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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入女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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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走出大鲜卑山之前,在一个明月夜,折彦冲、曹广弼、欧适、阿鲁蛮、杨开远、杨应麒和萧铁奴结成了异姓兄弟,又拜了年纪较大的狄喻为叔。

  折彦冲二十岁,为大哥;曹广弼十九岁,为次;杨开远、欧适、阿鲁蛮、萧铁奴都是十八岁,按出生月份依次排定,杨应麒十三岁最小,是老七。

  折彦冲叹道:“可惜合不勒兄弟不在!”

  杨应麒道:“以后有机会到草原再说吧。”

  三百汉部跨出大山,不久就遇到了零落的女真人。他们拿出山货和这些女真人换,同时打听女真人现在的情况。

  早在大唐盛时,中央朝廷便在女真先人所居之地设立黑水州都督府,以其最大部落为都督,各部酋长为刺史,施行边疆羁縻政策。但大宋疆土远不如大唐,当代汉人政权的影响力早已退缩到燕云以南。

  此时是大宋政和三年,辽天庆三年。在杨应麒的“梦”中,女真人后将强盛起来,但这时候却还处在辽国的统治下。

  在辽河域一带接受辽国直接统治的,被称为“女真”其汉化的程度较高,阿鲁蛮就是出自女真。女真大多已经以定居畜牧和农耕为主要的生活方式。而在契丹人势力范围的边缘、仍然处于半野蛮状态的则被称为“生女真”辽政权对生女真的统治方式是笼络兼防范,一方面封生女真部落联盟的首领为“节度使”另一方面又止他们和女真来往。分布于生、女真之间的女真人,虽被编入辽国户籍,但允许其与生女真往来,用他们所处的地名命名,称作“回霸女真”

  生女真中的完颜部自数十年前崛起,在乌古乃的领导下占据了混同江(未与黑龙江合前的松花江,与黑龙江合以后,在当时仍称为混同江)一带,被辽国拜为节度使,世世相传。完颜部的领袖在女真人中威望极高,是女真各部的都极烈(极烈是女真语,或翻译为“贝勒”初为部长、酋长之意,都极烈就是诸部之首),对外则领辽国节度使之名。此时任节度使的,是完颜部的乌雅束。

  近年辽政失修,女真的政权则还未完全建立,东北的形势颇为混乱。汉部走出大鲜卑山之后连遇了几拨女真、室韦强盗,这些强盗虽然强悍,但人数不多,汉部骑兵训练有素,武器远胜,这些女真强盗不是对手,倒是做了折彦冲等人训练骑兵精锐的靶子。沿途见到一些女真的老弱,他们则量力推食相助。

  忽忽行走了一个多月,过着半游牧、半采集的日子,东北平原上地广人稀,虽然颇为逍遥,但眼见口粮少,杨开远道:“这样下去不是办法,我们得找个地方作为据点。”

  杨应麒道:“我也知道,但这一路来都没找到合适的地方!”

  折彦冲道:“你心目中合适的地方是什么?”

  杨应麒道:“若与野蛮者为邻,我们人数太少,长期下去也会变成野蛮人。因此,这个地方必须能与大宋疆土取得一定联系,这样我们才能得到书籍、医药——特别是有文化的人才。这是第一点。”

  光是听见这一点,几个首领都皱起了眉头,这里和宋土隔着整整一个大辽!哪里可能过去?

  杨应麒继续道:“其次,就是要有矿产。一时之间我们是很难建立起一大片良田的,所以必须造一些东西来和周围的部族换取粮食。最好能找到铁——这些天我观察着,那些女真人别说用铁的农具,就是用铁兵器的也不多。还记得前两天那拨强盗么?他们的箭用的竟然还是骨镞!如果我们的据点附近有矿产,就能造出些东西来跟那些部族易。第三点,就是要有个相对安稳的环境。最好离辽国的势力核心越远越好,咱们只剩下三百多人了,再打几个硬仗就都打完了。”

  曹广弼道:“第二条也就算了,第一条和第三条却很矛盾。我们在辽国之北,大宋在辽国之南,要想接近大宋,就只能往南走——但往南走却是往大辽的窝里钻了。”

  欧适道:“不然,我知道有个地方,可以同时足这两个条件。”

  杨应麒道:“你想说的,莫非是长白山以东的东海海岸?”

  欧适道:“不错!我那死鬼老爹曾到过长白山以东的海岸,和东海女真作过一些易。”

  狄喻摇头道:“不行不行,东海女真比混同江一带的生女真更野蛮,未必能和我们相处。而且从这里去到那里,还要穿过完颜部、五国部。完颜部是生女真的领袖,实力强大,但他们的酋长还讲道理。至于五国部,为了不让契丹人取得海东青,已经把通往东海的道路锁得死死的,‘鹰路’的争夺在东北大大有名。那是一条死亡之路,我们要想过去,嘿,只怕没那么容易。”

  杨应麒道:“就算我们能过去,通过海上和大宋往来也需要大海船——要从东海女真聚居的地方去到大宋,得绕过高丽半岛,经过东瀛国与高丽国相望的海峡才能到达——远得很呐!”

  欧适白了杨应麒一眼道:“小子,真怀疑你以前是不是也在海上混过,知道的比我还清楚!其实,造大海船我也略通一二,不过没学到家而已。唉,要是我的族人在此就好了。”

  杨应麒道:“你的族人究竟是干什么的?”

  欧适道:“我先祖本是大宋之臣,擅长造船之技,被贬到登州一带后,其中一支流为不纳之商…”

  杨应麒笑道:“那就是海盗啦。”

  欧适白了他一眼道:“随你怎么说!不过劫掠并非我们的本行,我们主要是靠海船航行于倭国、高丽各处,有时候也南下泉州和南方的船队易。”

  杨应麒道:“那你们的据点在哪里?”

  “据点?”欧适叹道:“难!难啊!我欧家对自己造船的能耐颇有自信,历代沿革,益求。但因为在大陆上没有一个稳固的后方,东窜西逃,始终没能成大气候!近年来已经被泉州官造的海船给比下去了。不过若说到灵活轻便的小海船,我们欧家敢说是天下第一!”

  杨应麒道:“天下第一?比江南的船厂还厉害?我可不信!”

  欧适道:“我说的是小海船。”

  杨应麒嗤之以鼻:“大海船才见水平,会造小海船有什么用!”

  欧适怒道:“你原来是个外行!什么也不懂!要造好的小海船,你以为容易么?再说,我们家又不是不懂得造大海船,只是没有个大后方,人手材料都不足,怎么造!”

  杨应麒没想到他会发这么大的脾气,忙道:“对不起对不起,我是真的不懂啦。”正要向他请教大海船小海船的区别和各自的妙用,忽然前面哨骑来报,说有上百个女真人来势汹汹地冲了过来。

  众人听说有女真人来袭都吃了一惊,收拢队伍,民部环成一个圆圈,折、狄、曹、萧、和阿鲁蛮分别率领精锐纵马向前,摆开阵势。

  那群女真人共有两百人上下,折彦冲心道:“我们有骑一百六十,光是这些就未必输给他们!何况背后有民部可以依靠!”

  民部中有一百五十张弓弩,人人配备短兵,此外有五十面盾牌,六十支长矛,防守力和反击力都十分强劲。

  女真人冲近,见到汉部的气势不敢就前,一个三十多岁的女真汉子越阵而出,叫道:“你们是什么人,敢犯我土!”

  折彦冲本来会说一些女真话,决定要进入女真腹地之后,这两个月来更是时常练习,每和阿鲁蛮说的都是女真话,这时已足以用女真话明确表达自己的意思,大声道:“请问对面又是什么人?为何说这片土地是你们的?”

  那汉子耳带金环,眼睛如同海东青一般英锐,大声道:“我是女真国相撒改之子粘罕!”

  狄喻上前道:“原来是撒改国相的公子,怪不得如此英雄。”

  粘罕道:“你知道我父亲?”

  狄喻道:“女真完颜部自乌古乃以降,多出了不起的英雄好汉!如今女真之主完颜乌雅束大人和国相撒改大人,更都是心怀大志、泽及远方之人!只要是喝过混同江江水的人就不会没有听说过。”

  女真人早有叛辽自立之心,只是畏辽积威,不敢动手。眼前这个粘罕的父亲撒改是女真首领乌雅束的堂兄弟,任女真国相,而粘罕本身也是女真的首脑人物之一,听狄喻称乌雅束为“女真之主”而不称“节度使”已经有三分高兴,再听他赞扬自己的父亲,心里又多了三分好感。问道:“你们到底是什么人?是来贸易的商人么?”这样问分明已经敌意大减。

  折彦冲道:“我们是失去了土地和故乡的亡之族,只想找个地方休养生息。”

  粘罕道:“你们是哪一族人?从何而来?”

  折彦冲道:“我们是汉部!”

  “汉人?”粘罕眼睛一亮道:“那你们可识字?”

  欧适上前道:“我们这群人,个个识字,有大学问的人,也有三五个!你问这个干什么?”他这句话略有夸张之嫌,不过一路以来,除了打仗那几天,就是在马背上杨应麒也跟部人讲学不止,因此部中连最蠢钝的汉子也都略通文字算术了。

  粘罕道:“你们只有这些人么?若只有这些人,这片土地倒还容得下你们。不过你们得守我们的规矩,还得教我们的族人识字!”

  折彦冲和狄喻对望一眼,没想到朴无文的生女真会提出这种要求。折彦冲道:“我们共三百六十一人!只要给我们一小块土地,我们便能自己养活自己。女真的风俗、都极烈的令我们都不敢冒犯!至于教会女真人识字…”

  粘罕道:“你们不肯么?”

  折彦冲道:“我们不但可以教女真人识字,我们中还有人懂得造纸!能造纸就能印书,有了大量的书籍,就能让女真人成为混同江域的文明之邦!”

  粘罕大喜道:“若如此,我带你们去见都极烈!”

  折彦冲道:“且慢!我们远道而来,和女真人可以作朋友,可以作亲人,但我们不作奴隶。”

  粘罕笑道:“你教会我们族人识字,那就是我们的老师了,怎么会是奴隶!”

  阿鲁蛮上前道:“等等,我们这一路来被人骗过害过,吃过太多亏了。粘罕你敢对着长白山方向发誓,绝不以诡计加害我们么?”

  粘罕听他的女真话极为流利,不像折彦冲那么生硬,说道:“你是女真人么?”

  阿鲁蛮道:“不错!我是曷苏馆女真。”

  粘罕道:“那怎么会和这些汉人混在一起?”

  阿鲁蛮指着狄喻道:“这是我的汉人老师。他不但教我识字,还教我武艺!”

  粘罕不屑道:“女真人要汉人来教武艺?多此一举!”

  曹广弼怒道:“你说什么!你看不起我们么?敢与我斗上一场么?”他的女真话是几个首领人物里面最差的,有些辞不达意,但看那怒气冲冲的样子,女真人也都猜出了他的意思。

  粘罕背后驰出一个年轻人道:“我来跟你斗!”

  粘罕笑道:“这是我堂弟撒八,是我们族里的勇士!你若能赢他,再来挑战我不迟!”

  曹广弼策马飞入场心,横于马上,却不抢攻。撒八挥动大刀来攻,曹广弼心中冷笑,两人还没手,狄喻已经道:“广弼赢了。”

  但见人马错,银光晃动,撒八但觉眼前一花,吃了一惊,攻势一顿,登时左支右绌,忽然肩头一痛,已被曹广弼挑了下来。

  粘罕大吃一惊,背后几个人就要冲上,却被他挥手阻住!撒八虽然受伤,但曹广弼也不追击,任他上马离去。

  狄喻忽然道:“且慢!”

  撒八道:“怎么?你要我的性命么?”

  狄喻道:“你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输么?”他的女真话说得也颇为流利,不但比曹广弼好,比折彦冲和杨氏兄弟也好多了。

  撒八道:“我武艺不如他,所以输了,那又有什么好说的。”

  狄喻道:“你武艺或者不如他,但也不应该输得这么快!你的对手赢得你这么容易,乃是因为你选错了兵器!”

  撒八还没反应过来,粘罕已经点头道:“不错!请继续说。”

  狄喻道:“刀骑杀人麻利,骑防御力强。以冲锋杀伤力而论,骑不如刀骑快、狠,但单挑对决,则长刀短,刀不如。一寸长,一寸强!还没动手,你在兵器上已经输了!”

  宋朝重文轻武,但宋太祖以兵变起家,宋之武功延续唐、五代的武术系统,其严密、妙处均非女真等浅演民族可比。唯其军政体系抑武扬文,致使长处不得为其用,这才落得个积弱的声名!近年武备废弛,军队战斗力更加不堪了!但其武艺华仍在一些兵将世家、民间高手中得以传,正是:衣冠无雄者,草泽有豪强。

  粘罕听得暗暗点头,心道:“刀短长,各有所用。这群汉人果然有些学问。”

  撒八却道:“我女真族最厉害的,乃是骑,若是敢与我比弓箭…”他一言为毕,便见曹广弼拉弓望天而,一头飞鸟应声而落。撒八登时住了嘴,心道:“就是弓箭,我也未必能赢他。”

  粘罕赞道:“好功夫。”

  曹广弼道:“轮到你我了。”

  粘罕却摇头道:“不用了,你的功夫我见识过了,确实厉害。我收回我刚才的话。”见曹广弼收起银,又道:“这群人里,你是最厉害的了吧。”

  曹广弼还没说话,便听萧铁奴、阿鲁蛮和欧适分别发出哼、嘿、赫的几声怪响,曹广弼说不了太复杂的女真话,干脆用汉语道:“我也想这么说的,可是他们几个却不同意。”

  狄喻把他的话翻译过去,粘罕更是惊喜,道:“没想到今天遇到这么多位英雄好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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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注:在今天日本海以北、库页岛一带,曾盛产一种被称为“北珠”的珍珠,极为贵重。这一带有一种天鹅,因为以珠蚌为食,肚中常有北珠。又有一种被称为海东青的鹰类猛禽,擅长扑杀天鹅,吃了天鹅之后又会把天鹅体内的北珠纳入它的嗉袋中。为了取得北珠,便要先猎海东青。契丹每年都要迫女真各部贡纳海东青,或者干脆派兵前往。而每次契丹兵过境,都会给附近各部造成严重的扰,强暴杀人时有发生。定居于黑龙江与松花江合处一带的五国部常常为此奋而反抗契丹人的暴政,封锁其通往东海的路途,而契丹人则每每发动大军前往征伐,或者命令完颜部等强族代为攻打,这就是有名的“鹰路之战”

  又:女真人自开国以来就对汉文化产生极大的兴趣。这一点和蒙古人颇不相同。

  又:女真之能横行中原,颇有侥幸成分。其初兵制武艺均有效而简单。狄喻所言,其实也只是复合兵种相克相生的原理。以粘罕之天才或者知会于心而不能言道,撒八之却不足以知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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