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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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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章

  经过一暑假的整修,焕然一新的“上临一中”又来了新的莘莘学子。

  新生报到处熙熙攘攘、人如水,挥汗如雨的父母带着孩子排队报名,长长的队伍如龙蛇般蜿蜒,从拥挤的办公楼沿着光可鉴人的玄大理石台阶一直转入宽阔的广场。天热似火,人声鼎沸。

  沿着办公楼的广场往右,是一条长却不甚宽的林荫道,青色长条形方砖铺成的走道现在已经改成云母大理石。两旁巴掌大的梧桐树叶连一点要动的迹象都没有,奄奄一息。道路尽头玻璃橱窗镶嵌的宣传栏一样人为患,拥挤不堪。

  何如初用手当扇子,拼命往脸上扇,碎点小圆花翻领衬衫后背完全透,脸上却只有鼻头微沁汗珠,而身旁的戴晓早已是汗如珠滴,滚豆似的沿着脸颊涔涔而下。俩人狼狈地坐在图书馆前的台阶上。

  戴晓指着报到处“你看那些家长,这么热!站在大太阳底下——”无论贫富贵,为人父母为子女的心都是一样的。纵然是声名远播、赫赫威名的领导总裁,此刻一样站在人群里,等着拿一张“上临一中”的报到证。

  何如初胡乱点头,右手开滑下的长发,左手出纸巾擦去脖子上黏腻的汗滴,鼻尖闻到纸巾上携带的若有似无的清香,稍稍缓过一口气,没好气说:“拆东墙,补西墙,敲敲打打两个月,没一天安静,这破学校总算还没倒。”

  其实不然“上临一中”不但不是破学校,反而是最好的中学。大家都说:“进了‘上临一中’,一只脚已经跨进重点大学的门槛。”所以家长不计一切也要把孩子送到这里来。据说新生报到时,一边是学校的财务人员,一边是银行的点钞员,外面停着荷实弹的运钞车。

  正式录取的学生只要往财务处报到即可,只有想进却不得进,唯有美其名曰扩招的学生才会在今天排队钱。今年“上临一中”增加不少扩招名额,家长闻风而动,所以钱的盛况虽不绝后却是空前。

  何如初当然不是新生,她即将步入早就有所耳闻的炼狱般的高三生涯。

  戴晓抓起她发梢,抖了抖说:“这么长头发!我看了都嫌热,你也不剪掉!光知道臭美!”

  她大声叫起来“谁臭美啊!我这头发又又硬,剪短跟刺猬似的,一就跟朝天椒一样竖起来的,你以为我愿意啊,大热的天头上披块黑纱,要多晦气有多晦气!”

  其实她有一头又黑又亮的鬈发,如海葵般美丽、海藻般丰茂,既不糙也不分叉,丽质天生,谁家大人见了都忍不住要称赞几句。可是既然是大人称赞,处在她这样的叛逆期自然是嗤之以鼻,不以为然。更何况小时候玩头发时曾扎破手指,所以很不喜欢自己的头发,到了夏天更是深恶痛绝,一直抱怨自己头上戴了个会走路的火炉。她喜欢奥黛丽赫本那样柔软如丝的短发,阳光下呈浅褐色,像被太阳晒得褪了,稍微打点水就可以乖乖梳理成想要的发型。

  年轻人似乎总有自己所坚持的奇怪的想法,与别人相左,特别是大人,尽管有时候理由实在是幼稚的可笑。

  戴晓因为天气实在热,有气无力的靠在柱子上,哪有精神跟她争,只微微“嗤”一声,算是不屑,转头看着校门口方向,半晌,又哭丧着脸说:“你说学校改建就改建吧,为什么非把门口两侧的小店子拆掉?”

  以前“上临一中”校门两侧是一带破旧低矮的狭窄小楼房,墙上是乌黑的油烟迹子,墙角下一溜黑褐色的青苔——大多是各式各样的小吃店,一到下晚自习时分,真是热闹非常。学校这次大肆整修,将附近一带影响校容的小店全部拆迁,改建成花圃,大片大片图案形攒珠似的红花夏日里正开得如火如荼。

  可是学生却不欣赏学校这样一番大兴土木的创举。何如初也在烦恼以后要到哪里去吃炸香蕉、涮片、烤羊串、麻辣烫,听说周围都不让摆小摊了,以后连吃早餐的地方也没了。

  正抱怨时,戴晓捅了捅她,朝前努了努嘴。她抬头,见韩张远远地走来,忽然拍手说:“我们问他去!”利落跳起来,双手叉,一副兴师问罪的样子。

  “韩张,你过来,我问你,你爸爸为什么把那些小吃店都拆了?”

  韩张一听她的蛮不讲理,唯有苦笑,反驳说:“又不是我爸拆的!”

  何如初使劲推他,愤愤说:“怎么不是啊?难道不是你爸派人拆的?”

  韩张被她推得踉跄了下,连忙退到台阶下稳住身形“啧”了声,瞪了她一眼,说:“你这人怎么这样啊,泼妇!小心以后嫁不出去!”

  “骂谁呢?”年轻脸的女孩子最经不住这样调侃,何如初当即气得大吼,死死盯着他,吹胡子瞪眼睛的样儿,只差翻脸动手了。

  韩张右脚尖点着地,犹不怕死地说:“谁是骂谁呗!”身形微晃,暗地里随时准备溜走。

  果然,何如初的一脚“鸳鸯连环腿”便踢了个空,不甘下唯有指着早已溜到树荫下的他说:“这笔账先记着啊,回头跟你算,不把你皮扒了!”犹气愤不平。

  韩张哪会将她的威胁放在心上,笑嘻嘻说:“我是来跟你说正事的,我妈说新开了个高三零班,由许魔头带,语文老师是王才女,英语老师是英语组的范主任,物理是高老头,化学不用说,当然是杨筱如,生物是我妈——”

  话还没说完,戴晓已经叫起来:“干什么啊,进集中训练营呀?什么高三零班啊,从来都没听说过!”这些老师都是“上临一中”出类拔萃的名师,竟然集中到一个班,不知道又有怎样一场“腥风血雨”

  韩张仍是那样一副痞子样“差不多了——都说是新开的高三零班了,以前当然没有。按成绩排名,从两个重点班分别出前八名,其他二十八个普通班出前八名,然后还有几个特例,组成一个全新的高三零班。”说完,耸了耸肩,看着俩人不语。

  听得俩人瞪大眼睛看着对方,何如初愣愣的,还没什么反应,戴晓“砰”的一声站起来,急急问:“有没有我?我有没有进零班?”显而易见,能进全明星阵容的高三零班,是一件莫大的殊荣。

  韩张回答:“那你去看榜单啊,红纸黑字的不贴在那儿嘛!”眼睛却瞅着何如初,脸上笑嘻嘻的样子。他们三个都是重点班的学生,韩张不用说,成绩总是名列三甲,何如初和戴晓也不差,基本上能保持前十之列。

  戴晓这时候反倒迟疑不前,懦懦地说:“韩张,你肯定进啦——我就不知道了,悬着呢——,对了,如初有没有进?”

  韩张摇头“我正准备去看榜单呢,到底有哪些新同学。”

  三人于是急急往宣传栏去,前面依然是乌的一片人头,何如初边往里挤边说:“怪不得这儿人扎堆呢,这事儿我一点儿都不知道!”

  韩张嘲笑她:“你能知道什么啊?就等着坐凉快地儿吃雪糕呢。”

  何如初瞪他:“怪不得别人说你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呢,一天到晚,你能不能说句人话?哪凉快待哪去,学狗吐什么舌头,果然是同类。”

  韩张作势要教训她,她赶紧往里钻,头往右一偏“哎哟”一声叫起来——原来头发挂到旁边那人书包上的拉链。

  那人正在研究榜单,忽然听到一女孩破口大骂,极尽讽刺之能事,正皱眉呢,闻得这番动静,见刚才那女孩歪着头,手忙脚胡摸瞎扯呢。乌黑的发尾如黑缎,天女散花一般平铺在自己身上。

  怔了怔,忙小心翼翼拿下肩头的书包,实在是看不过去,止住毫无章法使劲揪的何如初,说:“你先别动,我来。”

  何如初越是急越解不开,听得他这样说,倒是乖乖安静下来。

  先出嵌入拉链里的几长发,再一解开理顺,觉得手被蚂蚁轻轻咬了一下似的,轻微的疼痛像风,若有似无,当下还以为是幻觉。

  何如初抬起头,长吁一口气,头发被扯得歪在一边,七八糟杂如窝,气恼地扯下绸带,顺手扔进旁边的垃圾桶里。用手随便梳了几下。刚想说谢谢,韩张挤过来,拍着她后脑勺骂:“你怎么就这么多事?看个榜还能整出事儿来,何妈妈还真没说错,你就一事儿!”

  何如初看了眼身边的男生,既不认识也没印象,多少有些矜持,不好发作,一口打断:“行了,看你的新同学去吧!”

  一眼就看见榜首的名字——“钟越——,谁啊?”歪着头想了半天,没听过这名字啊,应该不是重点班的,难道是普通班的?这可是咄咄怪事。于是回头问韩张。

  韩张纳闷地耸肩摇头,表示也不知道。

  何如初双手抱,笑说:“这可有意思了,哪里冒出一个无名英雄来。这个钟越也不知道是何方神圣,居然高居榜首,连你也不知道。”

  韩张没好气说:“我又不是江湖百晓生,不知道有什么稀奇。”嘴里虽然这样说,心里想着回去打听打听。

  她拍手笑说:“哈哈——嫉妒了吧,给人家比下去了!”韩张的名字正好排在钟越的后面。

  韩张一直优秀,多少有些在意,鼻子哼了声,拍了下她头,力道不轻,骂:“担心你自己吧,还有心思管别人的事呢!”

  何如初又是一阵叽叽咕咕,说他打痛她了,一个一个名字扫下去,基本上都是大名如雷贯耳的人,见“何如初”三个字委委屈屈夹在尾巴上,挑眉得意地看着他,没想到自己竟然也榜上有名,颇有“中举”之感。得意的神情似是挑衅,意思说怎么样,失望了吧,着实解气。

  韩张取笑说:“最后一名还好意思笑呢,脸皮不是一般的厚。”

  她反驳:“哪是最后一名啦,下面不是还有两人嘛!”

  “你能跟人家丁旭,张炎岩比?人家那是高分落榜,非清华北大不进的人。”

  何如初再看了遍,除去鼎鼎有名的丁旭,张炎岩——他们俩当然是不算的,自己果然是倒数第一。看他眼含轻蔑、语带嘲讽的样子,气就不打一处来,怒说:“你很了不起吗?那怎么不排榜首啊?滚——”排开人群冲出来。

  韩张见她脸色变了,气得不轻,忙跟上来:“你又发什么脾气啊,没事回家待着去。”

  忽然听到别人在大庭广众之下议论自己,站在一边的钟越饶有兴趣听着俩人的对话,不由得侧头细细打量,男孩站在人群里算是高的,手足纤长,皮肤白皙,有点瘦,狭长的单眼皮上戴着一副时下流行的深蓝色宽幅边框眼镜,嘴角似笑非笑,模样看起来有点吊儿郎当的;挨着自己的女孩,大大的眼睛,长长的黑发,倒也是眉清目秀,可是脾气似乎不怎么好。

  听着俩人渐去渐远的吵闹声,不由得抬头寻找,恰好看见何如初蹦蹦跳跳往前跑,身后那片秀发如被山风吹过的瀑布,飞扬起来,在阳光下如烟如雾如尘。

  低下头发现手腕上有一道微不可见的红痕,似被纸片划伤了。很久以后才知道不是,那是她的头发。

  第2章

  何如初忿忿甩开韩张,走远几步才想起戴晓,回头张望,老远见她一个人垂着头往图书馆方向去,忙追上去,着气问:“你怎么先走了?也不等等我!”

  没听到回答,转头诧异看她,才发现她眼眶红红的,整个人失魂少魄的,忙问怎么了。戴晓闷不做声,也不理她,独自加快脚步走上螺旋梯。

  何如初拉住她“戴晓,你怎么了?为什么突然不高兴了?”

  戴晓沉了沉脸,使劲挣开她,看她的眼神陌生的紧,冷冷地翻着白眼,极度不耐烦。

  她还不明就里,犹说:“太热了,我请你去冷饮店吃冰。”拖着她就走。

  戴晓从鼻子里哼出一声“算了吧——”待还要说些什么,看见跟上来的韩张,含住了话头,一把推开何如初,头也不回地去了。

  戴晓长得白白胖胖,留着齐颈的学生头,鼻梁上架着副金色边框深度近视镜,愤怒下推出的一掌力道颇大,何如初细细瘦瘦的,哪经得住,不防下连退数步,直到撞到韩张怀里才刹住去势。吓得脸色白了白,一手紧紧抓住雕花铁栏杆,上身直往下倒。好一会儿才说:“戴晓怎么了?跟我像有仇似的!”

  韩张忙冲上前扶住她,见她们这样,心里多少有些明白,拉着她低声音说:“先出去再说话,在图书馆吵吵嚷嚷,唧唧歪歪像什么话!”拽着她出来。

  她转身便走,韩张忙问:“你去哪?”

  “找戴晓去啊,她可能碰到烦心事了。”

  韩张见她还不明白,点着她鼻子说:“我说你能不能机灵点啊?你这会儿去找她,还不火上浇油呢?”

  何如初转头看他“为什么啊?”

  韩张摇头,说:“你不知道她为什么不高兴?还不是因为你进了零班,她没有进!现在去找她不是自讨苦吃吗?”

  何如初一听,才反应过来,怪不得戴晓那么生气呢——,迟疑好半晌,也拿不定主意,现在去找她反倒像是示威,于是懦懦地问:“照你说那怎么办啊——”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人,一脸心虚惭愧的表情,好像戴晓不能进零班是她害的。

  韩张拖着她就走“那有什么怎么办啊,看着办啊。又不关你的事,让她自己好好想想,回头再说,说不定过一两天就好了。这都几点了,你还不快回家吃饭去!”心里想,女孩子心眼就是小,没进零班又不是什么死人的大事,值得这么生气嘛!

  何如初只好闷闷地走回家。出了校门穿过马路再往右转,是一大片高级公寓,她家到学校不到十分钟路程,若是快走,只要五分钟。因为路程太近,一直想和同学一样骑车上学始终无法如愿,深以为憾事。

  一阵猛敲门,何妈妈出来,劈头就说:“斯文点,你看看你,有女孩样儿吗?钥匙呢?又忘带了——这么大人了,又不是小孩了,整天丢三落四的,以后怎么办——”

  她唯有吐着舌头跑上楼,将何妈妈的唠叨关在门外。当初买楼的时候,因为何如初时不时抱怨她以前的卧室有油烟味儿。何爸爸便一气买了上下两个单元,打通成楼房的式样,厨房设在下层,她住在楼上这才没话儿了。

  家里的阿姨请她下楼吃饭,她趴在上偷看漫画,半天不动身。何妈妈亲自上来,推门说:“吃饭了,磨蹭什么啊?”

  她吓得往前一倒,将漫画前,赶紧装睡,嘴里答应着说马上下去。等何妈妈出去,连忙跳起来,把漫画枕头下,想了想,不放心,拉开枕头拉链,一把芦苇屑里面。

  饭桌上因为想着漫画,随便扒拉两口,吃的心不在焉,问:“爸爸呢?”何妈妈头也不抬地说:“问你爸又有什么事儿?”

  她心虚地说:“没什么事儿啊,就问他怎么不回家吃饭。”何妈妈瞪她:“食不言寝不语,吃饭也这么多废话!你爸忙着呢。”

  好不容易消停了一会儿,她又说:“妈妈,学校新设了一个零班,只有二十八个人,我也进了。”

  何妈妈听得有了笑意,这个女儿调皮是调皮,成绩却不错,念书也没怎么过心,重点初中,重点高中,重点班,都是自己考进去的。从没有为她请客送礼过,比起周围的孩子,省了多少事。

  她趁机提出要求:“妈妈,我在明珠大厦看见一支派克钢笔,笔帽是淡金色的,你回头买给我好不好?”

  何妈妈说:“就你那一手破字,要这么好的笔做什么?别糟蹋了东西。吃完饭复习功课去,暑假都玩野了,没见你做过几天功课,这就要上高三了,还不着紧!再这么玩下去,怎么考名牌大学?”

  她赶紧扒两口饭,溜上楼,回头又说:“妈妈,记得给我买钢笔啊,我明天就要。”何妈妈不答话,只催着她写作业。

  做了一套数学模拟试卷,解析几何都有点生疏了,有一道证明题怎么都解不出来,于是背了书包去找韩张。

  韩张爸爸是“上临一中”的校长,妈妈是生物组的组长,住学校的高级教师公寓。在路上碰见林丹云,俩人一起去找韩张。他们几个从小就认识,大家又住得近,可以说是光着股一起长大的。林丹云母亲是“上临一中”的委副书记,因此她也住学校。不过林丹云因为分数不够,念的是普通班。

  韩爸爸出国访问还没回来,韩妈妈因为开学,忙着学校里的事呢,也没在家。几个人没了约束,聚在一起说说笑笑,点心屑果皮瓜子壳桌都是。林丹云边吃冰边看名侦探柯蓝,何如初和韩张靠在一起讨论试卷,时不时也看一两眼。待把一套试卷做完她便溜达着回去了。

  回到家把书包一扔,打开冰箱找饮料,口里抱怨太阳都下山了,地上还热的跟蒸笼似的。何妈妈下楼,冷着脸说:“何如初,你给我上来——”

  一听母亲连名带姓地叫她,就知道一定没好事。心虚地杵在那儿,也不敢吱声。何妈妈又叫了一声,她才不情不愿的上楼。

  何妈妈坐在她上,将几本巴掌大的漫画书掷在地板上,一言不发,脸色铁青。她看了看,单被子枕头全不在,知道肯定是母亲拿去洗了,搜出藏在枕头里的漫画书,于是低头看着脚尖,死不做声。

  何妈妈一脸严肃看着她“这怎么解释?”

  她无力地争辩:“都是暑假看的——”

  何妈妈大力拍,提高声音:“看这些七八糟的东西你还有理了?上学期末你考多少名?不是信誓旦旦说要进前五吗?整天不思长进,看这些情情爱爱的东西能进清华北大吗——”说得她头都低到前去了,平时的嚣张劲儿全不见了。何妈妈顿了顿,问:“说,哪来的?”

  她咬牙“买的——”声如蚊蚋。

  “哪买的?”

  她不做声。何妈妈又问:“还有吗?”她摇头。

  何妈妈看她那惭愧的样儿,知道大概就这些,于是说:“零花钱全部上来,以后要买什么跟我说。”盛怒下的太后,她不敢忤逆,唯有乖乖把零花钱全部上去了。

  又受了一顿教育,一等何妈妈出去,听着脚步声已经下楼,便开始打电话,哭丧着脸说:“林丹云,你的漫画书被我妈妈发现了——”

  林丹云问:“那我的书呢?”她可管不了何如初,只关心自己心爱的漫画书。何如初说被缴了,林丹云气得大叫:“我说了你别带回家,要看上外面找个地方看去。现在缴了,你拿什么赔我!书店里都没有卖的——”

  她唯有道歉,直到说送她一条自己的紫水晶链子才算是平息了这场愤怒,林丹云直到挂电话还在嘟嘟嚷嚷说再也不借书给她看了。

  然后又打电话给韩张哭穷:“我犯事了,零花钱被缴了,你救济救济我吧。”韩张嘲笑她:“你什么时候不犯事啊?我都救济你多少回了。你说你既不缺吃又不少穿,要钱干什么啊?”

  她不管,只说以后出去吃东西要他付账。韩张口里说:“那你不吃不就得了,你想吃什么何妈妈不给你买啊。我没有钱。”要吃的当然是家里不让吃的。韩张话虽这样说,每次还不是被她得了逞。

  断了经济,何如初有点郁闷。想着派克钢笔肯定是没戏了,很是烦恼。只好先等妈妈气消了再说。

  因为挨了批评,晚上赌气没有下楼吃饭,何妈妈敲门叫了几趟,见她不理不睬,干脆由她去,饿了自然会吃。她一心等爸爸回来哄她吃饭呢,哪知道等到晚上十点,何爸爸还没有回来。正是长身体的时候,早已饿得前贴后背,瞅着大家都回房睡了,偷偷溜到厨房,见微波炉里有一大碗饭,上面堆鸭鱼,还有一个煎得金黄的荷包蛋。当下也顾不得,蹑手蹑脚端进房,跟做贼似的。偷来的饭菜倒是大口大口吃的倍儿香甜,怪不得人家总笑她是“猫儿食”以前老嫌弃卧室有厨房飘过来的油烟味儿,这下躲在里面吃饭又不在乎了。

  吃完就犯困了,还记得偷偷把碗筷放回去,倒头睡到大天亮,睁开眼,天色晶亮,连忙爬起来,背了书包就要走。何妈妈叫她吃早餐,她只说不饿,脸色还是僵硬。

  何妈妈当然知道她还在闹别扭,说:“上午有四节课呢,不吃早餐哪行!赶快坐下。”她推说时间来不及了,又埋怨母亲不叫她,穿上鞋子就跑了。

  其实时间早得很,七点一十的预备铃,现在才六点四十,因为重新排班,换了新的教室。学校为了这些即将为校争光的“尖子生”提供了目前来说最好的学习环境。其他班级每个班最少也有五六十人,补习班多达上百人,而他们这个班只有二十八人,不但地方宽敞,而且特意从图书馆的阅览室收拾一个地方做教室,极其安静。桌椅都是全新的,不但装上了最新的多媒体设备,并且是全校所有班级里唯一装上空调的教室,真可谓得天独厚。怪不得大家都盯着高三零班,羡慕不已呢。

  随便拣了个座位坐下,等着许魔头排号分座呢。新的同学陆陆续续进来,眼睛到处瞄,有认识的也有不认识的。晨读的预备铃响过,许魔头踩着擦得油亮的皮鞋进来,四十来岁年纪,矮且胖,将军肚凸的像抱了个西瓜走路,幸亏白,倒不至于难看,笑的时候极其和气的一个人,可是历届学生却给他起了个“许魔头”的绰号,当然不是没有原因的。

  他一进来,所有“嗡嗡”声自然而然停下。环场扫视一圈,手撑在讲台上“好了,在座的二十八位都是‘上临一中’的骄傲,将来就靠你们给学校争脸了。其他废话我也不多说了,大家来到一个新的环境,先来个言简意赅的自我介绍吧,自我介绍完就考试。学校因为动工整修,整个暑假都没有补习,连即将升入高三的你们也不例外,两个月六十天,从来没有的事!假也放够了,想必都有心理准备。”

  这就是大家为什么叫他“许魔头”的原因,最擅长出其不意,攻其不备。一听到考试,何如初惊的魂都出来了,教科书还没发呢,她以为许魔头应该有一番例行公话要说,没想到课还未上,先来个下马威。看看其他同学,果然都是天之娇子,一个个面无表情的坐着,不动如山,似乎只有自己一个人惊慌失措。

  按榜单上的顺序,许魔头头一个念的便是“钟越”何如初忙抬起头,想看看到底是谁,人还未至已经引起偌大的轰动,整个零班乃至整个年级恐怕没人对这个名字不好奇。

  只见最后一排靠窗的男生站起来。何如初因为隔的远,又被后排的男生挡着,只看见侧影并没看清什么长相,感觉很高大,和她一样也没有戴眼镜。

  许魔头和蔼可亲地点了点头“不用上来了,就站着说吧。我要说一声啊,钟越同学是‘美溪一中’的高材生,文武兼备。上次的九校联考,他力群雄,一举夺冠,大家可要向他好好学习。”

  原来是挖角挖过来的,何如初暗暗想,悄声对韩张说:“那他怎么来咱们学校了,炫耀么?”

  韩张也低声音说:“学校可是费了好大功夫请他来的,不但学费保险费等各项费用全部免了,而且还在校外给他安排了住处。”听得何如初啧啧称奇。

  钟越正作简短的自我介绍,所有人都鸦雀无声,唯有何如初和韩张在那窃窃私语,他不由得看了一眼,发现是上次在宣传栏碰见的俩人,看神态十分亲密,不知为何,下意识就猜测他们之间的关系。

  大家都作了介绍,无非是客套话。轮到韩张时,便有人取笑说:“‘上临一中’谁不知道你韩张啊,就免了吧。”韩张嘻嘻一笑,说:“我就是韩张。”说完就坐下,真正言简意赅。轮到何如初时,她极其没个性说:“我叫何如初,如果的如,初见的初,以前是一班的…”

  钟越抬头看她,口中默念了一遍“何如初”觉得舌尖像有味道似的,别有一番意境,叫起来又琅琅上口,暗暗记住了她的名字。

  第3章

  介绍完便开始分座。许魔头说:“这么大个教室,无论是旁边还是中间,都是好座位,没什么可挑拣的。”据说以前一到换座位时,便有家长给许魔头送礼,许魔头曾在班上公然说若谁因为视力不好跟他说一声就是了,请不要让家长或是领导亲自出面。

  班上只有六个女生,当然先予以照顾,何如初安享中间最好的座位,心想理科班的女生就是好啊,有诸多特权。许魔头有意调钟越到前面来,钟越说他个子高,视力又好,坐后面就很好。许魔头点头称赞他懂事得体,有大将之风,立即将学习委员一职给他。韩张因为老师同学都,当然是不二的班长人选。就连何如初也被委派为英语课代表,她以前就是范老师的课代表,这次又教她,也算是当仁不让。

  刚刚排好座位,坐何如初后面的小个子男生举手说她挡住他了,说完推了推比防弹玻璃还厚的镜片。何如初咬着牙腹诽,心里说他小鼻子小眼睛,再小就该没了,偏偏嘴巴生的这么大。许魔头迟疑了一下,问她的意思。她只好说自己视力好,坐后面没有关系。于是她换到钟越的前面。

  还不等下课铃响,许魔头便出试卷开始考试,一时间只听见纸张翻动的声音,人人屏息静气。忙碌时时间最易流逝,何如初长吁一口气,准备向下一道难题发起进攻,却一眼瞥见钟越起身试卷,不由得有些心慌,看了看时间,竟然提前整整四十五分钟,暗暗大骂他不是人,别人还要不要活了,唯有埋头苦战。

  许魔头带着赞许的眼光看他,无言地拍了拍他手臂,以示鼓励。钟越倒不是要出第一个试卷这样的风头,而是许魔头连下课的时间都占去了,他急着上厕所,唯有早早卷。

  从走廊另一端的洗手间出来,回来看见走廊上站了一人,三十几岁模样,西装革领,貌似领导人物。出来的时候就见他好像在这站着,不断看腕上的手表。他看见钟越,客气地问:“同学,你是零班的吗?”见钟越点头,笑说:“想麻烦你一件事。我是何如初的父亲。她早上没吃饭,又忘记带钱了,麻烦你将这个带给她,可以吗?你们考试,我不好打扰,又急着走——”

  原来何如初上学那会儿,何爸爸还没起来呢。等他知道宝贝女儿赌气没吃早饭就走了,便怪何妈妈也不给她装点吃的路上吃。何妈妈便将昨天漫画一事告诉他,他听了急说:“你说归说,把她钱收上来干嘛?她一个小孩子,身上一分钱没有,万一有点事怎么办?”

  何妈妈便说:“能有什么事啊,学校这么近,有事自然会回家来。”何爸爸还是不放心,说:“像今天这样,她就是想在外面买早点也没钱啊!她气大着呢,肯不肯回来吃中饭还不一定,更何况还饿着肚子去上课,哪吃得消。”硬是亲自买了新鲜出炉的糕点送到女儿学校去。

  没想到新换了班级,问了好几个人都不知道零班在哪,后来路上碰见教英语的范老师才知道在图书馆二层,却碰到他们在考试,公司还等着他开高层会议,正着急呢,见钟越从教室出来,于是请他帮忙。

  钟越一听,忙说:“好的好的,伯父你先走吧,我这就交给她。”接过大大的纸袋,清新浓郁的香味扑鼻而来。

  何如初正咬着笔杆做最后一道证明题,好不容易画对辅助线,直到铃声响她还没有写完,许魔头一个劲儿的催着卷,她只好了上去。心想完了,在零班这种地方,不要说一道题,就是一分之差也可以死人。

  正恹恹地趴在桌上,没吃早饭,又经过一轮紧张的考试,这会儿饿得胃有点痛。钟越给她纸袋,解释一番,她不由得欢呼一声,忙打开看。拿出蛋糕鲜的同时掉出一把钞票,没有百元大钞,基本上是十块、二十、五十的,也有几张五块的,零零散散倒在桌上,数了数竟然有五百之多。何爸爸还将她当小孩看呢,给她的都是零钱。

  她不怎么在意的卷成一团进书包里,对钟越笑说:“你要不要吃?太多了,够我三天的早餐呢。”钟越忙摇手,她不由分说了个椰蓉蛋糕给他,口里说:“你不吃等会儿还不是让别人吃了。”

  果然,话还没说完,韩张闻香而来,抓了个红苹果便吃,翘着个二郎腿说:“又没吃早餐?”她作势不让他吃,说:“这是我爸特意送给我吃的,又不是给你吃的!”还不忘招呼钟越:“吃啊,等会儿吃就不新鲜了。”

  钟越不好拒绝她这样的热情,尝了口,甜腻腻的,不是他喜欢的口味,还是全部吃完了。大家因为一顿早餐热络起来。

  接下来是高老头的物理,没想到又是考试,还来不及唉声叹气、自怜自艾,已经钻入无边考题里。她担心下午的语文课恐怕还是考试,以前学的古文唐诗文言翻译经过一个暑假只怕忘得差不多了,得赶紧背一背,于是让人带话回家,说要看书,预备考试,中午就不回家吃饭了。那么多的糕点,完全够她吃的了。

  徐妈妈还是让人带了个保温盒给她,饭菜铺得跟图案一样好看,香味俱全,底下还有去了油的香菇野汤。

  下午考了两门,许魔头大赦天下,说考了一天,累了,今天就不用上晚自习了,大家总算歇了口气。何如初和同学对完答案,感觉不好也不坏,数学可能差点,但是英语应该可以补上几分。

  回到家天已经暗下来,何爸爸早回来了,正等着她吃晚饭呢。何妈妈听人说他们考了整整一天,早准备了一大桌好吃的。吃完饭,她拉着爸爸的手说出去散散步,消化消化,顺路就把父亲捎去明珠大厦。

  何爸爸还不知道已经上了贼船,犹笑嘻嘻说:“想要什么?爸爸给你买,就当是考进零班的奖励。我才听说了你们那个班,可真了不起。陈伯伯想尽一切办法他儿子还是没能进,今天你可给爸爸长脸了。”上午送早餐去时,在窗外见女儿伏案提笔疾书,他站了有一刻钟,见她从头至尾头就没抬过,不由得心疼起来。下午和朋友闲聊,朋友知道女儿进了“上临一中”的零班,十分吃惊,说那就是一个“少年天才班”结结实实夸奖了一阵,连带他这个做父亲的跟着得意非凡,好不风光。

  何如初挽着父亲的手,叫专柜小姐拿几款钢笔出来,又问他哪款好看。何爸爸自然说都好看,任她挑选。她撅着嘴不地喊:“爸——”他忙哄道:“好好好,我来挑,我来挑。”当真打起精神看起来。就算当年追何妈妈时都没有这股劲儿,从来不耐烦陪子逛街,一到女儿这儿,个人意愿自动无视,真如人家调侃的“二十四孝”老爸。

  何爸爸选中她早先就看中的那款淡金色钢笔,说女孩子用这个秀气。她笑得眼睛眯起来“爸爸,我们果然心有灵犀一点通,我也喜欢这个。”价钱对于一个中学生来说,实在不便宜,称得上是奢侈品。何爸爸只要女儿高兴,哪会在意这点钱。

  回家路上,她拿着父亲手机打游戏,感觉非常新鲜。何爸爸拉着她一个劲儿地嚷“看路看路,小心前面的车”她充耳不闻,有爸爸在,车子还能撞到她身上?快到家了,忽然说:“爸爸,你也给我买台手机吧,多方便啊。”

  那会儿手机还是稀罕物事,一般人根本用不起,信号也不怎么好,只有像何爸爸这样业务繁忙的人好不容易才有一个。何爸爸虽然宠女儿,还没到无法无天的地步,只一句话就把她的念头打消了:“学校让用手机吗?”

  她想起许魔头,不寒而栗,忙说:“说着玩的,我要手机干嘛啊?交给学校保管啊!”如果不让带学校,买了也只能当装饰品用。一天二十四小时,加上早自习晚自习,倒有十六小时待在学校。

  第二天是周末,上午上完课,有半个下午休息,晚上照旧要上三节晚自习。最后一节课教物理的高老头又习惯性拖堂,直到讲完最后一道题才放大家回去吃饭。何如初快速收拾书包就要走,生活委员喊住已经跑出教室的她:“何如初,你去哪儿呢?”

  她转头,理直气壮说:“回家吃饭啊!”其实她是赶着去找戴晓,自从上次在图书馆螺旋楼梯不而散后,她又因为换了新教室,俩人一直没碰过面。

  生活委员没好气地说:“那玻璃谁擦,地谁扫啊?”她这才想起来正好轮到自己和钟越值。零班人少,没隔几天就轮到他们打扫卫生。不情不愿地留下来。听到韩张跟另外几个男生约好说要去一班找胡磊他们几个打篮球去,于是说:“既然这样,如果见着戴晓,就让她来找我,我有事儿跟她说。就说我值,这会儿走不开。”韩张答应了。

  先将垃圾倒了,她拿过一本“上临一中”专用的浅绿色练习薄当扇子用,看着拖把和抹布问钟越:“你会擦玻璃吗?”心想他一个大男生哪会拖地啊。以前的教室是水泥地,扫完地就了事。现在是大理石镶嵌的地面,大片大片的半落地窗,为了爱护环境,许魔头要求大家每天都要拖地擦玻璃。

  钟越看了她一眼,二话不说,拿了抹布沾上清洁剂,长腿一抬就跳上窗台了。

  她站在底下看了会儿,叹息说:“没想到你除了念书好,还会擦玻璃呢。”钟越听了她这话,哭笑不得,既不争辩也不接茬,利落地擦完一扇换另外一扇。

  她扛着拖把从卫生间回来,一路上水淋淋漓漓滴的整个走廊都是。还没开始拖地呢,教室里已经是水洼。钟越见她这样就想拖地,忙说:“水太多了,拧干点再拖。”

  她“哦”一声,很受教的又将拖把扛回卫生间,没过一会儿钻回来,一脸迷茫地问:“怎么拧干?”钟越叹口气,扔下抹布,站在水槽前示范“顺着一个方面用力往下就干了。”

  她不但不以为羞愧,反倒跟在他股后面说:“钟越,我发现你什么都会,真厉害。”钟越笑笑,不答话。她抢过拖把硬要自己拖,口里说:“这是我应该做的,怎么能让你帮忙呢。”听她这话,倒是义正言辞,大义凛然。

  可是钟越站外面实在是看不下去了,有人拖地跟螃蟹一样横冲直撞,不知进退的吗?简直是越拖越脏,地都是她的鞋印,接过拖把说:“还是我来吧,男生做这些体力活也是应该的。”

  她抬起,嘻嘻一笑:“我拖的好吧?”倒是自我感觉良好。随即又抱怨“哎哟——,我的啊,疼死了——”

  钟越唯有胡乱点头,口里说:“我来吧,我来吧,你走廊上站会儿。”心里求她就别在跟前添了。

  有福不享那不是傻子嘛,她乐得站在过道上吹凉风。转头见戴晓的身影从楼梯口出现,忙上去,拉着她叫:“戴晓,你来了,好久没看见你了——”

  戴晓还是一副不冷不热的样子,站在那没动,淡淡说:“我也有事找你呢,咱们今天就把话说清楚吧。”

  何如初还是剃头担子一头热,自顾自地说:“戴晓,明天不是你生日吗?你看我送你什么礼物了——上次咱们去明珠逛,你不是说喜欢派克的钢笔么,咚咚咚咚——你看——”说着从书包里掏出包装精美的玻璃盒,红色的绒布衬着金色的钢笔,阳光下有金属的光泽静静淌,真是漂亮。

  她想着戴晓落选零班,依她那种要强的儿,这些天还不知道怎么难过呢。于是趁她生日即将到来之际,送她一份心仪的礼物,也是想她高兴的意思。

  戴晓随便瞄了一眼,非但没有半分激动的神色,反而嘲讽说:“何如初,你就别显摆了,谁不知道你家有钱呢!”

  她听得一愣,脸的欣喜刹那间冻结在脸上,心境变化之快,表情尚来不及转换,就像石膏一般凝固在那里,好半晌才愣愣地说:“戴晓,你这是什么话?我哪有显摆?”尾音都已经有委屈的腔调。

  戴晓恨恨说:“你还不显摆?你凭什么进零班?还不是因为你家有钱!连校长也不得不看你爸的面子!你在这儿装什么装呢!”

  何如初从来没听过她这样尖酸刻薄过,脸色立刻变了,容不得别人这样侮辱自己的能力,抖着说:“就算我家有那么一点钱好了,那也是我爸的钱,跟我有什么关系?我进零班,是我自己凭成绩考进去的——”从小到大,从没有人对她说过这样的话,一时间只觉得头上响了个焦雷,炸的她面无人

  戴晓冷笑:“凭成绩?天大的笑话!本来我还不想说出来,就这么忍了这口气算了,反正心灰意冷,总算是看清楚了,这个世界只要有钱,不要说鬼推磨,磨能推鬼!实在是你厚颜无,忍无可忍!上学期期末成绩,我是第八名,你不是第九名,排在我后面吗?为什么你进了零班,我反而没进?”

  她一心以为自己受了天大的委屈,所以将何如初恨之入骨。认为她靠着家里有几个凑钱幕后操作,将本属于自己的名额以非法手段挤掉。所以昔日好友今竟然反目为仇。

  何如初听得楞住了,她从未和女生吵过架,只习惯和韩张互损,当下也不知道该如何回嘴才能一解心头之气,不由得叫起来:“我没有!我爸还是昨天才知道我进零班了!我又不是扶不上墙的阿斗,为什么要找人托关系走后门?”

  戴晓也心是委屈,声音竟然哽咽了“那为什么我比你考的好反而被刷下来?还不是因为你家跟学校领导关系好?我只怪我自己家里没权没势,任人作践——”强忍的眼泪竟顺着脸颊滚了下来。

  她一心认为自己是最无辜的受害者,有充分理由怨恨何如初——其实,这何尝不是一种嫉妒?嫉妒她家里有钱,想要什么就有什么;嫉妒她比自己瘦,比自己漂亮;嫉妒她跟韩张亲密无间的关系;嫉妒老师同学都喜欢她——

  也许女,不论是女孩还是女人,都难以真正和平共处。都说文人相轻,女人也一样相轻。

  第4章

  何如初见她哭了,自己也被怄得红了眼睛,什么也顾不得,大吼大叫:“你不能进自然是因为你考的不够好,关我什么事?”凭心而论,她也不比戴晓差。

  她这话戳中戴晓痛处。深夜无人时,她也曾怪自己不够优秀,若是数一数二,何如初还能将她挤下来?就为这个,连来又愧又怒,再也不肯理睬她,连看见她都觉得恶心。当下听了,脸色巨变,从兜里掏出一条紫水晶项链,掷到她跟前,带着憎恶的表情说:“这个——还给你,以后,老死不相往来。”

  说完,就这样决然而去,头也不回。

  何如初眼看着她走了,再也忍不住,就这样站在过道中间“呜”的一声哭出来。还不忘是在学校里,不敢放声大哭,只得死命忍着,噎噎,前剧烈起伏,哭得气都顺不过来,眼泪鼻涕齐齐往下

  钟越听见哭声,忙走出来,因为没有带纸巾的习惯,于是递给她自己常用的手帕,白色蓝条纹纯棉手帕洗得泛白,叠的像豆腐块伸到她眼前。其实他早就听见了,俩人声音那么大,想不听见都难,多少听明白了一点事情始末。心想这是她们女孩之间的事,就是想劝,也没有立场,于是一直没有出来。待后来听得俩人越说越僵,心想要糟糕,然后就听见她的哭声。

  她低头见是手帕,怕把人家的脏了,还得赔,嫌麻烦,于是摇头。从袋里拿出一小袋雪白带香味的纸巾,偏偏只剩一张,擦了擦鼻涕,眼泪还挂着呢,用手抹了抹,刚抹干,泪珠儿又断线般滚下来。

  钟越有点尴尬地收回手帕,见她哭得跟泪人儿一般,心里有点异样,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俩人于是像大门神一样杵在楼道里,何如初只顾伤心哭泣,他时不时看她一眼,不知如何是好。一向镇定自若、有成竹的他此刻反倒心慌意、手足无措。

  图书馆值勤的工作人员听见声响,探出头来查看究竟,用询问的眼光看他,他越发尴尬,忙说:“何如初,要不我们先进教室再说?”见她哭得不理他,实在怕丢脸,只好伸出手扯着她袖子像牵狗一样牵回了教室。

  何如初一股坐在讲台台阶上,对着空的教室还在哭,只是声音小了许过,眼泪也慢慢停了。他出去将她丢在外面的书包拿进来,她伸出手——,他不明所以,迟疑了一下,也伸出自己的手——以为她要他拉她起来。

  她着气说:“书包——”他这才明白过来,赶紧递给她,那只伸出的手一直袋里,似乎要隐藏什么。她翻出书包里带的纸,擤鼻涕揩眼泪,眼睛红肿,脸泪渍,当真一点形象也无。

  这时,门被推开来,坐她前面的小个子男生周建斌走进来,他在食堂已经吃完饭,转来回拿辅导资料回宿舍。他是外地学生,住学生公寓。见到正红着眼睛的何如初,吃了一惊,显然是刚哭过,于是抬头看钟越。

  钟越微微耸了耸肩。他关心地问:“何如初,你怎么哭了?别再哭了,难看死了——”他也是好心让她别哭,只是说出来的话不大中听。

  何如初倒没生他的气,想着等会儿同学都该回来了。虽然有半下午的假,可是零班的那些人照旧上自习,雷打不动。于是站起来,背过书包说:“我走了,要回家吃饭。”哭得饿了。

  钟越拿过钥匙,说:“我也要吃饭去了。”俩人一起出了图书馆。正午时分,阳光最炽热的时候,水泥地都跟化了似的。何如初从来没有打伞遮的习惯,今天穿了双扣带卡通凉鞋,鞋底薄,觉得一股一股热气直往脚下钻进来。眼泪也随着酷暑蒸发不见了。

  在学校小卖部买了桶冰淇淋,边吃边聊,问:“你住哪儿?远不远?”声音还有些沙哑。钟越说在商业街那块儿,走路十几分钟,近的。她又问他怎么不在学校吃饭。他说学校的饭菜难吃,现在跟着房东吃,偶尔也自己做一点。她不信,歪着头问:“你会自己做菜?”

  钟越笑起来,打趣说:“何如初,你以为人人都是你呢。”他一个人在异地求学,什么事不是自己做呢。

  已到小区门口,何如初指着其中一栋红黄相间的大楼说:“我家到了,先走了。”挥一挥手穿过旁边的小门跳进去。钟越抬头仰望,阳光下熠熠生辉,耀眼醒目,十分气派,心想不知道她住几楼。因为仰视的关系,眼睛被强光照的有点花,低下头顿了顿,才沿着街道回去了。

  回到家,何妈妈催着她赶紧吃饭,何爸爸端了盘冰镇西瓜汁出来,说:“大中午的回来,可别中暑了。吃点凉的降降温。”她甩了拖鞋,闷不吭声坐在餐桌边。何爸爸跟过来,抬头一瞧,忙问:“怎么了?哭了?”眼睛周围一圈都是红的,心疼地直说:“哎呦——都哭肿了,到底怎么一回事?“她胡乱点点头,还是一言不发。

  何妈妈端来饭菜,说:“和同学闹矛盾了?你也不是小孩子了,要懂得礼让。都是同学,有多大的事?你这就高三了,以后上了大学,各奔东西,想见一面也难。这么大了还哭鼻子,看人笑话。”

  说得她更加郁闷。何爸爸忙说:“好了好了,光知道说她,还不知道受了多大委屈呢!”又哄着她说:“哪不高兴了?谁欺负你了,跟爸爸说,爸爸给你出气。”她本来想问爸爸有没有手她进零班一事,毕竟上个学期期末考试她确实是第九名,戴晓那番话到底给她带来阴影。可是不知为何,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隐隐地怕事情真如戴晓所说,那么自己真不知该如何面对。

  思来想去半天,心里哽着块沉沉的石头似的,闷闷的十分难受,躺在上给韩张电话“进零班的标准是什么?是按上学期期末成绩排名吗?”韩张奇怪地说:“好端端的问这个干嘛?大概是吧。”

  她听得心里一凉,将戴晓的事告诉他,语气涩涩地说:“如果是这样,我真不要进那个所谓的零班。”闹得朋友反目,何苦来哉!

  韩张忙说:“我还以为什么事呢!那肯定是按这两年的综合成绩排名啦。你听戴晓胡说八道,她成绩本来就不如你,就只上次比你多考三五分,这有什么耿耿于怀的!我说你也太窝囊了,这有什么好哭的?戴晓那人,小里小气的心眼多,还特麻烦,我不喜欢。亏你跟她做了这么久朋友,绝就绝,怕什么,她这次倒是干净爽快。”他自然是一心向着她。

  心里的石头总算落地了,语气也随之轻快起来,她哼道:“反正你只会说风凉话!我心里可难受了。”不管谁是谁非,朋友闹到绝的地步,实在不是一件高兴的事。

  韩张痞痞地说:“你还有心情多愁善感,不如多做几道证明题。只怕明天还有考试。”果然转移了她的注意力,听得她叫起来:“今天不是才考完吗?”

  “许魔头为什么叫许魔头?你也不去想想。现在考试不是跟吃饭一样嘛,难道你吃了午饭,晚饭就可以不吃了?今天考完了明天就不能考,哪里来的逻辑。”

  她唉声叹气连番抱怨,只好摊开习题,埋头做起来。

  何妈妈见她整个人恹恹的,又哭得那样,到底放心不下,于是上来瞧瞧。见她在打电话,站在门外恰好将事情来龙去脉听了个明白。又看她趴在桌前做题,也就不进去了,带上没关紧的房门下楼来。

  何爸爸拿了车钥匙正要出门,见她下来,顿住脚步,回头问:“她怎么了?还哭呢?”何妈妈笑了下,摇头:“没,做作业呢。那孩子真实心眼。”将听到的话一五一十告诉了他。

  何爸爸摇头:“哎,这孩子——,便是老韩照顾照顾她,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何况她确实不错。倒是那个小韩,跟他爸简直就一个样。”

  其实何爸爸还真说过请韩校长多多照顾女儿这样的话,只是何如初哪会知道这些事。何爸爸也不会让她知晓。

  何妈妈喊住他:“这半下午,又是周末,你上哪儿?”何爸爸只说有事,打开门就走。何妈妈赶紧追上来问:“那晚上还回来吃饭吗?”

  何爸爸脚步停了停,便说:“不了,可能很晚才回来。你让初初早点睡,十几岁的孩子,天天晚睡早起,比大人还累,怎么受得了。”何妈妈又叮嘱一番,看着他进了电梯。

  上晚自习时,许魔头的数学试卷就发下来了。他抖着一叠卷子,纸张“哗啦啦”地响“这次考试是给大家提个醒儿,若想进名牌大学,数学非得好不可。我的要求是,一百五十分的分,像咱们这样的班,平均分要在一百三十八分以上。你们看看,谁达到这个平均分,谁又没达到。”

  等大家都拿到自己的试卷,他又说:“我要特别表扬钟越同学,他这次是一百四十九分,其实本应该是分,有一道题写的步骤有点,我扣了一分。当然高考一般不会为这个扣分,只是故意扣这么一分,希望他再接再厉。”

  一时间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钟越身上,有羡的有叹的,连心懊恼的何如初也不例外。他本人却没什么大的反应,对这样一番高度表扬坦然自若,绝对是从小就习惯于称赞的人才做得到这样不动如山。

  何如初考得正如预想一般,不怎么好,一百二十八分,虽然这个成绩放在重点班都不差,可是离许魔头口中的平均分差了整整十分,心情变的很低沉,抑郁不乐。连许魔头评讲试卷,她也提不起精神,无力地靠在椅子上,刚洗的长发胡乱散在钟越桌前,如丝缎一般,她本人却毫无知觉,一味想着该怎么缩短这十分的差距。

  钟越鼻尖闻到淡淡清香,垂眸看见一片如云墨般的丝缎,手指下意识在发尾扫过,触电一般,立即缩回来。可是心已经了,如此两三回,完全不由自主。隐约只知道许魔头已经讲完选择填空题。他深一口气,不允许自己分心,将扰他的三千烦恼丝拂下课桌。

  何如初感觉到动静,睁着大大的眼睛,回头看他,意识到是自己头发,连忙道歉,拿出丝带,随便圈了个马尾。这就是她为什么不愿意留长发的原因。小时候老被后座的调皮男生用文具盒夹头发,总是疼的眼泪汪汪的。可是剪了吧,又跟刺猬似的,难看死了,而且还长得快,每个月都要去理发店修一次刘海。

  下课休息,韩张直接坐在她桌上,要看她的试卷,她不给。他笑说:“藏着掖着干嘛,给我看看,考多少?”何如初问他考多少,他说一百四十五,错了一道填空题。

  她更不给他看了,嘴里嘟嘟囔囔骂他不是人,考那么高,也不管她,算哪门子朋友。韩张眯着眼笑起来,说:“不给就不给,谁不知道你一百二十八啊。”

  何如初瞪大眼问:“谁告诉你的?”韩张指了指前排的周建斌,得意地说:“还用你说,一问就知道。”

  何如初心里暗骂周建斌大嘴巴,使劲推韩张:“去去去——,上课了,上课了。”周建斌听见韩张说他,一脸茫然的回头,见似乎没什么事情,又钻入题海里,完全在状况之外。

  韩张口里哼着小调笑嘻嘻地回座位。

  何如初口里骂他唧唧歪歪真讨厌,出试卷摊在桌上,看着上面的红叉,忍不住又唉声叹气起来。钟越抬眼看了下,想了想说:“给我看看?”拿过试卷翻了一遍,指着其中一道题说:“你这样做是化简为繁了,其实有一个更简单明了的方法,适合于这种类型的所有题目。你先找出对称中心,这个是关键,其他的就好办了…”

  何如初低声叫起来:“许魔头没讲过这种方法耶——你怎么知道?”

  钟越微微一笑:“老师能讲的也有限,自己多看看就知道了。”何如初崇拜地看着他,竖起大拇指说:“钟越,你真厉害,怪不得刚才许魔头那样夸你呢,真是受之无愧啊。”钟越笑了一下,低头看书。

  一时间教室里只听见“沙沙沙”笔尖在纸上划动的声音。

  下晚自习,女生都走了,大部分男生围在一起谈论下午火箭队和公牛队的比赛。说着说着,周建斌突然问:“钟越,中午的时候,何如初为什么哭啊?”男生一听来了精神,问是不是真的,齐刷刷看着钟越。

  有人打趣说:“钟大才子怎么把人家娇滴滴的何小美女惹哭了,小心韩张找你算账!”大家起哄,全都笑起来,要钟越“坦白从宽,抗拒从严”恋爱这种事情,学校屡却不止。越是止,越是偷着来,其乐无穷。枯燥乏味的学习生活之外,突然有一点八卦娱乐的影子,全都津津乐道,简直比当事人还感兴趣。

  钟越只笑骂大家胡闹,说:“你听周建斌胡说,中午的时候,轮到我跟何如初一块值呢。”

  周建斌这个人有点书呆子气,犹说:“可是我分明见何如初坐在台阶上哭啊,眼睛都肿了。”虽是无心,却无异于煽风点火。立即有人拍手叫起来:“哎哟,怪不得——,我晚上见何如初进教室的时候,眼睛确实有点红,原来是哭的啊。”

  大家更是来劲了,齐声追问到底怎么一回事,大有誓不罢休之势。一向能说会道、八面玲珑的钟大才子这会儿都快抵挡不住了,只含糊地说:“你们就别起哄了,瞎闹什么呢,真跟我没关系。我跟她往日无怨,近无仇的,她犯不着哭啊。那是人家何如初的私事,我也不好说出来。”

  他这样遮还掩,更是说得人心的。有人不放弃,笑嘻嘻说:“怎么往日无怨,近无仇啊,说不定现在就有了,你仔细想想去。我们知道你钟大才子眼高于顶,是不是伤人家心了?从实招来——”说的钟越摇头不语。知道再说下去只有越描越黑,干脆三缄其口。

  韩张倒不知道何如初哭的那会儿钟越也在,听明白了便站起来澄清:“你们吃了没事干啊?徐涛,你还真无聊,这种事也说,何如初听到了,还不跟你急呢!中午她跟戴晓吵架了才哭的,你们就别再瞎说了。不信你回去问戴晓去,你不跟她住一栋居民楼嘛!”

  大伙儿听了,知道是吵架立即就没话了。还有人问:“她跟戴晓不好的吗,怎么会吵架?”马上有男生说:“女生嘛,唧唧歪歪,婆婆妈妈,不是哭就是闹,有什么可说的。”大家也就撂开不说了,又谈起姚明来。

  直到图书馆的工作人员催着要关灯了,十来个男生才意犹未尽的散了。周建斌和钟越在一块儿吃馄饨,扶了扶快掉下来厚镜片,含糊说:“韩张还真是维护何如初,别看俩人整天吵架,却容不得别人说何如初的不是。比如今天,一听徐涛拿何如初开玩笑,他就不乐意了。”

  钟越筷子顿了下,问:“韩张跟何如初什么关系?很吗?”

  周建斌点头:“其实也难怪,他们俩从小一块长大,青梅竹马,要好也不稀奇。以前在一班的时候,他们整天吵架,我坐在他们旁边,都快烦死了——不过真遇到事,韩张还是让着何如初的。现在,他们俩的座位总算分开了,我也不用夹在中间受活罪了,谢天谢地…”

  钟越也没听清他后面到底说了什么,站起来付了钱,说了。周建斌挥手:“那你先走吧。我住学校,不顺路。”他点点头,颀长的身影消失在暗黄的灯光树影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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