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雷雷打算开一家汽车专卖店。这天,他跟出租店面的刘老板正商量装修事宜,出乎意料之外,遇见了大头。许多年不见,大头有些不敢相认,他盯着雷雷足足看了一秒钟,雷雷当给了他一拳说,看什么看,越看越不认识了。
大头哈哈大笑,还了雷雷一拳:看着像你,又他妈的不敢认。啥时回来的,也不吱一声,不够意思啊。
雷雷淡淡地微笑着,对大头的热情并没有回应。旁边刘老板乐了,说老朋友重逢,他做东请二位吃饭。雷雷摇头说,他晚上有事儿,改天再约吧。刘老板接了一个电话,告辞离去。大头盯着雷雷问,还喝酒吗?雷雷没言语,只是冲他一笑。
两人找了一家酒吧,推杯换盏。大头酒喝得多,话也就多,雷雷不怎么喝酒,默默地着烟。大头问他,为啥去了海南后就断了联系,不信任自己兄弟了?雷雷淡然地说,去海南就是想干点事儿,跟谁的联系都断了,连父母都不打电话。
大头好奇地问:海南那个案子电视报道了,我父母说还有你出镜呢,传说你被判了无期。
雷雷戏谑地说:还有人说我判了死缓呢。
大头问到底是咋回事儿,雷雷说细节就别打听了,总之他没有那么贪,也没有那么傻。大头喝得晕头转向,笑着说,他前天在医院遇见许大马两口子了,那老东西居然得了丸癌。雷雷听了瞪大眼睛,扑哧一声笑了,他倒不是幸灾乐祸,只是觉得意外,命运太会捉弄人了。雷雷问,那老家伙有六十了吧。大头喝了一杯酒说,有了,他已经退休了。许大马的事儿并没有引起雷雷持续的兴趣,他转动着酒杯问起黑皮的消息。
大头摇头叹气说,黑皮前几年跟人搀和走私,判了五年,他那种脑子简单、贪财好没是非标准的人,进去也是早晚的事儿。
雷雷放下酒杯问是什么时候的事儿,他怎么不知道。大头没好气地说,他跟谁都不联系,有消息也没人告诉他。黑皮那小子赚了点儿钱,人模狗样的,吃喝嫖赌五毒俱全,谁也不爱搭理他。听说他们家托了不少关系,减刑一年,快出来啦。
大头摇着头叹气,闷头喝酒。雷雷皱着眉头,没有言语。
轮到韩值夜班,一群护士在一旁跟他瞎贫,追问他和叶青儿何时办事儿结婚,得他心情烦躁,摆着手轰她们走。
韩心烦,叶青儿也不舒坦。她一进家门,就被父亲叫来谈心。老叶支支吾吾说,她母亲想请韩的父母来家里做客。青儿一听就皱起眉头,问父母想干什么呀。老叶说不是他们想干什么,而是她想干什么?她明知道韩这么多年来一直在等她,如今房子都准备好了,可她就是不表态,真让人搞不明白。
青儿不高兴地问,谁说韩在等她,谁这么无聊,整天就会瞎琢磨。老叶一脸严肃地说,是韩自己说的。青儿吃了一惊,摇头说,这不可能。她对婚姻的态度韩一向都很清楚。要真是韩说的,她马上打电话问他。
老叶无奈地叹了口气,不再说话。青儿拿起电话又放下,看着父亲问,爸,韩到底是咋说的。老叶说,那天他路过韩的新房,顺便问他对婚姻家庭的看法儿,他说这辈子只有一个女人是他想娶的。
青儿愣住了,下意识地说,他从来没对她这样说过。老叶口问道,说了她会怎么样?青儿沉着说,那她会调到别的医院工作。
老叶沉默半晌,开口问,她对将来有何打算,难道就这样一个人过下去?青儿态度坚定地说,她这辈子都不会结婚,父母就别心她的婚事儿了。她一个人过得很充实。她的话,被串门回来的叶母听见,她极力劝说女儿还是有个家庭好,等他们都走了,她怎么办,连个依靠都没有。她知道,这么些年来,她一直在心里恨着他们,用这种办法来惩罚他们。
青儿苦笑着摇头说,她不恨,有什么好恨的呢。要是他们真为她想,就别打扰她,让我一个人过。她要休息了,明天一大早还有个手术。
青儿说完,转身进了自己的房间。老两口互相看着,垂下头,他们已经没有眼泪可了,剩下的就是绝望和沮丧。
黑皮拎着个小包,浑身脏兮兮地走出监狱,他放眼四下踅摸,阳光刺得他直眨巴眼。既然没人来接,他只好臊眉耷眼地把包往肩上一扔,懒洋洋地拖着步子往前走。
这时,传来一阵汽车喇叭声,像是跟黑皮打招呼。他迟钝地转过身,望着轿车旁一身休闲装的雷雷,目光茫然,他已经认不出雷雷了。
雷雷稳健地走过去,嘲笑着问,嗳,里面呆着好玩儿吗?黑皮瞪圆了眼睛,盯着雷雷看了一会儿,哇的一声扔掉手里的包,扑过去抱住雷雷,哭得很夸张:我,雷子是你啊,我的妈呀,我以为我活着见不到你了,你还来看我,你可真拿我当哥们儿啊…雷雷厌恶地推开他说:行了,行了,甭演戏了!鼻涕眼泪的蹭了我一身!我这衣服是刚换的。
黑皮停止了夸张的表演,眼巴巴看着雷雷问:哥们儿,咋知道我进去了?
雷雷回身懒懒道:少废话,走!雷雷上车,黑皮愣了一会儿,跟着上车。
雷雷把黑皮带进汽车专卖店经理室,黑皮东张西望,獐头鼠目地四下观瞧,问雷雷这是谁的店。雷雷没搭理他,问他为什么进去的?黑皮向背书一样说,他打小学习不好,放弃思想改造受坏人拉拢引…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雷雷的冷笑给冻结住。黑皮挠着头皮自我解嘲,关了几年,他都不会说人话了。雷雷问他什么时候会说人话来着。
黑皮一愣,看着雷雷说:哥们儿叫我来不会是为了糟践人吧。
雷雷问他今后有啥打算,黑皮着眼泪说,他哪里还有什么以后,工作没了,老爸气得半死,也没什么钱,媳妇跟人跑了,真不知道怎么活。
雷雷说:成了,甭洒猫了。我告诉你啊,你要在我这儿干,头一条得像个男人,甭哭哭涕涕的给我丢人现眼!
黑皮愣一下,抬起是泪水的脸,傻乎乎地看着雷雷,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雷雷瞪着他问,有地方住吗?黑皮眼泪一下子涌出来,哽咽着叫:雷子…
雷雷冷着脸往外走,边走边说:去洗洗,照张相,办个工作证,明天起接受一个月职业培训,不合格就再培训,直到能上岗。待遇和普通员工一样,违反公司条例,照样炒鱿鱼。
雷雷说着走出门。黑皮愣着,慌忙跟了出去。
下班了,诊室内只剩下韩一人,他坐着在书桌旁看书,不想回家。青儿推门进来,走到他身旁,韩抬起头见是青儿,玩笑说:你也值夜班啊?怎么这么巧。
青儿严肃地说,她想跟韩谈谈。韩愣了一下,猜到她要谈论什么话题。青儿说附近有个酒吧不错,咱们去那里谈。
黄昏的街道上,人来人往,结伴而行的人都有说有笑,他俩并肩走着,却想着各自的心事。
两人一前一后走进酒吧,在一个角落里找了个座位坐下。青儿点了杯咖啡,她问韩想喝点什么?韩说,咖啡吧。
两人都不说话,青儿用小勺子搅着杯里的咖啡,韩盯着咖啡杯升腾起的热气,神情淡然。青儿抬起头问:科里人都在传我和你要结婚,怎么回事儿?
韩神情不悦地反问:这话是什么意思?你怀疑这话是我散布的?
青儿看着韩说:没这意思,就是想知道是怎么回事儿。
韩低头看着咖啡杯问:伤害你了吗?
青儿有些不高兴:你呢,不觉得这是伤害吗?
韩镇静地说:你知道我什么态度。
青儿惊异地问:什么意思?这么说你喜欢这种流言蜚语了?
韩没有说话,默默地喝着咖啡。
青儿问韩这段时间像是换了一个人,韩冷冷地说,打破平衡让她不舒服了?青儿住火气说,他们之间是有默契的,再说他们根本就不可能发展成别的关系。韩语气生硬地说,没有什么默契,那是她一厢情愿。
青儿闻言直杆,直视着韩。韩一反常态,也直起板儿瞪着青儿。主动权素来在青儿手里,她想缓和一下气氛,轻声说:我父母说你一直在等我,说是你跟他们说的。还说你父母要来我们家做客,韩,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
韩把目光移开,声音僵硬地说:如果你愿意,我可以再等下去。
青儿急了:我什么时候有过这个意思?我什么时候要你等我?韩,你比谁都清楚,我们不可能,完全不可能。你这么做是不是…
韩打断道:一厢情愿,神经病,是不是想说这个?
青儿见韩情绪上来了,便不再说话。
韩不依不饶地问:默认了?没错,我是神经病,可你告诉我,为什么不可能?
青儿平静地问:还用说吗?
韩执拗地说:我没你聪明,你说。
两人是一个赛一个冷静,说不下去就都不说话,都有知识分子的涵养,没有因话不投机摔袖而去。他们只是静坐着,默默地喝着自己杯中的咖啡。
在这家酒吧的吧台前,雷雷和大头坐着高脚椅喝着酒聊天。大头知道雷雷收留了黑皮,很不以为然,他劝雷雷赶紧给黑皮一些钱,让他另谋高就。这家伙惹了不少麻烦事儿,又蹲过监狱,将来指不定给他惹什么大麻烦呢。
雷雷叹了口气说,他打光股时就跟黑皮在一起玩儿,这家伙虽讨厌,可是还不至于坏到上。他这个时候伸手拉黑皮一把,黑皮就有希望改过自新,要是谁都嫌弃他,他一定会彻底绝望,自暴自弃。
大头笑着说,你还真变了,变成有为青年了。雷雷捅了大头一拳,深有感触地说,他从小就被人骂成痞子、氓、无赖,知道被人踩在脚底下是什么滋味儿。他知道自己不是氓,黑皮也不是,黑皮充其量就是个二百五。
大头看着雷雷,喝了口酒,笑着说,他那天刚看见雷雷时,瞧他那一脸阴沉样儿,心里直说这家伙没人情味儿了,除了赚钱啥都丢光了。如今一看,不是那么回事儿。说完,他举了举杯,雷雷也笑着举杯,两人酒杯碰在了一起。
黑皮从洗手间出来,鬼头鬼脑,直奔吧台。雷雷和大头将黑皮夹在中间,两人一左一右地教训着他。大头嘱咐黑皮跟着雷雷好好干,把以前那些乌七八糟的关系彻底断掉。雷雷问黑皮是否回过家,黑皮说没敢进门,只是给他妈打过一个电话。
雷雷看着黑皮说:你妈为捞你花不少钱,你小子工资不能全拿,我替你存着,回头好给你妈养老。大头见黑皮不言语,伸手就要打他。黑皮急忙缩着脖子,又往洗手间跑去。
雷雷和大头笑着看他跑远,他拿起酒杯问大头:你和你老婆还好吧?
大头借着一点酒劲说,就那样吧!你呢,身边有女人吗?这几年怎么解决问题的?
雷雷闻言,脸阴沉下来,使整个人变得像一块寒冰,手里的酒杯捏得死死的。大头见触及到他的伤心事儿,忙检讨赔罪。
相对枯坐着了半晌,青儿见这样什么问题也解决不了,就起身说,看来你也没有什么诚意,还谈什么。说完,就喊服务员买单。韩按住青儿的手说,他买单。
青儿机灵哆嗦了一下,忙出手。韩心里咯噔一下,很不是滋味,语气生硬地问,她是不是在等雷雷。青儿淡然地告诉他,她谁也不等,只想一个人过一辈子。韩明确地表示,只要有他在,青儿就别想一人过一辈子。两人互相瞪着对方,僵持不下。
黑皮无聊地从厕所出来,四下张望。一眼看见青儿的侧影,他一见是漂亮女人就走不动路,就想要调戏一下。他故意蹭到青儿身边,碰掉桌上菜单。青儿闻声扭头看去,黑皮假装一个劲儿地点头哈,对不起,对不起。说着,他抬起头和青儿眼神相对,两人都愣住。他回身再看韩,更是惊诧,吓得滚地往吧台跑去。青儿顺着黑皮看过去,只看到一片背影。
雷雷和大头沉默地喝着酒,黑皮气吁吁地跑过来,结巴着说,雷子,雷子…雷雷看着他问,怎么撞着鬼了?黑皮使劲摇头,又不敢说。雷雷警觉起来,问黑皮是不是他那帮混混又找他了?说着,他跳下吧台,转身看去,却见青儿和韩正朝门外走,韩非常体贴地将青儿的挎包递过去…雷雷整个身体都绷起来,身边的大头和黑皮都不敢动,也不敢说话。雷雷盯着青儿侧影,一动不动。
青儿和韩走到大门口,服务员拉开门,韩退后让青儿先出门,青儿正要出门,门玻璃晃了一下,雷雷的身影一闪而逝…
青儿不转过身来,她和雷雷互相盯着,没有任何表情。雷雷先冷静下来,他慢慢转身坐下,拿起酒杯又放下。一旁的大头和黑皮互相看了一眼,不敢说话。青儿看着雷雷的背影,转身朝外走去。
青儿站在马路边,一脸茫然,不知道身在何处。一旁的韩看着她,心里起急,但不敢说话。一辆出租车过来,韩招手,车停了下来。青儿却一动不动,任凭韩如何叫她,就是没有反应。韩尴尬地对司机道歉,司机脸不高兴地开车离去。
青儿呆站着,看着身旁的车一辆接着一辆驶过,韩一脸茫然地站在一旁…
已是深夜,酒吧里客人都走光了。大头和黑皮也走了,只剩下雷雷一人,他两眼发直只是呆坐着。服务员走过来,无声地将账单摆在雷雷面前。他放下酒杯,掏出钱付完账,转身要走,却见青儿推门进来,抬头看着他。
雷雷身体不紧绷起来,他将钱包放进口袋,停了片刻,冲青儿客气地点了点头,朝门外走去。青儿站在门口,一动不动。雷雷目不斜视大步从她身边走过,形同路人。
雷雷走向汽车,一脸冷酷地打开车门。青儿缓缓走来,站在他的车前,目光平静地看着他。雷雷没有表情地盯着青儿,随后坐进了车里。他有条不紊地发动着汽车,但发动机居然怎么都打不着,气得他攥紧拳头就要击向方向盘,却又生生忍住。他抬起头再看时,青儿仍然站在汽车前,一动不动地看着他。
雷雷盯了青儿一会儿,推门下车。他客气地笑问青儿是否有事。仍是那个声音,却如此客气、冷漠如同路人,这些虽都在青儿预料之中,可她仍然难过得无法回答。雷雷保持着客气的姿态,等着她的回答。青儿终于忍住伤感,回答雷雷说,没事儿。
青儿突然有点冷,她身体哆嗦着。雷雷看在眼里,却一动不动。他客气地对青儿说了再见,就坐进车里,迅速倒车,拐了个弯,疾驶而去。
青儿呆站着,韩默默地走过来,伸手招来一辆出租车,将身上衣服下,披到青儿身上。轻声说,回家吧!
青儿毫无表情地靠在出租车后座的窗前,目光散漫。韩坐在司机副座上,看着反光镜里的青儿,心急如焚,但不知道怎么办。
雷雷心烦意地开着车,他终于将车停在路边,整个人靠在椅背上,仰面朝天地呆着…
雷雷的出现,彻底粉碎了青儿的伪装,糟糕的心绪已影响到她的工作,韩看在眼里,急在心头。原本安排了青儿一台手术,可韩担心她出事儿,就跟护士长说,叶青儿身体不太舒服,手术由他来做。正说这话,青儿脸色苍白,面容憔悴地穿着白大褂走进来。韩的好意她心领了,可她不愿意再欠他的,她坚持要自己做手术,神情严肃而倔强。
韩断然说道:今天你状态不行,需要休息。他用毋庸置疑地口气吩咐护士做手术前的准备,不再搭理青儿。青儿瞪着韩,久久没有说出话来。
青儿独自在医院花园里徘徊踱步,韩做完手术赶过来,关切地问她感觉好些没有。青儿不地说:你以为我还会像以前那样,精神崩溃,手脚发抖,我告诉你我不会,我现在很冷静,什么手术都能做。
韩严肃地说:你这个样子谁放心让你做手术,我们不能拿病人身体冒险!
青儿淡然一笑说:那你真是太不了解我了。
韩看着她言又止。青儿看着他说,有话就直说吧,这样看着她,让她很不舒服。韩嗫嚅着告诉青儿,几天前他就见过雷雷。随后他又平静地说,如果青儿和雷雷还有可能,他会什么话也不说,毕竟青儿和雷雷都是他最好的朋友。青儿淡然地说,她和雷雷早就结束了。她虽然无数次重复过这句话,但每次说出口,心里依然那么痛苦,她一下子就说不下去。
韩看着青儿痛苦的神情,将眼睛转到一旁。这痛苦与他无关,他的自尊已经不能再承受这些…他平静了一下自己的心情,转过身来,见青儿已经离去。他看着青儿的背影,心里万分难受。
雷雷也好不到哪儿去,他眼圈黑着,眼里是血丝,可他一投入工作,就精力集中,信心十足。黑皮跑进跑出,非常殷勤,时不时看着雷雷脸色。黑皮的呼机突然响起,他过去回电话,刚喂了两声,脸色立刻大变,他慌忙低声音说了几句,把电话挂断。他偷眼去看雷雷,雷雷正聚会神地工作着。
雷雷收留刑释放人的事儿传开了,街道办的负责人找上门来,希望他能像帮助黑皮一样帮助其他的刑释放人员,解决就业问题。雷雷笑着翻看着那些人的档案,沉着说,这事儿他要考虑一下。
下班回家的路上,雷雷路过一家音像店,他停好车走了进去,问售货员这儿有没有汽车上用的音乐磁带或是CD,他要成批进货。售货员热情地带他走到货架旁,正要介绍,雷雷客气地说,谢谢,他想自己选。
货架的另一头,青儿也在挑选CD,邓丽君的CD、VCD、MTV,演唱会等等,摆整个货架,封面上邓丽君不同时期不同表情甜甜地微笑着。他们都是面无表情地匆匆扫过,那段摧心断肠的往事谁都不敢回首。
一个中年顾客拿着邓丽君的CD试碟,甜蜜的歌声在音像店里回着,雷雷和青儿愣住,情不自转回身,见到货架上摆着一盘新出的甜蜜VCD专辑。青儿和雷雷伸出手,两只手几乎同时触到那张盘,青儿先抓住,雷雷的手悬在半空,两人同时下意识回头,不怔住。两人面对面如此近距离地看着彼此,眼中冷冰冰没有任何表情。
雷雷收回手,转身就往外走。青儿发着愣,拔脚就往外跑,用劲猛了一点,货架上的盘稀里哗啦滚落一地。甜蜜的歌声嘎然而止…雷雷听到身后唱片落地的声音,没有回头。
青儿不管不顾地向门口走去。她正要出门,报警器忽地响起,一名保安上前示意青儿手上的CD没有消磁付款,青儿随手将CD到保安手上,冲出门去…
地下停车场长长的通道里,雷雷脸上毫无表情孤独地在黑暗中走着。青儿奔跑着追上来,脚步声很响,雷雷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情绪中,没有回头。她追雷雷身后时,停了下来。她看着他的背影,自嘲地笑了一下,然后转身踉踉跄跄的往回走去。
雷雷开车出来,经过青儿身边,没有减速。他从后视镜里看着青儿,看着她脚步踉跄,没有理会。在过一道坎时,青儿被绊了一下,她靠在墙上,好一会儿都没动,肩上挎包滑落下来…雷雷不停下车,走到青儿身旁。他伏下身拾起包,递到青儿手上。青儿接过包,站起身来。两人如此近距离,能看清彼此眼睛深处隐藏的东西,能嗅到彼此熟悉的气息…
所有往昔控制不住地扑面而来,青儿眼睛定定地看着雷雷,而雷雷的眼睛里却是金属般的冷漠,他直起,声音更冷:没事儿吧?青儿愣愣地点头,还没有从情绪中缓过劲儿来,雷雷已经转身走了。青儿看着他的车远去,浑身无力地靠在墙上。
天空下着小雨,青儿头发漉漉的在马路上失魂落魄地走着。
韩乘出租车路过,见状大惊,急忙叫司机停车。他冒着雨跑到青儿身旁,下外衣就要往青儿头上披,青儿挥手挡住叫:别理我!韩着急地愣把衣服往她身上披,青儿一把扯掉,嘶声吼道:告诉你不要理我,我要自己呆一会儿!韩抓着衣服,急得没辙,慌忙跑到街边,给青儿的父母打电话。
青儿在雨中孤独地走着,脸是水,但她没有流泪。因为她已经很久没有落泪了。
雷雷神情恍惚地坐在沙发上看着电视里的汽车广告,往事不停的在屏幕上闪现着,仿佛广告一般…雷雷骑着摩托车,身后是张开双臂幸福尖叫的青儿。他恼怒地疯狂调着频道,但每个画面都是他和青儿,他猛地将遥控器砸向电视…
门被推开,大头和莎莎走了进来。雷雷立刻沉静下来,仍是那副冷漠的样子。
雷雷躺在沙发上看电视,莎莎端着简单的饭菜从厨房出来。他懒懒地问莎莎,大头呢?莎莎说大头家里有事,先走了。雷雷不再说话。莎莎把碗递到他手里,他头也不回地摆手拒绝了。
莎莎没有强求,她拿起遥控器调台,雷雷斜眼看着她说:嗳,嗳,这是我家!
谁知莎莎毫不示弱地说:你家怎么了?你父母拜托我照顾你,今晚我就呆你这儿!
雷雷侧身盯了莎莎片刻,然后慢慢起身,走进卫生间。莎莎跟了过来,雷雷刚要关门,莎莎却用手支住。他转身退出,漠然地说:好,你请,你请。说完,走向另一个卫生间。莎莎看着他的背影,呆呆地没动。
卫生间里,雷雷面无表情地用纸擦着手,他将纸攥成一团,扔向垃圾筐。
莎莎走进雷雷的卧室,帮他收拾房间。她抱着雷雷的被褥,衣,充感情的轻轻放下。雷雷站着不动,声音温和地说:你回家吧!也老大不小的了,成家了吗?
莎莎看着雷雷,擦拭了一下眼睛说:管好你自己后,再关心别人吧!说着,就往外走。经过雷雷身旁时,她停住脚步,偏过脸看着雷雷冷漠的脸,看着他眼睛深处的忧伤,不由说道:我想陪你!
雷雷脸转过去不看莎莎,声音平和地说:莎莎,长这么大,我不欠别人什么,可你老让我觉得内疚的。我这个人虽没什么好的,可我这辈子最不想伤的人是你!这世上,如果还有什么是真的,那就是咱们哥们儿的情谊,别破坏了它!说着,他转过脸,眼神真挚地看着莎莎。莎莎定定地看着雷雷,仅仅只有一秒钟,她无言走出门去。
韩把浑身漉漉的青儿强行送回家,老叶跟老伴儿忧心如焚,又不敢多问。青儿自顾自地回房睡觉,韩陪着两位两人聊天。叶母纳闷地说,青儿这些日子情绪很不对,是在单位跟人闹矛盾了?韩摇头说没有。叶母急了,说有事儿千万可别瞒着他们。韩嗫嚅着说,雷雷回来了,他们见了面。
叶母惊异地问,听说他判了死缓,怎么出来了?韩说,具体情况他也不清楚,可青儿的情绪受到很大的影响,连正常的手术都没办法做了。老两口异口同声地叹气说,这个氓要祸害人到什么时候啊。
韩出主意说,他最近要去南方出差,想带上青儿散散心。老两口连忙点头,说这样好。
院里通知青儿跟韩一起出差,青儿为难地对韩说,她已经预约了一个小儿股骨头坏死的手术,这次开会她能不能不去。韩说,那个手术别的医生也能做,而这次会议有很多业内权威的专家都会出席,机会实在太难得了。
青儿推三阻四,就是不想去。韩不动了肝火,问她为什么这么抗拒?是因为他也去吗?青儿态度生硬地说,你别把事情想那么复杂。
韩气呼呼说:这样吧,你去出差,我不去,这样可以吗?
青儿反感地说:你这是干什么?
韩缓和语气说:你现在情绪这么坏,我希望你离开几天,放松一下。
青儿低下头说:谢谢你,你也了解我,对我来说工作永远第一位。
韩坦诚地说:我了解你,可你并不了解我,不是我要复杂,是你把我想歪了。从雷雷回来,你情绪就很反常,你是外科大夫,你现在这种状态上手术台,是很难让人放心的。
青儿咬牙说,请他放心,她会处理好的。韩叹气说,他怎么能放心呢。两人相互盯着,青儿低下头,转身离去。
韩终究不放心青儿,他追上青儿说,她不愿意去开会就算了,谁敢勉强她的。不过他有一个外国朋友也来参加会,他想买点儿礼物,请青儿帮帮忙。青儿笑了,冲他点点头。
莎莎独自在人行道走着,眼神忧伤。雷雷开车驶过,看到莎莎便按了按喇叭。莎莎回过头见是雷雷,冷漠地转身继续走。
雷雷在路边停车,追上莎莎说,不会这么小心眼儿吧。莎莎瞪着他问,就不怕她拉拢腐化他。雷雷大咧咧地问,拿什么拉拢?怎么腐化?莎莎扑哧一乐,当给了他一拳说,现在还有点儿爷们儿气。
莎莎上了雷雷的车,她偏着脑袋说,能不能问点私事儿。雷雷斩钉截铁摇头说,不能!雷雷反过来问莎莎,为啥一直不嫁人,听说有大款加上老外死追不舍。莎莎冷冷地说,这事儿跟他有啥关系。雷雷一听不再言语,专心致志地开车。
莎莎话一口就后悔了,自顾自地说,想嫁人太容易了。看不上眼的人,成天守着还不得郁闷死?她这辈子,宁可就这么着,至少,至少…她从反光镜里看着雷雷,说不下去了。
雷雷沉默了一会儿,闷闷地说:能不能不这么傻?
莎莎突然哽咽着说:这辈子也就你说我傻,什么傻呀,命不好呗。
莎莎说着一行眼泪下来,雷雷看着难受,递过纸巾。莎莎接过纸巾,背过脸擦了几下,回身朗笑道:你这几天怎么了?老招我!
雷雷心里内疚,一阵黯然神伤。
莎莎和雷雷恢复哥们儿关系,她拽着雷雷进商场,要把他的冰箱,哥们儿不关心他,他就狠着心糟践自己的身体。雷雷懒洋洋跟着莎莎走,面碰见买完东西出来的韩和叶青儿。四个人打了个照面,都愣住了。
青儿、雷雷、韩都本能地绷紧神情,一脸严肃,只有莎莎最放得开,她笑着说:韩大夫,真巧啊,我父亲上回手术很成功,一直想找机会谢你。嗳,现在有没有时间,一起喝杯咖啡吧?
韩下意识地先看青儿,青儿立马看雷雷,雷雷完全一副与已无关的样子,扭头看一旁经过的顾客。莎莎自然而然地挽住雷雷的手臂,他神色木然,没有任何表示。青儿心里别扭,忙把目光移开。韩心里一痛,不想参与这样尴尬的小聚,喃喃地撒谎说,他们还有些事儿。谁知青儿突然开口说,好啊,很久没见面了,坐坐吧。雷雷闻声掉过脸,看青儿,青儿目光坚定,在这一瞬间,她确实想了断一切。雷雷淡然一笑,表示无所谓。
四人来到一家咖啡馆,面对面地坐着,彼此距离很近。雷雷和青儿都自觉地拉开了椅子。雷雷目光平视,不看任何人。别人不问他,他就不说话,一脸无所谓的样子。
青儿则装出一副镇静的样子。然而,从坐下的那一刻起,她就开始有点儿后悔,不该强出头这么主动,而韩和莎莎,却是一唱一合,成了主角儿。
两人从资历谈起,又询问起彼此的婚姻。莎莎的语气中掺杂着些许的调侃,韩自始至终不愠不火,温文尔雅。他时不时也问问雷雷的近况和个人感情,雷雷却总是用手在椅背上轻敲着,心不在焉的含糊答着话。青儿下意识地看看语言简约的他,每当两人目光一对视,便不动声地迅速错开。
就在莎莎问青儿医院有没有整容外科时,雷雷礼貌地起身接了个电话。谈起工作的他立刻像换一个人,声音严厉、语言简短干脆。虽然听不清他说了什么,但他整个身体都活了起来。青儿用目光有意无意地扫视着他,那个熟悉、霸气和意气风发的雷雷令她窒息,她猛地掉过眼睛…
雷雷接电话的时候,三个人都不说话,各怀心事地喝着水。莎莎瞅着青儿看雷雷的神情非常生气。雷雷到座位前,礼貌地说他店内有点儿急事,他得先走一步。谁知莎莎一把将他拽坐下说,毫不容易四个人才凑齐,其他的事情先放在一边。韩也附和着说,雷雷走了这么多年,能聚在一起,真是不容易。
于是,莎莎和韩又聊了起来。她假装不经意地问起青儿和韩婚礼的时间,韩看了青儿一眼,马上否认了,说纯属传言,根本没有那回事儿。
雷雷一直是那副懒散样子,他手敲着椅背,闻听此言神情更是平静与淡然,只是手指敲得更慢一点而已。青儿盯着他的手指,不说话。她也没办法说话,回答是与否,对她来说,都有点滑稽。
韩神情淡定地将话题转向雷雷,雷雷神情恍惚根本没听韩在说什么。雷雷的这种神态,让韩多少有些不悦,但他忍着,没有表现出来。
四人开始沉默着,都不做声。谁都想走,却没有一个人首先站起。
突然,一阵BP机声打破了沉默的。除了雷雷,三人都不约而同地低头看着自己的BP机。青儿如释重负地抬起头说,她妈说她爸有点不舒服,她要赶回去看看。说着,她站起身,连声招呼也没打,转身就走了。韩赶紧抓起青儿的挎包,对着雷雷歉意地笑笑说,以后有机会再聚吧。说完,他便追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