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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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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斜入江,秋水瑟瑟。雷雷躺在江边的黄草垛上,仰面看着天上变幻不定的火烧云,想着少年心事。

  几个哥们儿在一旁嬉笑打闹,拿青儿受辱的事儿当作料寻开心。大头问,那破鞋还横的哈,凭啥呀?麻杆不以为然地答,有后台呗,你没看许大马一见她,子直往下出溜。黑皮嘿嘿笑着说,许大马老婆可是母夜叉,等这母夜叉从娘家回来,哈哈,可有好戏看啦!

  雷雷心烦意,不知是何缘由,此时谁说青儿不好的话儿,他都觉得异常刺耳。或许是青儿威武不能屈的高傲,或许是她楚楚动人的柔弱,深深打动了他,使他产生保护她的念头。

  雷雷一声暴喝:都他妈胡说什么呢。

  哥几个被吓住,面面相觑,不知怎么引爆了他的火。大头嘀咕道:不是你让我们跟踪那破鞋的吗?

  雷雷脸怒气地轰他们走,哥几个讪讪起身,一起摇头说:没劲,雷子你忒没劲!

  看着哥们儿骑车远去,雷雷这才静静地躺下。他突然有了莫名的惆怅,心里发酸。这时却听见草丛里窸窸窣窣的声音,他心头火起,气呼呼地翻身坐起来,刚想骂,见青儿一脸泪痕低着头过来,吓了一跳,赶紧找地儿隐藏起来。

  青儿在江边坐下,看着江水发呆,眼泪慢慢落下。然后越落越多,肩膀剧烈搐着。雷雷看着青儿单薄的搐的背影,低下头想溜走。他悄然挪步,却发现青儿扑到草丛上,越哭越伤心,心中不忍,想劝又不敢,一时手足无措。

  他冷不丁看见韩沿着江边走来,便下意识地藏起来。韩四下张望,见周围无人,慢慢走近青儿,看着她痛苦的背影,他心里充同情,于是隔着一尺远站住,轻声咳嗽一下。

  青儿闻声猛地抬头,脸泪痕。韩怀怜悯地看着她,青儿受不了韩的怜悯,哇地一声大哭起来。

  韩一声不吭等着青儿哭够,他知道压抑痛苦是什么滋味。火山发后才会有平静。青儿哭着抬头问:我究竟犯了什么罪?为什么所有人都这么恨我?

  韩很理智,语气沉稳地说:他们其实也不是恨你。他们没文化无知,容易受人煽动,你不能跟他们一般见识。

  青儿质问:你告诉我,这地方谁有知?我应该跟谁一般见识?

  韩哑口无言。青儿盯住韩接茬问:韩医生,你是398惟一不歧视我的人。我想问你一句,你说…他们为什么叫我破鞋…

  青儿说着眼泪一串一串落下。这个感的话题让韩感到别扭,他本能地掉过脸,张口结舌不作答。

  我做过什么他们这么羞辱我?我连男朋友都没过,他们凭什么这样啊?青儿悲愤集,连雷雷那种小氓小痞子都敢指着鼻子骂我,糟践我。她哭得感天动地,心都要碎了。躲在一旁的雷雷听着脸羞愧。

  韩劝解道:雷雷不过是个野孩子,他哪有是非标准?还不是大人说什么他跟着瞎起哄,你要跟他生气就太不值了。

  青儿大哭:就是这样我才难过啊,他都不认识我就骂我啊…雷雷再也听不下去,悄然离开。回到家里,他没打采一点胃口也没有。母亲黑着脸训他,苦口婆心劝他重读高三考大学。雷雷赌气说,他就是一辈子在398农场砍树,也不愿上学。气得雷母直瞪眼睛,一点儿辙没有。

  青儿打定主意,直接去农场办公室找一把手方书记。方书记五十多岁,是一谨小慎微不愿意揽事的主儿。他知道青儿为何而来,边收拾文件边打着官腔:你是来问医学院调函的事儿吧。我告诉你,后勤文教这一块儿归许副场长负责;他一会儿就来,你等一下吧。说着他起身要出门。

  青儿抢在他身前把门关上,用身体靠住门,急切地说道:方书记,这件事关系我一生命运。我一向敬仰您的为人,您是老革命,为人正派,我的情况您是了解的,许副场长不会放我走。我求您,帮帮我,方书记。她越说越激动,眼睛里充泪水。

  方书记看一眼青儿,眼睛立刻掉开,退后几步,神情漠然地说道:许副场长马上就到,你等他一下吧。

  青儿的心凉透了,彻底绝望。她瞪着方书记说道:姓许的根本不配当领导,您是知道的!您为什么不能主持一下公道?您德高望重,您一句话就能改变我一生,您为什么不能凭良心做事儿?

  方书记着青儿悲愤的目光,不为所动,仍然打着官腔:啊,你的情况我会向许副场长转达的,许副场长工作经验丰富,你应该相信他…

  青儿对他这副嘴脸厌恶至极,摔门而去。

  青儿在路上茫然地走着,远远的许大马大摇大摆走来,一路热络地跟人打着招呼。他一见青儿,立刻绷起脸,装出浩然正气的模样,停住脚步;青儿看见了他,脸色漠然,毫无表情。

  男人一脸道貌岸然,声音很低:你的事儿,非常简单。调档函在我手里,我盖个章,你就走人,这辈子咱们也不会再见…

  过往的人见两人说话,都绕道而行,没人敢往这边看。

  青儿冷着脸看他,不言不语。男人淡然地笑着说:我调你来可不是想送你走,你铁了心要走,我也成全你。我这人心善你是知道的,可你不能就这么走了,总得留下点什么,让我们也有个念想,你说是吧。要不,我费那么大劲你过来干嘛?

  青儿冷冷地问:你到底想干什么?

  男人火了:甭装糊涂啊,你又不是纯洁少女。你在双犁公社可是破名远扬啊,我不避嫌疑调你过来,你就这态度?,你上不上大学关我球事儿!他说完要走。

  青儿咬牙道:我上大学合理合法,你没有任何权力扣我档案!

  男人转过脸,冷笑不止:398之外的事儿,我管不着也不爱管,可只要你在398农场一天,你就在我手掌心儿上。你不服气找人吧,你可着劲找吧。

  青儿面无人,这个无的男人挖空心思就是想得到她。见青儿不吭声,男人走几步,又回过头,换上一脸笑容:今天就谈到这儿吧,有什么想法随时找我。去我办公室或我家都成,我家在哪儿知道吧,你要愿意,去你家也成啊。他说完笑眯眯走了。

  青儿盯着他的背影,怒火烧红了眼睛,不下一滴泪。

  韩的交接手续办得差不多了,可青儿的事儿始终让他挂怀。依仗着所长赏识他,韩婉转地托所长找许大马,替青儿说几句话。所长警惕起来,警告他说,叶青儿的事儿他趁早别管,管不了还惹一身

  正说着话青儿推门进来,她像一具行尸走,面无表情,动作机械僵硬。她拿着抹布擦拭着灰尘,然后拿着暖瓶去打水。

  跟所长不咸不淡闲聊几句,韩起身告辞。在走廊里与青儿碰个面,他下意识地想躲,大庭广众之下,他要把自己撇得很清,他很在意好名声。可是青儿的目光逮住了他,说已经见过方书记。

  韩看着青儿表情已经知道答案,仍机械问一句:他怎么说?

  青儿凄然一笑:他让我找许大马,我见了许大马…下面的话儿没法再说,那个男人想干啥两人都很清楚。他不缺古道热肠,但缺失侠肝义胆的勇气,此刻惟有默然能表明他的态度。青儿苦笑一下,拎着暖瓶孤寂地离去。

  别人都躲着叶青儿,雷雷偏不,青儿的影子老在他眼前晃悠。工作时他脑子老走神,他索趁着午休时间,来到医务室找青儿。

  青儿边吃盒饭,边看书,神情中有一种不屈和执拗。雷雷冲动地咣一声撞开门,他眼睛并不看青儿,因激动紧张显得愣头愣脑,平时那种泼皮似的坏劲儿然无存。青儿困惑地看着他,不懂他葫芦里想卖什么药。

  雷雷走到她面前,突然伸出手递过一个洁白的口罩。青儿面似寒霜,一句话不说,埋头吃饭看书。

  雷雷直愣愣地说:这是你的,我还你。

  青儿装着没听见,眼皮都懒得抬。雷雷倔脾气上来,他就像个树桩,举着口罩戳在那儿。屋里的空气逐渐凝固,慢慢稀薄,雷雷知道自己终究不过这丫头,便开口问:我给你放桌上?

  青儿从牙里挤出冰冷的两个字拿走。雷雷问为什么?青儿又挤出一个字脏。雷雷的机灵劲儿全蒸发了,他傻乎乎说:我洗过了,还用开水煮过,不信你闻这味儿。

  他把口罩递到她面前,她厌恶地偏过脸,声音生硬地道:你自己用吧。青儿冷漠的态度并没有吓退雷雷他其实最怕的还是她不说话,只要她理他,哪怕骂他,他都感觉兴奋,他像条濒临死亡的鱼活了过来。

  调侃是雷雷的惯用武器,只要他抡起来,就没皮没脸,自我陶醉。这招对沉默寡言、涉世不深的女孩子尤其灵验。雷雷大咧咧道:哎,你这个态度就不对了。这口罩不是你个人的吧,怎么能随随便便就送人呢?公家财产你就这么不在乎?当然你送我,我也不拒绝,但你这是浪费啊,太不对啦!

  青儿脸不耐烦,猛地抬起头:口罩放下,你,走开!说完,她低头干活儿。雷雷规规矩矩将口罩小心翼翼地放桌上,然后呆立在一边,一动不动。

  青儿奇怪他既不走,也不说话,就用眼睛严厉地质问他。雷雷低着头,破天荒有了点儿男孩子罕见的羞涩。青儿不清这个小鬼头想干什么,也不想知道,端起饭盆就往外走。

  雷雷挡住去路,她瞪着她,冷冷地命令道:起开!

  雷雷抬头看一眼青儿,立刻低下头,声音非常小的道歉:对不起。青儿没听清,抑或是没想到他会认错,下意识地问了句什么。雷雷嘟嘟囔囔:唉,长这么大第一次说这个,怎么还让我重复啊。

  青儿瞪着雷雷,他起抬头,两人目光相遇,都是一脸针锋相对的固执。互相瞪了半晌,青儿觉得跟这个半吊子较真太掉价,扭头就走,把他晾在一旁。他可不是省油的灯,主席游击战十六字方针学得烂于心,敌退我进,敌疲我扰;况且他的天就是喜欢跟人对着干,从中找到斗争的乐趣。现在他想和青儿朋友,采取死烂打的招数,青儿到哪儿他跟到哪儿。

  青儿到院里的水槽边埋头洗碗,雷雷左脚蹬着水槽,右手揪着一旁的树叶子跟她瞎贫:哎,你哪个青啊?青年,青草?还是青红皂白?

  青儿儿就不搭理他,使劲甩着饭盒里的水,甩了雷雷一脸。雷雷赶紧躲闪,既不急也不恼。他一个劲儿转着眼珠子,突然叫道:嗳,快看快看,你小弟弟找你来了嘿。

  青儿下意识地低头一看,尖叫起来。原来水槽里动着一只大青虫,肥胖胖的,让人起一身皮疙瘩。雷雷哈哈大笑:果然是你亲戚啊。得,以后就叫你菜青虫吧。

  青儿气得用水泼雷雷,他却抓起那只虫子吓唬地往青儿眼前递,吓得她撒腿就跑,雷雷得意地大笑不止。

  下班回家,青儿腹心事地走在路上。身后传来一阵口哨声,雷雷率领着狐朋狗友呼啸而过,青儿依然是我行我素,目不斜视。离家近了,她的脚步变得犹豫,眼睛里出凄惶无助的神情。她不知道前面有什么样的污言秽语或是恶毒行为等着自己,望着自家那片平房,她深一口气,,走得步履沉重。

  令人惊奇的是,长舌妇们都围聚在昨天往她身上泼脏水的那户人家门前,吵吵嚷嚷,议论纷纷。那户人家里浓烟滚滚,像着了火,那个健硕的女人跳着脚骂着:哪个缺德带冒烟的王八犊子啊,欺负到老娘头上了,给我滚出来,老娘叫你死不了活不成。

  围观者有的幸灾乐祸,有的帮着她骂,雷雷与一帮哥们儿混迹在人群里看热闹。原来,这妇人家的烟囱让人堵了。妇人边骂边指挥男人爬上屋顶掏烟囱,男人灰头土脸被熏得大声咳嗽,掏了半天也没拿出里面的石头。妇人跳着脚,声嘶力竭地大骂不绝。雷雷在一旁冷嘲热讽道:大妈,您不会得罪什么人了吧?

  妇人气乎乎地问:得罪谁啦?我家三代贫农,红苗壮,年年得先进,我得罪谁啦?

  雷雷话里有话地提醒道:得罪谁您自己知道啊。我告诉您啊,做人呢,一定要宅心仁厚,那缺德带冒烟的事儿少干点儿,您家烟囱子就能冒青烟儿啦。他说完,带着一帮哈哈大笑的小哥们儿骑车离开,车铃声响成一片。

  妇人醒悟,跳着脚喊:你个小混蛋雷雷,你给我回来,你知道是谁干的?是不是你这个小兔崽子干的,我告诉你啊,别以为你爸以前在省里当官儿就了不起,现在还不和我们一样,农工一个…

  雷雷等人吹着口哨甜蜜从青儿身边经过,她看着雷雷,雷雷冲她眨眨眼睛,扬长而去。

  回到家里,母亲已经摆好饭菜。青儿大呼痛快,兴奋地给母亲讲刚才的所见所闻。叶母猜测说一定是雷雷那帮小子学电影里小兵张嗄的损招,青儿说看来这里还是有好人。

  叶母也为女儿的事儿发愁,她叹口气道:今天见着方书记老婆了。她拐弯抹角跟我说,金场长要退了,许大马肯定当场长,老方不愿意得罪许大马,找他一点儿用也没有。

  青儿说她想去一趟省城,找校领导说明情况。叶母帮不上女儿的忙,心里有愧,此时无话可说。

  收拾完碗筷灶台,窗外已经漆黑一片。青儿拿起书,心不在焉地翻看着。她想起雷雷,原来这个混世魔王并没有那么坏,也有风趣可爱的一面。而此时,雷雷却没有闲着,凡是对青儿恶言恶语,有不良企图行为的人,都是他打击报复的目标。今晚,他要对付的是谈虎变、人见人怕的南霸天许大马

  一群人藏在许大马家门外树后,个个擦拳磨掌,像打了素般兴奋。大头问许大马真的一个人在家?黑皮说,他老婆打麻将去了,半夜才回来呢。雷雷瞪着眼让小声点儿,他正捏着嗓子酝酿情绪呢。

  几个哥们儿倒是噤声,挤眉眼表情丰富。雷雷憋着气,将嗓子得又尖又细,猫叫般喊:许副场长,许副场长在家吗?大家伙儿咬住嘴,硬是生生把笑声镇下去。屋里许大马拖着腔调问谁呀?雷雷尖细着嗓子,学娇滴滴的女声:我是三队小丽啊,许副场长,我有点急事儿。

  这帮小子笑得要晕过去,又不能出声,一个个憋得脸通红,青筋直蹦,好比下不出蛋挣扎的。可雷雷一本正经,侧耳听着屋里的动静。

  一阵沉重急促的脚步声传来,雷雷打了个手势,众人迅速躲到树后。门吱呀一声打开,一桶猪泔水咣当砸下,连桶带泔水一股脑儿砸在许大马头上。他当时就蒙了,想不出谁敢暗算自己。

  哥几个看着许大马的狼狈相,再也憋不住,哈哈大笑之声决堤而出,骑上自行车扭头就跑。许大马愤怒又疯狂,扯着嗓子骂:他妈的有没有王法啦,被老子逮到筋扒皮、关闭…

  男孩子们疯狂地骑车猛跑着,既兴奋又害怕。黑皮激动得直结巴:雷…雷子,就不怕许大马报复咱啊?雷雷不屑地说,398恨许大马的人多了去了,想他死的都不知道有多少,他们根本都排不上号。末了他提醒说,大家伙儿别犯傻,自己招供去啊。

  众人把头摇成拨鼓,异口同声说:那不能,那不成傻子啦!

  麻杆突然好奇地问雷雷,怎么想起折腾许大马来啦,跟他有仇吗?雷雷眼神变冷,声音冷刀子似的说:仇大了去了,这老东西糟践了我一个…他截住话,不知怎么说下去,他还不清青儿跟他到底是什么关系。大头义愤填膺地骂,死催的许大马敢糟践咱雷司令的亲戚,往死里折腾他。其他人也纷纷讨好地说狠话,大骂许大马

  雷雷也不好说明,临分手时他警告说:都给我记住了,许大马诈死也不能说啊!谁说谁是叛徒!

  黑皮兴致地问:雷子,明儿咱恶心谁去?

  雷雷冷静地说:明儿想起来再说吧。

  复仇大计得以实施,雷雷心情大好。家里黑灯瞎火,他估计母亲已经睡,正蹑手蹑脚推开房门时,灯啪一声亮了,吓得他一哆嗦。雷母端坐在桌前,瞪着儿子,雷雷赶紧陪着笑脸道:我晚上加班来着。

  雷母冷着脸说:正经班都不好好上,还加班?睁眼说瞎话!

  雷雷嘿嘿笑着:其实我特想闭眼说实话,可一见您吧,这本能就想编瞎话。这都是打小给您得,从来不信任我,我说什么您都不信。

  雷母生气地说道:你就贫吧,早晚有一天坏在这张嘴上!

  雷雷不地辩解:您当我爱说话呀,我在外面话少着呢,我不为逗您一乐嘛。要不,您又该想我爸了。

  这句话杵到雷母痛处,雷母神色黯然。雷雷见状拔脚就想往自己房间溜。雷母喝住他,问二强家烟囱是不是他堵的。雷雷神色坦然,当下矢口否认。雷母说二强老婆来告状,说他一晚上都在他们家周围瞎转悠。

  雷雷火了,张口骂道:我,他们家在不在农场啊?我爱转哪儿就转哪儿,她管得着嘛!

  雷母抬手就是一巴掌:嘴这么脏!

  雷雷也不躲,生生挨母亲一嘴巴。雷母立刻心疼,赶紧过来查看,责备说:这孩子怎么不躲啊,你以前老躲的…她搬过雷雷的头,看他的脸是否红肿,雷雷丝别着脸不让母亲看。

  他声音伤感地说:妈,我都快20了,您别老动手,别老打我的脸。

  雷母闻言手松开,雷雷神色黯然地推门走进自己的房间。

  他和衣躺在上,看着天花板想青儿,手习惯性地去枕边摸收音机。枕边是空的,他着急地翻身下,在屋里翻一起,怎么也找不着。他知道收音机被母亲没收了,沮丧仰面倒在上。

  雷母为伤了儿子的心惴惴不安,她敲敲门进来。雷雷躺着一动不动,雷母在边坐下,母子俩一时无话可说。沉默半晌,雷母伤感地说:妈知道你大了,以后不会动手了。雷雷依然没有吱声,雷母叹了一口气,脸忧伤地站起身,把一个崭新的收音机放在儿子枕边。

  雷雷眼前顿时一亮,翻身坐起,喊了一声妈。雷母转过头,爱怜地看着儿子:我托人到省城给你买的,场里那台明天还了吧。

  许大马被人恶搞的好事不胫而走,传遍398农场,人们议论纷纷,怎么解气怎么腌臜他,到处是压抑的欢笑。青儿听着高兴,脸上水平如镜。

  许大马的老婆被吐沫星子淹得不过气,尽管脸愤怒,却找不到发的对象。恰好青儿映入她的眼帘,不怒从中来,往路边唾一口唾沫,骂道:臭不要脸的,破鞋!

  青儿脸色一变,看了那妇人一眼,见她正虎视眈眈瞪着自己,准备拿自己杀儆猴,便忍住怒气,绕道而行。阴谋不能得逞,妇人怒火熊熊,她吃准青儿这个软柿子,不捏得她骨断魂销,这口恶气怎出得来。丈夫对青儿垂涎三尺,她早就有所耳闻,今借机打杀一顿。打定主意后,她拦住青儿去路,不去正眼瞧她,指桑骂槐道: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大天白勾搭男人!

  此招果然灵验,众人停止嘻嘻哈哈的非议,围拢过来看现场的热闹。青儿脸色苍白,不敢招惹母老虎。妇人欺软怕硬,越发张狂,跳着高儿叫骂:到398就神气活现了?谁不知道娘俩儿在双犁都臭大街了,逮谁跟谁啊,还白大褂白口罩人模狗样的!呸,恶心死人!

  雷雷和哥们儿骑着自行车过来,闻声都捏闸停住。看见青儿当众受辱,雷雷眉毛跳了一下,想着对策。青儿无法忍受妇人羞辱母亲,上前猛推她,回嘴道:你骂谁,你才恶心死人呢。

  青儿这一上手,正中妇人下怀,她索撒泼放刁,大声叫骂:你敢打我,你个臭不要脸的臭破鞋!

  妇人骂着伸手去抓青儿的头发,一声车铃响,一辆自行车适时横在两人之间,别住那妇人。青儿不承想来了救兵,定睛一看是雷雷,他一脸无赖表情,单脚支着车瞧热闹。

  妇人行动被阻,够不到青儿的头发,恼羞成怒大骂:小王八犊子,找死啊!

  雷雷耷拉着眼皮懒懒地道:你骂谁?再骂一句?

  雷雷手下的小哥们儿团团将妇人围住,形成一种威慑阵势。看热闹的人越聚越多,妇人暗叫倒霉,雷雷这浑小子什么都不吝,事情让他一搅和就无法收拾。当着众人的面儿,她不能怯场,仗着许大马的权势,她只能嚣张下去。她伸手去挠雷雷的脸,嘴里骂道:小混蛋你也勾搭大破鞋啊,小不要脸的。

  雷雷架住妇人的手臂,把脸凑过去,威胁道:我说过,不打老娘们儿,你再放臭我可要食言啦!他说着一推一拉,就见妇人身上咣当掉下一个东西,一旁的大头立刻上前拣起,大惊小怪地叫:这不是场部丢的那个半导体嘛,原来让你偷啦。

  青儿一眼瞅见那台半导体上写着奖品字样,猛然抬头,正撞上雷雷冲她眨眼,她一下愣住。雷雷回过头一本正经地教训妇人:我说你肚子怎么那么大,原来全是赃物啊。

  他从大头手里接过半导体,端详着说:这半导体可是上级给咱场的奖品,你偷了去干嘛?不会和许大马隔天天躲在被窝里偷听靡靡之音吧。

  妇人遭此羞辱,气得瞠目结舌,说不出话来,周围的人哄堂大笑。她臊得扒拉开人群往外走,边走边骂:雷雷你这个小混蛋,我找你妈去!我告你和破鞋鬼混,小小年纪不学好。

  雷雷嬉皮笑脸根本就不理会,他把半导体往身上一装,骗腿上车,领着那群哥们儿骑着离去,一路狂喊:民兵连,抓小偷,抓小偷!

  妇人何曾受过这样的侮辱,一股坐在地上,哇哇大哭起来。青儿静静走开,心里很受用,嘴角不觉出笑容。

  回到卫生所,青儿思量了半天,向所长请假,说想到省城医学院说明情况。所长为难地说,许副场长最近抓考勤很严,希望她不要往口上撞。青儿赌气说,反正她请了假,下午就走。所长神色淡然地说,她可以拍股走人,可她母亲怎么办?她们的户口档案都在398农场。

  青儿鼓起的勇气慢慢弥散,她缓缓坐下,神情呆滞。所长见状心有不忍,语气和缓地劝道:你去医学院一个人也不认识,去了有什么用?韩会帮你打听的,他一直关心你的事儿。

  青儿没说话,起身往院里走。

  韩跟医务室的人道完别,总觉得有话想跟青儿说。青儿一脸冷漠地在院里搭着刚洗的白大褂,见韩走过来与他客气地打招呼。韩本能地迅速四下扫瞄了一眼,保持一贯的警惕,青儿看在眼里,凉在心头。韩拘谨地说,没帮上忙,很不好意思。

  青儿客气地说有这个心她们母女已经感恩不尽了,以后请他也不必再这份心了,别让他人误会了他们的关系。说完她端起脸盆开晾晒的白纱,转身走了。韩看着她单薄的背影,想追上去解释,想想还是算了。

  黄昏下班时,青儿不想立刻回家,她心情郁闷至极,信步走向江边的草甸子。背后传来一阵清脆的铃铛声,她诧异地回头,见雷雷骑着车冲自己坏笑。青儿怔住,尽管没有反感之情,却不知该怎样理会这个坏小子,索选择不理。

  雷雷在青儿面前耍着车技,土路不平,他咣当一声被绊倒,摔得龇牙咧嘴。青儿心里一紧,忙回头去看,雷雷翻身跳起,把车扔到一边,跟虫似的跟着青儿走。

  雷雷的嘴是闲不住的,他声调怪怪地叫:哎,青青原上草,菜青虫。

  青儿埋头走路,不理睬他。雷雷看着脚下,大惊小怪地喊:青虫,你弟弟又找你来啦。青儿吓了一跳,尖叫一声跳起来,赶紧看脚下。

  雷雷哈哈乐着道:以为你多勇敢呢,小丫头片子一个!

  青儿瞪着雷雷问:老跟着我干什么?

  雷雷认真地答:因为你没原谅我啊。

  青儿不理他,继续埋头走路。雷雷亦步亦趋,自顾自地说:我向你道过歉了,再说我无知啊,不知者无罪嘛,你不能这么记仇啊!

  见青儿仍然不理自己,雷雷感慨道:你对谁都没这样深仇大恨的,怎么就不能原谅我啊?

  青儿看了一眼雷雷,他一脸深受伤害的痛苦表情,青儿不由一笑:你也不是什么好孩子,一天到晚不知道多少人骂你吧,干嘛这么在乎我的态度?

  雷雷洒地一笑:那些人算什么,都是些正人君子。他们说我好那就是在骂我。你是落后分子,和我一样。落后分子不应该歧视落后分子,我们应该同病相怜,你看不起我,我受不了。

  青儿听了这番怪论,不一笑,继续往前走,她让雷雷别再跟着她。雷雷说除非青儿发誓不再讨厌他。青儿嘴角挂着笑说:真啰嗦,不讨厌你啦。

  雷雷高兴地伸出手,咧着嘴傻笑:哎,落后分子跟落后分子…

  青儿看着他直乐,也伸手跟他相握,两人慢慢收敛表情,神情郑重。

  两人沿江边走,看着落在江边跳跃。雷雷跑前跑后,像野马驹般尽情撒儿。青儿安静地走着,欣赏半江瑟瑟半江红的美景。雷雷精力旺盛得必须发,不然他会发疯,他一会儿跳着脚冲对岸狂喊,胡乱说着什么;一会儿看到江里的鱼,兴奋地跳起来拿着石头砸。他跑得气吁吁,头是汗。

  青儿有种从未有过的轻松感,此刻的生活闲时而美好。雷雷突然想到什么,跑过来说:哎,你真跟别人不一样,难怪有人那样说你。

  这没头没脑的话让青儿入坠云雾,不知他想说啥。雷雷尽管一脸坏笑,可是眼神却清澈单纯,像孩子一样。他正经地说:你看这地方女的吧,结婚没结婚的,都脸黑皮肤糙,得像水桶;你看你,脸白皮肤还贼细,你跟这地方女的太不一样了。他们不知道说你什么好,就说你是那什么的…

  青儿眉头皱起来,生气地问:你的意思是他们在夸我?

  雷雷坦诚地点头:这么理解也成啊!反正他们骂我这,骂我那的,我都觉得他们是在夸我,因为我和他们不一样啊。难道你想变成和那些老娘们一样的女人吗?我敢保证,你要是那样,准保再不会有人骂你。

  青儿看着雷雷,半晌说不出话,转过脸看江水。心想,这个坏小子表面看枝大叶,内心其实蛮细腻的。雷雷赖皮赖脸凑过来问:哎,我这么说你心里是不是好过一点儿了?

  青儿笑了,他才是人肚里的蛔虫呢。雷雷看出青儿是真的开心,便兴奋地拿出崭新的收音机,请青儿听歌儿。看到青儿疑问的眼神,雷雷解释说这是母亲送自己的生日礼物,场里那台被许大马偷走,保卫科正调查呢!青儿饶有兴致地问缘由,雷雷打太极拳说这种事儿不能告诉女人。

  雷雷边说边调台,邓丽君的甜蜜轻柔舒缓地飘而来。青儿像被电击,身体微微哆嗦着,听着听着,眼睛里蓄泪水。歌声绕梁,余音袅袅,青儿一动不动,轻声问,还有吗?雷雷说,每天这个时候都有。他把收音机递给青儿,让她拿去听。青儿摇头不要,问他怎么知道自己喜欢听这种歌。

  雷雷狡黠地一笑:心里装东西比较多,又比较孤僻的人都爱听。

  青儿被说中,她转过身,看着眼前顽劣少年,有一阵心神恍惚。还没等青儿回过神,雷雷又自吹自擂起来,说自己特有理想抱负,鸿鹄之志无人能懂。青儿平生头一次哈哈笑起来,雷雷被她的笑靥如花惊呆,莫名地冲动,突然凑上前,亲了青儿脸一下。

  青儿怔住了,雷雷也被自己的举动吓得愣住。俩人大眼瞪小眼,看着对方发呆,像是在梦游。雷雷醒得早,转身撒丫子就跑,不留神摔得四脚朝天,他连滚带爬起来再跑。青儿看着雷雷那副傻样儿,摸着脸上被雷雷亲过的地方,傻乎乎地笑了。

  天色渐晚,宿鸟归飞。两人一前一后往家走,青儿有少女的羞涩,任凭雷雷按破铃铛也不搭理。不过她眼角眉梢的笑意逃不过雷雷的眼睛,雷雷故意玩笑道:你不理我,那我走了,走了啊。他说着骗腿上车,一条腿支着地撑着车,划船一样划着走,一步一回头。青儿笑着就是不理。

  雷雷腿一抬骑上车,旋风般转眼就不见了。青儿没想到他居然当真,脸上的笑容慢慢褪。环顾四周,没个人影,一片寂静,青儿脸凄凉。她刚走几步,突然听见一阵车铃声,吓得忙回头观瞧,却见雷雷脸坏笑看着她问:理不理我?

  青儿眼睛突然润了,扭过脸不看雷雷。他吓住了,因知道青儿是惊弓之鸟,受不得惊吓,忙扔了自行车赶过来好言安慰,找不到合适的词句,便骂自己让她解气:哎,你是不是特恨我啊,我…我根本就没走脑子,走肾来着…

  青儿仍在哽咽。雷雷急了,一个劲儿地埋汰自己:我…我小时候从树上摔下来过,可能小脑有点问题,行为举止有时候不受大脑控制…

  青儿哽咽着道:从小到大我都没有朋友,谁都不理我,谁都不带我玩儿。

  雷雷抓耳搔腮道:我对你好,我带你玩儿。

  青儿泪眼婆娑地看着雷雷,委屈着说:我就你这么一个朋友,你还老吓唬我…欺服我。

  雷雷大受感动,笨嘴拙舌地解释道:我那咋叫欺负呢,是逗你玩儿。我从小没跟女孩儿玩过,不懂呗。我发誓,今后不那样啦,我向主席保证。

  青儿瞪着雷雷,为他此刻偏不懂自己的心而更加委屈,说自己不是那个意思。雷雷彻底糊涂了,白痴一样问她是啥意思。

  青儿不看他,像个小女孩儿一样搭搭说:我…我要是不让你欺负我,你不理我了怎么办。

  雷雷呆住,傻在那里,心灵受到前所未有的撞击。两人互相看着,眼神清澈如水,没有杂质。雷雷突然嘿嘿一笑:那我就小小地欺负你一点儿,就一小点儿。

  青儿噘嘴瞪了他一眼,转身就走。雷雷扶起自行车追上去,拍拍后座让她坐上去。青儿觉得别扭,死活不肯。雷雷玩笑道,天都黑了,再不走小心大灰狼出来咬人啦。

  青儿嗔怪地打了雷雷一下,轻轻跳上自行车后座。雷雷让她搂着自己的坐稳了,青儿矜持不听。雷雷骑车顺着下坡路风驰电掣般冲下来,吓得青儿闭眼尖叫,紧紧搂住雷雷的,不敢动。

  一路上,两人的心怦怦直跳,谁都不说话。到青儿家附近时,来往的路人用惊诧的目光看着两人,雷雷毫不在意,青儿不安地低声说:我下去吧。

  雷雷神态自若,让青儿别动,小心摔着。青儿豁出去了,干脆抬眼看天,谁也不理。雷雷在青儿家,门前停住自行车,一本正经地说:以后需要我欺负你,就通知我一声。

  青儿红着脸不理他,低头往家里走。雷雷喊住她,将收音机到她怀里,跨上自行车,飞驶而去。

  雷雷妈在家里早就气炸了肺,儿子不学好可以慢慢调教,可他如今竟下作到跟一个破鞋谈朋友,这让她的老脸往哪儿搁?雷雷知道家里就是龙潭虎也得去闯,不然委屈了自己的心一辈子后悔。

  母子之间头一回为一个女人争锋,在破鞋两个字上大做文章。雷雷问母亲为啥管青儿叫破鞋,她到底破在什么地方。雷母强忍怒气,声音哆嗦着说,叶青儿和她母亲作风不好档案上写着呢,是板上钉钉的事实,有好多男同志为她们犯错误。雷雷强词夺理说,白纸黑字不见得都是事实,除非她亲眼看见。就算她有作风问题,又没对他怎么着。

  雷母气得浑身颤抖,抓起扫帚劈头盖脸就打,骂儿子越来越出息了,居然搞起小破鞋啦。雷雷抓住打来的扫帚,看着母亲,认真而固执地说,他没搞破鞋,叶青儿也不是破鞋。她从儿子的眼神中看到打死也不会回头的倔强,眼睛润,手一软扫帚啪嗒一声落在地上。她一股坐下,捂住脑袋,轻声呻着。雷雷赶紧倒水拿药,轻车路地给母亲喂药。

  雷母闭目养神,呆了片刻,长叹一声道:你犯什么坏不好啊,偏和这种女孩子混在一起。你让别人怎么看咱家啊,你爸知道还不打断你的腿?

  雷雷垂着头,一句话也不说。雷母看着儿子问,是否想找女朋友了。雷雷不耐烦地予以否认,说他根本就没想过那事儿。

  母子俩怎么都谈不拢,各自回屋生闷气。

  深夜,叶青儿跟母亲也有一番争论。叶母奇怪女儿怎么会跟雷雷这种小氓走得近。青儿说雷雷并不坏,欺负她的二强家的烟囱被人堵,许大马被人整,这些都是雷雷干的,他很有同情心和正义感。

  叶母叹气说,雷雷还是一半大的孩子,自然不会坏到哪儿去。可他母亲不是好惹的,会来找麻烦。青儿不服气地说,她凭什么找麻烦,她又没教她儿子干坏事儿。叶母言又止,思虑再三还是说了:外面把你传得多复杂,你和她儿子在一起,就是坏了她的名声啊。

  青儿慢慢低下头,沉默半晌开口说,398农场就这么个小孩儿敢跟她在一起。叶母深知女儿的苦楚,将她揽在怀里说,这么多年都过来了,多苦多难都有妈陪着她。青儿伤感地抬头看着母亲问,她怎么就不能有个朋友?这么多年,她就跟得了麻疯病一样,谁都躲着她,她多想有个可以说话的朋友啊。叶母紧紧地将女儿搂在怀里,她能再说什么呢?

  青儿跟雷雷好了,这消息传得尽人皆知。卫生所所长看着青儿真是恨铁不成钢,他等青儿一上班就关上门,低声问:你怎么跟雷雷混在一起啦?

  青儿面色平静地反问:所长,您不会也觉得我和雷雷搞吧?

  所长断然否认:这是什么话!你以为我就那么愚昧无知?老实说我从来也没认为你是那号轻浮的女孩子。

  青儿听了有些感动,眼睛顿时润了,她忙低头掩饰。

  所长感慨地劝说道:我虽然没办法帮你,可是你也不能自暴自弃跟那种小氓混在一起啊。

  青儿替雷雷辩解,说他不是小氓,他思想很单纯。所长武断地说,单纯也不了氓本。青儿张了张嘴,转念一想说了也白说,于是便不再说话。所长看出青儿的不悦,转移话题问她如果真的走不了,有什么打算?青儿一脸茫然,她从没想过不能走,这个鬼地方她是一天也不想多待的。

  所长提醒说,场里像她这么大的女同志都有对象了,有的都结了婚,她也该考虑一下个人问题啦。青儿被刚才那个问题纠着,对所长新的话题没有反应过来。所长接着说,他以为韩对青儿有意思,心里还为她高兴,问过才知道韩对她一点儿意思也没有。

  青儿低下头,摆着手中的笔,一脸不耐烦。所长越说越来劲,极力推荐自己的外甥,甚至还一厢情愿地为他俩勾画好结婚后的美好蓝图。青儿实在无法忍受,借出门打水逃之夭夭。所长的话被打断,兴致大坏,嘀咕说,就青儿这条件,还想攀高枝,真是痴心妄想。青儿听在耳朵里,毫无反应,她对冷言冷语早已习以为常。

  吃完午饭,青儿心情郁闷地在水槽边洗碗,水哗哗淌着,她一副心不在焉的神情。突然,一伸过来,上面爬着一只肥胖的只菜青虫,青儿吓得一哆嗦,手里的饭盒差点掉在地上。

  雷雷在一旁大笑道:你还当医生呢,胆这么小怎么上手术台啊。唉,看你没出五伏的小兄弟,胆儿多大,哪儿都敢去。

  青儿哭笑不得,看着雷雷嗔怪道:你老找我,不怕别人说我勾引青少年走上犯罪道路啊?

  雷雷一脸严肃地道:还有人说我找你是调戏清纯少女呢,甭理他!听喇喇蛄叫还不种庄稼了!谁再这么说你告诉我,我整死他!

  青儿噘嘴说他就会抡拳头,不懂得讲道理。雷雷调侃说,讲道理得分人,他对青儿这样的女孩儿就特讲道理。青儿抿嘴微笑,雷雷邀请青儿晚上一起听邓丽君的歌儿。青儿摇头说母亲管得紧,一下班就得回家。

  雷雷沉半晌道:你一人在家多闷啊,要不…我去你家找你?青儿直摇头,说她妈一定会举着扫帚把他轰出门。雷雷抓耳挠腮说,都什么年代了,青儿妈真封建。要不他化上妆,穿着他妈的布拉吉去青儿家。说着他做出女孩子的忸怩神态,逗得青儿哈哈大笑。

  回到修机厂,雷雷心情大好,哥们儿拿他开涮,他也不生气。黑皮羡慕地问,真泡上那漂亮小妞啦,啥感觉啊?雷雷白了他一眼说,这种事儿谁都不能告诉,哪儿凉快哪儿呆着去。麻杆笑道,那小娘们儿都教你啥啦?雷雷生气了,挥手轰苍蝇一样让他们滚一边去。

  黑皮认真地说:雷子,咱别理那小娘们儿了行吗?我妈我姐她们最恨叶青儿。

  雷雷骂道:你是不是男人啊,怎么净听老娘们的!你知道你妈你姐为什么嫉妒,因为叶青儿漂亮!

  大头摇着头劝谏:漂亮是漂亮,你可不能被这美女蛇惑,丧失警惕啊!她爸可是极右分子,省城有名的大右派。主席教导我们说,阶级斗争要天天讲月月讲,阶级斗争这弦一分钟也不能放松。

  雷雷不屑地嘲笑大头乌鸦笑猪黑,自己是黑五类,还嫌弃人家。麻杆添油加醋说,那小娘们儿特,不能沾,听说在双梨公社那会儿就有男的为她打架,还出过人命了呢!

  雷雷说他以讹传讹,胡说八道。他说着刚要站起身,就见一片黑影挡住光亮。雷雷骂骂咧咧回过头去看,只见几个壮的小伙子围住他,眼睛里充了敌意。雷雷根本就没把他们当回事儿,端起饭盒边吃便问,干啥?

  领头的壮汉叫狗子,他是许大马的亲戚。他人高马大,脸横,上前一把打落雷雷手中的饭盒。雷雷嘴里含着饭,嘴角沾着饭粒,他慢慢抬头,擦一下嘴,盯住狗子,冷冷地道:你这是浪费粮食,懂吗?

  狗子恶狠狠地瞪着雷雷说道:小子,别以为你是城里来的就没人敢碰你,你小子就敢上房揭瓦了。

  雷雷蔑视地说:他妈的你说什么?

  狗子威胁道:今儿老子也不跟你废话,看在你妈份上,你去保卫科罚款写检查,全场大会上做检讨。态度端正也就当人民内部矛盾处理了,要不,判你几年劳教!

  雷雷破口大骂:放你妈的狗臭!黄狗子,别仗着许大马是你出了五伏的舅姥爷就这么血口人啊,这不他妈的狗仗人势嘛!

  周围看热闹的人哄然大笑。黄狗子脸上挂不住,便直截了当地问暗算许副场长的事儿是不是他干的。雷雷的几个哥们儿一听人找上门来,腿脚发软,偷偷溜掉。雷雷知道这场是非躲不过去,索豁出算了,他骂道:你这条疯狗,别咬啊!你自己干的吧,嫁祸到老子头上!小心我告你栽赃陷害!

  狗子大怒,跳起来一脚踢飞雷雷眼前的饭盒,嘴里骂道:你个小王八蛋,给脸不要脸。你不就想替那小破鞋臭婊子出头嘛,哎,那破鞋给你什么好了?你这么替她卖命?

  雷雷圆瞪双眼,恶狠狠地盯着狗子说:你他妈的再说一句?

  狗子哈哈大笑:你真想搞破鞋啊!哎,那破鞋滋味怎么样啊?

  狗子话音未落,雷雷已经冲上去一拳将他击倒在地,旁观的几个壮汉见了,围着雷雷就是一顿拳脚,打得他脸是血。还是他的哥们儿及时找来队长,才平息了争斗。

  狗子骂骂咧咧领着人走了。雷雷觉得天旋地转,站立不稳,摔倒在地。哥几个吓得手足无措,大头说叫雷雷妈来,黑皮说还是赶紧去医务所。雷雷睁开眼,瞪着他们说:谁也别找,都给我滚!他说着艰难爬起,摇摇晃晃走向江边。几个哥们互相看着,谁也不敢上前搀扶雷雷。

  雷雷孤独地走着,鲜血沿着脸淌。

  还是大头机灵,找到青儿告诉她雷雷替她出头跟人打架,头破血,快要死了。青儿惊得怔住,忙背着药箱朝江边跑去。

  雷雷步履蹒跚地朝江边草甸走去,好容易快走到了,天旋地转,一头栽倒。他躺在草堆里仰面看天,天空湛蓝湛蓝,像圣母的眼睛。

  雷雷失血过多,口干舌燥,疲倦地闭上眼睛。这时,有人用纱布轻轻擦拭着他脸上的血迹。他睁开眼,一片朦胧,有个人影在他眼前晃动。是青儿,他咧着嘴傻笑。青儿眼里有泪,责备道:还笑,动不动就打架!真是没人管教的野孩子!

  雷雷还是咧嘴傻乐着,伤口被酒杀得疼,他不住叫了一声。青儿瞪着他说:以后不许跟人打架了,君子动口不动手。

  雷雷咧嘴笑,说他不是君子。青儿包扎完毕,轻轻拍雷雷的脸叹道:一个人和那么多人打,不会跑啊,主席还说打得赢就打打不赢就跑呢,怎么就那么傻?

  雷雷倔头倔脸地说:我不能让他们糟践你。

  青儿眼睛一下子了,哽咽着说:我的事儿和你有什么关系?你妈看你这样,不定得多难过…

  雷雷看着青儿说:青虫,谁也不能欺负你,谁骂你就是骂我,我跟他死磕。他声音沉甸甸的,透着深情厚意。

  青儿大受感动,生平还没有人如此对自己,她的眼泪唰的淌下来。她不能言语,只是轻轻推雷雷一下,再推一下,哽咽着说:你管好你自己得了,别人事儿你瞎心什么呀!

  雷雷被推得哎哟直叫唤,青儿吓得忙问哪儿疼。

  雷雷龇牙说:头掉了也才碗大的疤,这点伤不算啥。菜青虫,咱俩铁哥们儿,以前没有我,你伤心难过我也不知道,没办法替你出头;可现在有我了,以后你的事儿就是我的事儿,谁让你生气你就告诉我,我打得他地找牙。

  青儿破啼为笑:还是找你自己牙吧。我告诉你,以后我再看你跟人打架,就不理你了。

  雷雷瞅着青儿嘿嘿坏笑,仰面朝天躺在草地上,青儿跟着躺下。

  两人看天,天空湛蓝,树木葱绿,周围宁静得像梦境,像天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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