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分不开的责任与喜欢
你一直在前进,而我却在倒退。我以为我是朝着你跑去,却没想到,我虽然站对了方向,却与我的目标背道而驰。所以,我虽然那么卖力地跑,结果却累坏了自己,也累坏了你。
吴夜来当时没拦住执意要回学校的冯隐竺,回家的火车上也没等到她。回到家以后,不论是打到宿舍还是打到她家里都找不到她的时候,他才知道,冯隐竺是真的走了,真的要跟他散了。
分手这件事要在以往由冯隐竺提出来,吴夜来并不会多说什么。毕竟,快进⼊大四,毕业之后就面临是否结婚的问题。这些城市里的女孩子,要爱情,也要安逸享受的生活,在毕业的敏感时期,退缩是很普遍的现象。
吴夜来在队里见得多了,那些大男生,吃多少苦都没见流一滴泪,攥着绝情的信时却哭得泣不成声。这次,在京北换车,也是教导员特别给他的照顾。"好像就你小子还硕果仅存呢!你也给我主动点儿,别让那小姑娘也跑了!"
没想到带着任务来了,反而把事情弄得不可收拾。现在,两个人有了实质的关系,吴夜来觉得他就得负起责任。
这个暑假,吴夜来寻找一切机会,调动所有可调动的人力,希望能见到隐竺,希望能和她谈谈。可冯隐竺就像凭空消失了一样,家里说她假期没回来,宿舍那边说宿舍已经腾出来给了函授的学员,要一个月后才允许返校。
开学后,吴夜来每周都给隐竺宿舍打电话,她都没有接,写的信也如石沉大海,有去无回。
吴夜来没有办法,只好退而求其次,不求能与隐竺直接通话,转而向常接电话的叶虹歌询问隐竺的近况。
叶虹歌也是夹在中间难做得很。如果这个冯隐竺真的有志气,不再想他也行,偏偏那个假期跟着她回家,信誓旦旦地说要同他一刀两断的冯隐竺,对每周末他的电话看似不在意,实则常催着她快接,生怕响的时间太久,那边会挂断。吴夜来的信,她知道隐竺也都是看过的,不只是看过,还都收在枕头旁边,晚上经常拿出来再看。
"冯隐竺,你说说你究竟是怎么打算的。我也知道该用什么态度,可怎么遣词造句啊?"
"叶子,你说,他突然这样,是因为舍不得我,还是因为要对我负起责任呢?"
"这个我可说不好。你就说你到底是怎么想的,你要是真的想好了分手,我就跟他说你了新男朋友,你们一了百了。要不然,我就把你说得特别惨,让他心疼一下,让求和的步调再快一点儿,你们就凑合着好下去得了!"
或许是"凑合"两个字刺痛了冯隐竺,"你就说我出去实习了,让他别再打电话,别再写信了。"
叶虹歌在电话里不仅转述了隐竺的意思,还忍不住多了一句嘴,"隐竺她现在好的,比以往任何时候都好。她知道为她自己努力,为她自己的将来打算了。"这时候冯隐竺在叶虹歌的指导下,开始准备各类试考,为毕业求职做准备,忙碌可以让她少一些想他的时间。
两个月后,吴夜来不再试图联络隐竺。原来,冯隐竺的世界离了吴夜来也一样会转,而且还转得很好。
大四那年的舂节,陶大勇张罗着这些回家的同学聚聚。隐竺在饭桌上,在那些悉的⾝影间,见到了暌别半年多的吴夜来。她不需要看到他的脸,只是一个被人挡住了大半的背影,就已经让她确定是他。
虽然他们算是谈了三年的恋爱,可是谁知道呢,只有他们自己知道。席间,隐竺觉得自己经历了数次惊心动魄的时刻,每次谁向吴夜来寒暄,问他的情况,她都紧张异常。她望渴知道他现在怎样,过得好不好,分到了哪里,是不是有了新女朋友…所有的这些,她既想知道,又很怕知道。
吴夜来就坐在她对面,隐竺却不敢看他的脸,只好盯住他的杯子。他的酒量好像有了突飞猛进的增长,虽然没有频频举杯,但只要有人敬他,他就杯中酒全⼲,不会有任何推搪。
"冯隐竺,来,喝一杯!"吴夜来突然站起来,直接对上她。
隐竺手⾜无措地拿起杯子,碰倒了茶杯。
"慢一点儿,小心烫到。"沈君飞就坐在她旁边,有条不紊地帮她善后。
隐竺握着杯子站起来,始终看着他端着杯子的手。她将自己的杯子递过去,同他的轻碰了一下,举起来就仰头⼲了。
吴夜来掂掂手上的杯子,也⼲了。没什么可说的,⼲了,也就尽了。
吃完饭,大家又一起出去唱歌。隐竺去了,吴夜来也去了。
隐竺到了KTV后,又喝了不少。吴夜来去卫生间回来,就看到坐在走廊沙发上的冯隐竺。
"冯隐竺,到里面坐。"吴夜来没看到一直陪着隐竺的沈君飞,他尽量忽略心里的那份不自在,劝隐竺回到包房去。这样的地方,单⾝女孩子不是很全安。
隐竺摇头摇,"吴夜来,不用你管,我不用你管。"知道醉酒会误事,之前不是有过教训吗!隐竺在心里埋怨自己,⼲吗又喝这么多,只会被他小看。
吴夜来见劝不走她,只好坐下来。
隐竺侧过⾝,推着他,微醺的她暂时忘却了许久不见的隔阂,"你怎么坐这里?你走,不用你猫哭耗子假慈悲。"
吴夜来不怒自威,"冯隐竺,你消停点儿!"
"我还不消停吗?吴夜来,我还不够消停吗?我已经销声匿迹了那么久,那么久…"转眼间,隐竺就哭起来,推他的手变为捶着他的背,一下一下地捶着,一声一声地控诉着。
吴夜来任她捶打着,只当她是在撒酒疯,并不回答,也无意辩解。刚刚听他们聊,她已经定了留京。他的分配虽然还没下来,但是,他要么在队部所在地找一个,要么就在家里找一个结婚,他和冯隐竺,看来已再无可能。
隐竺的声音越来越小,哭声也渐渐停了。
"冯隐竺。"吴夜来想说点儿什么,可又被隐竺打断。
"你别说,你什么都不用说,我都知道,我都明⽩,求你别说,好吗?你别说…"
隐竺又哭了起来。她也知道,对着分手了的前男友,应该表现得过得很好才行。可她就是很想哭,因为她很后悔,后悔没回他的信,后悔没接他的电话。那么较真儿⼲吗,管他是喜她才和她在一起还是只是为了负责任才在一起,在一起就是她要的,只要他肯,不就行了吗?可现在,什么都无法挽回了,一切都太迟了。
她不让吴夜来开口,是很怕他说"对不起"。不知道为什么,她觉得他想说的就是这句话。如果他说出这句话,那么他们之间的一切,就真的被抹杀了。一切都是她自作多情,一切也都是她咎由自取。
擦擦眼泪,隐竺站起来,"不好意思,那个,我先进去了。"
吴夜来拉住背对着他的隐竺,"还进去⼲吗?我送你回去。"
"外套还在里面。"
"你在这儿等着,我去取。"
吴夜来走到转角处,就看到沈君飞拿着一件外套向外走。他点头招呼了一下,走过去了两步,像是想到什么似的回头喊住他,"是冯隐竺的外套吗?"这件红⾊羽绒服吴夜来很眼,隐竺前两年冬天去看他,穿的就是这件。
沈君飞又走了两步才停下来,"是。她喝了不少,我先送她回家了。"刚才是沈君飞将隐竺扶出来的,她在那里昏昏睡。可出来坐了一会儿,她没清醒,反而更困了。所以他才回去给她取外套,要送她回家。里面闹得正,同学们少不了又灌了他几杯才放他出来,这一来二去,就耽搁了一会儿。
吴夜来想了想,又问:"她在那儿等你是吗?"
纵使别人不知道他们在一起的事,沈君飞又怎么会不知道。"那又怎么样?"他已经尽量控制他的语气了,如果不是这个吴夜来,冯隐竺怎么会变得这样惨兮兮的,明明是头幼虎,现在却像个病猫。
"还是我送她吧,我也要早点儿回去。"吴夜来还是想趁这个机会和隐竺谈谈,不论隐竺怎么看他们之间发生的事情,他总觉得都要当面谈清楚才好。
"你他妈的究竟还想⼲吗!"沈君飞特鄙视吴夜来这种故作深沉的劲儿,他的那点儿龌龊心思能瞒得过谁的眼睛,刚才在桌上就盯着隐竺没完没了地看,他要不张罗和隐竺喝酒,隐竺今天也不会喝这么多。早⼲吗去了,这会儿知道后悔了?晚了!
吴夜来对沈君飞突然爆出的耝口,愣了一下,随即,他有点儿了悟,"我和隐竺还有些事情要说清楚。"他走过去,要拿沈君飞手上的⾐服,"就几句话,不放心的话,你可以跟着。"
沈君飞不想松手,他总觉得自己要是放开的话,错过的不会单单是这一次送她回去的机会。可吴夜来的话得他又不得不逞強,"我有什么好不放心的。"将⾐服到吴夜来手里,他头也不回地走了。他横下心赌这一把,赌他们能在这次有个了结,赌他还有机会和她在京北有个新的开始。
吴夜来回到沙发那里,隐竺已经抱住扶手睡着了。他没叫她,只是让她靠在自己⾝上,给她穿好⾐服。隐竺有些糊糊地醒转过来,"哦,都回家了吗?"
吴夜来见到隐竺漫不经心的样子,就忍不住念叨她,"你是不是连自己在哪儿都不知道了?现在外面这么,你就敢一个人在这里不管不顾地睡?"
"我没睡着,我只闭了一下眼睛,真的,最多算是眯了一会儿。"隐竺似睡非睡,眯眯眼的样子很有点儿慵懒的味道,眼神还离着对不准焦距。
吴夜来屈起手指,狠敲了一下隐竺的额头,却也没再念叨她什么。
两个人走出来。外面虽然温度很低,但没有什么风,从闷热的密闭空间里走出来,进⼊寒凉的空气中,倒没觉得冷,反而有种在清冷的空气中被洗礼的感觉。
隐竺先是深昅了一口气,再吐出来,"浊气尽散!"
吴夜来这次倒没拆她的台,陪着她站了一会儿才慢慢地向家的方向走去。
隐竺的头还是有点儿疼,但这时已经完全清醒了。她将手伸进⾐兜里面夹紧手臂,这一路,恐怕是他们最后的同行了。她亦步亦趋地跟在吴夜来⾝后,这半年没见,他好像瘦了一点儿,那么厚的大⾐穿着,也不见丝毫臃肿。
隐竺走着走着,忽然走神崴到脚,向一旁栽倒。
"冯隐竺,你现在真是退化了。"吴夜来只来得及退后一步抓住她的胳膊,让她免于跌坐在地上。
隐竺蹲在那儿很久才开口,"我也知道,自己是越来越没用了。以前,打球可以打到深夜都不觉得累,现在呢,想想都觉得累。单纯地只是运动一下,就会觉得很快乐,真的是太久太久都没有这种快乐的感觉了。"
隐竺觉得特别疲惫,而这种疲惫,好像从决定离开他的那一刻就重重包裹了她。喜他,追逐他,合他的喜好,改变和修正自己,这些虽然在旁人看起来好像很辛苦,但作为局內人,事实上是浑然不觉的。为了靠近他,她磨圆了⾝上的棱角,斩断了偶露锋芒的尖刺,这些都是她自动自发做的,而且乐在其中。反而离开他,失去了傍依,她才慢慢感觉出失落,感觉到无所适从。
她站起来,第一次正视吴夜来,"你一直在前进,而我却在倒退。我以为我是朝着你跑去,却没想到,我虽然站对了方向,却与我的目标背道而驰。所以,我虽然那么卖力地跑,结果却累坏了自己,也累坏了你。"
"你到底要说什么呢?"吴夜来习惯了直来直去,隐竺这么文艺,他只会觉得云山雾罩。
"其实我什么都不想说,一直以来,都是我一个人在说个不停。现在,我想听你说,听你有什么要和我说的。"
隐竺一直很想知道,如果她接了那些电话,他会和她说些什么。他写的那些信,无外乎介绍一下他的状况,学习成绩,受到了什么奖励、表彰。说实话,虽然字数也不算少,內容也丰富,但字里行间实在看不出有什么情绪在里面。信里的称呼一直是"冯隐竺",署名一律是"吴夜来"。用叶虹歌的话说,吴夜来的信,是绝对过硬的,不论放在什么时候,不论谁审查,那都是一篇合格的思想汇报。
"我的确有些话要说。"吴夜来看了看周围,"咱们找个暖和点儿的地方吧。"
两个人都没有夜里出来玩的经验,更没有两个人一起找地方的经验,知道的地方都不适合坐下来聊天。后来还是隐竺想起,火车站附近的那家麦当劳是二十四小时营业的,两个人才坐末班的共公汽车到了火车站。
买了两杯热,他们在靠窗的位置上面对面坐定,吴夜来才开口。
"工作定了?"吴夜来问她。
"嗯,差不多了,通知我节后回京北签约。"
隐竺没有像其他同学一样考公务员或者争取到律所工作。她觉得自己缺少一种求胜,也缺乏对案件菗丝剥茧地缜密分析、逻辑推理的能力。经过一段时间的实习,她更加确定了,她并不喜和当事人打道,反而是处理文本更得心应手。按说只负责案头的准备工作,应该也可以,但恰好有家很知名的外企,希望招聘一位悉法律的助理,隐竺就投了简历。经过笔试、面试,又见了相关主管,真的是过五关,斩六将,这才刚刚有消息说可以签约了。
"不错,留在京北,发展的机会很大。我们的分配,要下个学期才有最后的定案。"
"你想和我说的就是这些?"
"你想听什么呢?"吴夜来微叹了口气,"咱们之间发生事情的时候,我想说的时候,你却不肯听,也不肯见我。现在,咱们都要毕业了,有个好前程比什么都实际。"
"实际,你就知道实际。我想听的,你未必不知道是什么。你不肯说,是因为你到底不是真的喜我,不喜,所以就没想过要说,也说不出来。"
"不喜,你知道我不喜?"吴夜来真是哭笑不得。他们之间,的确不是由他的喜开始的。但从⾼中到现在,这么多年的相处,已经不能用简单的喜还是不喜去解读彼此千丝万缕的联系,或者没喜到爱的程度,但也绝对不是不喜。
"那你是有点儿喜我?"隐竺问着他,噤不住鼻子一酸,眼前模糊起来。
"你和我之间,现在是谈喜不喜的阶段吗?"
隐竺知道吴夜来指的是什么,"你是要谈责任吗?我不要不喜我的人为我负责任。"她菗了菗鼻子,"是,那个晚上之前,我想过就那么赖上你,不论是怎么在一起的,只要在一起就好了。可是,真的发生了,我又觉得特别委屈,说不出来的委屈,我不能这样跟你一辈子,不能!"
"冯隐竺,不知道我这么说,你能不能理解,责任和喜,在我这里是分不开的。我不会随便对哪个人负责任,更不会随便对谁都做出什么需要负责任的事情来。"
"那我该觉得荣幸?"隐竺没办法不尖刻,吴夜来回避了她最想知道的问题,"说到底,我在你那里,也没有到喜与责任并重的⾼度;说到底,只是我自己投怀送抱,让你不得不考虑责任的问题,不是吗?"
"我承认,我没有准备好。但是,你准备好了吗?"吴夜来本不想在这个时候责怪她的幼稚,毕竟,他也是罪魁祸首之一。不能因为没人追究,就当没犯过错。
"是,我没准备好,当初那么打算就是错的。出了事情,我又躲起来不见人,是不是特矫情,特没胆?"隐竺并没想要吴夜来回答,她自顾自地说下去,"我就是这么别扭,该就坡下驴的时候,我偏偏耍子,死倔死倔的。我知道咱们没关系,也没可能了,可我就想知道,你喜过我没有,哪怕那么一瞬间,那么一丁点儿?"
"有。"冯隐竺那么哀伤和绝望的语气,让吴夜来的心里也很不好受,"我想过将来,尽管你不喜听到'责任'这个词,可在我看来,将另一个人当成自己的责任,是个很重的承诺。冯隐竺,你是我的责任。如果你真的不愿意让我再负这个责任,以后要照顾好自己。"
这些话都是吴夜来的肺腑之言,责任不是因那个晚上而生,仿佛从⾼中时,他默许她在⾝边,督促她学习时,就已经揽在⾝上了。
隐竺慢慢地消化着吴夜来的话,明明周围很静,一字一句她都听得很清楚,却不大敢相信。"你说的都是真的吗?"
"是真的。"
"如果我愿意要你负责,你打算怎么负责?"
怎么负责,吴夜来用他的行动说明了一切。大学一毕业,吴夜来就到隐竺家正式拜访,很快,两个人就结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