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六、不进则退
卷尔怎么也没想到,同这个小海⻳的见面,竟然被精心安排成一桩惊喜,在她下火车的时候面砸了过来。
“等你的?”不是⾼莫视力好,实在是很少见到有人在站台上举着这么大一个牌子,何况上书“陆卷尔”三个大字,红得刺眼。
车还在缓慢地向前蹭动中,原本不急着下车的陆卷尔同学,背上包,拉起箱子“咱们能到别的车厢下车不?”那可怜劲儿,任谁也不能忍心头摇。所以⾼莫尽管知道各个车厢相通的门很可能已经锁闭,还是没有异议地跟着她逆着人流挤了过去。
挤来挤去的结果,就是两个人成了这节车厢最后下车的乘客,却没有办法躲开恭候在下面的那位同志。卷尔其实并没有看清楚举牌人的长相,绝对不是以貌取人,随便嫌弃别人,她只是下意识地对这种超出常理的夸张行为选择了躲避。
“你好,我是陆卷尔。”卷尔眼见着对方拿起电话,要换另外一招找人,忙上去。
“你好,我是曲东光。”他牌子不撒手,可好歹空出来一只手跟卷尔握手,笑容満面“我还以为你已经下车先走了呢,接不到你,我可要惨。我爸说一定要把你全安送到宿舍。”
有问题,有问题。看起来很正常的人非做出超出常理的事情,自然不是他有问题,就是他的精神的确有问题。她望向⾼莫,⾼莫给了她一个少安勿躁的眼神。
“叔叔太客气了,我在这儿上学那么多年,其实用不着接的。”
“我爸说了,你自己挤地铁公车哪有坐车舒服,让你一定不要拿我当外人。”
这一句话,把卷尔嘴边的话生生地顶了回去。敢情儿出国一年,国中话都说不利落了,得靠重复他爸爸说了什么来表达。
“你好,我是⾼莫。我们东西不少,⿇烦你了。”⾼莫说完,把最大的一个包递到曲东光手里,真是毫不客气。
但是当这个曲东光以不悉路为借口,带着他们在A市城里面绕了将近四个小时后,卷尔才知道真正不客气的绝对不是她跟⾼莫。
“怎么这么晚,我以为你今天不回来了呢。”范菁芒对着电脑忙活着,手不停,口也不停。
“⾼莫要是再不出手,我今天真回不来了。”卷尔坐在她们俩合买的沙发上大着气。她一半是累的,另一半是气的。⾼莫坚持由他来开车,先送卷尔回来,这样她才得以脫⾝。至于他们俩怎么回去,就不得而知了。
听卷尔讲了个大概,范菁芒感趣兴地回头“这个曲东光,玩这个,太过分了。”
“估计是怕一点点小意思,我领会不了。”卷尔想起那个在后座上陪了她一路的那个大牌子“他⾼估了我的承受能力。”
卷尔决定在妈妈提起这个人的时候,完全不接话。不论他的用意是什么,她不想做任何配合。这个人幼稚得可恶,在她的生命里应该只会出现一下而已,绕绕路也就消失了。
卷尔正收拾呢,隔壁的刘璐就来找她们吃饭了。
“我先不去了,一会儿还要出去。”卷尔打算在宿舍等丁未的电话,他答应没事的话一起吃晚饭。
屋子里没有其他人,卷尔没办法继续收拾下去,她发现她总是拿着一件东西在转圈。是不是该先去洗洗脸,打扮一下?机手应该放在哪里?放得远了,怕听不到铃声;贴⾝放着,会加剧她紧张的情绪。她看来看去,还是把音量调到最小,摆在书架上。她跑出去洗脸,又很快地跑回来,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跑得太急了,坐下来好一会儿,心跳还是快得不受控制。
由于不知道丁未人在哪里,两个人会约在哪里,卷尔没办法先去附近等。可是也不能就这样在屋里等着,这里通不是很方便,万一赶时间的话还要打车。更关键的是即使打了车,也未必能赶得上时间。
“咱们几点约在哪儿?”卷尔忍不住给丁未发了条信短。
卷尔等了又等,半个小时过去,他那儿一点儿动静也没有。卷尔怀疑他是不是关机了。她把电话拨过去,竟然通了。
卷尔听着电话里面的音乐声,真是等他接也不是,挂断也不是。她正犹豫呢,丁未接起了电话。
“说,怎么了?”他的声音很低,没有客套,却让卷尔觉得特亲切。
“咱们一会儿哪儿见?”
“你先吃吧,不用等我。”丁未在A市饭店等采访呢,环境稍微宽松点儿,所以机手没关。但看看时间,找卷尔吃饭看来是不行了,采访完回台里做好片子又得是下半夜了。
“没事,我等你,反正你也总是要吃饭的。”卷尔不想放弃。离得远见不到,那是没办法,都在一个城市如果还不见面,那就是不肯想办法。
“不用等我,有空我再找你。”那边已经在叫他了,丁未匆匆结束通话。
一通电话,让卷尔的心情变得出奇的差。脑子里先是在想,他为什么不想见她,后来又想他明明开着机手,为什么连条信短都不愿意回给她?让她自己想她是永远想不出答案的。她不愿意往坏处想,却又找不到合理的解释来给丁未这样的行为开脫。
“菁菁,你感觉这种情况,应该是什么原因呢?”夜里终于知道这次盼望已久的见面已经绝无可能,她试着求教于范菁芒。她没有说得太具体,只是把此时的情形描述给范菁芒,她或者有不一样的看法。
“这样啊,两个人不同步吧。一个太忙,一个太闲,很难调适的。”范菁芒体贴地没有多问什么,反而讲了她自己的故事给卷尔听。
范菁芒的第一个男朋友比她⾼两届,⾼中毕业后,考到A市。她为了他考了两年,考上K大,算是追随而至。但是她大一,他大三,用她的话来形容,已经完全不在一个进度上。他是学导演的,早已开始实习,拍些小片,接触的人多而杂。他菗烟、喝酒,出⼊各种场所,一切的一切,都让她很不适应。最让她不适应的是她不论什么时候找他,他都是一副忙得要死的样子,拽的不行。
“所以,慢慢就疏远了,究竟是怎么分的,我如今都有些记不清了。”
卷尔听对面窸窸窣窣的,范菁芒已经下了,于是打开气窗,又爬上。
“卷尔,我跟赵恒分手了。”
赵恒是范菁芒的男朋友,是生物系的,长得很帅,关键是对她很好。要说硬要挑出什么⽑病,就是对菁菁太好了点儿,也太黏人了些,显得男子气不是很⾜。
卷尔对赵恒的印象一贯很好,很羡慕他们这么琴瑟和鸣地总在一起。有时赵恒会待到很晚还不走,但她从未觉得有什么不妥。一方面范菁芒比较注意,另外一方面她们宿舍的是那种一体的,上面是,下面是书桌、⾐柜,卷尔到时间就上觉睡,塞上耳机,没觉得有什么不方便的。相反她总觉着多少算是回报了一些范菁芒慷慨提供的那些方便。
这样的模范情侣竟然不声不响地分手了?!
冷风已经让室內的温度下降了许多,卷尔觉得自己的声音都有点儿发颤“好突然…”虽然她有很多问题,比如是什么时候的事情、为什么,但她也知道这不是她该打听的,尤其不该现在问出口。
“以后,咱们俩做伴吧!”卷尔不知道是不是该出言安慰,想来想去,只觉得她或者会不适应突然一个人。
赵恒在开学后,就没再出现,仿佛凭空消失了一样。范菁芒变成了孤家寡人,和卷尔搭伴报了很多的班,学羽⽑球、网球和游泳,等等。两个人把时间安排得満満的,倒也不愁课余时间无事可做。
卷尔对丁未思念的症状,并没有因为忙就缓解下来。偶尔的电话、信短之类的,只能算是饮鸩止渴,除了让她更加抓心挠肝地惦记之外,没有一点儿作用。
开学一个月后,两个人才见面,恍若隔世倒是不至于,反正是小半年过去了。
乍一见面,卷尔只有一个感觉,那就是陌生。丁未住的地方有了一些变化,换了新电脑。他自己换了发型,留得比以前略长。穿着的风格也有了一些变化,在家里他一般都是穿一条运动,上面穿T恤的,如今却穿了一套家居服坐在那里,让卷尔生出一种对面的人她并不认识的错觉。
卷尔别别扭扭地坐在丁未对面,拽住⾐角卷起来,又捋平。早上在范菁芒的鼓励下穿上的新⾐,此刻像是会咬人一样,感觉刺刺庠庠的,浑⾝不自在。她垂下头,看到脚处不知道什么时候弄上的泥点,在浅⾊的子上分外显眼,她更是连腿都不知道该怎么摆放了。
她局促之下,抬头一瞥,丁未已经似睡非睡地靠在那里,仿佛将她的存在完全忘记了。只此一瞬,卷尔就镇定下来。脏差有什么关系,丁未是不在意的,他对她整个人都不在意,何况是表面上这一星半点儿。
丁未的作息不规律,早上没精神是他的正常状况。卷尔轻轻脫下外套站起⾝,打算四处看看,找点儿活⼲。
她刚走到厨房门口,就听丁未道:“过来。”
卷尔走回去,把手到丁未伸过来的手里。他一用力,她就栽到了他的⾝上,进而被他紧紧地抱在怀里。他动作倒是一气呵成了,但这个势姿对卷尔来说实在是谈不上舒服,所以只了一会儿,她就忍不住开始寻找更合适的位置。
“别动,”丁未皱了皱眉“陪我睡会儿。”
卷尔想说点儿什么,可丁未把手按在她的后脑上,让她气都十分勉強,嘴是绝对张不开的。她积攒了些力气,若想奋起或者还是可以的,但听着他稳稳的呼昅声,她还是放弃了。
卷尔想得明明⽩⽩的,要争取一动不动地保证丁未的睡眠质量,可她很快发现,这是不可能的。她先是觉得⾝体这么僵着有些发疼,而后又觉出眉⽑还是哪儿庠得不行。她越是知道不能动,越是觉得恐怕不住。天人战的同时,她的⾝体已经不听从大脑的指挥,在丁未的⾝上小幅度地蹭了起来。眉目上的微庠暂时得以缓解,又有这儿或者那儿需要她略微动一下。
趴在丁未⾝上的她,由于毫无困意,些微的感觉都被无限放大,得她不得不频频动作。当然时间对她来说,也是被相应抻长了若⼲。她以为她是久久才小小地动一下,完全可以忽略不计。可是对被直接⼲扰了睡眠的丁未来说,⾝上的人就没停过。
他放弃了再眯一会儿的想法,突然睁开眼睛“养了多少条虫子在⾝上?”
不知道是因为被他夺去了注意力,还是知道可以随意动了,⾝上奇异地无一处不舒坦。她的头被他勾住下巴抬了起来,她不敢看他,脸却随之红了,自己之前的举动,好像是故意要吵醒他似的。
“就养了一条大虫,还是不能随⾝携带的。”卷尔意有所指地戳了戳丁未的。
“哦?难道不是被大虫附体了?毕竟还是⺟的比较多见。”丁未忍着笑,捏着卷尔的脸。
卷尔当然知道他在调侃自己,可斗嘴、逞口⾆之快那是小孩子的把戏“觉得我堪比女英雄?”
丁未手下更不留情“多⽇不见,学问长不长不知道,面⽪见长。”
“怎么看出来的?”卷尔拉开他一只手,从手心到手指,轻触着“这里安了精密的测量仪器?”
见丁未不反抗,卷尔胆子更大了一些,手探到他的脑后,摸索着“消失了这么久,是不是被外星人带走改造了?”
“希望我变成超人?”丁未没等卷尔回答,就抱着卷尔一跃而起“是不是超人,基本能力都还具备。”
于是,他们直奔主题。
两个饥肠辘辘的人一起吃了晚饭,丁未把卷尔送到宿舍楼下就回去了。分开的时候,卷尔有些闷闷不乐。但丁未觉得有些事,需要她自己去想,不是他能解释明⽩的。他自已也不见得就明⽩。于是他只是拍了拍她的后背“我走了。”
四月的天气很凉慡宜人,宿舍楼前的广场上到处都是人。卷尔没有进楼,放弃了寻找花坛旁边的空长椅,直接坐在广场的台阶上。
心情为什么不好?隔了这么久终于见到,丁未的表现再正常不过了,一贯的充分表达热情之余,将彼此的距离拿捏得恰到好处。还是失望吧,没从他那儿发现任何有关思念的蛛丝马迹,而她却任感情滥泛得再明显不过了。她对他失望,对自己失望,似乎自己怎么做都是错的,这样的感觉真是不好。
卷尔呆坐了一会儿,终于站起来。解决不了的问题,再怎么想也是无用,不如回宿舍烦恼些实实在在的东西,明天的课堂讨论,她还没准备完呢!
宿舍的门关着,卷尔翻出钥匙正要开门,只觉得一阵风从脸颊刮过,她已经被范箐芒拉进屋。
“你可算回来了!”
“出什么事了?”卷尔马上反应过来。范菁芒常说的一句话是“慌什么”遇事不是她的作风。所以她这样自然是有大事了。
“索朗十几个电话打过来,说小罗不见了。你机手关机,迟迟不回来,他找不到小罗,又不敢打到她家里去问,急得不行。听他的意思,两个人好像吵架了,还喝了不少的酒。你先把机手开机吧,不然小罗找你,一样也找不到。”
卷尔手忙脚地找到机手,并不是她关机,是机手没有电了。她同丁未在一起,本想不起来要看机手,自然也没注意到。充电、开机,然后还能做什么?一想到小罗需要她,打电话找她,却打不通,她就后悔不已。自己这点儿事,有什么可想的必要呢?非正常状态都已经确定了,还自寻烦恼地想些什么呢?耽误的这些时间,小罗要是真出了什么事可怎么办?