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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四一章 数语乾坤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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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折彦冲道:“眼下我们汉部局势大好,但这样一来却得防范赵构猪油蒙了心,竟与金人南北呼应来夹击我们!现在我们要全力对付金人,分不出太多的兵力来压制他,上上之策,莫如伐。”

  欧适沉道:“宋政权在江南的情况我多有知闻,赵构胆子素来小,现在又正应付兵变民,未必有胆子和金人勾结!”

  “不怕一万,只怕万一!”折彦冲道:“总之我们既要造成舆论上的道义高点,又要让赵构有所顾忌不敢动手,这样我们在北边的事情才能顺利推行!可是要想办成这件事情,汉部上下除了你以外我想不出第二个人来!”

  让欧适去对付赵构,这件事情连欧适本人也觉得合适,而且他的本来力量就在东南,直接掌控着汉部三分之一的水师,折彦冲这样安排实是名正言顺,欧适连不去的理由都难找!可忽然之间要他退出经营了这么久的塘沽,欧适心中还是大感不甘——他知道这一退出,从此便难以和中枢有缘,最多只能成为一方诸侯了。然而他看看折彦冲,看看杨应麒,看看陈显,再想想其他几个兄弟多半也不会支持自己,忽然涌起一股无奈之感。

  陈显心道:“经过这件事情,四将军只怕会大受打击,只是我此刻已无法去安慰他,他多半也不再信任我。只希望他莫要想差了走上路才好。”陈显知道折彦冲在这种情形下仍然安排欧适去做这样的大事,内里定然埋伏有极为厉害的防范,若欧适顺其旨意那还可以重新得到折彦冲的信任,若欧适图谋不轨,下场只怕便难以预料。虽然陈显从一开始就没将欧适作为自己的真主,但欧适毕竟对他很不错,双方宾主一场,他也不希望这位前座主将来竟以悲剧收场。

  这天欧适出了大将军府之后没有在岸上寻住处,而是直接回到船上落脚——自从决意经略塘沽、进入中枢以来,他已经很久没住在船上了,现在重新以船为家,竟有一种被“打回原形”的感觉!

  “这几年我这么忙活,究竟得到了什么!”欧适发起怒来,将船舱砸得一塌糊涂,不久前他还踌躇志,觉得无论求、塘沽、山东、辽口、日本、麻逸还是东北的率宾府全有自己的势力,仿佛汉部已经在自己的掌控之中,可是现在折彦冲一句话下来他就完全动摇了:原来在大哥面前自己依然是这样脆弱!如果他失势,在辽口的势力还会支持他么?在率宾府的势力可以提供帮助么?在日本的势力可以作为退路么?尤其是陈显和那些浙东商人,在刹那间就变得那么不可信任!

  “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

  正恼怒间,他的岳父陈奉山来访,欧适收拾情绪,来到另一个船舱与陈奉山相见,无可忍耐之下将折彦冲要调他去南边的决定告诉了岳父。

  陈奉山也是个人物,一听这事马上道:“贤婿,大将军这是要削你啊权啊!”欧适哼道:“我怎么会不知道!”

  陈奉山道:“可我们不能就这么把塘沽让出来!这事得争他一争!”

  欧适黯然道:“争?怎么争?现在老三和老七的人怕都已经到达塘沽了,这次他们是几个人联起手来算计我!哼!我孤掌难鸣,怎么跟他们争去!别人不说,就算要削我权的只有大哥,那我也拿他没办法!眼下大哥的人望如中天,这一点你又不是不知道!别说津门、辽口、塘沽、清这些地方,就是中原、燕云甚至会宁,对他归心的人怕也不少!我们怎么跟他斗!”

  陈奉山目光闪烁,忽然道:“贤婿,既然他不仁,那我们便不义!”

  欧适吃了一惊,问道:“你想做什么?”

  陈奉山道:“贤婿你在前面打天下,他们在后面收好处,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津门是这样,求是这样,塘沽又是这样!他们这般做法,贤婿你难道还不寒心么?”

  欧适眼中闪过一丝险,咬牙道:“不错,我不甘心!”

  陈奉山道:“既然这样,我们还跟他们客气什么?哼,就把这东海翻过来,让他们知道知道贤婿你的厉害!”

  欧适原本极为恼怒,但听到陈奉山这番狠话反而犹豫起来。他的子虽然狡诈,但机谋不深,所以常常算计不过杨应麒;野心倒也不小,但和折彦冲比起来器量便显不够。

  这次折彦冲虽然是削他的权,但毕竟没有把他到死路上去,而且还将对宋的外大权交给他,则他欧适仍然是汉部的核心人物之一,重要未必比不上老三、老五。只不过欧适曾希望自己可以成为“汉部的第二把椅”甚至“汉部的幕后老大”所以现在忽然之间被折彦冲打回原形未免心有不甘。在这一点上,欧适又不如曹二、杨三了。当折彦冲失陷之时,曹广弼本有机会独篡汉部;当曹广弼归宋之时,杨开远也有机会扩大自己在军方的私人势力。但这两个人都没有这么做,他们对自己的位置拿捏得极准,曹广弼有他的理想,杨开远有他的恬然,但欧适却缺乏一份豁达。

  这时陈奉山道:“贤婿,如今这世道,要么算计人,要么被人算计!咱们可得先发制人!”

  欧适问:“如何先发制人?”

  陈奉山道:“上上之策,便是顺那折彦冲之意,暗中则联合宋室,待折大杨七他们跟女真人斗到难解难分时,我们便联合宋室抄他们的后路…嘿!贤婿你手掌水师兵权,只要关键时刻将海路一截断,东海便成为一个死海,辽南、塘沽、山东没了求、麻逸的补给,嘿嘿,看他们还敢对贤婿你无礼不!”

  陈奉山还没说完欧适便忍不住打了个寒战道:“若是这样,那汉部恐怕就完了!”

  “完了便完了!”陈奉山道:“难道贤婿你还对他们心存不忍不成?”

  欧适摇了摇头道:“这事做不得。一来我不能做这等无义之人,二来老大老七也不是那么好对付的,如今我手中只有汉部三分之一的水师,真斗起来未必能成功。”他为人虽然狡黠,但要他彻头彻尾地背叛兄弟,却还做不大出来。汉部这份事业做到现在这么大他也是下了不少心血的,真要毁了他也不忍心。再则他也很忌惮折彦冲的武勇及杨应麒的智谋,觉得这件事情虽能闹得汉部大,但以折、杨之能,自己未必能讨到好去。在处断大事之际,欧适却是不如萧铁奴来得绝决了。

  陈奉山叹道:“若是这样,那就只有用中策了。”

  欧适问:“中策为何?”

  陈奉山道:“中策就是仍然顺他们的意思,南下与大宋打交道。一来是再立一功,稳固贤婿在汉部的威望,二来则是重新把我们的经营重地放在求、麻逸,扩大我们的势力。等时机成,进则重入中枢,退则割据东南,这是中策。”

  欧适点了点头问:“有上策,有中策,这么说还有下策?”

  陈奉山哼了一声道:“下策就是老老实实替姓折的办事,辅助得他成就大业后,等他来给贤婿册封爵位。以贤婿的功劳,将来位列王侯是没问题的。”

  欧适皱了皱眉,说道:“上策太急,下策又太被动,还是中策稳当。”

  陈奉山道:“若是这样,那暂时来说我们可得和姓折、姓杨的打好关系,可别让他们疑心才好。”

  欧适点头道:“这个自然。”

  折彦冲重回汉部之后不久便全面掌控了汉部,调整了汉部内部的利害关系,这其中有升有降,有保留,有变易。

  在欧适离开之前,津门召开了一次汉部元部常务民代表的临时会议,在会议上折彦冲嘉奖了韩昉、种去病等人,又向元部民代表说明自己困的经过。代表们听说这次大将军之所以能够成功困,其中一个关键因素是由于萧铁奴对于当初的行为十分后悔,因此改变主意,下令种去病全力救出大将军以图赎罪——这种变化让代表们对如何评判萧铁奴感到有些无所适从。

  无论在哪个时代,背叛都是很难让人原谅的,对背叛者如果不加以惩戒,很容易引发后来者的效尤。可是萧铁奴救出折彦冲对汉部来说也是莫大的功劳——如果折彦冲无法困,或者困的时间再晚个一年半载,那汉部就要面临分崩离析的大危机,甚至整个华夏文明都要因此遭受莫大的困厄。

  会议上种去病代萧铁奴上了一份谢罪表,希望能重回汉部,戴罪立功。以张玄素、陈正汇为代表的部分文人和以石康、徐文为代表的部分武人都很反感萧铁奴的这种反复无常,认为不应该轻易饶恕他的这种行为。欧适却早看出萧铁奴的背叛内里另有秋,他心中暗暗冷笑,口中则表示希望大家能给萧铁奴一个机会。

  最后大家都把目光转向折彦冲,因为他既是汉部元首,又是萧铁奴背叛事件的直接“受害人”正是最有资格来评判这件事情的人。

  折彦冲环顾全场,缓缓道:“萧将军的背叛,让我很难受。当我还在金人软中时我便常常想,是不是我做了什么对不住兄弟、对不住部下的地方,以至于他会如此待我。”

  欧适听了心中冷笑不已,众代表却都唏嘘起来,张玄素忙道:“此是萧某人胡闹,大将军在这件事上并无过失!”

  折彦冲道:“无论如何,萧将军与我有结义之情,他既还有顾念我这个大哥的意思,那我便不愿就此失去一个兄弟。我愿意给他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这是我的私念。”他顿了顿,又道:“如今金人猖獗异常,铁奴的游骑在山南北活动,正好与我们东西呼应,以牵金人之势。当初管仲齐桓一箭,齐桓不以为仇,反以为相,所为者国事也。今为国家计,亦当给他一个机会。若是将铁奴回汉部的路堵死,那便是将他往金人的阵营里推。一旦铁奴归金,则是金人得一大将,而我汉部增一强敌,此事岂不可怕!所以我想请诸位给他一个机会——这是出于国事上的考虑。”

  此言一出,众代表无不赞叹折彦冲宽厚仁慈,器量非常,陈正汇心、张玄素等有学问的人心中却想:“管仲齐桓时是各自为主,和萧铁奴的背叛岂可同而语?”不过折彦冲既然已经开口,他们便不好反对。而且折彦冲说的也不错,若是堵死了萧铁奴归汉部的道路,那便是损汉益金之举,想到要与萧铁奴为敌,就连石康、徐文等人都大感棘手!因此在一轮讨论过后,大多数人便同意萧铁奴回归汉部,但表示对他的行止要严密监督,以防再发生类似的事情。不过仍然有少部分理想派人物坚决抵制,认为重纳萧铁奴虽然有助于当前局势,却有妨于千秋万世的大义,对汉部的未来会埋下不可估量的隐忧。不过如此坚持的人数量实在太少,因此左右不了整个会议的决定。

  让萧铁奴重回汉部的决定虽然有些让人生疑的地方,但最后大家一起装装糊涂也就过去了,反正汉部现在正走上坡路,答应让萧铁奴回来短期内又不会损失什么,便都勉勉强强默认了这个事实。

  讨论完萧铁奴的事情以后又讨论了一些汉部权力、职位的变动,其中最引人注目的变动就是陈显进入中枢成为杨应麒的副手,兼领塘沽守臣。陈显进入中枢对他个人来说是升官涨权,而对汉部来说则是中央加强了对塘沽的控制,可以说这是一次双向的、互惠的、默契的政治易。

  会议又决定让塘沽政学中的优秀学生进入管宁学舍进修,第一期分政、律两班,分别由杨应麒和狄喻进行短期培训。同时,原本镇守塘沽的欧适则正式领命南下。

  这个会议在过程上是热烈自由的,在结果上是皆大欢喜的。杨应麒在整个会议上的表现十分低调,几乎没怎么说话,但他却是这次权力变更最大的受益者。

  不久塘沽政学的优秀种子渡海到津门分别向杨应麒、狄喻行师生礼,那次短期培训也没浪费杨应麒多少时间,不过在短短几的接触中学生们却无不为杨应麒的博学宏识所折服,哪怕这些人里有不少年纪其实比杨应麒还大,却也都心甘情愿地执弟子之礼。先贤不是说了吗?“学无先后,达者为师”杨应麒显然是汉部最有学问的达者和最有权力的学者,能拜在他的门下,除了得到一个老师之外更是得到了一座大靠山,真是夫复何求啊!

  于是杨应麒在折彦冲的支持下进一步统合了汉部各方面的力量“折杨结合”、“折杨一体”这个中央集权模式的威力达到了历史的顶点。汉部内部的问题处理妥当以后,和新加入势力——中原抗金势力的整合便有了一个坚实的基础。

  这时汉部的影响力已经深入到河东、河北、山东、河南的大部分地区,在数年的抗金活动中,中原的士绅集团已经分为保宋、立新两派,保宋派大多已经南渡归宋,而立新派则有意于尚未诞生的新政权。

  杨应麒地位的提高让中原士子们看到了汉部文治大兴的希望,而陈正汇、陈显、王师中三人则代表三种不同的显达之路,大部分有旧宋功名的士人都能从这三个人身上找到适合自己的模式。就是那些默默无闻的年轻人,也有从管宁学舍、蓬莱学舍、塘沽政学、上律学等学舍出身的希望。

  文人地位提高的同时,抗金武将也为汉部盛极一时的武功所鼓舞。自靖康世以来华夏世界第一次出现像折彦冲这样气胡汉的领袖人物,汉部在道义上占据着为民请命的制高点,在组织上又给各种不同出身的势力留下了可以接受的位置。尤其是各地义军和民兵的领袖,他们在南宋政权那里根本就找不到自己的位置,当初宗泽守汴虽然用他们为兵为将,但这些义军自己都清楚,宗泽的行为在赵构君臣那里只是一种可以勉强容忍的权宜之计,即便他们再怎么卖命,在大宋政权底下也得戴着“来归盗贼”的帽子为大宋的士人和正规军队看不起。但是汉部即将召开的“华夏扩大会议”上,却给各地义军首领留下了数量相当可观的席位,这些席位不仅是地位上的象征,更是利益上的保证。

  至于商人,那就更不用说了。汉部和大金、大宋相比有着更为彻底的私有财产保护观念,有着一部益成的商法,有着影响越来越大的商会组织和民间仲裁体系,他们甚至还可以通过一定的社会贡献进入汉部的决策系统——元部民会议,与那些不可一世的士人、将军们平起平坐。杨应麒为了争取到摇摆于宋汉之间的文人武将花费了相当大的力气,对于商人阶层则基本是听其自然,但即便如此,商人们拥护汉部的热情却犹在那些扭扭捏捏的文人之上!他们热爱着汉部——当然不是因为什么道义上的原因,而是因为在汉部政权能让他们赚到更多的钱并加以保护。

  虽然,在群体情昂扬的背后,也有着若干被人忽略了的失意者,比如欧适。但是在这个大家都忙着分猪的季节,少数人的失意并不足以影响汉部整体上的和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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