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七三章 叛
童贯重获道君皇帝心之后不久便再次接掌燕云事务。根据宋神宗遗训:臣子能复全燕之境者,胙土,锡以王爵。因此童贯便得封为广郡王。一时威风无二,两河侧目。
其时大宋各地均告灾荒,其中河北与河东尤其严重!而这个皇朝的政治、边防危机也因为经济困境而急剧加深!
在河东,宋政权对从燕云来归的汉儿不但善加安抚,而且还主动招揽尚在金国境内的汉儿。按中央政府的政策,对这些来归的汉儿,河东各地所在官府必须优先照顾。一开始倒也上下两安,号称德政,但这两年连续遭灾后,各州各府的仓廪一齐告匮,不但无法按照一开始的许诺供应燕云来归的汉儿,甚至连让他们吃饭也做不到,结果导致这些人怨声载道,以为大宋一开始的“德政”是在敷衍他们、欺骗他们;而同样因为仓廪不足而欠饷的大宋正规军队又认为导致眼前困境的缘由在于政府对这些来归汉儿的优先照顾,且认为这些人来自境外“从胡己久,其心必异”相逢往往辱骂殴打。双方矛盾越积越深,慢慢的连隔阂百年、各在一国而积下的旧怨也被挖了出来,终于使得治下旧民抱怨于朝廷,而新归汉儿怀叛于大宋。
到了宣和七年年中,隆德府义胜军团粮饷久久不发,怒而起事,一路劫掠,变河东。种彦崧闻讯率五百骑南下,破义胜军数千人。义胜军残部遁入云中,将两河虚实尽数告知宗翰。宗翰听说大宋如此虚弱,原己跃跃试的侵宋之心又活了三分。
而在燕京,童贯那条“以燕民换常胜军、以燕民口宅供养之,使朝廷不费钱粮而得捍边之师”的妙计显然没达到预期的效果!常胜军在占据了原来燕民口宅之余,依然不断向大宋朝廷伸手。对这批降附大宋的“有功之士”大宋朝廷既没法用之有度,燕京守臣也不能抚之有节。一开始汴粱诸公一味讨好他们,郭药师要什么就给什么,从粮饷马匹到良兵甲无所不从。结果郭药师拿了这些东西除了部分用以武装自家军队之外,竟然还干起走私的勾当:把汴粱朝廷给的军资拿到塘沽倒卖,换了大批海外奇货贿赂道君皇帝周围的太监、宫人、宠臣,结果皇帝的周围便了对郭药师的誉之言,公卿食者无不以为郭药师是个大大的忠臣,遂任他*燕山一路,尽取所得募兵买马,号称三十万,而全军不换上大宋军装,全作契丹服饰!
这般大事,边臣竟然知而不敢言,直到被种彦崧揭破!
原来郭药师贩卖的军资当中,有很大一部分入林翼手中,有生意做的林翼来者不拒,种彦崧知道后却大怒,上表揭发,朝中御使、都中懦生知道后群起弹劾,这才同得汴粱诸公不得不重新审视这个问题。为此,朝廷卖起明升暗降的伎俩,诏拜郭药师为太尉,召他入朝,但郭药师竟然不应!这下连道君皇帝也警惕起来了,他眉头一皱,计上心来,决定派遣他高度信任、智勇双全的太监元帅童贯大王到燕云视边,吩咐童大王暗中观察常胜军的动向:如果发现郭药师图谋不轨,当场便挟制他回汴粱!
这边童贯才奉命北行,那边郭药师便己得到讯息。童贯才到燕京路最南边的易州,郭药师便拦道来。一路上郭药师自居儿子,把童贯当亲爹来供,让童贯大感受用,渐渐地放松了警惕。郭药师见童贯心智己弛,便请他阅师,童贯J改然应承。
第二童贯被郭药师带到一片旷野,眼见举目无人,正自奇怪,郭药师忽然下马挥动令旗,霎时间无数铁骑从四面山谷中奔出,光耀,莫测其数,蹄声如雷,震破人胆!童贯等人无不失,再看郭药师时,只见他恭顺的容貌下却暗藏着恶!童贯在这方面不愧是个察人心的天才!马上理解郭药师的意思:你童贯要么就与我郭药师彼此成全,要么就准备把命撂在这里!
当晚回去童贯与幕僚反复商议,觉得若据实禀告,朝廷必会勒令童贯拿郭药师回朝看眼下的情势哪里办得到!若是童贯没法拿他回去,好不容易回来的这点宠信只怕又要泡汤了!当下定下妙计,决定反其道而行之,回到京城后信誓旦旦说郭药师忠心不二、必能内安燕京、外抗女真!而收了好处的副宰相蔡攸也大卖力气为郭药师说话,认为他可以倚靠!于是道君皇帝放下了心,从此自燕京以至于汴粱的千里平原不再增兵设防,任其空虚。虽然从汉部、燕云甚至福建不断有各种各样的奏报密报来说女真必将南下,但宰相枢密看了也都扔在一边不加理会。
与此同时,北国几大势力的磨合却己接近最后阶段!宋境兵将的叛变告密不断向宗望、宗翰透这样的信息:快来吧,快来吧!大宋这头猪又软又肥又香又,而且还四脚朝天把肚子出来好让请女真大爷开刀呢!真是不宰白不宰,宰了也是白宰一
再加上燕京士子的怂恿鼓动,连一开始完全以驱汉伐宋作为平灭汉部的手段的宗望也有些动摇了!
究竟应该先平汉部,还是先伐大宋?
如果先平汉部,有可能会导致女真核心战力受损,从而没有能力南侵,甚至没法稳定金国己有的局面。可是如果先伐宋,宗望又担心会陷入宋人的抗金战争中不能自拔!但是南边传来的消息越来越人,以至于宗望也开始有些希望汉部能够领命南伐。
这时候宗翰派来了密使,提出新的策略:驱汉灭宋,然后以宋土易辽南。
“以宋土易辽南”
这倒未尝不是一个好办法。汉部最大的问题之一,就是其影响力深入到女真的各个方面一所以折彦冲即使贵为极烈、亲为驸马也不得不除!正如一颗长在心头上的肿瘤,割起来大伤元气,但不割又不行。
可要是汉部统治的把汉部的势力驱逐出去,保持了女真在关外统治的完整,那汉部的祸害就会由心腹之疾降为手足之患,无论是任它独立还是兴兵讨伐,对女真来说伤害都会小得多。
“二太子,”刘彦宗道:“折驸马的人,己随韩昉到了中京府潭州附近。”
宗翰和折彦冲暗中联系的事,瞒着吴乞买和挞懒,却事先与宗望通过声气。挞懒驻兵中京路大定府,但潭州却在宗望嫡系的控制底下。
“让他们过去吧。”既然宗翰没忘记和自己遁声气,也就是说他还需要自己配合一无论他们商量成什么样子,最后猪总得分宗望一份而且是大大的一份。毕竟宗望是现在对汉攻略的直接主导者。如果双方换的条件宗望不满意的话,事情是没法顺利进行的。
道君皇帝此刻全然不知宗翰、宗望和折彦冲、杨应麒正分别望着大宋的地图不停地摸啊摸啊,如果他知道,不知会不会寒得大起皮疙瘩。不过就算他再怎么起皮疙瘩,也挡不住这些北方的豪强们对他上下其手虽然中原此刻还在道君皇帝手里,但宗望宗翰、折杨萧欧等人都己经在想着要怎么分了。
“这就是折彦冲的回复!?
宗翰几乎连眉毛都竖起来了!那种刀锋般的冷笑,连韩企先和韩昉看见都不寒而栗。
卢彦伦也有些害怕,他并非刚胆烈之人,但在涉场合中,外官员的表现不仅仅和个人的胆才能有关,更与外官员背后所倚仗的势力有关!卢彦伦虽智不如陈正汇、烈不如邓志宏,但他此刻所代表的却是稳如山岳坚如磐石的折彦冲一所以他有资格在宗翰面前直板,也必须直板!汉部派出去的使者如果是表现出非策略的懦弱,便有叛部之嫌!
“大将军的意思,正是如此!?卢彦伦道:“宋邦乃故国,宋民乃亲人,汉部不忍伐,亦不能伐!若汉部作为大金前驱南下,则我大将军便成数祖忘典之人!此事汉部上下,无人敢为!”
宗翰大笑道:“那你汉部上下可知道:女真之兵若不向西南,便要下辽南么!?
“大金若与大宋起龌龊,则我汉部唯两不相助而己。若国主定要我汉部作为侵宋前锋
宗翰冷笑道:“如何?”
卢彦伦正道:“国主是君,大将军是臣。臣不敢抗君,下不敢抗上。若国主执意如此,大将军惟有披发入长白山,不敢再过问天下之事!?
宗翰听了这等说辞不怔了怔:“彦冲要披发入山?那汉部怎么办?”
“彦伦西来前,曾听大将军道:我若上不能报国主,下不能安黎庶,内不能保辽南,外不能亲故国,则天地虽大,再无我容身之处!辽南之事,请部内另推高贤主之!?
砍了宗翰的头他也不信折彦冲会披发入山,但对于折彦冲这等烈的宣言还是有些准备不足。
韩企先踏上一步,冷笑道:“当年周郎将引兵向西,据说刘大耳也自称与刘璋同宗同脉,大发?吴兵一入蜀境,各便披发入山?之言!与大将军之誓言何其相似!后来周郎一死,刘各马上兴兵入川!不知将来汉部准备充足以后,是不是也学刘各,来个并‘故国’、‘亲人’!”
卢彦伦正道:“韩大人此言差矣!我大将军仁义无双,信昭天下,又岂是刘各反复无常之辈可比!”
韩企先冷笑道:“当刘玄德未入川之时,天下人还不是也称他仁义有信!后来又如何!
卢彦伦道:“当时事以当时论!后来事以后来论!岂可混为一谈!?
韩企先仰天大笑道:“要这样说,我们总得等折驸马了大宋,再加议论了?”
卢彦伦道:“大将军宋了么?没有!既然没有,韩大人怎能以此子虚乌有之臆测来作诬我大将军无信无义之罪行!?
韩昉踏上一步,便要辩驳,在一旁听得头大如斗的宗翰挥手喝道:“够了!?冷眼看了卢彦伦两眼,冷笑道:“去告诉折彦冲!我给他开的价钱,己是看在老情上才许下的,皇上还未必能准呢!既然他无心合作,此事就此作罢一后皇上和老四决意出兵时,让他别哭着来求我!”
卢彦伦默然片刻,说道:“国相!让大将军为伐宋前锋,委实为难。此事能否再委婉一二?如伐中京、西京一般,只让大将军在后方督运粮草?”
宗翰冷冷道:“没这般便宜事!?
卢彦伦道:“然则如攻黄龙府般,汉部之以兵马相随,国相与二太子在前面下一城,大将军便在后面安一城?”
宗翰哼道:“不行!汉部兵马一定得做前锋!?
卢彦伦甚感为难,说道:“然则国相可否答应:大兵过处,不扰大宋百姓?不焚官私殿宇?不掠子女人家?”
宗翰道:“此次是深入大宋,前途难知,哪里能自己绑住自己的马蹄!你道我和宋人那般愚蠢么?仗还没打,先把刀剑收起来谈什么仁义!?
卢彦伦无法,终于叹道:“战场杀人,实不得己。国相能否许诺,只战于战场,不旁及平民?”
宗翰淡淡道:“这是战机问题!等到了战场,相机而定!?
卢彦伦黯然道:“然则国相什么都不能答应了?”
宗翰怒道:“我什么都不答应?我应承的还不够多么?若得大宋之半,山东归你;若得大宋全土,江南归你!又保你汉部后方无虞!你们还嫌不够!”
“山东与江南,大将军宁可不要!?卢彦伦道:“大将军只望故国之民免于涂炭,故国之士免于战,故国之文免于水火。大将军之心,全在保民安天下,至于财货土地,非我汉部所求!”
宗翰哈哈狂笑道:“既然这样,那就没什么好谈的了!你这就回去,让折彦冲准备安天下吧一下次皇上南巡时,我与宗望都会扈从!且让我看看折彦冲如何安天下!?手一拂,韩企先道:“卢大人,请吧!r
卢彦伦退开两步,忽又前趋,跪了下来。宗翰等人见状无不一奇。
韩企先问道:“卢大人,你这是为何?”
卢彦伦道:“有几句话,想单独与国相说。”
韩企先与韩昉一听都皱起了眉头,卢彦伦这般说话,分明是要宗翰摒退他们两个!
宗翰道:“他们都是我心腹,有什么便直说吧!?
卢彦伦道:“国相听说之后,若觉得可以告知二位韩公时再告之无妨;但现在便留二位韩公在此,彦伦不敢开口!”
宗翰尚未出言,韩企先和韩昉己站出来道:“既如此,下官请先告退。”
宗翰略一犹豫,点头允了,等二韩出去后问道:“彦冲到底还有什么事要说?搞得这般鬼祟!”
卢彦伦道:“不是大将军有话要与国相说,是六将军有话要启禀国相。”
宗翰呆了一下道:“你说什么!?
卢彦伦重复道:“六将军让小的带几句话来给国相。”
听了卢彦伦这两句话,绕是宗翰猾无比,也要怔个片刻才明白过来,大笑道:“你到底是代表折彦冲来与我谈,还是代表萧铁奴’”
卢彦伦道:“刚才的话,都是代表大将军说的。下面要说的话,则都是六将军的肺腑之言。”
宗翰冷笑道:“在临潢府时,在敕勒川时,在燕京时候,他萧铁奴都不来与我完颜部说肺腑之言,前年象棋也摆了,辽口也烧了这时才来说什么肺腑之言,不嫌太迟了么?”
卢彦伦道:“正所谓此一时、彼一时-当初六将军尚,如今六将军己悟-时做错悟时改,善莫大焉?”
宗翰笑道:“好-我便听你说说他悟出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