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七八章 会
大将军要去大定府参加会议?
听到这个消息以后,很多人都表示担心。不过,折彦冲毕竟是大金的重臣,而且作为大金国内最大的势力首脑之一,如果不去,不但于理不合,而且太过示弱。
“放心吧,老七。”萧铁奴在辽口对杨应麒说:“有我在,老大不会有事的。”
“嗯。”杨应麒点头答应着。
阿鲁蛮道:“老六,如果他们来你尽管动手!只要保得大哥到鞍坡附近,有五哥给你垫着!”
萧铁奴笑笑道:“鞍坡?我才不回来呢!如果他们敢来,那刚好让我们有个话头起事!到时我就拥着大哥往会宁‘清君侧’去!从混同江到斡河,哪里有兵、哪里没兵,哪里有粮、哪里没粮我了如指掌!一路放火烧过去,看谁能拦得住我!”
众人听了都笑,萧铁奴说要以三千轻骑袭会宁未必太过冒险,但从辽口到大定府一带到处是汉民建起的城寨,这些城寨在行政上虽然分属宗望、挞散、斜也管辖,但受汉部影响极大,萧铁奴要在这里打游击战那当真是如鱼得水!可以说在东京道南部州县,汉部和女真之间是汉部更具备地利与人和的优势!双方若投入对等的兵力作战,胜负之数会稍微向汉部倾斜一一汉部这种地利人和的优势要到银州一带才会扭转过来。
折彦冲对杨应麒道:“我离开前把虎符放在阿虎那里了,万一有事,你们几个商量着办吧。”
汉部大规模的兵力调动,需要有折彦冲的虎符和杨应麒的枢密签押才算手续完整,完颜虎和杨应麒亲如姐弟,相互间信任度极高,这点阿鲁蛮等都知道,折彦冲当众这样对杨应麒讲,那是表明杨应麒在危急之事可以直接调兵遣将了。杨应麒口中答应,心中微有所动:“大哥到底是不是有事瞒着我?为什么我会有这样奇异的感觉?”
他还在犹疑时,折彦冲和萧铁奴己经相继卜马,秋风中旗帜猎猎,呼啸向西北去了。(雪在坠打手)
杨开远拍了杨应ip的肩膀问道:“怎么了?”
“嗯,我感到有些不安。”杨应麒说:“大哥最近好像有些奇怪。”
“嗯。”杨开远道:“我也觉得。”
杨应麒微感诧异道:“三哥你发现什么了?”
“没有。不过…”杨开远小声道:“老大这次让我回去,过问了好些边境上的防务以及后勤漏。”
杨应麒道:“那没什么啊!”“嗯,也许没什么。”杨开远道:“但这等查缺补漏的事情,我一直都有在做的,老大一直以来也很信任我,可这次为什么却要特地过问呢?”
杨应麒低下了头道:“确实有不少蛛丝马迹,不过…不过我总想不通他要干什么!能干什么!”
“你也想不出来?”
“嗯。”杨应麒道:“我搞不明白大哥这样做能有什么动机…”
阿鲁蛮忽然叫道:“你们俩在嘀咕什么!”
杨开远笑笑道:“我们在说我们有些猜不透老大。”
阿鲁蛮笑道:“猜不到就别猜!反正他现在没走远,赶上去问个清楚不就行了?”
二杨对望一眼,一起微笑。
这个时候,大定府己是一片紧张气氛!这是阿骨打死后大金几大势力的第一次聚会!聚会的地点设在大定以东、建州以西的一块丘山上。斜也的二千兵马和挞徽的八千部众己在这里布列完毕,宗望的三千兵马也己赶到,宗翰离得最远,预计到达的期也最迟。这次各大势力出动的兵力都不是很多,但没有一支不是精锐!光是折彦冲、宗翰、宗望三支部队,如果诚团结的话,几乎便足以横扫北国了。
“啊!汉部的人来了!”
“还好,看来折骑马还是心怀大金啊。”
“是啊是啊,这次最好能一起去伐宋,太子、国相加上驸马,那是天下无敌!”
“这么说不用打辽南了?”
“嘘——不要命了!说这种话!”
这次吴乞买是公开宣召各部议事,除了宗望、宗翰和折彦冲之外,还有一些小部族也在被邀之列。这些人在政治上服从会宁,在经济上又深受津门的沾润,如果会宁和津门恶他们夹在中间便十分为难。可以说大金上层的权力斗争急剧恶化的同时,中下层的国人——无论是汉部的民众还是女真的民众其实都不希望爆发“内战”
萧铁奴传令在偏东的地方安营扎寨,同时派人去知会己经到达的挞徽和宗望。按照以往从传统,会师的各部会各派人手负责所处方向的防务,这次也是如此——挞徽负责北面,宗望负责南面,折彦冲负责东面,还没来到的宗翰显然会负责西面,而斜也则居中策应。这是大金在无数场战争中自然形成的传统——不过在阿骨打死后,有汉部参加的这种场面己经很久没出现了。
“老大,其实跟他们一起还是蛮不错的事情。”萧铁奴仿佛有些怀念地说:“做起事情来得心应手,打起仗来又没有后顾之优!”
折彦冲听到这句话笑了一笑,萧铁奴这话说出了许多人的心声。假如宗望、宗翰和自己能衷心合作的话,这个时代在战场上他们的确很难找到对手。至少只要有宗翰和宗望在,折彦冲便不必担心西面和南面会出现问题——正如其他两人相信折彦冲能应付任何变故与挑战一样。
“啊!国相来了!”
西路军终于也到达了。宗翰到达以后,这片丘山简直就成了一场大金国的军事展览。
南面,是阿骨打起兵以来一路壮大的嫡系兵将,是在战斗中进化了的纯女真部队,虽然宗望在平州的军中也有大量的渤海兵、契丹兵和汉儿军勇,但这次都没有带来,所以这支队伍展现的是一种野蛮人在掌握铁器技术后的颠峰爆发力,对任何人都保持着“万不可敌”的威慑感!
西面宗翰的部队比起宗望的东路军来略显驳杂,但综合战力却足以与东路军媲美。宗翰家族的势力早在撒改时期就己经保持着一种独当一面的地位,实际上东路军的独立态势几乎还要超过汉部。不过体制与血缘的双重原因却让大同和会宁之间的关系远没有津门与会宁之间那么恶劣。眼下,与完颜部关系较为疏远的部族有许多都依附于宗翰,而得了西京道以后,契丹、奚族的战士也大多纳入西路军旗下。此时随着宗翰前来的人马共有四千五百人:其中三千人由宗翰亲自掌控,一千五百人是耶律余睹带领的以契丹为主力的混合军。
和宗望、宗翰的部队相比,才进行大量征兵的挞徽部单兵战力便显得稍弱。作为地主的挞懒兵马就数量来说比其它几支部队都多,但给人的迫力不但不如东路军和西路军,甚至比起随斜也而来的两千会宁人马也有所不如——当然,更比不上萧字旗下的那批半野蛮人!
萧字旗下的三千骑,绝对是汉部几大战力系统中和女真合作最多的一系。萧字旗兵甲犀利,编制组织和兵种类型都没有汉部主力军事系统那么繁复,最能体现汉部最高科技水平的一些火器并没有大量提供给萧铁奴手下的该些蛮汉——但那并不重要。萧铁奴用兵的哲学并不是追求最先进的武器,而是追求简单、追求有效。真正的大战打起来,最有持久战斗力的一般不是那些处于时代前沿的武器,而是那些处于时代主的武器。利刀、快马、强弓、毒箭,在这个时代,萧铁奴有这些就够了。
折彦冲三千人,宗望三千人,宗翰三千人,挞懒八千人,斜也两千人,耶律余睹一千五百人,其它大小各部或三百或五百共一万五千余人。三四万人聚集在这里,虽非会师,亦类于会师了。如果这次会议决定伐宋,靠这支队伍或许就足以南侵了——倘若与会者能齐心协力的话。
各路兵马会齐后的第二天一起出营列阵,分别向前移动二十步,围成一圈。这片丘山中央的高地上早己搭好了一个高台,斜也与挞徽高坐其上,宗翰、宗望和折彦冲等各领一二个亲卫上前,蒲鲁虎和安塔海伴在折彦冲身边,萧铁奴在外围领军守望。
商议伐宋的金国大会,终于拉开了序幕了。
大金论辈分除了斜也挞徽之外尚有一些元老,但在实力说话的北国,这些老一辈的将帅王公们显然早被宗翰、宗望和折彦冲比下去了!所以这次的大会上,斜也坐了首席,他左手边是挞懒、宗望,右手边是宗翰、折彦冲,耶律余睹、刘彦宗等依次坐定围成一圈席地而坐,各人面前放着一条毯子,毯子上摆着些松子、酒水,圆圈中间燃了一个火堆,架起一口大锅煮水烧,一个室韦奴隶将烧好的分了送到斜也、折彦冲等人面前后俯身退下。
宗翰顾视和他邻席的折彦冲道:“好久不见!在辽南过得还快活吧?”
折彦冲微笑道:“你在大同有多快活,我在津门便多快活。”
宗翰哈哈笑道:“我在西京可忙得很哪!”
折彦冲道:“我也不闲。倭岛最近闹得很凶,倭人被过去的寇杀得差不多了,我正想着要不要过去调停调停,免得倭人亡族灭种,有干天和。你呢?在西京忙些什么?”
女真先辈曾从海路劫掠日本,所以宗翰对倭族也不算完全陌生,听折彦冲问起说道:“我在西边,忙得最多的自然是灭辽抚夏!还有,我最近为先帝立了一座庙,希望借先帝英灵绥服地方。有空来西京看看,这些祭祀什么的事情,你比我懂得多。”
宗翰把这件事说得轻描淡写,其实他在西京为阿骨打立了一座祖庙,意义不仅是宣示自己对大金政权的向心力,更是告知四方这西京他是不打算交给大宋了!
折彦冲微一沉道:“西京毕竟是先主说过要给大宋的,《海上之盟》墨迹犹在,现在你这么做,宋人没意见么?”
宗翰哈哈笑道:“他们能有什么意见?敢有什么意见?过几天我还想在太原也建一座,你看如何?”
折彦冲还没回答,斜也己大叫道:“当然好!”宗望口道:“如今我们大金以平州为南京,平州城虽好,作为陪都终究觉得局促。如果四叔同意,我也正想娜一娜地方。”
斜也问道:“娜去那里?”
宗望道:“比起平州来,燕京自然好得多!”
他们三个这几句话出口,便为今的会议定下了基调!众人或有意,或无意,都目视折彦冲,看他怎么反应。
折彦冲道:“天大地大,为何一定要去侵扰大宋?”
宗翰笑道:“天大地大,但缺了大宋,四周的边边角角便联不起来。没有中原,东边的高丽、西边的西夏便都显得偏远狭长。但如有了中原,我大金的领土便能成块地勾连贯通!”
折彦冲道:“当初我们反辽,是因为大伙儿被得活不下去!如今有幸取辽而代之,实是上天庇佑!眼下各地物产益丰盛,百货无缺,三百里辽河的粮产足供我大金军民享用。大家以前出生入死,为的也不过是富贵二字。如今我大金之盛,尊于大宋,境内之财,供各部有余,何必再起祸端?战事一起,不但大宋不好过,我们大金的勇士只怕也会损折不少。
宗望冷笑道:“大丈夫生当天地之间,只有越战方能越勇!大金的勇士若不习战事,过个十几二十年就会像辽人那样都变成懦夫了一一那还不如直接战死给他的儿子、兄弟、朋友做个榜样!自起事以来,我大金每战均有损折,但兵越战越多,将越打越强——怕什么损折!”
挞懒也道:“说到贵,咱们不在乎!都极烈和皇帝,极烈和王侯都只是一个名号罢了。但说到富,哼!大金虽然有钱,但这钱可都被驸马爷你揣在手里!我们这些谙班、国论什么的,说是大富大贵,但站在驸马爷你面前一比,哈哈,全成了乡下土财主了!”
折彦冲不悦道:“叔叔你这是什么话!我哪有你说的那般有钱!”
挞懒道:“你没钱?哈哈,在座所有人的钱财加起来,只怕比不上你的一个小指头!别说你,就是你手下那些生意人,比我有钱的没有一百个也有五十个!”
折彦冲道:“津门的商人确实有钱,但那是他们的钱,不是我的!”
挞懒道:“他们在你的地头做生意,他们的钱怎么不是你的?那些人的身家性命,还不是你一句话的事情!”
折彦冲皱了皱眉头,一时不知怎么解释,宗翰道:“彦冲,事实摆在眼前,如果没有大金,汉部能有今天?如今你们发了大财,却只是在手指中些汁水出来洒给我们——别说让人解渴,就是味道也没尝出多少来!你这般刻薄,可怪不得大家生怨!”
各部酋长族长听到这些话无不点头称是,折彦冲道:“原来大家要的是这个,那也容易!”
宗望、宗翰等一起哦了一声,各部酋长族长也都脸现喜,心想折驸马如果被其他极烈敲出一笔大财来,就算自己占不到大头,分上一点总有指望的!谁知道折彦冲却道:“如今大金的问题,不在于没有财货,而在于许多人不知道怎么生出财货!要解决这个问题,其实也不是没有办法。”
斜也问道:“什么办法?”
折彦冲道:“我建议,将赋税、商贸、农工等事统合起来,设立一个宰相来处理!这个宰相,就让应麒来做!我保证五年之内,在座各位的身家至少都能翻上一番!”
各部酋长部长闻言面面相觑,宗翰嗤的一声笑道:“说到头,还是一句空话!”
折彦冲道:“怎么是空话!应麒的本事,粘罕你又不是不知道!”
宗望淡淡道:“五年!何必五年!这里的人只要回去齐发兵马,向南一冲,一年之内,就能得到十倍、百倍的身家!”
折彦冲道:“那样的钱,只能赚一回!再说,侵扰无罪盟国,岂是勇者当为!”
宗望笑道:“什么盟国!大宋那软脚病牛,也配做我们的盟国?再说,不向大宋的话,也还有另外一个去处!”
折彦冲变道:“老四,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宗望道:“你不愿意我们去大宋发财,那我们便到津门去。反正都一样。”
折彦冲怒道:“你敢!”
宗望道:“不是我敢不敢,是你挡了大家的财路,得大家不得如此!”指着众族长道:“你们说是不是?”
众族长都道:“驸马爷莫要迁腐了,那个大宋,有什么好回护的。”
折彦冲哼道:“大金的问题,不在于财货太少,而在于上下不均,生财无路!劫掠这种事情,打仗建国时不得己这么做也就算了,立国之后难道也能这样吗?辽南和汁梁的财富,可不是抢来的!与其去抢一回汁梁,不如把北国三千里都变成汁梁!眼前明明有一条善路在,为何还要去干抢掠这等事情?别忘了我们己经是大国将相,不是强盗贼!”
族长中有人问道:“驸马,我们真的都能变得和辽南、汴梁那样富吗?”(雪\在\坠/手/打)
折彦冲道:“当然!在我汉部南下前,津门还不是一片滩涂?现在那里己经不比汴梁差多少了。津门能这样,别的地方为什么不可以?”
折彦冲这话倒也说得一些人心动,宗翰却笑着问道:“却不知要把北国三千里都变成和津门一样,需要多少年?”
折彦冲默然片刻,说道:“一步步来,总能做到的!”
对他这句避重就轻的话宗翰并不上当,继续追问道:“十年可以么?”
折彦冲道:“哪有那么快!”
宗翰又问:“二十年可以么?”
折彦冲皱眉不答,宗翰冷笑道:“难道要三十年、囚十年?还是五十年、一百年?哼!就算真有那么一天,这里大部分人也早入土了!彦冲,你别太执不悟了!这次只要你点一点头,作为伐宋先锋,将来的好处,少不了你一份!”
折彦冲断然道:“要我做伐宋先懂,办不到!”
宗翰脸上微现怒,斜也喝道:“彦冲,你真要做大金的绊脚石么?你再这么执不悟,不但各族各部不服你,只怕就连你汉部内部也受不了你干这种蠢事!”
折彦冲道:“我今若能带兵去打大宋,明便可能带兵反噬大金!五叔你希望我是这样的人么?”
宗望道:“彦冲,你再这么一意孤行,阿虎会很难做的。”
折彦冲沉道:“大宋与我有故,大金与我有亲——如果你们一定要打大宋,我最多两不相助!但要我做这前锋,恕我不能奉命!”
斜也森然道:“伐宋之事,皇帝陛下已有令旨!折彦冲,难道你要抗命么?”
宗望又大声道:“这里有谁支持折彦冲的?”他盛威之下,谁敢开口?
宗翰道:“彦冲,你看,这次你不不止是违抗都极烈之命,而且还违了大金上下、各部各族的众议!”
折彦冲冷笑道:“众议?这种谁也不敢开口的沉默就叫众议?你们真要加我罪名,直接加上来就是!何必抬出什么众议?”推席而起道:“大宋是我折彦冲父母之邦,此事天下无人不知。现在我们侵宋有利无义,我是金国大将,也是一方族长,大将族长杀亲叛族,恐怕对我大金不祥!”
宗望冷笑道:“为我大金万年基业,便是不祥也要做一遭!”
折彦冲沉片刻道:“你要侵宋,为的也不过是财物!这样吧,我愿倾全部之财力,帮你攻略原不属于大宋的燕京,帮粘罕经营河套,再替大金抚略漠北,以安大金,如何?”
宗翰淡淡道:“若不是为了兼并宋土、中外一统而安抚西夏,河套早己入我囊中,何必你来多事?”
宗望道:“伐宋之战,打到哪里便是哪里,何必划地自限!”
挞懒也道:“漠北那种不之地,只要乖乖向我大金朝贡称臣便好,便要抚略,也不需你驸马爷来心。”
折彦冲道:“如果你们这也不满意,那我也没办法了!但伐宋之令恕我难从!国主若真要因此事罚我,便让他罚我好了!彦冲不敢背叛大金,但也绝不敢屈从一时命去干这等毁盟杀亲的不义之事!我若干出这等事情,将来没面目去见仁慈宽厚的乌雅束岳父大人,没面目去见重义守信的先皇阿骨打皇帝!”
斜也背后的宗磐听见这句话怒道:“折彦冲,你是在暗示父皇不仁不慈、无信无义么?”
折彦冲不接他话,但看那神色分明是默认!
宗磐大怒,喝道:“折彦冲你听好!我们来前父皇己有令旨:折彦冲若不肯作伐宋先锋,就地解除所有职务,押会宁候审!”
“好!”折彦冲道:“国主之命,彦冲不敢违抗!待我回津门召集部众,辞去大将军之任,便来会宁听候国主责罚!”对蒲鲁虎安塔海道:“我们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