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南朝北意

　　欧适本来打算在海边呆上一个月便回去，但北面大军戒严，也不知是何景况，因此越拖越久，最后竟在船上过了年。

　　这些年辽政败坏，海边贫民甚多，人贫则勇于走险，没多久欧适募到四百人。欧适将陆战的经验和自身的水性结合起来训练这批人，训练虽严格，但这批人只要有了饭吃，便都表现得十分积极。高药师和曹孝才在旁辅助，越来越觉得欧适不是等闲之辈。

　　年底忽然消息传来：契丹皇帝亲征的七十万大军被女真人杀得大败，整个大辽都动摇起来，辽东一路震犹大！高药师和曹孝才闻言都有惧，他们都还不知道欧适和女真的关系，所以害怕女真人会打到辽南来。便一起来见这个顶头上司，高药师道：“女真人这样的声势，只怕将来会打到辽南来也说不定，不如想办法往南方撤吧。以我们现在的船只人手，在南方也能过活！”

　　欧适一听大笑，却不表示什么。不久刘七绕道来到，同行还有一个使者传杨应麒的话，让他不用急着回去，如果能够立足便在海边好好扎。又问欧适“海上事宜办得如何了”

　　欧适对那使者道：“告诉应麒，辽南海岛间没什么大势力，我站得住脚，只是钱银不是很够。”

　　那使者道：“七将军已经代，我部此次我军大胜，雁门关以北的商人趋我如蜂赴，若钱银不够用时，尽可先向商人们借去。具体事宜，可托赵履民刘介代办。”

　　欧适笑道：“老幺真是个鬼精灵！这种馊点子也想得到！”

　　其实杨应麒这哪里是馊点子！根本就是“顺应人心”之举。由于这两年琉璃屋货物畅销，大辽许多地方的商人都已经知道了汉部这样一个势力的存在。而折彦冲在宁江州保护商人的事情杨应麒又设法让刘从等人在商人圈里广泛宣传，令汉部在北地商人中大得人心。这次辽军大败以后，商人们对于女真的野蛮十分担心，在这种形势下汉部便成了他们的新希望。

　　所以早在杨应麒的使者到来之前，欧适便接到了赵观的请求。赵观希望能引见几个商人朋友给“欧将军”认识。现在欧适手中不但有琉璃屋的货物资本，更有令人垂涎的政治资本！

　　两后赵观找上门来，和他一起来的还有一个高丽药商，这人欧适却见过——折彦冲大婚的时候他曾经来观礼，还当场把贸易用的货物当作礼物送了，也算是个颇有眼光的商家。

　　当时女真和汉部都还方兴未艾，因此这个叫李相隆的药商只是去探探道路，埋下一个伏笔。这次金军大胜，李相隆嗅到气味，觉得东北军政格局即将大变，赶紧联系上赵观药见汉部的首领，希望通过汉部取得女真作为自己的靠山。北线战，李相隆不敢轻往，便求赵观带他来见欧适。

　　李相隆献上了两箱人参，一船粮食，巴结欧适道：“欧将军来辽南不过数月，从辽东至高丽的海面盗贼便为之一清。可见是欧将军声威所至。”

　　欧适哈哈大笑道：“你少捧！我这几个月藏得好好的，都还没敢去动周围的海贼！要让契丹人知道我在这里，我还用活么？”但脸上笑逐颜开，其实还是很受用。

　　李相隆脸也不红，笑道：“欧将军足不出水寨，便镇得千里海面一片平宁，那更是大大的了不起。”

　　欧适摆手道：“好了，别给我这些虚文，咱们开门见山说话吧，你来见我，是想求我什么事情么？”

　　李相隆道：“只是要一见欧将军威严，别无其它。”目视赵观，赵观忙帮腔道：“若能得欧将军一纸片字，得驸马爷接见，那李官人就喜出望外了。”

　　李相隆道：“当初驸马爷大婚时我虽然到了，可惜也没机会亲聆驸马爷的教诲。回高丽后辗转反侧，常常引为平生憾事。”

　　欧适心道：“应麒对高丽似乎也有兴趣的，这事得这么办！”便道：“我看现在到处都糟糟的，你也先别跑了，面见我大哥的事情等将来安定下来再说。不过我也不能让你空跑一趟，这样吧，你派几个聪明能干、见多识广的跟赵观去见七将军，如果他同意，你派去的那人便在汉部常驻，作为居中联系，如何？”

　　李相隆早知道赵、刘两家和汉部合作的方式，对自己当初没有预先和汉部建立类似的关系大为懊悔。这时听欧适提起大喜过望，连连道谢。

　　欧适又对赵观说：“我在这边购买船只粮草，由汉村直接供给太过不便，因此想先向你家借些钱粮。”

　　赵观道：“哪里说得上借！我家从汉村进琉璃品从来就没断过，相应的茶书盐药却只是送去了一部分。现在我家还欠下许多债务在这里呢。”

　　欧适摇头道：“咱们一单归一单，不要混了。汉村要的东西，还是不能缺欠，这次我却是向你借。借你多少，将来加一成利息还你，决不悔约。若你家运转不灵，可联合刘家，以你们的名义向其他商人募借。将来汉部的钱粮到位了，自然按息归还。我部的信用，想来你也信得过。”

　　赵观忙道：“自然，自然！这事欧将军你不用出面，免得让契丹人知道。我们两家自然会把钱粮的事情办得妥妥当当！”两年前他在杨应麒、欧适等人面前还有几分庭抗礼的姿态，这时却已经唯唯诺诺，不敢轻违了。

　　李相隆听出欧适缺钱，心想这是个讨好汉部的机会，万万不能放过，便说道：“高丽那边，我可去想办法，定要保证欧将军这边钱粮无缺。”

　　欧适却摇头道：“我在这里的事情没几个人知道，暂时也不想张扬。说起来，你是第四家！若不是看赵观面皮，又见你曾到我大哥婚礼上庆贺，我断断不会让你知道我部这个据点的。”欧适藏在这里颇为隐秘，外人也只是赵、刘、欧三家的几个高层知道，以防被辽人发现发兵来攻。他让赵、刘两家知道，也是要他们居中供应钱粮。

　　李相隆道：“将军之事，小人决不敢漏半分！一切运转，都以小人的名义进行！”

　　欧适沉道：“好吧。既然如此，你且分担我在这里二成费用，具体如何让刘七跟你细谈。至于利息，仍然是一成。我汉部的恩怨簿上记得清楚，只要有助于我的，将来必有以报。”

　　赵李两人齐声称赞，欧适留他们两人喝了两杯酒便让刘七送他们走了。

　　他面见杨应麒使者的时候让高药师和曹孝才回避，见赵观李相隆的时候却让两人同席。高曹两人席间不敢发一言，但几个人的言语却听得清清楚楚，直到这时两人才知道这欧适的来历比自己想象中还要大！这个头儿居然是最近两年威震白山黑水的大金将军！想起他花钱如水的底气，想起他练军断事的本领，心中更加敬畏。

　　四五年前欧适还是少年时，赵观、李相隆都已经是一方豪强，甚至高药师在他眼里也算是个人物。可现在看着这些人在自己面前个个服服帖帖，心中大是畅快。：“迟早有一天，我要望得见大海的人都敬畏欧适这三个字！”

　　欧适正在那里畅想，忽而外边有人来报：“新船来了！”他听了大喜，出来一看，果然海面上开来两只大船，却是全新的！那船靠近，两个身手矫健的男子踏板桥跳了过来：一个是堂弟欧过，另一个却是欧家坐第二把椅的欧海！

　　欧海是欧家的当权人物，欧适被他打过股，因此一直怕他，但这时人发迹了神气也大大不同，杆子一，大声道：“海叔怎么来了啊！”欧海笑道：“阿适你有出息了啊！叔叔自然要来看看。”

　　欧适嘿了一声说道：“海叔，莫怪侄儿无礼。我身在汉部，现在又是多事之秋，咱们见面只谈公事！”

　　欧海的笑声被欧适的话给硬生生哽住了，眼见这个以前被自己抓住打股的矮侄子跟自己摆谱，脸上闪过一丝不悦，但终于还是了下来，笑道：“自然，自然！”

　　两人进了船舱，欧适道：“我向本家也就买了两条能用的旧船，怎么看这两条都是全新的！阿过传话的时候，不会是船错了吧？还是说这两条船不是给我们的？”

　　欧海道：“怎么会错！没错！没错！阿适你在海上新开张，怎么能用两条旧船！自然是要用新船来威风威风！”

　　欧适道：“可惜侄儿最近手头紧，不够钱买新船啊。”

　　欧海笑道：“什么话！自家人，还计较这些么？这两条船是三哥送你的！”他所说的三哥，就是欧家的大家长欧济。

　　欧适道：“那就谢了。”

　　欧海看了刘七、高药师、曹孝才等一眼道：“要不要让阿过带他们去看看船？”

　　欧适道：“好吧。”便让高、曹两人去。这两人是都是在海风海中翻滚讨生活的，最爱好船，一得允许便都兴冲冲去了。

　　欧海又望了刘七一眼，欧适道：“海叔，阿七是我心腹，就是天大的秘密也不必避他。”

　　欧海叹道：“不是我不信任这位兄弟，只是这件事情实在太过重大，若不是要我来办这件事情，三哥连我都不让知道。三哥代了，这事只能出我之口，入你之耳，所以…”

　　欧适还没说话，刘七已经起来道：“四将军，我还是去门外把风吧。”欧适这才答应。

　　刘七出去以后，欧海道：“听说辽主亲征，七十万大军被金军打得落花水，连皇帝也差点被抓了，有这事吧？”

　　欧适笑道：“你消息倒也灵通，不过这也不算什么秘密了。”

　　欧海低了声音道：“女真起兵攻辽的事情，朝廷也知道了！”

　　欧适一怔，随即领悟到他口中的“朝廷”不是辽国金国，而是大宋，这才有些讶异道：“宋朝的消息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快！”要知道呼朴图冈大捷也不过是去年十二月间之事，此时是闰二月月初，一个多月里若说大宋朝廷已经听说此事也不奇怪，但大宋朝廷听说此事到欧家族知悉“朝廷听说”这件事情必然还要隔上一段时间，然后再由欧海来告诉自己——这个过程在一两个月内绝对无法完成。

　　欧海知道欧适误会了，矫正道：“这次金军大捷的事情朝廷是否已经晓得，我们不知道。不过朝廷已经知道辽兵屡战屡败。”

　　欧适问道：“是大宋派在大辽的探子告知的么？”

　　欧海道：“不是。事情是这样的：去年三月左右，辽国燕云有一个官员派人秘密向雄州投蜡丸…”

　　欧适听到雄州心中一阵激动，那可是他们被大宋拒绝的地方！便继续听欧海道：“…丸中藏信，却是那个官员向大宋透了大辽的虚实，并告知女真叛…这个女真起兵，辽军连吃了好几个大亏。”

　　欧适道：“他投这个蜡丸，莫非是想归宋？”

　　欧海道：“不错！”

　　欧适道：“后来呢？”

　　欧海道：“朝廷经过商议，决定接纳。此人四月上便入了宋境，接着入京，竟然就见到了当今天子。后来他奏对甚合圣心，竟得赐姓为赵！叫赵良嗣。”说到这里眼中出羡之。

　　欧适想了想冷笑道：“我们欧家和朝廷的关系只怕冷得很吧？三叔又是如何知道这件事情的？”

　　欧海不答反问：“你知那赵良嗣竟向当今圣上提出什么谋略？”

　　欧适淡淡道：“什么？”

　　欧海低了声音道：“联金灭辽！”

　　欧适这才吃了一惊，但此时他城府已历练出相当的深度，因此脸上只是一副沉状：“大宋朝廷怎么说？”

　　欧海道：“朝廷的意思还不明朗，但多半是采纳了这赵良嗣的计谋了，要不就不会有接下来的事情！”

　　欧适道：“接下来又有什么事情了？”

　　欧海道：“大宋与女真隔着大辽，陆路上过不来。若要联手，除非…”

　　欧适脑中灵光一闪道：“海路！”

　　欧海一拍大腿道：“不错！朝廷要联金灭辽，就得经海路和金人取得联系！”

　　欧适道：“所以朝廷就找上你们了？不对！说到东海群雄，朝廷会第一个考虑的哪里轮得到我们欧家！往南的是林家，陈家，若说东北这片海面，那就该轮到黄家！”

　　欧海有些黯然道：“不错，朝廷的确是找上了黄家。不过近年来东北局势变化莫测，而黄旅也不是他的祖宗黄真，没有当年独力打通高丽的魄力了，因此也不管轻易接下。”

　　欧适冷笑道：“朝廷若要他接，他敢不接！”

　　欧海道：“朝廷也没有直接下旨，只是个别大员暗示黄旅筹谋筹谋。不过黄家最近几年在东北海域活动得也少了很多，因此不免东打听，西打听。三哥瞧出些端倪来，知道和这事和汴京有些关系，便亲自入京，花了好大的功夫，才买通了一个内侍和蔡相爷（蔡京）的一个家人，几方面情报拼拼凑凑，才算把事情知道了个大概。”

　　欧适笑道：“三叔他倒也热心，莫非想从这件事情上个一官半职？”

　　欧海欣然道：“若是这件事情能办好，封官加爵是少不了的！说不定还能给我们家族一个名份！哈哈！偏偏咱们家阿适就是给女真人办事的，这不是凑到一块了吗？哈哈！”

　　欧适却冷笑道：“海叔错了！谁说我是在给女真人办事的！”

　　欧海一听欧适这话，当场就愣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