明⽩了每一件事:她是什么人,事情是什么时候发生的。
黛塔!她尖叫着,蓦然明⽩了每一件事:她是什么人,谁⼲了这事儿。
短暂的一瞬间,那是从里面被翻到外面的感觉…随之而来是更剧烈的死去活来的磨折。
她被一掰两半。
15
罗兰脚步踉跄地跑向埃蒂躺⾝的地方。他跑起来的样子就像被菗去了脊骨。一只大螯虾已扑到埃蒂脸上来了。埃蒂尖叫着。侠一脚踢开它。他急忙俯⾝拽住埃蒂的胳膊。他把埃蒂朝后拖,但太迟了,他力气不够,它们朝埃蒂扑来,该死的,那玩意儿还不止一只——
一只怪物爬上来问嘀嗒—啊—小,这当儿埃蒂又尖声大叫。那怪物撕下埃蒂的子,顺势扯去他一块⾁。埃蒂又要叫唤,却让黛塔的绳套活结卡住脖子一点声音也发不出了。
这些东西都爬了上来,慢慢接近他们,嘁嘁嚓嚓渴饥地向他们爬来。侠用尽最后一点力气,一个后仰跌倒下去。他听见它们爬过来的声音,它们一边问着可怕的问题,一边嘁嘁嚓嚓地爬过来。也许这也不太坏,他想。他赌过每一件事情,押出去的也就是失去一切而已。
在愚蠢的困惑中,他自己的发出的雷鸣般的轰响令他惊呆了。
16
两个女人直面相觑,两具⾝体像蛇那样绕在一起,手指以同样的势姿掐住对方喉咙,掐出同样的印痕。
这个女人想要杀了她,但这个女人不是实真的;她是一个梦,是让砖头砸出来的一个梦…但眼下梦变成了现实,这个梦掐住她的脖子,在侠救他的朋友时,她想要杀死她。这个梦魇衍变的现实正对着她的脸尖声大叫,热腾腾的口⽔雨点般地落到她脸上。“我拿了那个蓝盘子,因为那女人把我留在了医院里,还有我从来没有得到过有点意思的盘子,所以我得砸了它,当我看见一个⽩男孩时我就要打爆他为什么我要伤害一个⽩男孩因为他们非要我去商店偷东西,而商店里那些有点意思的玩意儿都西卖给⽩家伙的,而哈莱姆①『注:哈莱姆(Harlem),纽约的一个人黑居住区。』的兄弟姐妹却在饿肚子,老鼠吃掉他们的孩子,我就西那个孩子,你这⺟狗,我就西那个,我…我…我…!”
杀了她!奥黛塔这样想,却知道这不可能。
她杀了巫婆自己不可能还会活下去,同样巫婆杀了她也不可能一走了之。她们两个可能就这样互相死掐,让埃蒂和那个呼唤过她们的
(罗兰)/(大坏蛋)
在⽔边被活活吃掉。这一来他们全都玩完。她也许会
(爱)/(恨)
让它去。
奥黛塔松开黛塔的脖子,不去理会还在死劲掐住她的那只手,对方还在劲使掐住她的气管。她不再去掐对方的脖子,而是伸手抱住了对方。
“不,你这⺟狗!”黛塔尖叫着,但这声音里含义复杂,既有恨意也有感。“不,你放开我,你最好是放开——”
奥黛塔失音的嗓子无以再做回答。这时罗兰踢开了第一只螯虾,第二只又爬上来想把埃蒂的胳膊一口呑噬,就在这当儿,她在女巫的耳边悄声细语地说:“我爱你。”
有那么一忽儿,那双手掐得紧紧的,几乎像一个死结…然后慢慢松开了。
消失了。
她內里的东西又一次被翻出了外面…这时候,突然之间,谢天谢地,她是完整的一个人了。自从那个叫杰克·莫特的人在她孩提时代把砖头砸到她头上,自从那个⽩人出租司机朝他们一家人瞟了一眼就掉头拒载(以她⽗亲的骄傲,他不会再叫第二次,因为害怕再次被拒)以来,这是第一次,她成了一个完整的人。她是奥黛塔·霍姆斯,但那另一个——?
快点,⺟狗!黛塔喊道…但这还是她自己的嗓音;她和黛塔融合了。她曾是一个;她曾是两个;现在侠从她当中菗出了第三个。快点,否则他们要被当晚餐了!
她看了一下弹子。没时间用它们了;这当儿把他的重新填弹可能没戏了。她只能抱着一线希望。
“还有别的吗?”她问自己,随即出手。
突然,她棕⾊的手上发出雷鸣般的巨响。
17
埃蒂看见其中一只大螯虾晃悠着⾝子盯着他的脸,它那満是皱褶的丑眼窝里精光四。它那双爪子伸向他的脸。
嗒嗒—啊—它刚一上来,就四脚朝天栽倒在地,汁四下溅开。
罗兰看见一只大螯虾朝他挥动的左手扑来,心想另一只手也完了…接着那大螯虾外壳炸开,壳內绿⾊的汁溅在黑⾊的夜幕里。
他一转⾝,看见一个女人,她的美令人窒息,她的狂怒也让人心跳冻结。“还不快点儿,你妈的!”她尖吼道。“你们还不快点儿!你们快要给它当餐点了!我要一从你他妈的庇眼里打穿你的眼睛!”
她又崩了朝埃蒂曲起的腿双之间疾速爬去的第三只怪物,那东西想把埃蒂给阉了吃掉,却被一掀翻。
罗兰曾隐约觉出这东西似乎有点智商,现在得到了验证。
剩下那些便退却了。
左轮出现一颗哑弹,接着又开火了,逃窜的螯虾中有一只被她打成了一块块碎⾁。
那些亡命之物逃得更快了。一时间看似全无胃口。
这当儿,埃蒂却被勒得死死的。
罗兰摸索着他脖子上那些来绕去的绳头。他看见埃蒂脸⾊渐而由紫变黑。埃蒂的挣扎也渐渐失去气力。
这时一双更有力的手上来推开他。
“我来对付这个。”她的手上拿着刀子…他的刀子。
对付什么?他想到这一点时意识有点飘散了。既然我们两个都得仰仗你的慈悲之心才能活命,你还要对付什么?
“你是谁?”他用嘶哑的声音问,这时他宛似坠⼊比黑夜更加沉的死寂之中。
“我是第三个女人,”他听到她在说,感觉中她像是对着一口深井说话(而他正落在这井里)。“我是曾有的我;我是没有权利存在而存在过的我;我是你救下来的女人。”
“我感谢你,侠。”
她吻了他,他知道这个,但是在这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里,罗兰所知道的就只有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