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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九五章 晋北的财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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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折彦冲登基的仪式虽然号称仓促,其实也准备了超过一个月的时间,登基之后各方的反应又延续到次年年中,在这段时间里,杨应麒所领导的行政改革一直在持续。这场改革并非划一进行,而是依照各个地区的实际情况有先后缓急之别——汉廷统治基础较深厚的辽河域与齐鲁东部没有大动作,河东路是作体制上的调整,而河北和陕西则进行了渐进式的革新。为了因应这场规模颇大的政治革新,从华元一六八二年年底到次年年中将近一年的时间里,新汉政权治下发生了规模颇大的官吏动。

  这种动,一方面是从四方往中枢,津门、辽的中枢旧班底在几个月间陆续进入塘沽,占据了新中央政府上下各个部门接近四成的席位。不过,随着统治范围的大大扩展,新的中枢所需要的官员也比以前大为增加,所以山东方面也有大量的中层干部上调,而河东、陕西则主要是高级官员如郭浩、马扩相继进入中枢成为政要。

  另一方面,由于地方上空出来许多缺来,便需要中央政府下放青年士子,或从临近地区平调、升迁。尤其是新收复的河北东西路,更成为新晋士人以及求、山东官员谋求升迁的绝佳途径,这个地区在近期内各种条件是十分辛苦的,要做的事情也多,但由于百废待兴,所以容易出政绩,加上临近未来的中央政府所在地,出了政绩也容易为上面所知,因此热心仕途者都愿意到这个地方上任。

  正是有这样的背景在,河北东西路如沿海的滨海、沧州,以及腹地大府河间、冀州,都在一众中青年官吏的努力下迅速稳定下来。

  这时汉帝国的南北疆界基本上都已经稳住,宗翰被限制在云中,宗弼也始终无法越过黄河,汉廷在这两条战线上投入了巨大的人力物力,而结果证明这种投入是值得的。和云中、河南、西夏、南宋接壤的边疆线仍时有摩擦,但从渤海那边的辽河域,一直延伸到渭水中上游的广阔腹地,在靖康之后第一次实现了长时间的和平。大半年的时间,已足够汉廷扫除大股的强盗势力,足够农人安下心来,享用第一次战后的农业收成。

  华元一六八三年的秋收在到来之前,北部中国就已经呈现一片欣欣向荣的景象。

  农村的富户们欣慰地看到治安转好了,而汉军在边境上不断外拓的胜利又让他们相信汉帝国的腹地不会打仗了,也不知有多少年了,富户们从来没有像今天安心过,这些年的耳闻目睹让他们发现汉廷的军队没有宋军或金军那样扰民间的斑斑劣迹,相反,他们感受到了汉军的保护,并将这种感受化为对汉廷军事行动与行政改革的支持。

  而穷苦人家看看米缸里的存粮和田地里的庄稼后也倍感踏实。安定得比较早的地区,农民已经收过了一季的番薯玉米,但也有一些地区是到开之后才逐步平静,这些地区的穷苦人家都不得不靠汉廷各级政府分发下来的赈济,赈济的数量,勒一勒肚皮也够他们吃到秋收,而据汉廷最新的宣传,秋收之后的税赋又将定得很低——甚至全免,这让穷苦人家对来年的生计也有了盼头。

  汉廷在国家内部——尤其是河北东西路各州县推行的行政改革和安抚政策,耗费了很大的财力,辽南与塘沽的战备存粮不断地搬出去,至于究竟搬出了多少还剩下多少,就只有杨应麒与陈正汇知道。为了河北的安定与重建,大汉朝廷甚至牺牲了季趁胜进军云中的契机。

  杨应麒一开始以为这种付出要得到回报的时间至少得三年,然而他错了。的确,农民们由重建家园到能够以赋税的方式回报国家,需要一段不短的时间,但是在中国,农民一旦安定下来,就意味着着整个地区都安定下来。而国家安定后所产生的间接作用之大,却远远超过了杨应麒的想像。

  首先是治安开始进入良循环。汉廷对各处强盗的打击越进行到后来就越顺利,因为农村的安定已经最大程度地切断了新强盗的来源。最大股最顽固的强盗在第一轮的清洗中就已被拔除,小部分就地正法,大部分放海外。剩下来那些大大小小的贼,由于整体社会混乱已经结束,他们便失去了赖以存在的社会基础;又因为新政府给了他们另外一条可以活下去的道路,所以他们又失去了赖以存在的现实意义。在冀州发生过一件后来被编成戏曲的事情:一个八十岁的老妇人,在汉廷宣布免除全县两年农业赋税和诏谕盗贼归家务农的特赦令之后,颤巍巍地跑到山上去把她的儿子——当地山中最著名的一个强盗头子——揪回老家种地。实际上,类似的事情在河北东西路不知发生了多少起。

  与此同时,乡绅们也依靠着新政府重新肩负起重建乡里的作用来,在韩昉、陈显及其下属的努力下,新的政治秩序和旧的乡村秩序正起着相辅相成的作用。杨应麒所领导的政府班子,对处理治下农村事务显得十分灵活,他们并没有非常强硬地将辽河域的模式搬了过来,而是在保证几条大原则的前提下放手让乡里自保自治。此时的河北农村,无论人才还是经济都已经比不上江南,不过乡贤体系还大体保存着,而且在大之后转入安稳,人心却很容易就定了下来。汉人毕竟就是汉人,如果有可能的话,重建家园绝对是他们在劫后第一件想做的事情。

  到一六八三年六月,河北东西路主要州县的道路就已经平静了下来,在这几个月里,数十万非精锐部队被组织起来,转为武警队伍,分布在从津门一直延续到长安的商业主干道上,维护着几条大路的畅通。这几条安全的道路受到了所有东海商人的一直赞扬,也发了沿途城市的商业活力。东海商家的资本在进入内陆,而内陆又产生了新的商家。分管户部和商部的陈正汇给杨应麒提了一份报告,报告上的数据比杨应麒预想的更加乐观——杨应麒原本希望这几条商道带来的收益在三年之后能够维持这几十万武警队伍的生计就可以了,但陈正汇却告诉他,到年底政府在这条商道上的直接收入就足以实现这个目标。不仅如此,这几条贯穿汉帝国数千里土地的商道所带来的经济作用,比它在赋税上的体现至少要大十倍!民间商业因此活跃,民间财力因此而恢复,甚至有益于整个北中国的民生——这岂不比政府一时的税收增加更加重要么?当然,只要税收体制足够健全,民间的财富迟早会体现到税赋上来,比如作为沟通东海与内陆的经济枢纽塘沽,这半年多来便得益于这条商道的稳定而空前繁荣起来,仅仅上半年塘沽商业税收比去年同期盈溢出来的部分,就足以抵消整个河北东路所减免的农业税总额。

  “一切都比预想中顺利啊!”这一刻的杨应麒心情极为惬意,他正梦想着一个美好的未来,一个他有份创造的未来:天下同富,万众同乐。

  汉帝国开国后的这场大顺风,既得益于内部的人心思治,也得益于外部几个势力——宗翰、宗弼和赵构——都需要休养生息,同时也因为漠北的局势尚未告急。

  不过,顺风总有结束——至少是停歇的时候,因为人心会静极思动,也因为汉廷的敌人并不准备和汉廷永远地和平共处下去。

  折彦冲登基后的几个月里,正式确定燕京为建都之地,燕京道改名京畿路,统辖范围包括旧辽南京道以及中京道的一部分。不过,由于燕京城池已颇残破,所以暂时只是作为军事中心,而距离燕京甚近的塘沽,便成为汉廷的临时行政中心。

  京畿路确立以后,又重新划定各大行政区,其中东北分为南北两路,北部为安东北路,首府为黄龙,南部为安东南路,首府为辽。榆关之内、京畿路之南又分为五路,分别是:山东路,首府济南;河东路,首府太原;原北宋永兴军路改名陕西路,首府长安;秦凤路仍因旧名,首府凤翔;河北东西路并为河北路,直隶于塘沽。海外诸岛又是另外一套管理制度,求为中央直辖,麻逸设南洋都护府,统摄南洋诸岛。此外,又有津门、辽口、兰州、淮子口、洛五大直辖区,以及临夏(刘锜)、渭南(种彦崧)、晋北(曲端)、黄河(曹广弼)、鲁南(赵立)、东海(欧适)、渤海(阿鲁蛮)七大军区。

  各行政区中,又以安东南路与河北路为京畿之两翼。

  在这个时代,由于人为造成的黄河改道没有发生,河北地区的生态环境大致良好——至少比杨应麒印象中要强得多。数百万的人口,对这个地区的生态并不算很重的压力,众多的水泽与河,又为农业发展提供了得天独厚的有利条件。

  与河北平原相比,辽河域的经济政治早已走上了轨道。这十几年来河北屡经战火和恶政的轮摧残,但这个地区毕竟是华夏故地,底极为深厚,一旦有了良好的政治环境,整个地区的重建和崛起便显得非常快。陈正汇预期:只需要三年,河北就能赶上辽东,只需五年,河北就能超越辽东。

  陈正汇的这种乐观,部分出于理性的考量,也有部分是被当前河北东西路一片大好形势所影响——当然,这种大好形势是就总体而言。在一些偏远的地区,或是一些受战火摧残尤为严重的地区,许多事情依然显得非常棘手。其中,真定、中山一带的吏治民生尤其遭人诟病。

  这一带的官吏,是汉军重将曲端在去年北进时降官刘萼所表,官吏都是陈腐的旧派作风。如今曲端已徙太原,但刘萼却还留在真定,成为这片地区地方官吏的魁首。

  燕京平定以后,入汉之旧金、旧辽士子分为几派,其中一派直接依附韩昉,势力最大。另外一派是在燕京未下时就与塘沽的官员有了接触,入汉后也得到了任用,但没有前一派团结。最后一派,也就是由金入汉却又不为韩昉所重的,大多团结到了刘萼旗下。

  刘萼的父亲刘彦宗和韩昉颇有情,韩昉当初在燕京未定之前也曾策略地对刘萼示以拉拢,所以刘萼手里才会有韩昉的书信。但就个人好恶来说,韩昉却是看不起刘萼本人的,刘萼也知道这一点,这是他当初没有真正答应韩昉的原因之一。直到曲端开到真定城下,刘萼才晓得这选择没法再拖了。他识时务地归附了曲端,并得到了这位西北重将的支持,从此和汉部军方也套上了联系。

  刘萼等官吏所在的真定与中山,本身就是北宋时期的边疆大府。汉廷平定两河、一统秦晋之后,又成为燕京、塘沽通往太原甚至长安的必经之路。刘萼为韩昉所看不起,是因为他品贪酷,但这样的人偏偏甚有经济头脑。他相准了真定、中山的地理位置,利用自己在这个地区的影响力以及和曲端的关系,打造出了一段和杨应麒构想中不甚一致却更加见效的商道来。在他的暗中操控下,太原与真定之间很快就形成了经济上的互动,这个地区的矿产——尤其是煤——源源不绝地沿着水陆两路进入塘沽,在短短三个月内就取代了辽南,成为京畿道市场最大的矿产提供者。

  和这种经济上的崛起相一致的,真定、中山等地的赋税在前半年就上报中央,表示已经超额完成了全年的税收任务,可以说真定、中山的民生虽然搞得很差,但官方财政却是河北第一。而由刘萼等官员所控制的商家更是在其中大发特发。

  刘萼不但生钱有路,而且用钱有道,他虽然贪婪,但也懂得如何才能长贪的道理。在他的领导下,真定、中山大小官员团结起来,出了利润的一部分,一面笼络燕京、塘沽方面的大小官员,对韩昉尤其用心,一面结纳曲端,以求一个军方的后援。

  真定西北部地近五台,从这里延续到太原都是曲端所负责的防线——也就是汉军最重视的防线之一。曲端从陕西带到这里的兵将,在汉军的整个体系中算是军阀习比较重的了。太原当初在曹广弼与虞琪的治理下秩序已相当稳固,政界商界以及地方士绅等各派势力大多与转守黄河的曹广弼、调入中央的虞琪关系不浅,曲端新来,不敢妄动他们,他部下兵将在此,颇有“客军”之感。在这种情况下,刘萼的做法让武将们看到了一条财路,他所率领的文官集团利用曲端为首的武官集团在这个地区的影响力开采矿产,垄断商道;而武官集团也利用这条财路自肥。

  晋北将帅手里有钱以后,就能购买良马良兵,雇用死士间谍,曲端所部之晋北军因此而越来越强,雁门关在银术可换防以后,仍然被曲端压制得无法出关门半步,有好几次甚至陷入兵败城破的危险当中。而立下功劳的晋北军又成为刘萼的坚实后盾。军政双方在这片地区互相勾结,很快就形成了一个强大的地方势力。

  晋北军的强大既让折彦冲感到放心,也让杨应麒产生依赖——正努力于内部改革的他太需要这样一个屏障了。对于刘萼的所作所为,中央政府里的明眼人心知肚明,陈显对此尤其不,韩昉却装糊涂。

  这时汉廷中央政府初建,许多制度都尚处完善过程中,几个中央要员除了分管部门要务之外,还分别总领一路之政务,其中陈显领河北,张浩领安东南路,陈正汇领山东,韩昉领京畿。中枢西迁以后,杨朴以副总理大臣身份任安东北路守臣,不再处理中央事务。刘萼的势力范围以河北境内的真定、中山为主,向东延伸到河东的平定军,向北延伸到京畿路的易州、范,正处于韩昉、陈显监督范围的界处。韩昉虽然不喜刘萼,但念在同籍之渊源,加上刘萼懂得孝敬的道理,便容忍了他。但陈显和刘萼素无渊源,岂能容刘萼在他的监管范围之内自行其是?更何况真定、中山的税收虽然上来了,军备也巩固了,但汉廷所标榜的民生却很成问题。所以陈显便拿这个来打击刘萼,要求杨应麒撤换这个地区的官员。

  听了陈显的话以后,杨应麒反问:“刘萼的背景,想来陈老知道。陈老觉得这个时候动他,合适么?”

  陈显皱起了眉头,说道:“确实有投鼠忌器之虑,但这个刘萼在不到一年之内便有如此气候,可见此人极不简单。现在不动,恐怕将来会养成大患!”

  杨应麒沉道:“现在若动了他,晋北就可能动。晋北一有个意外,西夏、河南都会不稳。西夏、河南若不稳,南宋怕也会有反应。这可是牵一发而动全身的事情!再说,刘萼虽然作恶,但晋北防线实因他而坚实。真定、中山以外之河北州县,太原以南之河东地方,亦因晋北防线而得保太平,所以…所以这功过之间,实在也有些难说。”

  陈显道:“功劳是其表皮,祸患是其脏腑!”

  杨应麒问:“请陈老详说。”

  陈显道:“兵之与财,必须两分。边疆将领但从中央领钱办事,莫管钱出处。财需归于中央,兵须控于枢密,不然,则财越多,兵越盛,只添割据之忧耳!彼今既能为我守土,明亦能归金南下!”

  杨应麒沉道:“道理是这个道理,但就目前的实际情况看,还不至于如此。曲端不蠢,不会不知道大势所趋。再说晋北军中,不乏刘锜、种彦崧旧部,又有二将军留在晋北的班底,这些人都是心怀忠义的,一个曲端,还掀不起颠覆大来。”

  陈显道:“今自然如此,但纵容之久,事情就难说了。”

  杨应麒未能决断,问韩昉,韩昉道:“显老所言有理,只是眼前尚有一件大事悬于我等心头,此事不定,恐怕…恐怕宜稳不宜变。”

  杨应麒便问何事。

  韩昉道:“漠北到现在还没大捷呢。”

  杨应麒闻言悚然,以掌击拳道:“不错,此事还是得缓一缓。刘萼毕竟是能办事的人。宁可再纵容他两年,眼下也不宜就处置他。”顿了顿又道:“但我们也不能完全坐视不理,虽然暂时不动他,但也不能让这祸患蔓延出去,得敲打敲打他!”

  韩昉道:“敲打使之惧,不如引导使之善。”

  杨应麒颔首道:“若他能改过,那是最好。好,我便给他一点时间。这件事情,公美去处理处理吧。”

  韩昉看了陈显一眼,忙道:“这事还得显老出马,方才名正言顺。我去办,却是越权了。”

  杨应麒还没说话,陈显看了韩昉一眼,微笑道:“事有从权,刘萼那边由公美去导使之善,还是合适一些的。再说此事杨相既然已经开口,公美何必推辞。”

  陈正汇在旁一直没开口,这时才道:“显老所言有理,大家都是为朝廷办事,公美不必太过避嫌?”

  韩昉这才道:“既如此,那韩昉便修书骂刘萼一骂,希望他能及时悔改,以免朝廷为他一人左右为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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