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恨就恨
黑色的奥迪驰过幽静的北山路,车窗外的景物飞逝,成排的梧桐树落尽了叶子,只留下一枝枝枯败的枝桠滞留在冬日清冷的空气里,入目处尽是一片落寞黯淡的深冬颜色。
北山路还是老样子,长长的梧桐树道,路的尽头是全市地价最高的住宅区。
原以为记忆里的东西早已经物是人非,如今看来也不尽然。至少,她多少还能找到些熟悉的景物来让自己安心一些。
车里的气氛凝滞,安静的只听见车行驶的声音。拐过一个弯道,遇上红灯,车在斑马线外缓缓停了下来。
身边的男人,修长的一双手搭在方向盘上,专心看着路况,没有打算跟她友好交谈的意思。
雪淇缩了缩脖子,往座位里靠了靠。几不可见地皱了下眉,然后懒懒瞥去一眼,淡笑道:“几年没回来,这里变化大的。”
嘴上说着,心里却在鞭挞自己没话找话的无聊行为。都怪身边的男人,嘴巴像贴了封条一样,根本是个闷葫芦。而回家的路还长,她可不想自己被闷死,宁愿说些废话来缓和一下气氛。
“还好。”他头也没转一下,回完这一句,刚好绿灯亮了,他便利落地推挡,将车滑驶出去。
看来他的冷漠性格已经修炼得炉火纯青,没有拯救的余地了。也罢,不聊就不聊,她刚好省省口水。
这次懒得再掩饰,直接从后视镜里斜了他一眼,拢紧了大衣领子窝进座位里,转过脸专心看车外的风景。
旁边的男人,在她偏过脸去的下一秒,掉转了视线,看着她清秀的侧脸剪影,目光深沉如潭。
而那双明亮幽深的眼眸里隐藏着怎样的深沉心思,自然,自己明白就好。
用了近半个小时才将车驶到家门口。
黑色镂花铁门在面前缓缓拉开,车轮打了个弯直接开向车库方向。熄火停车,雪淇推了车门下来,拢了拢身上那件松垮垮的男式大衣,看着周航走到后备箱,将她那只没什么分量的行李箱提了出来。
她想表示一下友好,正打算道谢,那男人已经提着箱子,长腿一迈走到了几米之外去。
这男人,还是数十年如一啊,没礼貌的家伙。她欠了他吗?谁欠谁的,她以为他应该清楚才对不是吗?
算了,刚回来,她自然不会为这么点小事计较,她还有更值得去忙的事。
扬了扬眉梢,她将手进大衣口袋,懒懒迈着步跟上去。
雪淇的父亲钟国邦,早在车一驶进花园的时候就已经从主屋了出来。
远远望去,父亲身边的那道身影,也依然是数十年如一,得宜且窈窕,处处透着一名四十多岁贵夫人的优雅风姿。而那份养尊处优多培养出来的高贵气质,本该属于她母亲才对。
雪淇低下头,嘴角微扬,勾出一抹几不可见的讥讽笑意。冰冷的表情掩饰得很好,消逝得也迅速,再抬眼早已是一副温和笑脸。
钟国邦大步上来,雪淇大大方方地叫了声“爸”仿佛这个家,她从不曾离开有十年之久。
转看向父亲身后的女人,乖巧地打招呼:“芸姨。”
“好,”钟国邦欣慰地直点头“肯回来就好!”说着转对身旁的子道:“阿芸,雪淇的房间都收拾好了吧,等下你再去看看缺什么要马上补齐全了。”
陈芸牵起雪淇的手笑应道:“我知道了。雪淇,你缺什么尽管跟芸姨说。日常用品我都早替你布置好了,希望你会喜欢。至于衣服,我想还是你自己去边看边买比较好,到时候让阿航开车陪你去…”
“妈,”周航淡然地打断她“我大后天要出差,短期内不会有空。”
陈芸瞪了儿子一眼,责怨道:“你这孩子,越大越过回去了吗?出差你挑个部门经理去不就行了,哪用得着非要亲自去跑?”
雪淇悄悄扫了一眼周航,无意外看到他淡蹙了下眉。
她弯出一抹笑,说道:“芸姨,没关系的,公司的事比较重要。我才刚到也想先休息一下,而且我冬天的衣服够穿了,不用特地跑去买。”
“话不是这么说的。你在外面吃了那么多苦,你爸爸一直很心疼。现在好不容易回来了,他当然想给你最好的生活。再说公司的事忙起来没完没了,休息个几天又有什么关系?”
陈芸说着,又瞪了儿子一眼道:“就这么定了,从明天起你至少给我休息个三天,去陪雪淇到处转转。”
这混小子,到底心里在想什么?她可是他妈,还不知道他的心思吗?好不容易雪淇回来了,他居然给她摆出一副不冷不热的样子,照这样下去岂不是要他们做长辈的出手了?混小子,回头教育他!
雪淇在心里嗤笑,这里是她出生并且生活过十三年的城市,她还没陌生到需要一个后来的人陪着她去逛逛吧。
心里想归想,她还是出一副为难的表情,看了周航一眼。
“没有意外的话,可能只得出一天。”周航回视母亲一眼,简单吐出几个字。然后拎着她的小行李箱,越过众人朝屋里走去。
走出几步,他却又停了下来,回头对雪淇说道:“就后天吧,明天我会先回公司代一下。”
“你这孩子…”陈芸瞠大了眼睛,追上去想发作。
雪淇拉住她,无所谓地笑着劝阻道:“不过就买几件衣服,一天时间够了。”转对周航一笑“那就麻烦你了。”
周航点了下头当回应,转身进屋。
陈芸尴尬地看了看雪淇,钟国邦在一旁打圆场:“好了好了,大冷的天不要杵在门口挨冻,都赶快进去吧。雪淇坐了十几个小时的车一定也累坏了,赶紧去洗个澡好好休息一下。”
“走吧,芸姨。”雪淇挽起陈芸的胳膊。
车在精品一条街前的停车场停了下来。
雪淇坐着没动,皱了皱眉道:“老实说,到这种高档的精品街买衣服我还是第一次,我恐怕自己的眼光实在不怎么样。”
车门推开,周航已经长腿一迈走了下去,转过身半倚着车门,头又探回车里,素来淡漠的脸上浮现一抹难得一见的松缓表情,上下打量了她一眼说道:“放心,我会找最好的造型师来帮你胎换骨,”
顿了顿,似笑非笑地又道:“毕竟你可是钟家真正的公主。”
雪淇扬起脸笑,随即又出一个伤脑筋的表情,回道:“可惜是个在乡下地方生活了十几年的公主,就怕太美的衣服穿在我身上,会显得不伦不类就惨了。我邋遢惯了,恐怕打死我也找不到半点跟公主搭边的气质来。”
周航深看她一眼,嘴角一弯,这次是一个货真价实的笑容。
“走吧。”他站直了身体,关上车门转身先行。
隔着模糊的车窗玻璃,车子里的的人习惯性的扬了扬眉梢,淡然一笑,跟着下车走过去。
一套两套三套,造型一个又一个变换不停。
雪淇抱着新拿进来的衣服,着额角坐到休息椅上去。心里有些懊恼,她忍不住对着门口方向拧眉瞪了一眼。
试衣间的门掩着,门外沙发上翘着二啷腿的男人,眼光真不是普通的难。手一捞便指了一堆衣服要她统统试来看,等她穿着走到他面前,他阁下却总是支着下巴一脸的挑剔样。
好吧,她是从乡下来的土包子,都跟他说了肯定穿不出这种高档衣服的味道来,所以随便挑几件回去差就好了,她都不介意,他那么较真做什么。
拎起手上的衣服上下看了一眼。是件米白色的短大衣,没什么配饰装点,看上去还算素净大方。
不管了,她就认定这件,随他还要挑剔到什么时候,她才懒得理他。
将衣服三两下套好,她伸手向后拨了拨头发,走到镜子前看了自己一眼,感觉还不错。
门上传来两声“咚咚”轻响,导购小姐温和的声音隔着门板传来:“钟小姐,你的衣服换好了吗?”
雪淇对着镜子里的人做了个鬼脸。她进来就一直赖在凳子上休息,差不多有十几分钟了,想必外面有人等的不耐烦了。
“好了,等我一下,我就出来。”她漫应了声,整整衣服,拉开门走出去。
沙发上的那个男人正在讲电话,随意投过来一瞥,眼中滑过一丝闪逝的光亮。
结束通话,他合上手机盖子换了个坐姿,一只手搭着沙发,另一只手则支着下巴,看她的表情像是在看一件终于及格的物品。
“怎么样?”她随手拉了拉身上的衣服问。
希望他不会摇头,因为就算他还是给一句“不及格”她也没打算再给他面子陪他耗下去。
见他半天没吭声,她叹了声气道:“我看我还是穿原来的衣服算了,起码舒服。”
周航扫了眼她留在沙发上的素旧呢子大衣,土土的样式穿起来少说也老了十岁,让他怀疑那是她母亲的衣服。
伸手朝导购小姐示意了下,导购小姐走过来笑问:“周先生,您觉得怎么样?”
周航指了指雪淇身上的衣服,一边递出信用卡一边说道:“就这种风格吧,把这一个系列的衣服都各挑一套,还有之前那几件也一起打包。”
雪淇一脸意外,以为自己听岔了。一下子就卖二、三十套衣服,这男人是不是该吃药了?衣服够穿就好,而她可没有开服饰店的打算。
父亲说周航将公司打理的很好,可也不用如此摆阔吧。
“不用买那么多吧,会穿不完的。”她追在后面喊,而那个男人放完话,已经站起身朝门外走去,掀开手机盖打电话去了。
好象真的像他自己说的,他很忙,真的很忙的样子。
雪淇望着那道已经移到玻璃门外的身影,皱了皱鼻子做鬼脸。
导购小姐已经动作利落地替她打包好了一堆袋子,排在收款台上,一堆。
这么多,不是打算要她自己一个人搬回去吧?又不是她要买的!
收银小姐微笑着将信用卡递给她,雪淇顺手接过来,目光转到那一堆衣服上,干瞪眼。
瞪了足足三分钟,她转看向门外的人,而那家伙拿脊背对着她,仍在那讲电话,似乎并没有进来发挥一下风度的打算。
雪淇对店里所有对她行注目礼的人还施了一个文雅的浅笑,走到沙发上坐下来。不是她娇贵,那么多的衣服,换谁也搬不走。是他要摆阔买下的,所以该怎么搬回去,他解决好了。
十分钟之后,周航终于通完了电话,又或是终于发现到她为什么一直没跟出来。玻璃门再次拉开,那男人迈着稳健的步子折了回来。
“怎么了?”他走到她跟前站定。
雪淇仰起脸,指了指收银台边的一堆袋子:“太多了,拿不走。”
他看着她一脸无辜的样子,挑了下眉转身对导购小姐道:“麻烦你,请帮我们送到车上去。”
“好的,周先生。”导购小姐笑颜如花,招呼来一个同事,两个人拎起袋子朝店外走去。
雪淇窝在沙发里,淡蹙了下眉。为什么之前她傻站在那的时候,那些店员都没人肯友好地跑来替她解决困难?差别待遇,只因为他才是付钱的金主吗?
身为钟氏企业的总经理,他的确很有钱,只不过那些钱,应该是姓钟才对吧?很不巧,她刚好姓钟,刚好是钟氏总裁唯一的亲生女儿。
一个坐拥了本该属于她的东西十年的男人,他们的关系该怎样走下去才比较不会让人失望?她不稀罕那过亿的财产,真的一点都不稀罕,她只是要讨回一份公平而已。
周航,谁欠谁,聪明如你竟也不知道吗?
一丝不易察觉的冷笑浮上嘴角,低沉的招呼声将她从沉思中唤了回来。
“可以走了。”她抬头,看到他已经站在十米之外,转身叫她。
她温然一笑应道:“来了。”
车从精品街驶出来,已经是华灯初上时分。下班时间,长长的马路上亮起了霓虹灯,车来车往人熙攘,昭显出这座城市繁华与忙碌的气息。
雪淇躺靠在座位上,安安静静的望着车窗外,看着闪逝的霓虹与行匆忙的人群。
她已经觉悟地认识到,跟身边这个寡言到没礼貌的男人发挥睦邻友好关系,实属浪费。所以决定了,他不开口,她也绝不会再像个白痴一样没话找话说。
拐入一条稍显僻静的路段,抬眼望去,路边大多是一些餐厅火锅城。隔着橱窗玻璃,可以看见里面三三两两吃得热火朝天的人群。
肚子不争气地“咕噜”了一声,她悄悄从后视镜里看了周航一眼,有些懊恼。真是的,想抄近路也不该挑这种饭香四溢的街来走,害得她肚子直叫,口水都了好几回了。
“时间不早了,或者我们可以先找个地方吃了饭再回去。”他专心看路况,突然冒出这一句,害得雪淇差点被正要咽下去的口水呛到。
他不是一直都在专心开车吗?为什么却好象长了另一双眼睛,看到她对着饭店橱窗口水的样子。
“呃,好啊。”正合她心意,她好不容易才忍住了猛点头的动作,故作随意的应了一声。
“吃火锅怎么样?”他偏过脸征询地看她一眼。
有东西吃就行,她很好养,从来不知道挑食那两个字怎么写。
“好。”她回了他一抹笑。
他逢上她的笑脸,终是牵了下嘴角,扯出一线类似于微笑的表情来。
雪淇转过脸看窗外,垂下眼睛忍笑。或者淡漠的性格真就是他天生的,看着他刚才那个比哭好看不到哪去的表情,她忍不住坏心眼地想,这男人,该不会是笑感神经坏死了吧?开始有些同情他,这个样子出门,不知道有没有吓哭过小孩子。
到的是一家很有名的火锅城。冬天天冷,店里的生意十分红火,他们在二楼靠窗的雅座上坐了下来。
周航了大衣搭到背上,接过服务生递来的菜单开始点菜。
雪淇也接过一份菜单,拿在手上当装饰,眼睛四下寻望着。
隔壁桌上有个年轻的妈妈正在哄女儿吃东西,她便冲那个可爱的小女孩眨眨眼。小女孩张着一双大眼睛,连吃东西都忘了,眨巴眨巴地呼扇着长长的睫,煞是可爱。
雪淇喜欢小孩子,尤其还是这种长得特漂亮特可爱的孩子。她与那孩子对看着,温柔地出一朵笑容,小姑娘也嘴角一弯,出小巧而白皙的牙。
年轻的妈妈顺着女儿的视线望过来,雪淇对她点头笑了笑,对方也还施了一个温柔的浅笑。
果然是基因优良才会生出这么美的孩子啊!她在心里感叹着。
周航合上菜单就看到对面的女人正一脸俏皮地做着鬼脸,他顺着方向看过去,看到她正在逗一个很可爱的孩子。而他对面坐着的这一个,在这一刻,也跟个孩子没什么区别,分明没长大的样子。
目光有一秒钟的恍惚,他淡勾了下嘴角。这应该才是真正的钟雪淇吧,一个单纯的小女子而已。
“你想吃什么,点好了吗?”他开口询问。
雪淇回过神,笑了笑道:“哦,都行,你决定吧。”
“吃不吃辣?”
见她摇头,他转对旁边的服务生道:“给我们一个鸳鸯锅底。”
服务生记下菜单,走开了。
她将筷子拿在手里把玩,笑道:“以前跟同学一起吃火锅,他们说吃火锅却不吃辣,有点奇怪。”
他看她一眼,没发表意见。
“一来我怕辣,二来我讨厌被呛到眼泪鼻涕直的样子,会很丑。”她半真半假地笑着解释。
怕丑是假的,讨厌眼泪,是真的。
跟着孤单的母亲一起生活,她见过母亲一个躲着默默流泪的样子,所以她告诉自己,要坚强,不能轻易示弱让别人看到。别人看不到她的弱点,就伤害不到她,她坚强了,才能保护自己想保护的人。
周航的目光停在她的脸上,表情似是而非。她理直气壮地道:“爱美是女孩子的天,我既然没有天生的美貌,自然更要注意后天的保养了。”
顿了下,她忍不住道:“你的表情看起来有点怪怪的。”不会是在嘲笑她吧?
周航深看了她一眼,往座位里靠了靠,没说话。
雪淇被他锐利的眸光看得心里一紧,随即扬起眉梢笑道:“我天生就是这个样子,喜欢讲一些无聊的废话,呵呵。”
执起水杯灌了口水,借以掩去眸底的闪烁。对面坐着的人,似乎比她想象中要敏锐几分。
周航凝起目光,看着她朗坦然的样子,撇出一抹几不可见的淡笑。
或者他已经猜到了她的某些心思,如果真是那样,一切倒也就好办了。虽然现在说有点迟,但他还是在心里补了一句:雪淇,其实是你回来的。
菜上得很快,汤底也上来了,放在桌子中间烧,不一会就发出“咕嘟咕嘟”的沸腾声响。
汤的热气升腾四溢,视线隔着雾气渐渐蒙起来,雪淇对周航笑了笑,开始抄起筷子埋头苦吃。
好饿,她素来是个经不住饿的人,到点就要吃东西,否则会连抬腿的力气都懒得花。以前在家的时候,每次一放学回来就拉着母亲叫饿,现在——
现在,她对面坐着的不是母亲。而母亲一个人留在老家,一定很孤单吧。她要快点完成心愿,然后回家。
“这几年,你跟林姨还好吧?”吃到中途,他的声音从对面传来。
心仿佛被一尖细的针扎中,伤口不大,却是刺心的疼。
她想拿头顶对着他,她想装作没听见,她讨厌在吃饭时候讲话,很讨厌…
“还好,我们过的很平静,我们老家那地方很美,去过的人就不想回来了。我妈在她当年读过的中学里教美术,也算是继续着她的梦想吧,一切都好的。”
她鼓着腮帮子含混地说着,空抬头看他一眼,笑了笑,然后埋头继续吃。
事实上,她的老家很偏僻,只是个山区小城,只有荒凉,跟美丽搭不上太多关系。事实上,母亲教书也只是一种谋生手段,她的爱好和天赋,早在二十多年前就为一个男人葬送了。事实上,对面这个不识趣的男人问出这句话的时候,她很想拿筷子狠敲他一顿。
周航大概是看出了她真的很饿很饿,终于没再继续将这个糟糕的话题继续下去,放过她美美地餐了一顿。
吃完饭出来,天已经全黑了。过了下班高峰期,马路上的人退散了去,五彩的霓虹光影在沁冷的冬夜里闪烁着一方温暖的光。
乍从暖和的房子里走出来,一阵风习过,雪淇瑟缩了下,赶紧拢了拢大衣领口。
周航跟着走出来,看到她蜷缩的样子,低声道:“去门里面等我,我先去把车开过来。”
雪淇点点头,很老实地缩着脖子退回到大门里面去。
车开过来,周航探身过来替她打开车门,她赶紧猫着坐进车里。车里开了暖气,总算感觉暖和了一点。
车速不快,转了个弯徐徐驶进灯火璀璨的主干道。
窗外闪过一家招牌很显眼的KTV,雪淇突然心血来,偏过脸问:“时间还早,我们去唱歌怎么样?”
周航那双明亮的眼睛闪了下,看她一眼,目光中带着几分意外。
“啊,你不愿意就算了,当我没说。”她见他神色晴不明,赶紧乘机收回自己的话。
要唱歌也不要跟他一起去,把自己闷死了多划不来。而且像他那样严肃认真的一个人,K歌这种事在他眼中,想必只是浪费生命的无聊行为吧。
但,有些意外,他在转回视线的下一秒给出这样一个回答:“我知道有家KTV设施不错,我们可以去那里。”
来真的呀。为什么不拒绝她,为什么不批评她不要这么无聊?她只是随口一说啊,说完就后悔了,实在一点都不想跟他一起去唱歌,一点一点都不想。
在心里骂了自己N遍后,她只好说:“那手机可不可以借我一下?我打个电话回家说一声。”
他示意了下自己的外套:“在衣服口袋里,自己拿。”
“哦。”她伸手去拿,低头的时候,懊恼地对自己做了个鬼脸。
两个人,要了一间小包厢。
包厢里灯光幽暗,几分离颜色,几分的暧昧不明。
周航了大衣,闲适地靠坐到沙发上去。雪淇则一派兴致冲冲地跑到前面去选歌。
没办法,是她一时脑筋发热提议要来的,现在只能硬着头皮撑到底。而关上门,陌生的空间里只有他跟她两个人,她突然觉得别扭。所以决定了,一定选上一堆歌,一直唱到走人为止。
屏幕切换,音乐起了,是她很喜欢的一首歌:《红豆》。
幽眇的音乐带着几分空灵,她就坐在点歌器旁边的沙发上,执起话筒跟着旋律哼唱起来。
画面转换不停,周航的视线转过屏幕,转到那个唱得认真的人身上去。
他不谙唱歌,但不表示看不出她目光里和歌声中那么明显的哀婉与惆怅。
她是在替另一个人委屈,他其实早就知道,早在五年前她生日的那个晚上,她穿着华美精致的礼服,神色淡漠地站在阳台上,隔着月,几分嗤嘲地叫他一声“亲爱的哥哥”那时起。
后来她一个人躲在阳台上喝酒,十八岁的小丫头,根本毫无酒量。所以她那晚喝得烂醉,是他把她抱进房间的。他将身上那件被吐脏的西装给女仆的时候,叮嘱说,如果小姐问,就说是仆人扶她进房的,不必提起他。
在她的认知里,他是抢了她幸福的混蛋,恨他是理所当然的事。恨就恨吧,对她来说也不是坏事,至少在她二十三岁的今天,她选择了回来,无论回来的目的和理由是什么。
神思有些恍惚,这一刻眼前的人,那纤瘦孤单的身影仿佛跟五年前的记忆重叠了。在他眼中,她还是当年的那个钟雪淇,那个用笑容掩饰心思的小姑娘。
不知什么时候音乐已经换了,切换到了下一首歌,他随意看了眼歌名:《太委屈》。
他微微拧了拧眉心。
唱到副歌的时候,屏幕上显示出一句歌词:太委屈,连分手也是让我最后得到消息…
清朗的声音突然卡住了。
雪淇丢了话筒,跑到他身边坐下,皱了皱眉道:“一连唱了几首,唱得我喉咙都干了。要不换你去唱一首?我先喝口水。”
说着拿起他手边那瓶开了口却一直没动过的啤酒“咕噜咕噜”就灌了几大口,然后满意地抹了抹嘴巴,冲他笑了笑。
他的目光始终停在她脸上,看到她眼角有晶莹的光亮闪动。伸手了张面纸递到她手边,皱眉道:“别喝那么凶,当心呛到。”
雪淇眨了眨眼睛。这个从她回来至前一分钟都对她爱理不理的男人,居然在关心她,她是不是该感动一下?
接过面纸,她拭了下眼角,呵笑道:“是啊,你看,把眼泪都呛出来了。本来我酒量还不错的,没想到一段时间没喝,好象退步了。”
站起身“我去趟洗手间。”
门拉开,合上。沙发里沉坐的人,目光追着那道已被遮挡在门外的身影,无声地叹了口气。
回到家的时候已经很晚。门房的等还亮着,在为他们等门。
车喇叭响了两声,门房大叔很快伸出头来看一眼,见是他们回来了,赶紧将铁门的开关打开让车进来。
车一路驶进车库,雪淇先下了车,竖高衣领了手,先转身朝主屋走去。
“雪淇。”周航叫住她。
她回头笑问:“干吗?”
“我会跟钟叔说,让你尽快进钟氏上班,你觉得如何?”他倚着车门站着,背着光,所以看不清脸上的表情。
雪淇顿了一下,挠了下头开玩笑道:“不用那么快吧,我还想当几天吃睡睡吃的大小姐呢。”
“既然回来了,就去上班吧。”这还是她回来到现在,他第一次用征询的语气跟她说话。
有些奇怪,这男人不知道是受了什么刺。好吧,看在他难得表现一次友好的份上,她不赏脸好象说不过去。
“恩,那我跟爸去商量一下,他要是赞成的话,我也没意见。”
跺跺脚又将衣领拉高几分,她边走边招呼:“外面好冷,赶快停好车进来吧。”
身后没有回音,她有些好奇,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黯淡的光线下,车边的的那道拔身影仍然立在那儿,仿佛整个人都溶进了幽暗的夜里。
心有一秒钟的触动,那么深沉的身影,令她产生了无从遁型的错觉。仿佛她的心思,早已在他的掌握之中。
她知道,她要小心些。一个领导一家资产过亿公司的人,敏锐程度只会远在她想象之外。她要时时记住,笑着去惑他的视线,然后达成自己的目的,然后全身而退,回到她原来的生活。
决不能有丝毫的轨出现,丝毫都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