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 廊深阁迥此徘徊

　　宁娥扶着子规，沿着游廊朝元平院方向走去，阳光很好，虽是烈了些，园子里到底凉，且处处树影婆娑，清风阵阵，二人又在廊下，慢行之间，甚是惬意。

　　宁娥边走边问子规些闲话，父母如何，幼时如何，子规一一作答，语气自然畅，感情真诚无佯，宁娥听了点头，又说：“小家小户的，日子是苦些，只是一家人齐心，也有许多乐子。”

　　子规听后忙微笑回道：“大*说得是，往常到了这时节，我爹爹就该带我去城东边的碧琼湖看荷花了，站在湖堤边，不说别的，就光嗅着那荷香水气，我就够足了，若再加上一碗新鲜莲子雪藕片，唉，那这一天，我就都跟做梦了似的。”

　　子规眼睛一亮：“当真？大*若真能出去赏花，那丫头们可是要乐坏了”

　　宁娥笑着用手指点住她：“不过说一句，也不知能不能成，你可别先当了真，若出不去，别哭着来找我，我是不理的。”

　　子规不好意思道：“让大*见笑了，我到底是个乡野小丫头，就这急脾气，书桐姐姐也说过我几次，我下回定加陪留心，不再见风就是雨了。”

　　宁娥点头道：“可不是？这园子的事，就最忌讳个急字，多少好事，都毁在这上头。****也是个急脾气，前儿才惹了一场气，不过她到底是，你可不能跟她比，她心里对你，多少有些疙瘩，你原就伶俐，我不细说，你也知道，如今你在我房里，不比从前，若见了她，她许会有些不中听的话，你当识大体，伏小称下才是正理，可不能跟她杠上，要不然，我这里你也是呆不长久的。”

　　子规忙回道：“只管放心，我知道该怎么做。****为人，园子里的人都很清楚，往常说起，也都说大*是忍让识理，若认真计较，只怕还只****的不是要多些，不过大*不太当真罢了。”

　　宁娥心平心和道：“一家子骨，自不必计较，乾丫头就是这么个脾气，心底还是好的，你也别跟着那起嘴上没把的小人学话，那些奴才，恨不能主子们天天斗气，她们才有闲话说呢”

　　子规笑起来，宁娥也笑，却又摇摇头道：“这天真热起来了，风吹到身上都是温的，好在隔着水，不然走这一趟，可真够累人的。”

　　说话间，过了穿堂，只见当地平平整整放着一架紫檀木雕镂玉百子图大屏，子规不错眼看着，口中赞出声来，宁娥不过笑笑，屏后头，便是元平院偏厅，再过去，就是正房了。子规眼里装了富贵二字，心里却尽是仇恨与愤怒。当自己家中，可不就是这般？父亲与母亲的大房穿堂里，也有这么一座屏，寿山福海，求家人平安，望族内兴旺，如今，都化成青烟，绕梁而去，倒是换了这百子图，安安稳稳，平平静静地立在这里，同样也是求平安，望兴旺。

　　啐，子规心里暗自唾弃，等着瞧吧，安怀，等着瞧吧

　　“哟，这大热天的，大*怎么亲自来了？有什么说的，让丫头们过来传一声不就行了？”芩如正站在屋前右边游廊下，给挂着的鹦鹉喂食，一见是宁娥来了，忙了上来。

　　“芩姑娘忙什么呢？”宁娥扶着子规带笑上前，开口问好。

　　芩如先不说话，将子规通身上下打量过后，方才笑着开口道：“这丫头倒好，你眼光不错。”

　　宁娥也笑：“可不就是为这事儿来的。老爷呢？也罢，就对你说了吧。”

　　芩如忙将宁娥让至自己房内，嘴里还道：“大*委屈下，就坐这里说话吧，老爷正在屋里，陪封老爷，封太太说话呢。”

　　宁娥与子规听后皆惊讶不已，芩如这里又叫白沙端茶，又叫小丫头梅子去小厨房要些点心，宁娥等人都走了之后方得开口问道：“封家人怎么来了？”

　　芩如看了看子规，宁娥会意，转头对子规道：“梅子新来年纪又小，只怕手脚的，你跟着去看看，别让她打了东西。”

　　子规忙低头哎了一声，慢慢退出房去，心中恨得直咬牙，却无计可施。刚出得门去，就见白沙廊下坐着，用手中玉米粒，直朝笼中鹦鹉掷过去取乐。

　　子规一笑，白沙也笑，遂说道：“你也被赶出来了？罢了，想是机密要事，咱们这等婢，没福气听，快来坐坐，这里凉快。”

　　子规依言坐下，却好奇问道：“怎么姐姐不去催水要茶？”

　　白沙撇嘴不屑道：“我只给老爷端茶，给她？呸让梅子说去，小厨房自有人送来，我接手就去就是了。”

　　子规笑笑，嘴上道：“姐姐子倒硬，子规佩服得很。”

　　白沙毫不在意，手中继续对着鹦鹉使力，口中道：“这有什么，她不过是狐假虎威罢了，究竟也不能拿我怎么样。”

　　子规还是笑，看了一会那被扰得无处可逃的鹦鹉，小心翼翼地试探问道：“听说，封府来人了？”

　　白沙点头：“老爷太太都来了，封太太一进门就哭得泪人儿似的，话都说不出一句，封老爷也是面愁容，眼眶微红。”

　　子规见白沙说得轻松且并不避讳，遂又问道：“上回我跟大*去封府给封老太太做寿，就听封太太说他们家老四出了事收进衙门里去了，这都过了快一个月了，敢是还没放出来？”

　　白沙这才停下手来，转头看看四周无人，芩如的房门窗扇也闭得紧紧的，这才小声对子规道：“可不就为了这事，我悄悄在门口听了几句，说是封家老四，怕是不能直着出来了呢”

　　子规大吃一惊：“当真？不过跟人吵了几句，就要他的命不成？”白沙耸耸肩，又开始****那只可怜的鹦鹉，嘴里说道：“吵了几句，又将对方的随从打伤了，不过也不是什么大事，想来，那商人跟县老爷有些情，许是县老爷送对方一个人情也说不一定。不过，我看只要老爷发了话，封家老四一定就没事了，上回不过是老爷不在家，封家人又想着老四惯会惹事，给他长个教训，才将这事拖了这么长时间，现在封老爷封太太亲自上门来求，老爷岂能不理？咱家老爷是什么人？这也不过是一句话的事罢了。”说着斜眼看了芩如的房门一眼，又道：“也就是她，鬼鬼祟祟，还真当出了什么大事呢”

　　子规心下琢磨，只怕断不是这么容易的事，若能一句话了结，当安老爷就自己不说，打发人去也就行了，不，这里头一定有鬼，那商人，到底是谁？就连安怀，也当真顾忌他不成？

　　梅子与小厨房里下人端着茶水点心过来了，白沙看了一眼，放下手中玉米粒，子规也忙站起身来，拦住白沙道：“我来吧，姐姐只管坐着，我跟梅子送进去就得了。”

　　正当众丫鬟游廊下捧着东西站着时，正屋里传来一阵嚎啕大哭声，又是封老爷的怒声：“安怀，我封府当年对你如何，你自当心中有数！当年若不是我们封家伸手相助，你能有今天？你安家受人冷言冷语的时候，尊夫人有孕在身，处处行事不方便时，是谁不顾他人劝阻，全力相帮？”

　　安怀的声音韵平而起，和缓却有力，只是惜在低声，众人院内站着，细听起来，却分辨不出一字，不过可以想见，一定是在宽慰对方。不过，看来是无用，因为待他说完，封老爷怒声又起，且比刚才更加大声：“我不相信谁不知道，你安怀门生遍天下，当今朝廷文武百官皆与你有种种情，你家大爷更是二品吏部左侍郎坐着，他不过一个小小商人，就算有些小小背景，究竟也难以越过你去，当今皇上也曾尊你为太师，你的话竟会不中用？记得你安家尚未发家时，尊夫人身子沉重，艰难度，族内众人皆说你安怀是个孤寒冷酸之人，且最是心眼多，城府深，无人愿意对你伸手，我原不信，才肯助你，现在看来，你当真是个…。”

　　封老爷正怒斥到这里，就见封太太一声悲鸣：“老爷别再说了，别再说下去了”

　　众丫鬟们院内皆悚然而立，芩如的房门也开了，她与宁娥一齐站在门口，面色紧张沉重，也是一言不敢出。而此时，封太太的哭诉声，透过正房门口的湘竹帘，一点一点钻进众人耳朵里，想不听，怕都不行。

　　“安老爷，我家老四知错了，求求你，去跟县老爷说句好句，就放出来吧可怜他挨了不少杖罚，身上全是疮，前儿托人来家说，浑身竟无一块好，腐烂腥臭，那牢里又又，这又大热的天，老鼠蚊蝇又多，我那可怜的儿，没有一刻能挨得下去啊”一个母亲的苦苦哀求，带着泪，和着血，打动了院内所有人的心，梅子开始拭泪，白沙也转过脸去，芩如与宁娥低着头，皆用手帕轻拭眼角，子规紧盯着正屋房门，心跳得越来越快，眼里就快烧出火来。没用的，封太太，一点用也没有的，你就算感动了这园子里所有的人，也感动不了此刻正坐在屋里的那一个，他的心有多狠，是世人想也想不到，料也不敢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